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绪握着勺子,凝视流动的糖浆,再三犹豫,仍没说服自己挖开一勺。
他料定会牙疼。
谷绪有强大的自愈力,伤口深可见骨仍能面不改色。他习惯了各种伤痛,牙疼是唯一忌讳的体验。
“如果你不喜欢,可以给我。”
在谷绪感到为难时候,严珣突然伸出手,从他面前移走甜点盘子。
谷绪惊讶看过去,就见对方自然地挖出一勺送进嘴里,丝毫不被甜味困扰,反而仔细品味,露出愉悦的表情。
“你不觉得太甜?”谷绪难得生出好奇,开口问道。
“对我来说,甜度刚刚好。”严珣如实回答,摘下点缀在蛋糕上的樱桃,捏着细长的茎秆送入嘴里,在齿间轻咬。
甜美的汁液爆出,唇色殷红,透出靡艳的气息,无比夺人眼球。
谷绪目光定住,很快又移开。
仅是细微变化,不过短短数秒,仍未躲开严珣的眼睛。
“亲爱的,为什么不看我?”银龙微微笑着,嘴角上翘,眸光恣意张扬。
他又挖起一勺甜品,却没有送入嘴里。
“我难道不好看吗?”
紫色的眼睛锁定谷绪,目光炽热,语言直白,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
求偶期的银龙,从不吝惜展示自己的热情。
相比祖先的暴虐,严珣的举动压根不算出格,已经称得上克制。至于厚脸皮,更是不值得一提。
面前的食物很诱人,谷绪却突然失去胃口。
他皱眉半晌,终于扔掉手里的叉子。
下一刻,他从位置上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高背椅的椅脚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严珣没有任何动作,仅是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拿着勺子,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想看谷绪究竟要做什么。
他甚至满怀期待。
熟悉的压力来到身边,银龙不及抬头,衣领忽然被抓住。
谷绪单手拽住严珣,直接将他从椅子上提起来。双方距离接近,近到能看清彼此的瞳孔。
“我不喜欢甜食,那会带来牙疼。”他说道。
紧接着,他维持提着对方的姿势,用力咬住严珣的嘴唇。
冲动突如其来,很难彻底压制。
谷绪也不打算压抑自己。
精神力铺开,透明的锁链无限延展,一圈圈缠绕,束缚住严珣的四肢。
唇上的力道很重,近乎于撕咬。
气息交融,谷绪尝到棉花糖和曲奇的味道,还有一股腥甜,那是严珣的血,来自他被咬破的下唇。
这个吻很粗暴,不见缠绵悱恻,只有强势与掠夺。
谷绪牢牢控制住严珣,以绝对掌控者的姿态禁锢住对方。
他在肆意妄为。
他也有能力这样做。
唇上的力道稍轻,下唇的伤口传来刺痛,严珣没有反抗。
他安静地凝视谷绪,突然间掀起嘴角,挣脱开缠绕双臂的锁链。大掌扣住谷绪的后脑,刹那反客为主,再次封住谷绪的嘴唇。
手臂挥过,桌上的餐盘被拂开,接连落向地面。
谷绪视线翻转,背部贴上冰凉的桌面。炽热的气息如影随形,柔情铸成牢笼,囚困住他,让他动弹不得,难以挣脱。
“今夜来我房间?”双臂撑在谷绪头侧,严珣俯瞰着黑发少年。
银色长发散开,顺着肩膀滑落,恍如流瀑。
点缀在发间的宝石零星坠下,一颗恰好落在谷绪嘴角。被他捻起来,棱纹压入指腹,带来一阵钝感。
见谷绪不说话,严珣压低身体,单手拂开谷绪的额发,进而附到他耳边,轻声道:“或者,我去你的房间?”
