桃花不曾见白衣by竹南星
竹南星  发于:2024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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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两条红绳,绳子中间串着白玉一样的扣子,月光照耀下扣子莹润而有光泽。两条绳子一模一样,此时都系在右手手腕上,像是一对。
“尤其是你。谢公子。”怀竹月道,“这平安扣沾了佛门气息,说不定对你的病有点用。”
谢夭垂眸看自己手腕,食指拨了拨那扣子,忍着笑道:“好。”
送完了东西,怀竹月转身要走。谢夭这时想到了一件事,他看了一眼李长安,很明显,李长安也想到了。谢夭转回头,笑道:“怀女侠,你要是去浪迹天涯了,以后再想见你就难了。”
怀竹月道:“江湖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有缘总会再见的。”
她又停下脚步,沉吟一下,道:“不过你说的也是。要不干脆设个地方碰面。”
她开玩笑道:“听说九天之上有离恨天,离恨天里有灌愁海。灌愁海旁边长了一株相思红枫树。这颗相思红枫树落了叶子,在世上扎了根,一株火红枫树就长在东海千金台下。你们若是想见我,就去那树上留个记号,我会去找你们的。”
李长安道:“你从哪听来的?”
怀竹月笑:“话本里听来的。”
笑完,她下巴冲两个人一抬,露出那种绝世豪侠才有的豪情,道:“我走啦。”
冲两人挥了挥手,那个娇小的穿着夜行衣的身影,从落花宫二楼一跃而下。
叽叽喳喳的怀竹月走了,落花宫安静了片刻。谢夭和李长安对视一眼,莫名笑起来。
他们右手腕子上都带着红绳,绳子粗细适中,一颗白玉扣子正搭在腕骨处。扣子是平安扣,寓意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第39章 引线(二)
不知为什么, 桃花谷的日子似乎比别处快一些,就连天上的流云都比别的地跑得快。第二日芳落带着四个人去见了恶长老,他们到时, 恶长老正在落花宫的那把梨花木椅子上如坐针毡。
恶长老其实是个有点窝囊的长老, 在谢夭成为谷主之前还稍微有点魔教长老的自觉, 谢夭成了谷主之后只想当个普通鳏夫养老。
听芳落说完了事情来龙去脉,恶长老卡了会儿词, 一双很小的三角眼眨了好几下,似乎是想往谢夭那看一眼, 半天说了一句“好”。
他没当过谷主, 更没在正主面前扮过正主,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演。
就在谢夭看到恶长老又想往自己这边看时, 不动声色地冲他挑了一下眉, 道:“谷主眼睛不舒服?”
恶长老连忙捂住自己眼睛,道:“有点。就说到这吧。”
说完就要从那把交椅上滚下来,像椅子上放了钉子似的,走到一半,又觉得自己还是得有点谷主威严,捂着一只眼睛道:“芳落, 你随便给他们找点杂活, 别闲着就行。总不能养几个吃干饭的。”
芳落忍着笑,道:“好。”
说完, 芳落以一种扫视的目光一一扫过四个人, 嘴角升起一丝奇怪地笑意,看的几个人莫名一股恶寒。芳落心道, 之前都是你们指使我,如今天道好轮回, 苍天饶过谁。
不管恶长老演技如何,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他们一行人算是正式在桃花谷落了脚。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下去,李长安记得答应怀竹月的事,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上上下下把桃花谷摸了一遍。
从谷前的桃源村,到谷后的大片桃花林,能去的地方几乎都去了,确定谷内没什么毒虫机关,想来,桃花谷上空的瘴气,是天然所至。
他也顺便摸清楚了桃花谷的人数,最多不过两百人,一半多都是在外面过不下去了被迫入谷的普通百姓,进了谷要么在谷里做些杂活,要么就在外面的桃源村种地。
剩下一半,李长安也查了。
他特意问了芳落谷内武学传承,一代魔教,总得有些不二法门。
芳落只是平静看了他一眼,道:“你想学武?”
