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缙其实很少在这个空间做梦了,或许也可以说真的很久都没有做过梦了,可是现在正是因为无法辨认,也无法相信,才让白缙伸出手来,用手指一点点地描摹上他的眉眼,以此来分辨到底是不是梦境。
他的体温依旧是温凉的——和人类完全不相同的温度。他的眉眼依旧是这样锋锐而又浓黑的。
白缙的手指描摹了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然后他以一个试探的方式,亲吻上他的唇。
影以一个极为温柔的力道,亲吻过来。
思念已经足够浓烈,却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干柴烈火,而是如潺潺水流,轻柔和缓,以如此温柔的方式来表达思念与爱。
他们相互拥抱在一起,手臂紧紧箍着对方,直到白缙实在承受不住这样长时间的亲吻,呼吸变得短促困难,他们才在这亲吻中分开。
自从日光从雾霭当中透出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里也开始有了月光。那皎洁美丽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轻抚在他们的躯体之上,笼罩上一层柔和美好的轻纱。
白缙说:“我还以为你还要好久才能来。”
影说:“死魂塔能力太强,如果不将它弄垮,他会干扰你、伤害你。”
“我明白。”白缙说。他将脑袋蹭入的怀抱里。
非人类的影确实拥有着如此高大的身躯,让白缙宛如小猫一样缩在他的怀中。
他没有在影的胸膛里听见心跳,这个位置空洞而又冷寂。他的手抚摸上影的胸膛,好在还能够感受到这样熟悉的温度,然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影,我将我的情感,分了好多好多份。”
他的声音显得很轻,在这夜晚当中几乎听不清晰,“我无法忽视他们对我的爱。”
影那宽大的手中轻轻抚摸了白缙的脑袋,他说:“这是主人的权利。”
白缙抬起头来,凝望着影这样沉静温柔的眼睛,他的脸上展露一抹很淡的笑容,“你们总是这样将我当作主人。我其实更想与你们处于一个能够相互平视的位置,只是当我低下头时,你们会更加低下头颅。”
“因为从始至终,您就是这样的。”影说:“只要让我们抬起头仰望您就足够了,您不需要低下头来看我们。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的,您是我一直以来的主人,永远不会改变。”
白缙愣了愣。他觉得他忽然听不懂影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呆呆地凝望着眼前这个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的影。
要说影到底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除却情感表露更加自然、神态变化更加轻松之外,还能够有什么变化呢?可是这样的话语显得陌生、奇怪,那么原先的影怎么会说出这样模糊不清的话来。
所以白缙直截了当地问他:“影,你在说什么。”
影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这个吻轻柔地落在白缙的眉心当中。这个吻带着淡淡的温度,在他的眉心里缓慢地燠热着。
他对白缙说了这一句话:“我的意思是说,您永远是我们的主人,我们永远不会再离开您。”
他将白缙拥入怀抱中,让这在影面前显得如此纤弱的身躯被完全地笼罩。像是找到一个温暖、安全的巢穴一样,白缙情不自禁缩进影的怀中。
他们之间显得有些缄默、沉寂,于是他也就先靠在影的怀中,打算就这样依偎着影,让那积郁在心的思念一点点散发出去,从而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平静。
他也就在这拥抱、月光、温暖当中,缓缓闭上眼睛,所有沉郁的念想彻底消失殆尽,只留有最为平静、安宁的感受,在这幸福与祥和中,沉陷这永不停歇、源源不断的爱意当中,忘却所有的孤寂与悲苦……
坐在上面的人用以平日里那样冷淡的声音喊了一声。
珩度抬起头来,去凝望着他。银色的长发散落在肩头,纯净而又素雅的衣襟上绣着连云花。此时,柏觐喊完这一声之后没有再说什么,眉眼显得极为冷淡、平静。
一旦到这个时候,就会让珩度显得极为紧张,他再次垂下脑袋来,站立在这里,安静等候着来自柏觐的审问和评判。
他足够严冷、肃正,不会忽视任何一个小错误,并且会给予成倍的惩戒——这让珩度紧张得心神俱震,更是在这种沉默中,悄悄攥紧了手指。最后得到的是一句:“这次不错。”
珩度心中那股悬在心口的气,就骤然沉落下来。他松了一口气,要对柏觐说些什么,却先听到柏觐说道:“珩度,过来。”
他的语气听不出其中意味,也就不太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过珩度还是走上前去,安静地立在柏觐的身侧。
这一位一直以来冷淡至极,几乎不会给予他任何关爱的大人——也可以说是他的主人,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脑袋。就像是一个奖励。
这让珩度不可置信地轻轻眨了眼睛,垂下眼眸来,就看见柏觐垂在一侧的另外一只纤细、修长的手。
“回去吧,这次可以休息一下,你做得很好。”
珩度跟随在柏觐的身边太久,由于太过敬爱他,就会忍不住效仿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性格已经与柏觐的毫无二致。即便心中有着无数的激动和欢喜,他还是压抑这种情绪,恭恭敬敬地跪下,对柏觐行了跪拜礼。他轻轻呼唤他:“主人。”
他叫他主人。是一直以来的事情。