“我拒绝。”谷绪拒绝得干脆利落。单手抵住严珣的肩膀,果断推开他。本以为会费些力气,不料想过于简单,对方压根没有反抗,简直是轻而易举。
摆脱桎梏,谷绪跳下方桌,看着扣在地上的餐盘,感到一阵可惜。
心中这样想,地上的餐具忽然浮起。
透明的气泡包裹着食物,没有散落丁点,连摆盘形状都完好如初。
饶是如此,这些食物也不适合再入口。
一队机器人鱼贯走上前,快速收走飘浮的餐具,其后清理桌面,动作干净利落,全在一分钟内完成。
晚餐被打断,谷绪突然生出一股烦躁,放弃再叫一份的打算。
“我回房间休息。”他单手扯松衣领,声音略微沙哑。漆黑的眼眸锁定严珣,语气中暗含警告,“我要休息,不欢迎任何造访。如果有人半夜敲门,我不确定会做什么。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我很明白。”严珣微笑点头,表情未见半点异常。
谷绪认真凝视他,感到不太对劲,却也没有多言,只道:“明白就好。”
话落,他转身离开餐厅,独自前往大厦十层。
严珣留在原地,没有立即跟上去。
目送谷绪的背影,他无声笑了。
笑意越来越大,眼底涌动暗潮,浸染猎食者的血腥,秾丽绝色,致命的诱惑。
“亲爱的,我会以为这是邀请。”他低声呢喃,双眼微弯,显然有了主意。
不等他走出餐厅,先一步被机器人拦住。
“客人,您破坏餐厅秩序,需要赔偿。”机器人拉下光屏,屏幕中清晰播放严珣所为,列出他需要赔偿的晶币。
餐具没有损坏,破坏行为却是事实。
严珣没有为自己辩驳,痛快地给出晶币,被机器人礼送出餐厅大门。
大厦十层,谷绪走出升降梯,迈步进入走廊。
和大厦一层、二层布局迥异,该层不见大厅,六部升降梯并排运行。梯厢门敞开,正面连接一条笔直的走廊,贯穿整个楼层。
走廊两侧是规格统一的房间,房门两两相对,门上镶嵌花形文字,代表房间的门牌号。
谷绪穿过走廊,随意推开一扇房门走进去。
起初室内昏暗,没有一丝光亮。
在房门推开后,日光灯自行点亮,厚重的窗帘升起,站在落地窗前,能清楚观览城市夜景,还能看到议会大厦。
室内布局简洁,以实用为主。
房间完全打通,客厅与卧室相连。家具摆放有序,没有太多的装饰品。地面铺有长毛地毯,踩上去十分柔软,如同踏上云朵。
谷绪环顾一圈,对房间还算满意,不打算更换。
砰地一声,房门关闭。
他随手脱下外套,挂到椅子上。找到浴室的位置,一边解开衬衫钮扣,一边走了过去。
经过落地窗前时,他侧头看向窗外,穿过自己的影子,能望见灯火通明的议会大厦。
对大厦中的工作人员来说,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看了片刻,谷绪收回目光,抬手按下墙上的控制板。
窗帘重新落地,遮挡住暗夜。
夜景被隔绝,仅余头顶灯光,播洒一室柔亮。
谷绪走进浴室,房门在他身后关闭。不多时水声响起,冲淡满室冷清。
通讯器和外套一起留在卧室,水声掩盖提示音,谷绪未能立即听到。
屏幕中闪烁光亮,持续半分钟后熄灭。随后流入文字,来自一同进入大厦的三叶星人。
大厦三层餐厅,埃米尔和尤朵拉等人坐在一起,看着辛西娅联络谷绪,对面却迟迟没有回应。
“领主大人没有回复。”辛西娅说道。
“声音、文字都没有?”
“是的。”
“他或许被事情绊住,八成是那头银龙。”
这个猜测让在座所有人不悦,看着盘中的食物,集体失去胃口,感到难以下咽。
“我们该去找他。”虎天牛芭芭拉开口,道出心中想法。
“我同意。”尤朵拉点头赞成。
“我也同意。”埃米尔紧随其后。
虫族们达成一致,余下的兽人没有意见。
他们打定主意,用最快的速度结束晚餐,就要起身去往二层。
恰在此时,辛西娅的通讯器亮起。
她立刻叫住同伴,当着众人的面点开光屏。
屏幕中,谷绪显然是刚走出浴室,衬衫领口微敞,黑发犹带着潮湿,发尾还在滴水。
“辛西娅,你们找我?”他单手擦拭头发,随意坐到床边,姿态十分放松。
“领主大人,我们很担心您。”辛西娅实话实说,目光落向谷绪身后,没发现严珣的身影。不确定他是否在屏幕外,谨慎问道,“严珣阁下是否和您一起?”