李长安点头道:“是。”
芳落当天领着李长安去了谷内唯一的校场,谢夭也跟过来,校场上在训练的弟子不过几十人,李长安粗略数了一下,甚至不过百。一群人见谢夭来了,一个个挺直了胸脯想表现。
谢夭嘶了一声,心道这下要丢人了。
三个人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果不其然,李长安看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估计是看得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归云山庄培养弟子是认真的,跟归云山庄比起来,桃花谷的校场就像是在过家家。
谢夭悄悄拉了下李长安袖子,轻声道:“没你厉害。”
李长安唇角忍不住翘了一下,又忍住笑,道:“但是好像比你厉害。”
谢夭叹口气道:“哎,你这人怎么这样。”
李长安笑起来。
芳落幽幽看着两人:“还学吗?”
两人同时摇了摇头。
芳落冲他们翻了个白眼,心道一个桃花仙一个少庄主了不起啊,转身走了。
李长安之后便写了一封信,把打探到的所有事情尽数写在信里,通过桃源村的村民,悄悄把信件传给了怀竹月。
归云山庄那边迟迟没有动向,宋明赫仍在和一群人周旋。
推动这件事的在于两仪观和陨日堡,他们只是缺了一个举大旗的人,而恰巧,无论哪个门派扛旗都不会有归云山庄有更大的号召力,也不会比归云山庄更加师出有名。
李长安这里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便只能等消息。
他也是跟谢夭同住一间房了才知道,谢夭除了偶尔耳聋眼瞎之外,神智也会不太清醒,尤其是他喝了药之后。
这天晚上,江问鹤催命似的端着清苦的汤药催着谢夭喝药,褚裕门神似的站在旁边,盯着谢夭,两人一左一右,活像黑白无常。
谢夭笑道:“我是死了么?我怎么好像看见牛头马面了。”
两人异口同声道:“别废话了,快点喝了。”
谢夭想起那药就头疼,想起自己寿命更头疼,捏着鼻子把药一口喝光,挥挥手赶讨债鬼似的把两人赶出了门,倒头就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了,只漏出上半张脸,就连鼻尖都埋在被子里。
又是冷又是头疼地,竟然迷迷糊糊地昏沉了下去。
李长安进屋就看见裹得跟粽子一样的谢夭,就知道他又喝药了。他走到床边,盯着他微微抖着的睫毛看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冷?”
谢夭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看清来人,又很有安全感地闭上眼,含含糊糊道:“不冷。”
李长安伸了一只手进去,刚一进去心里就一惊。被子里面跟冰窟一样。虽说桃花谷气候比别的地方温暖,但这时候也是冬天,谢夭本身体温就偏低,又喝了冰蚕,靠他的体温压根暖不热。
人迷迷糊糊的时候都会被本能带着走,谢夭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李长安的温热的手腕。
两人腕子上的平安扣碰撞到一起,发出清脆一声响,又沉寂下去。
感受到手心里那一点热量,谢夭一直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一点,仍闭着眼睛,对李长安道:“你去睡吧。”
李长安试着转动了一下腕子:“我真走了?”
谢夭没再吭声。
手上却依然抓得死紧。
李长安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谢桃花,你抓着我不放,你让我怎么走?”
谢夭停了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地回应,道:“……你说什么?”
李长安蹲下来,蹲在床边看他,认认真真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间弹指灭了屋里的灯。
那天晚上,李长安被逼无奈地给人暖了床,谢夭浑身冰一样,毫无知觉地往身边唯一的热源怀里钻。
李长安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无奈心道,自己一定是上辈子造孽才遇见这么个人。这时却听见缩成一团的谢夭模模糊糊说了一句什么,他侧着耳朵去听。
谢夭在喊他的名字,他在喊:“小长安。”
本着桃花谷不养闲人的原则,芳落偶尔会让他们去照料后山的十亩桃花林。桃花林里的桃花永远开着,微风也不停,那地方常年飘着花瓣。
虽然景色很美,但是这里实在太偏了,除了树还是树,所以没什么人来。有的时候,偌大的桃花林里只有他们两个。
谢夭坐在树上,懒散地靠着树干,透过桃花的缝隙眯着眼睛去看天光。他之前总觉得桃花谷闷,总是想往外跑,现在看起来也不尽然。重回桃花谷这时时日,他觉得桃花谷还是挺有意思的。
就比如现在,他一偏头,就能看到李长安坐在树下,用一把小刀正刻着什么。
谢夭故意摇晃桃花枝,桃花便落了李长安满头,他又捻起一片花瓣,轻飘飘地抛下去,花瓣打着弯地扫过李长安睫毛,又落到虎口上。
李长安头也不抬:“没事干就去种树。”
谢夭笑道:“谢白衣的天上人间你会了没?正好这附近到处都是花树,放出来肯定很漂亮。”
李长安没回答。
谢夭又道:“李长安,别是你笨,学不会吧。”
李长安哼一声,道:“那逍遥剑法你熟了吗?”
