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独自坐在这里,即便周围有些喧闹,他还是会无意识发呆,因为正如他自己说的,他似乎开始回忆起什么来了……那些东西被封存在记忆深处很多年,在混沌空间休养的这段时间,他不仅仅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健康,原本遗忘的记忆也开始在脑海中浮泛。
他缓缓闭上眼睛,耳边已经屏蔽那边的喧闹。感受到温热的阳光铺设在他的脸上,一张面颜就浮现在脑海当中。他开始记得他的名字了——
那张在记忆里模糊不清的面容,也在这段时间内渐次清晰起来。一股熟悉的力量、温暖,也开始从骨骼缝隙蔓延出来。
此时那阳光铺设在他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连眉眼之间也燠热起来。白缙睁开眼睛,看见阳光所在之处,一道模糊的光影出现在那里。好像一只手,借用这阳光抚摸白缙的脸颊。
白缙又听到了他的声音:“他们会代替我陪伴你。我现在还不能来到你的身边。”
那抹燠热,就更加在额间泛滥。在这燠热当中,夹杂着一丝凉意,丝丝缕缕钻入进来。熟悉的神力缓缓灌入他的躯体。
白缙对他说:“你将神力重新赠予我,你不会有事吗?”他轻微停顿了一下,呼唤了这个称呼,“小狗。”
“我不会……”他的声音中听起来有几分激动、欣喜,但也还是在努力给白缙传达话语,他说:“不会的。我现在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神力。只是那被你堕入深渊的怨灵越来越强大,我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对付他。”
“需要我的帮助吗?”白缙问他。
“不。”他说,“您只要等待我,休养好身体,就足够了。”
白缙说:“好。”
“我一定会来见您,我的主人。”
白缙觉得这一天的夜晚异常寂静。
就算平日里他们并不会刻意打扰白缙休息,但有时候,他们总会时不时地搞些小事情。其实那点响动,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够给白缙带来一种奇妙的趣味。
可是今天晚上,他就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了。
于是白缙就从床上起来,他走到窗户门口,往下面看过去。下面的那一片草场已经逐渐变成了花园,供他们玩闹的草场被挪到后面去了。不知道克兰到底是怎么做的,将这原本贫瘠、寂寥的一切都弄得如此生机勃勃。
月光从漆黑的天际散落下来,白缙凝望着月光下正在绽放的鲜花,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也骤然涌起一种轻快、悸动之感。
白缙转身回去,随意地拿了一件外衫披在身上。他一步步往下面走去,心中仿佛有一道希冀正在成型。
因为快速行走,似乎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了,原本所感受到的稍微凉意,也因为热意的上涌而被驱散。
白缙走到了这花园当中。爬藤植物爬上了花架,美丽的花瓣在月光下散发出莹润的光泽。白缙站在这里,仰头凝望着那月光,过了一会儿,他又往花园深处走去。
这个地方被打理得很好,不见杂草、不见蚊虫,即便他身上的衣服有点单薄,也不会遭受蚊虫的侵袭。在月光无法照拂的阴黑的角落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汇聚。
这是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力量漩涡。白缙忽然停下了脚步,凝望着那边漆黑的一隅,额间的隐隐有了微热之意。那一枚神灵之纹缓慢地在白缙的额间显现。
丛林微动、树叶窸窣,一个人影从角落里行走出来。
白缙凝望着他。
他一步步走过来。月光越来越能够铺设在他的面容上,白缙彻底看清楚了他的容颜,与记忆中的,没有什么不同。也与更久之前的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眉眼之间更为英朗、俊逸。
那凝望过来的视线,如此柔和、平静。犹记得那个跟随在柏觐身后的少年,还是有几分顽皮所在,看来在这些年岁里,他越来越成为类似柏觐的神灵。
他与当年的柏觐,除了样貌之外几乎没什么不相似。是思念造就了他现在的性格,是眷恋塑成了他如今的模样。
白缙站在这里,久久没有移动。等待着这个男人从黑暗中行走过来。直到他的手抚摸在白缙的脸颊上,属于非人类温凉的手指接触过来,才让白缙在这感触中深知他真的存在。
白缙情不自禁呼唤他:“珩度。”
“是,是我。”他很快就回答。
白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伸出手来将珩度拥抱。而珩度,也并不遮掩,将这个吻落在白缙的唇瓣上。
他们的亲吻温柔、缱绻,带着深深地眷恋之意。所表露的只是对对方如此真切的爱。月光将他们笼罩,轻柔地覆盖着他们。就像他们的爱,轻柔、皎洁、美丽。
“那怨灵是什么?”
