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漆满心旖旎荡然无存,迅速在地上摸起一块石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抛出去。
哗啦一声,不远处的树林落叶齐飞,一个高大的男人抱着一个略显瘦小的人从树上跳下来,一落了地两人紧贴着笑起来,好似树袋熊和树。
谢漆:“……”
来人正是袁鸿跟唐维,高骊也始料未及,又薅了戴长坤墓碑前的贡品,拿起一个桃子就扔过去:“你他娘的到了不早说!我还以为你们还没到!”
唐维从袁鸿怀里跳下,袁鸿一手搂着他一手准确地接住了高骊丢过来的桃子,往身上擦擦干净哈哈大笑地啃起来。
唐维更是笑得弯起腰来:“我们要是没先到,戴师父墓前哪来的贡品,你也不动脑筋,自顾自的就在那里滔滔不绝起来……”
高骊脸涨得通红,赶紧先爬起来,转头就去扶谢漆,谢漆脸色也红得好似残霞,一站起来就背过身同手同脚地要跑:“陛下先和两位大人商讨,我我我先退下去望风。”
高骊知道他脸皮薄,叮嘱了别跑太远,目送他躲进远处的灌木里,扭头就气鼓鼓地怒视那对夫夫:“你们两个煞风景的,偷听墙角就算了,不会挑现身的时间吗?”
袁鸿要笑疯了:“已经在忍了,你知道我们都是受过训练的,平白无故的肯定不会偷笑,除非忍不住……还好张辽没来,不然他得笑抽!我去你嘴唇那伤口肯定是被咬的吧,你也有栽入爱河的一天啊?戴师父要是在地下听到你那情话,保准也得拍着大腿仰天大笑。”
高骊被笑得恼羞成怒,提起拳头跑去要揍他,唐维赶紧憋着笑挡在袁鸿面前:“好了好了不笑你,我们很开心看到你有春天了,祝早结连理结发同心,别动气少发怒,来,我们不如谈点正事。”
袁鸿弯腰躲在唐维身后还在贱嗖嗖地笑:“大块头要揍我,媳妇快保护我,我怕他。”
高骊被贱得磨后槽牙,拳头提了又放放了又提:“他娘的,说正事!你丫的不要再笑了,谢漆还没给我个明确的答复,你们这么猖狂地嬉皮笑脸万一把他吓跑了,我上哪找老婆去!”
唐维震惊加佩服:“人没答应你就这么死皮赖脸,你和袁鸿不愧是兄弟。”
高骊木着脸作势转身:“不说正事的话我去找谢漆了谢谢。”
夫夫俩赶紧拉住他,清咳了好一会儿才忍住笑意。
唐维先说昨天收到的帕子情况:“吴攸给你的那块帕子是浸透了有毒药汁的,尤其上头所绣的女郎图案,那丝线本身就是用一种喂着致/幻药物成长的蚕丝,致/幻药性极其强,一触碰就能渗进肌理。你必定是用手一直摩挲着那帕子,才会被药物渗透,故此眼前会出现幻象,昨日才会发狂。”
高骊表情有些扭曲,所以说那帕子根本就不是他生母的信物,就一个钓他上当的谎言。
他按着不快皱眉:“致/幻的蚕太精细了,可吴攸怎么就确定我会在那个节点发狂?”