谢夭从树上跳下来,从地上随手捡起两根树枝,一根自己拿着,另一根递给李长安,歪头冲他一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会不会?”
他笑得充满挑衅意味,让李长安之前谢白衣想试他招时,弯着腰笑着对他说“李长安,你猜你这次能不能打过我?”。最后的结果毫无意外,每一次都没打过。
小时候的李长安不经激,长大的李长安明明沉稳了不少,但对上谢夭,似乎还是不经激。
他伸手接过了树枝。
谢夭曾经立下规矩,桃花林里禁止比试。因为比试就少不了毁坏树木,也少不了多打下许多花瓣。
他自己破了他自己立下的规矩,跟李长安在他宝贝得不行的桃花林里比了一场。
桃花瓣纷纷扬扬,两个人拿着树枝在桃花林里互相喂招。用的都是归云山庄的剑法,两个人都清楚知道下一式,每一式。
偶尔有一瞬间,花瓣遮住两个人的视线,两人几乎是随着本能的动作。花瓣落下那一瞬间,李长安看清谢夭的脸,几乎看愣住了。
他没觉得谢夭的脸和谢白衣像过,他觉得没任何人像谢白衣。但花瓣落下那个瞬间,猛然看到他那一刻,他竟然想叫出来谢白衣的名字。
谢夭弯起眼睛冲他一笑,道:“李长安,让我一把?”
李长安垂下眸子,抿了下嘴唇,再抬眼,攻势更加烈了。
谢夭急往后退,笑道:“你这人怎么玩不起呢?”
不远处的高台上,站着一个人,垂眸看着桃花林里若即若离的两人,看着看着,长叹一口气。
芳落走过来,站在江问鹤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歪头问道:“他们好像用的是同一门剑法,怎么回事?”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实在太复杂,江问鹤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想了想,道:“他现学的。”
芳落没再接话,两个人又沉默着看了一会儿。
看到一半,江问鹤转头看了看芳落,道:“他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芳落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那边呢?”
江问鹤也笑着摇了摇头。
又是一阵无话,看着桃花林里相互喂招,辗转在桃花雨里的两个人,江问鹤忽然没头没尾地道:“你说他现在,在想什么呢?”
芳落不知道这其中许多内情,听不明白,疑问道:“你说什么?”
江问鹤摇摇头,道:“没什么。”

第40章 引线(三)
山坡上芳落和江问鹤两个人说到一半, 忽然看见桃花林正在跟李长安对招的谢夭似乎是朝他们看了一眼,他本来还是笑着的,但抬眼很平静, 下一瞬又看向李长安, 嘴角噙着笑。
就好像那平静又沉默的一眼, 是他俩的错觉。
芳落小声问:“他是不是看我们了?”