当他来到这里之后,很多人都称呼柏觐为大人,只有他称呼柏觐为主人。因为他本身就是隶属柏觐的,所以以主人称呼。这一切的开始,大概要从那几乎在记忆里模糊的岁月里说起。
柏觐是掌管死亡的神祇,他时常待在这个地方,来来往往都是亡灵,几乎没有第二位非亡灵者存在。所有关于死亡的事情,都由柏觐来处理。
后来大约是神灵们觉得只让柏觐来处理死亡事务会太忙碌,所以需要另外一位来协助他。只是神灵们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闲,就降下神意说要挑选一位少年赠予柏觐:珩度就是那一位由人类献祭过来的少年。
所谓献祭,本身就带着牺牲的意味。人类理解的就是要将一位少年选来杀死去见柏觐,珩度就成为这样一个“幸运儿”。
身为流浪儿的他没有家人,不会有人替他争取存活的机会,也不会有人会因为他的离去悲痛万分。所以当神意降临这个小镇时,他们就将这位少年献祭过去,没有任何留念。当然人间对于珩度来说,也没有任何值得留念的。
当时的珩度,还不叫珩度,叫小狗。
因为他流浪的时候,就是和流浪狗待在一起。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叫他小狗。
当小狗被推上献祭台——这原本是供奉柏觐的供台,平时摆放的都是鲜花、水果,那个时候就成了一个少年被捆绑着扔在了上面。下面都是密密麻麻、张牙舞爪的干柴。
一个人举着火把,苍老的脸上努力挤出一抹悲凉、无奈的笑。他说:“这是神意,我们也无可奈何。”
火焰在熊熊燃烧,柴火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小狗在这可怕的炙热当中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来临——或许是真的,死去之后就能够见到所谓的神祇,去到他的世界。那将是一个不同于人类世界的地方。
然后在这强烈的炙热当中,他并未感觉痛苦,而是觉察到有一双手拥住了他,带着凉意的发丝轻轻扫落在小狗的脸上。小狗睁开眼,他看见这一张美丽、圣洁的脸。他皱了眉,声音在这火焰的炙烤当中如山泉一样清冽。
他说:“你们弄错了。”
他没有再说多余的话语,只是垂眸来看小狗。
小狗待在他的怀里,因为常年营养不良,他显得极为瘦弱,即便是十四岁的少年,其实瘦弱的和一个孩子没有什么区别。小狗看见了他的眼睛,平淡、冷漠,看起来没有半分柔和之意。
可是那抚摸在他脸上的手指,却极为轻柔和缓。他的指尖冰凉,让小狗非常贪恋和渴望,要不是柏觐先一步将手收了回去,小狗几乎要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掌心里无意识地轻蹭。
柏觐说:“你和我走吧。”
于是小狗就被柏觐带走了。
小狗不再叫小狗,他有了一个新名字。
当他向柏觐说起自己小狗名字时,他还记得柏觐是稍微怔愣的。然后他就有了新名字。
只是有时候,柏觐还是会叫他小狗,那时候很少。
珩度觉得,是柏觐心情愉悦、想要逗趣他的时候,就会叫他小狗。即便柏觐脸上的神色太淡了,无法准确判断他的心情,但长时间的相处,让他逐渐明白,柏觐还是有着情绪的波动,这种波动虽然细微但又不是什么都没有。
珩度最喜欢柏觐喊他为小狗——
“小狗。”
没有亡灵到来,没有事务处理,柏觐就会找任何一切能够让自己放松的办法,来得一时的趣味。
或许是在这空无一人的地界里待得太久了,一点小事都会让柏觐感觉到开心。
珩度为了让柏觐高兴,总是搞怪地扮演不同性格的人,说着不同的话。也会挤眉弄眼地说着逗趣的话,柏觐都会觉得很有意思,他脸上出现那种浅淡、动人的笑容。这张美丽、平静的脸上就有了这么好看的笑容。
柏觐就会喊他:“小狗。”他笑着说,“你怎么这么好玩。”
珩度也会忘记平日里他们之间的尊卑,凑近过去,也笑着对柏觐说:“因为小狗,只会逗主人开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柏觐会回馈同样的情感,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方式接近珩度。比如那次就让珩度惊讶的抚摸——这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柏觐,也是用同样的方式抚摸上珩度的脑袋。他的声音中带着很轻柔的柔意,他说:“小狗。好小狗。”
第190章
柏觐觉得珩度有点害怕自己,他几乎没有和人类交流相处过,与他相处的大多都是神灵和亡灵。神灵们各司其职,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过于闲适来找他聊天。亡灵们也不会对这位只能见一面就需要转世投胎的神灵有什么留恋,所以柏觐向来就过着这种安静、孤僻的生活。
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就不会觉得孤独难忍。当小狗来到他的身边,几乎天天都待在他的身边,他开始知道其他有意思的事情。随后他觉察到,其实很多时候小狗有点害怕自己。所以他向其他的神灵寻求了帮助。
“还能是什么原因呢?当然是柏觐你总是冷着一张脸,让我们也不敢接近你。”
和柏觐说话的这个,是掌管时间的神灵。他叫时绪。他的胸口别着一枚怀表,这怀表正在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他是一个很和善的神灵,无论什么家伙和他说话,他总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还很乐于帮助其他神灵,所以柏觐就向他寻求帮助。
“冷着脸?”他尚未有过这样的觉悟,只是觉得好像没有什么表情可摆,就时常以这样的面貌面对所有。
他也认为这样的神态,是一个最为正规、普通的神态,确实可以应对万物,于是一直以来,他只用这样的神态面对一切。结果被告知——这是一个极为不好相处的神态。他开始想着,要改变现状:“那我已经怎么办呢?”