他昨天可是穿梭到了另外一个大晋,虽然那里场景不同,但他也看到了那个武士,同样是发狂地冲去打他。
“我说过吴家手眼通天。”唐维吁了一口气,“从你阴差阳错在韩宋云狄门之夜立下第一等功时,他确定扶持你当皇帝之后,肯定把你的家底全部查干净了,包括和你关系匪浅的我们。”
唐维说到自己稍微停顿,他不确定吴攸可否查到他的身世,又或者查到了他也不以为然,纵他是上代的睿王一派余孽。
他继续解释:“戴师父肯定被查透了,他自然能知道戴师父为何而死,为谁所弑,你又是那样重情重义的单纯性子,他当然也能看得出来你对戴师父的感情。狄族这次落败,那杀了戴师父的武士保不准是他暗地里命令狄族圣女一定要带过来的。他赌中了致/幻之毒的你在看到武士后必然会发狂,只要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疯打人,目的就达到了。”
高骊皱着眉不太明白:“我打死人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陛下,真以为他扶持你是要扶持一个明君吗?”唐维笑了笑,“我敢肯定,他心里有一个比你适合千倍,比高瑱、高沅适合万倍的皇帝人选,你只不过是推出来的幌子,他不可能放任你收割民心坐稳这个位置。你熄灭了长洛的战火,又迎来了狄族百年不曾有的降书,即便你是两族混血,民间依然有大把人支持你,这肯定让他如坐针毡。他怕来日不好把你从龙椅上薅下来,现在势必要抹黑你的名誉,而你不好色,不如趁现在就为你量身定做造一个暴君的污名。”
高骊眉间一跳,沉思道:“有道理,那他心里的皇帝人选会是谁呢?”
“这就不清楚了,反正不是他自己,他们虽然经常不把高家人放在眼里,但同时又打心眼底地捍卫高氏皇权。”唐维开了个玩笑,“没准,他到时准备捧他娘,那位大长公主登上帝位?”
高骊听得认真,在脑海里搜索起那位大长公主高幼岚的印象,煞有其事地点头:“好像也不是不行。”
唐维正色:“我开玩笑的,女子不可能为帝。”
高骊道:“有能力就行,分什么男女。有雄才大略的女郎可以当皇帝,同理,男儿也能当皇后。”
唐维一下子读出他的意思,满脸的晴天霹雳:“天,你是打算到时立……立他?”
高骊一脸“有什么不行”的狂拽冷。
“……大哥你醒醒!你先让他给你一个喜欢与否的回复吧!”
高骊顿时蔫了些许:“昂。”
唐维又好笑又好气,这事儿听着震碎三观,但从高骊口中说出来确实是有几分信服力,终归他不是个在意旁人眼光的奇葩,闹不好真就破罐子破摔了。
他咳了咳:“还有,我猜吴攸接下来会让你接触烛梦楼的谢红泪,届时你不防答应他,逢场作戏。”
高骊眉头直皱:“啥东西?”
唐维比划着很复杂的手势:“我也很难将这里面的错综复杂解释清楚。简单来说,烛梦楼当初在韩宋云狄门之夜充当了一个微妙的中转站,里头有勾结云狄的细作,吴攸后面拔掉细作安排进自己的人反之假装细作,他在利用这些细作套取云国人的情报,大概率是要部署日后对云国的反击。我所说的谢红泪就是其中一个,昨天东区会朝,我们的人盯着谢红泪,已经察觉到有晋国人通过她和云国皇子云仲接线,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碟中谍了。”
高骊听得张大嘴巴。
唐维让他缓缓,身边的袁鸿递过来一个水壶,盖都拧开了,他就着喝一口润润嗓,随即继续说:“我为什么猜他会让你接触谢红泪,是因为花魁娘子是至关重要的一个棋子,尤其是她背后不仅有吴攸,还有梁家的梁千业,牵连了很多位高权重的枢机密要。接下来再推她与皇帝结交,让云国人相信她与皇帝的紧密关系,放长线钓大鱼,各方一起调动起来。谢红泪色艺俱全,城府不浅,由她来充当皇帝陛下的红颜知己是合情合理,也最快捷有效的。”
高骊抬起手费劲地把自己的下巴托回去:“我的乖乖,这果然复杂,难怪吴攸说有在部署攻打云国,他一个脑子够用吗?而且云国人真会上套吗?”