江问鹤皱眉道:“好像吧。”
那一眼太意味深重了。芳落只是了解其中一小部分真相,就觉得谢夭那一眼里藏着太多情绪, 更何况知晓全部的江问鹤。江问鹤心道,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 谢夭还能有那种看淡一切的悲悯的眼神呢?……就像是神佛。
正想着, 发现谢夭一个人离开了桃花林, 朝他们这边走来。
李长安正在弯腰扶正一颗小树苗, 似乎是没注意他们这边。等谢夭走远, 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抹红衣的时候,他抬起眼睛,往三人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眼神很沉。
接着一个人离开了桃花林。
芳落,江问鹤,谢夭, 三个人偷偷聚在桃夭殿, 芳落和江问鹤汇报起谢夭最近要他们查的事,话还没说出口, 两人就忍不住阵阵叹气, 垂头丧气的模样把谢夭看乐了,道:“我都还没哭呢, 你们两个别先哭了。”
芳落道:“你是心大,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谢夭笑道:“我这个谷主当得真窝囊, 如今笑也要被人说了。不如这样,我们三个坐在地上一起叹气一起哭,看谁哭得好看。”
“这个时候就别比美了行么?”江问鹤眼里无奈又奇怪。
“那必然是我。”谢夭笑着道,“行了,说正事。”
芳落道:“桃花谷内上上下下皆已排查,没有任何异常。如果说当年那一股伏兵一直潜藏在桃花谷内,不可能没有任何发现。”
“我那日所说的巡逻队伍呢?也没有异常?”谢夭道。
芳落扫他一眼,道:“没有。所有人都是熟人,没有生面孔。”
谢夭若有所思点点头。他让查的这第一件事,就是桃花谷的内忧。从归云山庄回来之时他就觉得桃花谷内表面看上去祥和,但是疑云重重,那日那股奇怪的阴风,更是印证了他这股感觉。
但芳落却说没有发现。
芳落此时道:“你如果不信我,也该信李长安。不出我意料的话,李长安大概桃花谷所有地方都去过了,如今唯一还没去的,就只剩下你的寝宫,也就是这了。他也没有发现,不然以你俩的关系,总该告诉你。”
谢夭笑道:“芳落,你真是太聪明了。”
“管家还是当了几年的,总要有些本事。”芳落摸了摸站在自己肩头的绿头鹦鹉,那鸟很温顺地就低下了头。
那么多的人当年一战之后没有撤出桃花谷,如果活着,要么生活在他们都不会去的地方,要么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如果是死了,也总该有尸骨。
谢夭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来不及细想,只得长叹一口气道:“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亲自去查了。”
他毕生所求之事就放在面前,但他却没有时间去查,他转头望向江问鹤,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江问鹤道:“归云山庄那边没有松口,但是大势不可挡。有两仪观和陨日堡带头,其他门派参加讨伐的呼声可谓是越来越高。虽说最终决定权在归云山庄,但归云山庄已经被架在火上了。”
谢夭没有再笑,只点点头:“是。”
怀竹月跟李长安说话那日,谢夭就听见了,后来上露台,站在一边长久地看着李长安和怀竹月两个人,嘴角带着淡淡的笑。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可他只能表现出来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只能用眼睛把两个人刻在脑海里。
芳落慢慢道:“如果当年那种战争再来一遍……桃花谷已经不会再有神兵天降了。”
谢夭看她一眼,笑道:“我不还没死么?”
江问鹤立刻道:“得了,你别说了。越说越离谱。”
谢夭挑眉道:“那你说如何?江大神医飞针的功法怎么样?”
“我只会医人,不会杀人。再者,我可不是桃花谷人,我是神医堂人,只是暂居桃花谷罢了。”江问鹤偏头道,想了想又沉沉道,“我只能尽力保证你不死。”
听完他说“不会杀人”那句,谢夭心道这话可不对,但没说出口,笑道:“看吧,最后还是要靠我。”
“别开玩笑了。”江问鹤转头认真看向他,道:“你觉得,宋庄主出兵几率几何?”
这话问得很郑重,不问自己,不问芳落,只问谢夭。也只能问谢夭,谁让宋明赫是谢夭师兄,谁让要如今要攻打桃花谷的是谢夭之前的师门。说起来命运作怪,简直没有比这个更多舛的事了。
谢夭知道他的意思,想了一会儿,缓缓道:“……宋庄主深明大义,事事以归云山庄为上,怀女侠为人中正仗义,也会从中缓和。”
“这算是什么意思?”江问鹤不解道。
谢夭一笑,道:“就是不知道的意思。”
江问鹤气急:“你……”
谢夭抬眼望向前方,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他道:“我也不知道会如何,但我以为,归云山庄不会。师……宋庄主他,是个很好的人,是个难得的侠士。”
芳落心道谢夭也不过在归云山庄住了两月,怎得就得出了宋明赫是个好人这个结论,但看谢夭淡淡的目光,她又把话压在心里。
“如果呢?”江问鹤道。
谢夭已经走了,背对着他们挥挥手,笑道:“若真有那一日,我会护全所有人。毕竟,我是——”
他话说了一半,一笑,道:“算了,走了。”
江问鹤和芳落站在大殿中央,久久看着他的背影。他俩理解上稍微有些误差,芳落以为他要护的是桃花谷,江问鹤却知道,除了桃花谷,还有归云山庄。
李长安一个人去见了恶长老,也就是名义上的桃花谷谷主。见面的地方正是在落花宫,恶长老倒是没有坐在高台上,而是坐在下面,还很亲切地招呼李长安坐。
恶长老道:“在桃花谷住的可好?”