“我们在晚餐后就分开了,这是我的房间。”谷绪给出答案。
“啊,那很好。”辛西娅扬起笑容。
“所以,你们有什么事情?”谷绪再次问道。
“我们只是担心您,想知道您是否有别的吩咐。”辛西娅说道。
“没有。”谷绪摇摇头,单手耙梳过额发,示意虫族们放心,“今夜不会有事,你们可以放心休息,睡个好觉。”
“遵命,领主大人。”
通话结束,光屏随之熄灭。
三叶星人消去担忧,集体决定返回座位,再多叫一份晚餐。
吃饱了,才能更好地休息。
这是他们的习惯,从三叶星到巨星,自始至终不曾改变。
是夜,主城降下一场暴雨。
大雨滂沱,铺天盖地。
万物被雨幕遮挡,房屋、桥梁和道路渐次朦胧,唯有路灯顽强闪耀,光芒刺破黑暗,照亮雨中城市。
雨声相当助眠。
谷绪侧躺在床上,半张脸埋入松软的枕头里,睡得很熟。
睡梦中,深埋的记忆缓慢复苏。
突来的灾难,飞落的陨石,地动山摇。
熊熊大火燃起,热浪吞噬惊慌失措的人群,铺开无尽绝望。
死亡,进化,变异。
异种在废墟中诞生,走出绝望和黑暗,带来更大的恐怖。
道德沦为空谈,法律变成废纸,秩序不复存在。
杀戮与被杀戮,吞噬与被吞噬,死亡在废墟中起舞,血色染红大地,天空覆上暗影。
不想被杀,要么逃,要么正面对抗。
谷绪参与到无尽的厮杀之中,他能够撕碎所有敌人,成为最强者。
他没有吞噬一名同类,仍然不断变强。
这使他成为异类。
异类不被接纳。
陷阱、背叛、追杀接踵而至。
他面对的是天罗地网,举世皆敌……
睡梦中,谷绪眉心深锁,表情不再平静。
他紧闭着双眼,身体微微颤抖,非是因为恐惧,而是源于战斗的渴望,恐怖的戾气。
一阵敲击声传来,意外将他从梦中惊醒。
猛然睁开双眼,望向漆黑的天花板,足足半分钟,谷绪的大脑一片空白,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敲击声再次传来,提醒他一切不是梦。
谷绪从床上坐起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落地窗。
不是雨水敲打窗户,更不是雷声。
谷绪离开柔软的床垫,赤脚穿过房间,来到窗前。打开窗帘的同时,眼前映入一片白光。
暗夜,暴雨。
一身光辉的男人出现在窗外。
雪白的双翼舒展,边缘洒落银光,仿佛光明的化身落入凡尘。
他飞向近前,抬起手指轻击玻璃,笑容温和:“夜安。”
“我说过不希望被打扰。”谷绪平静说道。
“我记得很清楚,但你没说不许敲窗。”严珣振振有词,翅膀舒张,雨水无法侵袭半分。
谷绪抿住嘴唇,沉默良久。
在严珣又想开口时,他猛然打开落地窗,一把将对方扯了进来。
“你……”
严珣被径直拽过房间,下一刻天旋地转,背部陷入柔软的床垫。
黑发少年压上来,单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扣住他的下巴,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强势堵住他的气息,以吻封缄。
天像破开一道口子,银色雨瀑飞流直下,席卷主城内外。
高大的建筑被水流洗刷,雨帘层层叠加,蚕食外墙。
雨水在道路上汇成溪流,部分满过桥身,垂挂桥梁两侧,形成一幕奇景。
路灯持续闪耀,光芒刺破黑暗,星星点点连成长带,迤逦成暗夜中唯一的光亮。
大厦十层,埃米尔等人走出升降梯,在走廊内互道晚安,各自推开房门,有意抓紧时间休息。
辛西娅来到一扇门前,发现门上的文字改变颜色,当即收回手,准备另寻卧室休息。
“这个房间中有人。”
“应该是领主大人。”
“第三区的人在第几层?”