“他很聪明,不过执行的东西也有不少是旧决策了。继承自高盛,又回溯于睿王,有志者一直在等着机会推翻旧祖制,也许现在就是最有可能实现的时代了。”唐维笑叹,“至于云国人,诚实而言,假如我就是云仲,我一定会上这个钩。晋国派出的间谍身份非比寻常,有一万分的叛国说服力。”
“间谍是谁?”
“保密。”唐维抱拳向苍天,“且祝他们来日成功。”
高骊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心,不说就不说,他直接问别的:“还有你昨天跟我说的梁家和何家的是怎么回事?既然掌握了梁家滔天罪行的证据,为什么不先灭掉他们?”
“何家历来管户部,可以说几乎就是世家的钱袋,世家的盘踞已经深入晋国的骨髓,要铲除他们,最好先打七寸,砍掉他们的财路。”
唐维比划了个手刀。
“他们囊括了整个晋国的七成钱财八成兵力,但是现在兵部在吴攸手里,吴攸势必是要对其他世家斩草除根的,是以接下来最要挑破的必须得是何卓安。梁家浑身都是胆,敢那么走烟草的毒路,最开始的钱财资本就是和何家合作得来的,只不过现在烟草的暴利路让梁家冲昏了头脑,梁家的梁千业已经在伺机打破何家的掣肘了,现在是搅混梁何两家的最好时机,就让他们为财而疯。”
高骊听得脑袋嗡嗡,忍不住抬头看了一下作为唐维保镖的袁鸿,袁鸿也是眼神放空,脸上好似写着“救命这些人是从小到大吃猪脑补脑长大的吧”。
“陛下听明白了吗?”唐维又笑了,“会面一次不容易,我便多说了些。简而言之,吴攸带着吴家要变革,这变革只能是血淋淋的,而你这位皇帝陛下是他的挡箭牌,你可以和他合作,但要提防他为了撬开你的龙椅而使绊子。目前世家之中,何卓安就好比世家里的蜘蛛,一人蛛网牵连无数贵族,姜云渐是自甘为蜘蛛俘虏的苍蝇,梁家就好比狐假虎威的变态鬣狗,韩家更像披着羊皮的黄鼠狼,郭家是垂垂老矣只会跟着吴家的工蚁,为首的吴攸是光着脚不怕穿鞋的猎豹,而你高骊……”
唐维笑意兜不住了:“是一脑门只想抱得美人归的朴实大汉。”
最后一句话总算是人话了,高骊一点都不觉得冒犯,仰天松了一大口气:“人生大事就是吃饱饭娶老婆暖被窝,这争权夺利七拐八拐的长洛真的不适合我。要是这里没有谢漆吊着我,没有北境的父老乡亲提醒我,我他娘的连夜骑上马带上小黑就跑。”
唐维不住笑:“那么,祝你早日和心上人打破隔阂与界限。”
袁鸿嬉皮笑脸地用力拍拍他肩膀:“放心,陛下你可以的,迟早能像我一样,抱到老婆夜夜笙歌。”
唐维屈肘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我要汇报与解释的已经全部说完了,陛下有什么需要问我的么?”
高骊视线从苍穹转移到面前的人身上,脑子还是懵懵的:“军师,我有一点很费解,你是什么人啊?你查到了好多东西,可我不是记得你和我们一样一直在北境吗?你到这长洛也不久,你好厉害。”
唐维笑了笑:“以前我说过,我的家族也曾是书香门第,只是上代的父辈被迫害了,家族中的不少人隐蔽起来,不是没人。现在,我站在国都,在皇帝面前,手握实现志向的机遇,这是命运眷顾我,俗称运气太好了,自然是调动起所有能用的势力帮你。至于我们的来历,不着急,等你坐稳这皇位,时机成熟我必知无不言。”
高骊点点头,他和唐维等人在北境结识了十来年,他相信同生共死十几年的兄弟情分,也清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那我没有什么需要问的了,只是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是什么?”