当他们安静地坐在这里,好像没有别的话语能够讲述时,白缙问出这句话来。
“他们的转世本身就需要功德积聚,如果功德不够就确实只能成为一个形容悲惨、人生困苦的人。于是他们怨恨你,认为是你故意让他们变成这样的人的。”
听闻这句话,白缙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说:“我与他们说过很多次了。”
“但是他们依旧只相信自己相信的。当他们聚合在一起,他们对你的怨念就更大。”
“所以才会诅咒我,让我转世为人,让我遭受白眼、冷落。”
珩度转头过来,凝望白缙的面颜。他说:“我想尽办法去找你,希望要给你关切。我本来想要在你那个世界里,陪伴你一辈子。”
“我知道。”白缙说。他看见珩度如此悲伤、晦暗的眼睛。他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个男人会消失,“被我堕入深渊里的怨灵,并没有完全被杀死。而是溢出来,开始扰乱一切。你需要重新回去,处理那些事情。”
珩度点了点头:“但是即便如此,怨灵还是不愿意放过你。要将你放在虚幻世界里进行永无止境地折磨,要让你一次次悲惨地死去,要让你在死亡的过程中,彻底消损你的灵魂、你的生命。让你灰飞烟灭。”
这件事白缙确实没有想到。
“原来那怨灵这么恨我。”
“如果是正常的家伙,也不会被称之为怨灵了。更何况,你困了它那么多年。你变成了人类,它在深渊遭受更多的折磨。它又更为怨恨你。”
白缙对于这件事的发生,确实感觉到无奈了。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却又不知道该说出什么来。珩度伸出手来,抚平了白缙眉眼之间的皱褶。他说:“我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尽量干预它对你的伤害。让我的能力来到这些世界里,并且以最大的努力保护你。”
白缙笑着说道:“怪不得后面我想死都难。”
“所以我就把你带到这个挣脱诡异世界的混沌空间。这里是安全的,还可以让你安心休养,把你的神力还给你。”
“那些家伙们,都是你是吗?”
“只是我还是被限制了,他们的记忆被清空,不记得你。”珩度说。
但最终,他们还是再一次爱上了白缙。以各种不同的方式。
“没关系。”白缙说。
“都是我……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太弱,当时就不需要你与它同归于尽,抑或者我本来是可以陪伴你整个人生的。”
“没关系。”白缙依旧说,他伸手抱住珩度。将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感受到了珩度的体温,也感受到了珩度的气息。
他也想明白为什么无论怎样做,那些家伙们都不会特别怨恨他、仇怨他的缘由,也明白他们为什么不会对他施以残暴、阴暗的报复。只会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地陪伴在他的身边。原来他们都拥有着一份珩度对柏觐的爱。
他轻声对珩度说:“那些都结束了。都没关系。”
“嗯。”珩度也拥抱他,给了这样的回复。
最后,白缙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来:“既然你过来了,那么那些家伙们是不是都不复存在了?”
珩度挑了挑眉说:“你想要他们也在?”
“嗯……”白缙想了想说,“感觉人多的话,还是挺热闹的。”
珩度笑起来,在白缙的眉心吻了一下,他说:“你想要多少小狗都没问题,只要你喜欢。”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小狗们都会永远陪伴您,我的主人。”
白缙开始因为一件事而感觉到苦恼了。他无奈地捧着咖啡叹了一口气。同事就此询问道:“怎么了,小白?愁眉苦脸的。”
白缙说:“我的狗发/情了。”
“发/情?”相比较于这个,对方好像更在意的是:“你养狗了?”