“总之不是十层。”
三叶星人闲谈着,语气是少见的轻松。
“今夜的雨让我想起三叶星。”一名七星瓢虫说道。
“这样雨夜,恐龙群常会一动不动,很容易发现。”另一人补充道。
“它们也会变得格外危险。”巨蜻蜓尤朵拉走过来,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她的酒量不太好,却总喜欢小酌一杯。仅仅是一杯果酒,她就有了几分醉意,只想要痛痛快快地洗个澡,扑到柔软的床上睡一觉。
看到尤朵拉的样子,七星瓢虫们自动让开道路,避免惹上酒醉的巨蜻蜓。
目送巨蜻蜓通过,脚步摇摇晃晃,几人没心思继续闲聊,再次互道晚安,推开房门走进房间。
时间已经不早,明天还有重要的会议,他们必须养足精神,以饱满的姿态出现在议会大厦,绝不能给领主大人丢脸。
脚步声在走廊内回响,人声模糊,开门声和关门声不断,在几分钟后逐渐减少,直至完全消失。
一扇紧闭的房门后,精神力竖起屏障,扩及整个房间,隔绝出一方世界。
刺绣精美的外套散落在床脚,上面压着撕开的衬衫。衬衫襟口凌乱,宝石钮扣崩裂飞溅在地毯上,一枚滚落到床头,与床脚的雕刻意外嵌合,闪烁动人的彩光。
床幔垂落,细微的震荡,似水波流动。
深色布料忽然掀起,一只苍白的手落下,锋利的指甲残留血痕,红得刺目。
下一刻,瘦削的手腕被攥住,修长的手指划过手背,嵌入指间。食指上的指环浮现微光,紫色戒面勾住摇曳的流苏,纠缠下一缕,裂帛声清晰可闻。
室内灯光明亮,却照不进床幔之内。
天花板上的绘画浮出光影,幻象凝实,大捧花卉在空气中绽放,五彩斑斓,绚丽夺目。
落地窗敞开,冷风灌入室内,掀动窗纱飞舞摇荡。
雨线滑过窗台,顺着地面流淌,浸湿长毛地毯,洇出一道道曲折的暗痕。
暴雨下至中途,天空中忽现闪电,紫色电光爬过云层,雷声接踵而至。
一道电光凌空落下,击中大厦顶层雕塑。
肋生双翼的凶兽昂首咆哮,万千电蛇穿流过雕塑表面,进而覆盖建筑外层,却无一蹿入窗内,尽被阻挡在房间之外。
敞开的落地窗旁,半精灵艰难爬出外套口袋,来至落地窗前,抱膝贴着玻璃坐下。大眼睛盯着天空,某一刻陡生变化,眼球变得透明。
他能看到窗外,却看不清室内的一切。
类似的情形不久前也曾发生,值得庆幸的是这次的力量相对温和,主人的异能没有突然爆发,房间内也不似龙卷风过境。
他只需要安静地待着,在黑暗的雨夜中睡一觉,无需担忧生命安全。
耳畔传来响动,半精灵定睛看去,是银腹狼蛛从布料中爬出来,背部的花纹变成赤金,一眼望去闪闪发光。
他顿时眼睛一亮。
“我们一起!”
半精灵飞身扑向银腹狼蛛,从背后抱住它,像抱住一只玩偶。
银腹狼蛛有些懵,差点咬穿半精灵的胳膊。万幸在最后一秒停住,没有酿成流血事件。
“主人在忙,我们一起休息。”半精灵一边说着,一边抱着银腹狼蛛爬回窗角。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着,拉起窗帘裹住自己,也不忘包住银腹狼蛛,只露出两颗脑袋。
“晚安。”他将银腹狼蛛视作同伴,根本没想过对方一口就能咬死自己。
银腹狼蛛呆滞片刻,终于回归现实。
复眼凝望床幔方向,和半精灵一样,它什么也没看到。
半晌,一根蛛丝悄然飞出,轻飘飘横过半空,末端粘向床柱。即将成功时,蛛丝突然断裂,似遭遇利刃切割,当场被砍成三段。
银腹狼蛛不死心,连续尝试数次,次次都是失败。
卧室内有精神力阻隔,它和半精灵无法靠近床边,连蛛丝都无法触碰。
多次努力无果,银腹狼蛛只得放弃。
它又吐出一缕蛛丝,成功粘上天花板。娇小的狼蛛顺着蛛丝攀爬,迅速离开窗台,将自己悬挂在半空。
半精灵被惊醒,大眼睛望向头顶,睡意朦胧。
银腹狼蛛快速结网,安稳地趴在蛛网中心,摩擦过毒牙,旋即一动不动。
它才不要和半精灵抱团取暖。
上次是不得已,情况特殊,它没有更好的选择。今夜又没有危险,房间中很安全,它更喜欢自己呆着。
滂沱雨夜中,有人安枕,也有人难眠。
距离谷绪入驻的大厦不远,一栋联排建筑内,第二区和第五区人员齐聚一堂。
见面地点在中心建筑会议室。
房间宽敞,内部完全打通。走进门内,视野一览无余。
三面墙壁镶嵌落地窗,透明的晶石画卷一样展开,找不到任何拼接痕迹。
窗外垂挂雨瀑,水帘层叠冲刷,却无丁点嘈杂传入室内,房间的隔音效果绝佳。
会议室内,圆形灯管嵌入屋顶,由中心向外铺开,一圈圈盘绕。
灯光照亮整个房间,黑夜恍如白昼。