高骊面无表情地捋开了左袖,向他们展示绑在左腕上的三圈血红念珠,已经有三颗念珠褪色了,代表他“用”过了。
“这串念珠摘不下,砍不破,有怪力乱神的力量,上代皇帝也戴过,这一代借着护国寺的天命仪式,又继承到了我手上。我希望你们帮我查清楚,这串天命念珠是怎么来的。”
明晃晃地把这个邪物说出来的时候,高骊脊背不由自主地发寒。
念珠带给他的是只有他自己能抵达到的噩梦世界,他现在想尝试着找到它的来历,破除每月一次的真实梦魇。
日暮时分,躲在灌木里思考人生的谢漆听到了哒哒而来的脚步声,还有高骊的轻声。
“咪咪,咪咪在哪啊,谢咪咪快出来,快跟我回家啦……”
谢漆扶额,这又叫的是什么鬼!!
听着高骊越叫越起劲,他只好捂着眼睛从灌木丛里钻出来,生无可恋地回应:“……在这呢。”
高骊立马撒着欢跑到他面前来抱一抱,灼热的呼吸喷在他耳边:“是不是等了我很久啊?干嘛躲这么远啊,唐维跟我说的一堆费脑子的东西能听到吗?”
谢漆心想你和心腹聊机密,我肯定得回避,怎么可能凑上去,只能感慨这皇帝憨里憨气的。
“没有,只是等了一会儿而已,太远了没听见,我在此处望风,没有听到有人靠近。”
高骊扭头就在他眼角飞快地吧唧亲一口,牵着他的手往回走:“今天你照旧躺我床上,我给你上药,托着你睡觉你才不会压到伤口,顺便我把唐维告诉我的那些东西跟你捋一遍,我急需你的脑子跟我互补,还需要抱抱贴贴你,不然我要因为用脑过度死掉了。”
谢漆好气他力气怎么这么大,怎么挣都挣不开,快被亲亲抱抱麻木了:“谈正事的话,我还是换一身小宦官的衣服过去给你守夜吧?昨夜那样高调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今夜再来一遭,只怕以后我出门办事不方便。”
“正因为我亲近你,这才更是你的荫蔽不是吗?”高骊坦坦荡荡地朝他笑,“我喜欢你,我要保护你,我要向别人光明正大地传达我的偏爱,你办事才不会束手束脚的吧。你看,我人高马大,长着一张不好惹的臭脸,长洛有北境兵是我后盾,大宰相甭管真心实意反正表面还得恭恭敬敬的,正因为你是我的爱人,正因为他们忌惮我,这才可以保护你啊。”
谢漆被这逻辑带得急起来:“可他们会因为我的存在而攻击你!”
“那就攻。”高骊低头亲他耳廓,“我倒要看看,有谁能比我更攻。”
谢漆倒抽一口冷气,心砰砰直跳,咳了咳歪过脸不给亲:“那我要是说,我不愿意呢?”
高骊撅起个嘴,委委屈屈地低头来轻声:“那这也没办法呀,你刚也说了满城叽叽喳喳的风雨,在他们口中本糙汉陛下已经和漂亮小大人搞在一起了,那他们都那样说了,不搞也是搞了,那不如真搞了呀。”
谢漆:“……”
“好啦,逗你的。”高骊涎皮赖脸地凑过去用力地亲他那颗唇边朱砂痣,“那不愿意就不要啦,等你愿意的时候,一年两年,十年百年,我等你等到老。”
他说这话的语气平静自然,谢漆侧首看他,看到他那双泛着光的眸子,想起他在自己恩师墓前说的话,无形的涟漪不住往外荡。他想,就算往后眼前的皇帝改变心意,为权位所蔽也好,为世俗退缩也罢,为这世上任何有利或无利的因素而转变都行,为这一刻垂眸,他将无往不利。
谢漆扭头看前路,说:“小狮子,我上身没一块好皮。”
高骊的手一抖,骤感心酸:“今晚我给你涂药吧?后背你又够不着,找别人涂不如找我啊。”
“我是说今晚你别再啃我上身了。”谢漆一脸肃穆的正气凛然,体表却是藏不住的升温,“我们谈谈正事,规规矩矩地休息,你不要不正经地乱来,可以吗?”