白缙点了点头。
“养狗其实挺累的吧,要遛什么的,要不然就会拆家。”
白缙想了想回答说:“不会啊。我从来不溜它们。它们会自己出去玩,然后再回来,或者平时它们还是很喜欢打架的,打一打就去睡觉了。”
“它们?你养了很多只狗吗?”
白缙仔细地数了数:“养了九只。”
“九、九只?!”同事更是惊骇,“不敢想,养一只就累得想死了,你还养了九只。那它们岂不是每天都要吃很多啊。不会把你吃穷吗?”
听到同事这么说,白缙又认真思考了一下说道:“照你这样说的话,我既不遛它们,也不用给它们东西吃,我好像不算是在养它们吧。它们好像就是住在我家里。”
同事明显被白缙的这些话语绕晕了,于是茫然地问道:“什么,你不给它们吃的?”
“嗯,就是我给过它们狗粮,它们不吃。也给过它们吃饭,它们也不吃。还给它们鸡胸肉、牛肉之类的,它们都不吃。后来我发现,就算我不给它们吃东西,它们好像也不知道在哪吃饱了,每天看起来精神都很好的样子。只要我下班回家,就会都扑过来,我都不知道要先摸谁呢。”
“啊,你这……你这太神奇了吧。看来你的小狗会养活自己,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养活自己的。”同事终于想起来之前白缙说的事情了,“对了,你说发情,那么多只小狗,要是有母狗的话,以后岂不是要给你生更多小狗崽了。”
白缙摇了摇头说:“不会的。因为他们都是公的。而且看样子……”他想起很多时候,那些狗狗总是抱着他的腿,或者趁他睡觉的时候抱着他的腰开始动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说,就只能说了一句:“他们看起来比平时更为热情了。”
“是会对你的腿部做那样的动作吗?”
白缙点了点头。
“那里会冒出红红的一截吗?”
白缙仔细回忆了一下。有一些毛太长的,他看不太清,但是那只哈士奇倒是明晃晃地能看见,于是也点了点头。
“那确实是发/情了。等它们发/情期过了就去做绝育吧,要不然以后很难处理的。”
其实这件事白缙不是没有想过,他有些为难地说道:“狗太多了,绝育好花好多钱。”
“那也没关系,能先绝一只就绝一只。不过你怎么有这么多狗啊?都是买的吗?”
白缙说:“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总是会有狗狗跟着我回家。看起来很干净,我以为是有主人的,努力去帮它们找主人。我也想着驱赶它们,但是除了蹲守在我家门口,哪里都不去,一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真的怪可怜的。我想了想,就只能把门给打开了。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努力用最为简短的话语将事情讲清楚。大概是性格使然,他说这些话时,声线听起来平平淡淡的,让这件事听起来更为滑稽搞笑了。
“不是吧,真的很奇怪。”同事笑着说。
白缙也说:“我也觉得很奇怪……还好后面就没有狗跟着我了。它们也都很乖,在屋子里还能挤一挤。除了我不在的时候喜欢打架以外,还挺好的。而且就算打架也不打出伤口来,要不然我又要花钱去给它们治病了。”
“或许不是打架呢,只是闹着玩。小狗都喜欢这样闹着玩。”
白缙想起来监控里看到的那场景,那是白缙第一次看见他的那些狗狗们这么凶。他还是保持自己的想法,说道:“看起来不太像,因为实在是太凶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尽快绝育吧。狗狗发/情基本上都是春秋两季吧。肯定很难处理。”
确实很难处理。白缙想着,回去就去好好挑选一下,到底要选谁先去做绝育。
白缙下班回家,果然只是拿着钥匙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动静了。狗爪子在地板上跑过的声音,还有为了能够先一步迎接他,而又在那里打架的声音。打了一会儿,里面消停了,安静了下来。看来已经排好列队出现在门后面等待白缙开门。白缙心想:等会儿谁在第一,就抓谁先去做绝育
这样想着,他打开了门。果然下一秒,狗狗们都朝白缙扑过来。白缙这张终日平淡的脸上,也在此时展露出笑脸来。对它们说:“我回来了!”最先扑过来的果然是边牧,黑白色的大边牧,摇着尾巴激动地扑过来。