房门关闭,数十张高背椅对面摆放,椅子中间设置一张长桌,堪比楚河汉界。
荷斯和穆内坐在桌旁,随员分别在他们身后落座,都是表情严肃,目光炯炯,气势凛然。
“严珣就任舰队总指挥,喻非当选执政官。不出意外地话,谷绪将成为执法官,时间或早或晚。”荷斯率先开口,灯光自头顶洒落,金发闪耀,瞳孔似晴空般蔚蓝。
此刻,这片蔚蓝却染上阴霾。
听到他话中暗示,穆内没有着急表态。
毒蝎子向来行事沉稳,没有切实的把握,或是得到足够的好处,他不会轻举妄动,更不可能亮出底牌。
对于他的态度,荷斯早有预料。
他没有急躁,手指点击通讯器,一面接一面光屏弹出,放射状悬浮在桌面上方。屏幕陆续点亮,出现多张熟悉的面孔。
严珣、喻非、费岚、谷绪。
以及伊戈尔。
他们身份不同,但都位高权重。彼此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例如严珣和喻非,称不上朋友,可也绝不会是敌人。
“第三区、第六区、第一区、第十一区、第十二区,以及广阔的海洋,多么广大的领土。”
“银龙是舰队总指挥,巫妖成为执政官,同时兼任治安官。”
“鲛人是海洋的霸主,统领所有海族,还掌握巨星最大的贸易口岸。”
“不死族的后裔,年轻的军校理事,未来的执法官,正在稳步崛起的力量。”
“德高望重的伊戈尔,声名远播的智者,一句话就能左右一场选举。”
荷斯交替放大屏幕,语气不紧不慢,逐一进行列举。
他没有过激的语言,也没有夸大其词,仅是陈述事实,就让在场众人神情凝重,一阵心惊肉跳。
穆内也受到影响,手指缓慢收紧,很难再表现得云淡风轻。
“说出你的目的,荷斯。”他沉声说道。
荷斯没有正面回答,他仍是慢条斯理,出口的话却触目惊心:“原始种族正在集结力量,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他们注定会重新掌控巨星。”
他非是在危言耸听,而是基出现实做出合理的推断。
“设想一下,执政官、舰队总指挥以及未来的执法官,他们结成同盟,存在共同的利益,议会是否有能力抗衡?”
“你所言未必能实现,一切只是猜测。”穆内摇摇头,指出荷斯话中的漏洞,“原始种族的确强大,正因如此,他们很难联合到一起,罕见会结成同盟。”
之前的战争是特例。
安德烈犯下众怒,还有齐麟,一样罪大恶极。他们是巨星的敌人,各方才会选择联手。
战争结束后,松散的联盟也土崩瓦解,虫族、异种和异人分道扬镳,原始种族也不例外。
“你敢赌吗?”
“什么?”
“你敢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吗?”荷斯凝视穆内,目光锐利,直刺人心。
“恕我直言,议会内部绝非铁板一块,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除非你将议员席位全给虫族,但你我都清楚,这完全不可能。”
穆内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树人、异种、异人,不管数量多少,都会成为你的阻碍。”荷斯乘胜追击,继续说道,“反观原始种族,只要在利益上趋同,他们就能联手。尤其是银龙和不死族,两人间的关系如何,想必你也能看出。”
“其他治安官不会答应。一旦原始种族过界,他们不会置之不理。”穆内出言反驳,心中却十分清楚,他的语言何等苍白无力。
“哈!”荷斯讽笑出声,言辞毫不客气,“如果你真这样想,不仅天真,更加愚蠢。我会怀疑毒蝎的狡诈名不副实。”
他半点不留余地,也不打算照顾穆内的面子。
这次会谈至关重要,为达成目的,他必须击穿对方的心理防线,让穆内和虫族站到自己这边。
“米兰达不会在意哪族掌权,泰娅只喜好战斗,一样没有太大的野心。海勒性格古板,亚尔维斯有很多心思,但有一点,他们都更在意自己的领地。”荷斯逐一分析同僚的性格,专为告诉穆内,他的想法极不现实,几近于笑话。
“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不触犯他们的利益,他们根本不会介意原始种族大权独揽。”
荷斯话音落下,室内顿时陷入寂静。
凝滞的气氛中,窗外落下一道闪电,电光炸裂,却听不到雷音,只有满目强光映入室内,震撼众人心神。
许久,穆内终于开口:“你和我说这些,究竟想得到什么?”