高骊脚步顿了一下,紧接着吸吸鼻子低头哑声说:“那我亲亲你别的地方怎么样?上身我给你涂药,下边没事啊,哦对了你左膝不好,我给你暖一暖——”
谢漆顶不住了,脸爆红地捂住肋骨快步走:“你别再说话了!”
成何体统,真是成和体统!
是夜,御前侍卫谢漆再次进了天泽宫过夜的消息插着翅膀刚要哗啦啦地飞出去,踩风和小桑就拦截下了大半。
两人看着被押在冰冷地砖上的耳目,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使过眼色,继续把这些世家塞进来的线人们除掉。
到得深夜料理完毕,踩风往地上呸了一口:“正想着要多久才能给恩人除掉这种心头大患,这两天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些人就是存心要抹黑他们的名声,什么狗腿东西。”
小桑翻着手里的手册飞快记录,眼下有青影,精神劲头却不错:“我在内务署那边安排了自己的人手顶替进去,天泽宫的一应物件差不多能自主调配了,很快就不用你每天如履薄冰地在陛下跟前捡那些碎裂物件了。”
“那敢情好。”踩风拍拍手,一拍才知道手指头疼,借着月色一看,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伤了,也许是在收拾皇帝陛下磕碰坏的瓷器时不小心沾到的。
他忍不住贼眉鼠眼地往四下瞅瞅,无人才敢叽叽喳喳:“你说陛下会不会有什么隐疾?比如别人是不行,但是陛下是太行的那种?他力气也忒大了,看着总让我提心吊胆的,恩人那么单薄,今晚又被他逮进去了,万一被他碰坏了可怎么办?”
“谢大人再单薄也是能以一当十的习武之人,哪里需要你操心。我看他们挺般配的,你平日小心伺候,没事把起居郎拉开就行了。”小桑瞥了他一眼,看见了他指尖的伤,便停笔收册子,拉过他手腕回屋,“走吧风总管,我给你处理手指,御前当值伤不起。”
“诶好,叫我风儿就行,你这家伙不要有事没事就来这么一句,听的我瘆得慌……”
两个御前头领忙活了一天一夜,原以为能把别家的耳目给掐干净些,事实也的确是“些”,还是有一些窥探者不能彻底拔除。
比如鹰。
一只黑鹰在夜空上盘旋良久,最后悠悠飞回东宫的青坤臂上,青坤侧耳听了爱鹰的鹰语,得知了他的小师哥今天又被那个魁梧的皇帝拉进寝宫,心口突然就有一口郁气。
这感觉就像是自家的白菜被一头山猪给拱了一样,而且那还是一头特别野的猪。
青坤心里郁闷,不希望只有自己添堵,于是放了鹰去拜见太子,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果不其然,太子手里的狼毫滴出了残墨,刚才还温柔斯文的皮子撑不住了,阴冷的气质席卷了全身。
青坤已经听过了不少次东宫的墙角,知道太子怎么肖想又怎么憎恨他师哥,现在察觉到太子通身的不爽,他就爽了。
太子还故作淡定地让他下去,青坤弯着腰退出来,出来不久就悄无声息地上东宫寝宫的屋顶,躺在屋顶上无声无息地望黑夜,看着鹰飞在高高的夜空,静候好戏,心中碎碎念。
影奴啊,风里吹雨里淋,狗都不干的营生。
青坤想了半晌,叹了气,心想我是狗都不如的青级影奴。
他进这东宫不过才大半个月,太子高瑱压根就不信任他,什么正经活也没有分配给他干,他是没办法才只好夜夜跑来这屋顶听墙角。
不过据他查到的些许资料,他那位小师哥玄漆最开始来到高瑱身边时,也是常常躺在屋顶上守夜的。