白缙的手抚摸在它的脑袋上,轻声对它说:“每次都是你,你好厉害。既然你这么厉害,等过几天带你去绝育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白缙说出这句话之后,整个空间内的氛围一下子凝滞。原本围绕在白缙身边不断摇尾巴的这些狗狗,也忽然停止了所有举动。出现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白缙知道,它们都很聪明,好像有的时候就是能够听懂他说话。关于这件狗生大事,它们应该是能够听得明白的——原本挤进白缙怀里的这只边牧,骤然从白缙的怀中跳出来,直接翻过这一层层的狗狗包围圈,一下子就没了踪影了。
“等一下,边牧。”等白缙反应过来,那只边牧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一直以来,由于取名能力匮乏,无论取什么名字,都会感觉不太合适,白缙就直接称呼它们的品种。神奇的是,这九只狗狗,没有任何一只的品种类型是一样的。
边牧不见了踪影,看起来很不情愿。白缙只能将目光放在眼前的狗狗上。
在前头这只捷克狼犬,似乎觉察到白缙的目光,耳朵抖了抖,也一下子跑没影了。白缙觉得,无论怎么样都要抓到一只,于是直接扑过去——由于在最外围什么都没听清的那只哈士奇,不太明白为什么其他狗狗四散而逃,只是看见主人伸手过来抱它,就傻兮兮地扑进主人的怀里。
白缙一下子抓住它:“抓到你了,哈士奇。”
哈士奇疯狂地摇着尾巴想要舔舔白缙的脸。不过白缙已经两只手抓着它的前爪,迫使它不能再往前,也让它能够和白缙完美对视。
白缙看着哈士奇这淡蓝色、“睿智”的眼睛说:“既然抓到你了,那么过几天就是你去绝育。”
其他的狗已经跑没影,哈士奇在这诡异的沉默里呆愣了两秒钟。然后疯狂地要将自己的爪子从白缙的手里抽出来。它也疯狂地扭动着自己的身子,显然想要拯救自己,想要保持“完璧之身”。但是白缙紧紧抓着它,无论哈士奇怎么挣扎都不能够逃脱。哈士奇最终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好了好了。”白缙说,“不要吵。”
哈士奇依旧不管不顾地发出凄厉的哀嚎。担心扰民的白缙,只能说了一句:“好了,不带你去了,你别叫了。”说着将手一松,哈士奇没控制力道,往后摔了一个跟头,脑袋撞在桌腿上,发出极为响亮“嘭”的一声。
世界终于安静,哈士奇也昏厥不醒。
白缙实在是被它这蠢兮兮的样子逗笑了,将这哈士奇从地上抱起来——这个重量对白缙来说还是有点重的,但还是能够成功地转移到沙发上去。
他将哈士奇抱在怀里,检查了一下它的脑袋,还好不是很严重。又转头看了看家里的狗狗,一只躲在桌子底下,一只躲在阳台里。还有一只可能藏在他的床底下。
白缙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大家都不太愿意绝育。
手心里忽然感觉热热的,转眸一看,哈士奇正用舌头舔着他的手心。白缙的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对它说:“你醒了?我还以为你直接撞得昏迷了。”
哈士奇用脑袋蹭着白缙的掌心,可怜巴巴地从咽喉里发出哼唧声。白缙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于是就对它说:“好吧,不绝育。我看看你脑袋上有大包没有。”说着伸手去看它的脑袋怎么样。
哈士奇攀在白缙身上,尾巴又摇得飞快,毛茸茸的尾巴一下一下扫着白缙的手臂。白缙抬头时,看见原本躲起来的那些狗狗,全都又出现在这里了。它们全都用同样的眼神看着白缙,意图也是如此明显。白缙对此更是感觉无奈。他觉得,不绝育——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白缙对它们招了招手,对它们说:“过来。”
于是各种狗狗们都听话地来到白缙的跟前,坐得板板正正的,等待白缙的抚摸。哈士奇不太愿意将现在的抚摸分给其他的狗,有些闹小情绪地在白缙的怀里用脑袋蹭来蹭去,当白缙给了它一巴掌时,它总算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