李长安点头:“挺好的。”又抬起眼睛道,“说实话,投奔桃花谷之前,我不曾想到桃花谷是这样的。”
恶长老心道谢夭成为谷主之前,我也没想到桃花谷能是这样的。之前的桃花谷确实做了许多恶事,谷内也是恶贯满盈之人居多,等级森严,下面的人日日提着脑袋过活。
后来谢夭清算了许多人,留下的,都是谷内最为温良也最受欺负的一辈,之后谷内便换了天地。
李长安道:“谷中之前也是如此么?”
恶长老道:“多久之前?”
“自然是桃花仙身居谷主的时候。”李长安笑笑道。
恶长老想了一会儿,长叹一口气道:“他是个恶贯满盈之人。外面都知道的。”话是这么说的,心里却在想,为什么自古以来的好人,连名声都保不全?
李长安抬起眼睛,盯着恶长老看了许久,恶长老被他盯得有点头皮发麻,道:“怎么了?”
李长安笑道:“外面都知道,不代表里面都知道,是吧,谷主。”
此话一出,恶长老心里一惊,李长安这是在试探他,他忙拎了茶杯抿了一口茶,道:“这是说得什么话?谷内上上下下没有不恨他的。”
“信口胡说罢了。”李长安垂下眸子,年轻的脸上又显得一片纯良,片刻后,抬起头道:“谷主,在下有一事相求。与我同行的那位,患有先天不足,大夫把了脉,说是只有冰蚕能稍稍缓解。但冰蚕剧毒,也很少有对症的病症,实在不好采买。桃花谷与外界交通不便,不知谷内可有冰蚕储备?”
“嘶,这可是大事。不知是哪一位?”恶长老道。
“就是那位……”李长安开口又沉默,许久后憋出来一句,“谢夭,我义父。”
恶长老:“……”
李长安说完,静静看着恶长老。
恶长老知道谢夭身体情况,此事事关谢夭身体,他不敢怠慢,连忙点头道:“有的,有的。这种药桃花谷每个月都会采买一些,存在药库里,以备不时之需。等会儿我便让芳落取来给你……”
出乎恶长老意料的是,他说完之后,李长安竟然安静了许久。不说话,也不看他,像是在发愣。恶长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就见李长安抬起头,冲他笑笑,拱手道谢:“那就,多谢谷主了。”
说完,李长安就要走,刚一转过身,脸上的笑意就立即消下去。这时恶长老又叫住了他,递给他一封信,道:“这是前几天出门,外面村民托我带的信,说要给桃花谷里新来的那个年轻人,我想了想,也就只有你了。”
李长安听到这话,喉咙下意识一紧,如果信件落入桃花谷手里,他的身份必定暴露无遗。但低头一看,发现信件上的火漆都完完整整,他们没有拆开看过,甚至就连恶长老给他时,都没有过问什么人给他传的信。
他垂眸接过信件,低声道:“多谢。”
那是怀竹月寄来的信件,信封上还带着幽幽的兰香。
李长安不等回房,在路上就拆了信,信上只写了一句话。
“决意已定,速归。”
李长安捏着那封信件,想到账簿上的记录,想到谢夭与芳落一起离开的背影,想到望城无数次的巧合,忽然觉得命运给他开了个可怕至极的玩笑。

第41章 引线(四)
谢夭见完芳落和江问鹤一个人回了房间, 手里还掐了两截桃花枝打算回房间插上,进了屋才发现房里没人,他四下转了一圈, 喊道:“李长安?”