走师哥走过的路,干师哥干过的事,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青坤对名义上的小师哥非常感兴趣,起初是一种执念般的想要超越,他在霜刃阁时,八岁就被阁主杨无帆选中,成了秘密培养的影奴。
师父是个话少的人,有时候在训练他的不经意间脱口而出类似“你师哥就不会犯这样的错”的话,那时总让他耿耿于怀。他从师父口中说出来的话东拼西凑,知道小师哥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在少年时就将那玄漆当成一个假想的一生之敌。就是没想到一生之敌本人长得那么好看,见到人之后,只让他觉得敌不敌的倒是无所谓了,要是能天天待在一起共事才是美事,做他手底下的小影奴也是不错的。
正想着,他耳朵微动,听到屋顶底下的寝宫传来的动静。
夜深了,太子要继续抽疯了。青坤掏了掏耳朵,开始聚精会神地听墙角。
东宫的寝宫深处珠帘重重,纱帐熏香,格格不入的旧花灯高挂,太子高瑱正按着个人在榻上温柔似水地做云雨。
他抚上那人左唇下的朱砂痣,情不自禁地按住他鼻梁以上的脸,俯身激动难抑地做着,但是嘴里说的话却很奇怪:“谢漆,谢漆……高骊会像我干你一样干你吗?”
青坤最开始听到了类似的话时心里狠狠一抖,以为他那个貌美清冷的小师哥真被野兽撕了,但后来就发现太子说的和做的不是这么事儿。
“不会的……玄漆大人不喜欢的,没人能强迫他……”
谢如月被他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
高瑱于是松手,擦拭了他脸上的泪水,温柔地吻那颗朱砂痣:“那如月喜欢吗?”
谢如月急急呼吸着新鲜空气,颤颤巍巍地回答喜欢,但是泪水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如月,你如此了解他,你说说,谢漆喜欢什么?”高瑱俯低压得更深,沉溺无谓的放纵游戏。
谢如月极力让语气平稳:“他喜欢保护身边人,学会强大去扶弱。”
“那他为什么不保护我了呢。”高瑱喃喃着,眉目间生了怒气,忽然一把将谢如月翻过身,刚才的云雨或许还可以称之为另类的温柔,现在一翻过身,就只剩狂风暴雨的错位顶撞。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了?谢漆,你凭什么好好地保护了我四年,就为了一盏迷魂汤跟我诀别?就那一盏!一盏!”高瑱咬着牙抓着谢如月的发髻,将他扯着偏过左脸来,低头狠狠地吮着那颗后天刺上去的朱砂痣,“我说我爱你,非你不可,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高骊有什么好的?他到底有哪一点值得让你抛弃我们四年的情分?谢漆,谢漆你告诉我!你现在就在他身下是不是!你回答我!”
谢如月没能撑住太久便开口求饶:“主子,我是、是谢如月……不是玄漆大人,你可不可以……别这样……”
高瑱对失控的情绪收放自如,松开手又继续温存地安抚他,动作慢慢来,语气也轻柔:“是,你是如月,是我亲自给你赐下的名,你和谢漆不一样,你不会背叛我的对不对?”
谢如月沙哑地说是:“您是我的主子,我为您生。”
高瑱抓住他的头发:“但是如月,就为这样的理由,你就回来了吗?你本可以继续跟谢漆,现在孤这样对你,你为什么不怪我?为什么不回去?”
“我想保护殿下。”
“保护我……学谢漆吗?”
“是的。”谢如月发着抖,但是坦言相告,“我也想保护玄漆大人,只是他很强,足够保护自己,还有余力去保护别人,可是殿下太孤独了,我舍不得丢下您。”
高瑱的注意点却是在别的地方:“你喜欢我吗?”