“结盟。”荷斯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给出答案。
“第二区和第五区?”穆内没有故作疑问,同样摆明态度,一言指出关键。彼此都是聪明人,与其绕来绕去,不如直入正题。
“不仅如此,”荷斯双手交握置于桌上,让穆内能看清他的动作,“第二区和第五区,维米尔家族和议会,以及我势力范围内的异人和拥护你的虫族。”
听闻此言,穆内丝毫不感到意外。
他清楚荷斯的野心,也了解对方的实力。这些称不上全部,但也足够表达出诚意。
“你仍对执政官有企图?”穆内没有正面回答荷斯,而是提出另一个问题。
“如果我否认,那显然是在说谎。”荷斯心态平稳,表情十分镇定,“选举不只一次,无法改选,我可以等到下一次。在此期间,有许多事情可以做,包括监督现任执政官,以确认他是否称职。”
荷斯态度明确,他不会放弃野心。
一次失败不算什么,他会继续努力,竭尽所能登上至高的权力宝座。
“和你结盟,我有什么好处?”穆内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提及自身利益。
能够开出条件,证明他对提议动心。
如若不然,他会直觉拒绝对方,而非当面询问。
“议会需要支持,议长也是一样。作为盟友,我会推动你彻底掌控议会,以期能在政府决策中与执政官分庭抗礼。”荷斯没有遮遮掩掩,直接抛出筹码,相信穆内一定会动心。
“这个条件很诱人,但也存在矛盾。”穆内张开手指,锋利的指甲刮擦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等你成为执政官,还会允许议会做大?”
“那是今后的事情。就目前而言,我们有共同利益,这就足够了。难道不是吗?”荷斯语气笃定,认为穆内不会拒绝。
果不其然,他的预想成为现实。
“我可以和你结盟,到下一次选举之前。”穆内开出自己的条件,同样给出诚意,“在我全盘掌控议会,驱逐树人的势力之后,会最大程度上支持你。至于能否达成所愿,全看你自己的能力。”
“那是当然。”荷斯展开笑容,朝穆内伸出手,大气爽朗。
两只手握在一起,恰好又有闪电落下,电光炸裂,一瞬间压过室内灯光,朦胧了他们的表情,使人看不真切。
同一时间,议会大厦中,升降梯持续运行,工作人员来去匆匆,都在忙碌不停。以贝尔特为首的羚羊就在其间。
身为前任执政官的机要秘书,贝尔特身份敏感,重新出现在议会大厦,还成为喻非的随员,难免引人侧目。
各种目光落在身上,怀疑、讥讽、羡慕、嫉妒,应有尽有。
贝尔特全都视若不见,适应良好。
战争中的经历锻炼她的意志,坚韧了她的神经。摆脱安德烈的精神力控制,又在巫妖手下走过一遭,她整个人如脱胎换骨,变得与往日截然不同。
穿过中层走廊,她的通讯器忽然亮起。
一行文字滑过屏幕,贝尔特没有迟疑,当即转身返回升降梯,按下控制板,去往喻非所在的楼层。
和安德烈不同,喻非的办公室未设在大厦顶层。
事实上,他从未打算在议会大厦中久留。
等到会议结束,一切尘埃落定,他会率领人员迁入巫妖塔,彻底结束这座大厦的政治使命。
就任仪式要公开播放,仪式后还有宴会,巫妖塔不适合开放。
经过商议,仪式和宴会仍在议会大厦中举办,选定在高层宴会厅。
彼时,喻非、喻炎和喻珊聚在宴会厅内,三人头碰着头,商讨伊戈尔交给他们的多项章程。
凶兽趴在宴会厅一角,背对着房门,庞大的身躯蜷成一团,样子有些可怜,貌似受了委屈。
转过正面,才知道一切都是假象。
它面前摆着一只巨大的餐盘,盘子里堆满新鲜的肉块。它正用爪子勾起来,一块块丢进嘴里,愉悦地大快朵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