没人回应。
“一个人去哪了?”谢夭在心底暗暗道, 刚坐下来, 就见嫩粉色的桃花旁边又开始两三朵霜花,攀附着枝头, 一路往上,更显得桃花晶莹剔透了。谢夭抬头, 李长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边。
他斜斜靠在门口, 唇角勾着望向他, 手里还拎着两包药, 走过来, 把两副药放到桌上,用手捂住桃花枝,把枝头上的霜花捂化了。
谢夭笑道:“怎么,刚练完剑?浑身这么寒。”
李长安却摊开手掌,伸到谢夭眼前,道:“练八百年剑都不会比你身上冷。”
李长安手心里还带着水珠, 谢夭鬼使神差地伸手抹了一把, 李长安手指蜷缩一下。
谢夭轻笑,把手收了, 佯装叹气道:“哎。你可算知道了。你都不知道我之前冬天怎么过的。”
自从他们来桃花谷后, 谢夭吃过药的晚上,两人都是一起睡的。李长安实在害怕谢夭一个人睡觉能冻成冰棍。他也不是没找过其他方法, 火炉之类,都是只能烧个一会儿, 就逐渐冷下去。
谢夭虽然吃过药脑子会昏沉,但还是认识人的。虽然他早上从来见不到李长安的人,李长安总是会在他醒之前就离开,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避嫌么?
正想着,李长安道:“你之前冬天怎么过的?”
谢夭眨眨眼:“捱过去,可惨了。”
李长安笑了,偏过头:“我还以为你会找几个婢女给你暖床。”
若是让不熟悉谢夭的人听了,这话一点都没错。谢夭对外自称出身世家,人长得漂亮,性格又风流,逢人就笑,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是缺女人的人。
谢夭摆摆手道:“我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到现在为止,上过我床的,也只有……”
李长安偏过头,不曾接话,但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
谢夭一怔,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话调戏意味太过,于是笑笑,抬起茶杯敬他,认真道:“李少侠,多谢你。”
李长安撇开了话题,把药往前推了推,道:“新抓的药。”
谢夭点头。
李长安又道:“我晚上不回来。”
谢夭一怔,笑道:“这是在给我报备么?”
自望城认识以来,一直都是谢夭对李长安报备,因为李长安怀疑他身份。而李长安向来说走就走,一句话都不曾多说过。
如今却主动跟他报备,这实在稀奇。
李长安身体前倾,眸光沉沉看向谢夭,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谢夭完全无惧地冲他眯起眼睛笑了下。
李长安笑道:“晚上有个重要的事,夜探桃夭殿,你去么?”
谢夭面上仍是无所谓地笑着,心却一点点沉下去,说实话桃夭殿李长安早该探了,如果不是被归云山庄那一档子事拖着,压根等不到现在。
良久,谢夭道:“好,我跟你一起去。”
桃夭殿无论是造型还是装潢,都很雅观,绿墙红顶,屋内处处挂着白色薄纱,桃花更是随处可见。他们不曾点灯,只靠着月光在桃夭殿中行走。
本来殿内挂着的轻纱就多,月光一照,更显得影子影影绰绰重重叠叠,两人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对峙让人看不分明。
李长安走在前面,垂眸,望向谢夭影子,道:“小师姑过来那日,她说,归云山庄和桃花谷或有一战。”
谢夭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淡淡地“嗯”了一声。
此时他们正走到书桌前,李长安手里端着一根蜡烛,弯下腰一点点去看书桌上扔的杂物,有些小孩子爱玩的小玩意儿扔在桌上,一看就是打发时间摆弄的,不知为何,看着那些东西,他淡淡地笑了一下。
这才继续道:“继续留在桃花谷有危险,我不想瞒你。你还是先离开桃花谷,暂避一阵。”
李长安说完,心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应该可以走了吧。
不曾想谢夭却道:“你走么?”
李长安沉默了一会儿,道:“归云山庄是师门,怎么可能走?”
谢夭随手拿起桌上的玩意儿拨弄起来,玩似的三下五除二把孔明锁解了,又放回到桌上,笑道:“怎么,你是嫌弃我累赘?你又要说,打起来顾不上我,但你每一次都顾上了。”
李长安睨他一眼,道:“你以为怎么顾上的?还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谢夭道。
“因为你太容易死,总要多把注意力放你身上一点,”李长安偏过头道,他沉默一阵后又说,“但是,谢夭,你还是走吧。”
谢夭道:“我出去更容易死啊。”
李长安沉默了好一会儿,扫完了书桌,又抬头往书柜上扫去,但扫得并不认真,明明灭灭的火光下,像是在想着什么事:“如今来看,桃花谷内仅剩不到百人的守卫与老弱妇孺,普通得几乎有些寻常了。”他转过头,看向谢夭道:“我会尽力把师伯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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