谢如月怔了怔,点头:“是的,您是我的主子。”
“那你也喜欢谢漆?”
“是的,他是我的领路人,是兄长。”
“那你希望被他干?”
谢如月骤然破防,声音都抖了:“殿下!您不要乱猜度我和大人的羁绊,我们之间不是您以为的那样!”
高瑱不依不饶:“不是的话,那你是想去干他?”
谢如月脸都气红了,欲哭无泪:“您怎么可以这么说……”
屋顶上的青坤听墙角听得津津有味,不仅可以听到一些热热闹闹的八卦,还能从他们两人口中听到小师哥为人,实在妙极。
一个觊觎垂涎师哥的神经太子,一个尊敬守望师哥的执拗影奴,两个人在一起滚得不亦乐乎,结果开口闭口全是师哥的名字,这种戏码青坤听多少回都觉得有趣至极。
夜越来越深,动静越来越嘈杂,青坤听久了再听不出什么有营养的话,只好掏着耳朵悄悄远离。
也不知今夜又是谁的不眠夜,终归这宫城里的正常人少之又少,多的是患有疯症的可怜虫。他只希望自己那个小师哥少一点不眠夜,多点桃源梦乡。
青坤背着手悄无声息地走入黑暗,做起了整个宫城里最自由潇洒的影奴。
十月十三,神医来给谢漆复诊。
侧卫室,谢漆硬着头皮不肯脱上衣,只道每天擦三遍药膏,身上的淤伤已经大大转好,肋骨也恢复得不错,只肯摘下束袖让神医把脉。
神医骂骂咧咧地数落他,把完脉到桌边去龙飞凤舞地写药方,谢漆无奈地绑回束袖,侧首看窗台上暮色,安静地想些事。
“伤患少多思。”神医又数落他,“怎么还当值,你就该告假休养。”
谢漆假装没听见,沉吟片刻问:“神医,您听说过雕花烟吗?”
神医胡子一吹,眼神严厉地扫过来:“略有耳闻,怎么,你小子想抽那东西?”
谢漆摇头:“只是认识一个人,总在他身上闻到烟草味,令人不适。我之前目睹有显贵吸食雕花烟之物,也见过有人深受其扰的模样,料想神医常在长洛中行医,可曾医治过吸食这等烟草的病人?”
前天夜里听完高骊跟他转述的唐维所说的事情,他明白了一些之前盘桓不去的疑点,现下看到神医,很想问问那烟草的利弊。
按照唐维的打算,先何后梁,虽然计划没问题,只是前世何家倒下后,其余的都受了波及,唯独梁家还屹立着,梁家不太好对付。若梁奇烽不好入手,不如直接从高沅那来。
“那等享乐之物,只听说过贵族们爱之不及的,没听过有人吸食到生病。世子在吴家严禁吴家人沾那东西,老朽虽然想瞅瞅也没路子。”神医写完了药方,吹胡子瞪眼,“怎么,你见过有人因烟草生病的?”
“是死。”谢漆想起那个在西北回都路上惨死的少女,也想到前世视线模糊的烟雾缭绕里的高沅。
神医眼神如炬:“你且说说死者身上的特征。”
谢漆便仔细回忆那少女最后的遗容,一五一十地说出来,问起种植的原烟和制成的精烟会有什么不同。
神医有些焦灼地敲着桌面:“老朽又没亲眼接触过,光听你的描述,原烟怎么那么像烈性毒?回去后我还是得花点钱去买些来研究,最好找个经常吸食的把把脉象。”
谢漆压低声音:“您在韩宋云狄门之夜后给当时还是九殿下的九王诊断过脉象,那时他的脉象没有问题么?”
“那皇子喜欢抽这个?岂有此理,他年岁才多大!”神医眉毛顿时飞得老高,凝眉细想后摇头,“那时只诊出他血气方刚,肝火旺盛,除此之外并无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