“笑一笑就好了。”对面这样说,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脸。他的脸上确实有这样灿烂和善的笑容,确实很值得柏觐学习。
柏觐开始模仿着他的笑容,但是很快,时绪立即说:“不是这样的,哎,这样就更加吓人啦。要像我这样——对像我这样。”折腾了一番之后,他开始放弃这件事,他说:“好吧,算了。我无能为力。你好像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表情,让你难以轻松展露其他的表情了。如果一定要展露的话,就会显得非常僵硬,还是顺应你自己的心情微笑吧。”
让肌肉已经酸疼的柏觐听到这句话之后,彻底放弃了改善自己面部表情的想法。最后他也只能无能为力地说道:“那要怎么办呢?”
时绪还是经历了一番深思熟虑,给出这样的答案:“我有一个想法。”
面对柏觐的目光,时绪笑着说:“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做一些关爱的举动就好了。”
比如——
摸脑袋。
珩度发现柏觐越来越喜欢摸他脑袋。只要有机会就会去抚摸。柏觐的想法很简单、纯粹,很多时候珩度都会比较快地得知柏觐的想法,可是这一次,珩度却没有办法知晓柏觐这样频繁地摸他的脑袋是因为什么——虽然他一点都不抗拒柏觐这样做,甚至还很喜欢,但他总觉得还是要尽一切能力去满足主人的需求。
可是柏觐又不明说,只能让他去进行一些乱七八糟的忖度。
而柏觐做的奇怪的举动,越来越多了,当珩度还没有思量好摸脑袋这件事到底是因为什么时,柏觐又开始沉迷揉一揉他的耳朵。
身为神灵,他的体温不同于人类,显得有点凉。那么这样的温度落在珩度的耳朵上时,就会存有一种不可忽视的温度,这种温度,也缓慢地沁入珩度的心灵之地,让那个地界进行一次无意识的震颤。
柏觐开始喜欢揉他的耳朵,人类的体温对于他来说,也足够温暖,也让他觉得惊奇。这是柔软而又温暖的触感,让他觉得有趣。如果一开始只是因为听了时绪的话语与他多接触一些,那么现在就是遵照自己的内心,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当然这种随心所欲的做法,于他来说只是有趣,但对这个少年来说,却是不是一般的感受。那一直在颤动的心灵之地,开始有了别样的感触。
少年心事也逐渐地蔓延而生。他就开始思考一件事——“身为人类的我,是不是也会死亡呢?”
珩度询问柏觐。
柏觐听闻这句话,抬起眼眸来看他。他不太明白珩度为什么会问起这件事,却也回答了一句:“是的。”他就看见珩度的眼中出现了这么浓厚的悲伤。小狗,为什么这么悲伤呢?柏觐又说道:“只是在我这里,就算你死亡,如果你想要继续留下来,也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对于你来说,你其实可以永生。”
此时小狗的眼中,就没有这么浓厚的悲伤了。这一双永远晶亮、明净的眼睛里,又出现了以往的光彩。柏觐觉得,自己的心中,好像也放松了许多。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绪。
“那我可以一直、一直都待在主人身边。”
珩度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期待地说着这句话。
柏觐说:“是的。只要你愿意。”
珩度的脑袋疯狂地点起来,他说:“愿意愿意,我愿意的。我愿意一直陪伴在主人的身边。”
听到这样的话,柏觐有些怔神。然后他觉察到自己好像笑了。面部肌肉被牵动,唇角也弯起,这是一个他差点没有发现的改变。他不知道自己笑起来到底是什么模样,但他明确知道自己笑了。
他还和时绪分享了这件事。
确实如时绪所说,柏觐时常冷着这张脸,这就让其他的神灵也不敢接近他,他几乎没有朋友。这段时间里,为了解决这件事,时绪已经和柏觐成为好朋友。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时绪也高兴地说:“真的吗?让我看看?”当看到柏觐这个刻意摆出来的表情时,他脸上的神色又凝滞了,最后他又无可奈何地说:“你还是在你的小狗面前笑吧,我好像没有这个资格。你好像很喜欢你的小狗,只有小狗才会让你笑起来。”
柏觐会在时绪面前无意识喊珩度为小狗。
小狗,小狗。快乐的小狗。
他时常会说,珩度就是快乐的小狗。会高兴得一蹦一跳的,如果真的有尾巴,可能每天都会摇尾巴。一旦看见柏觐,小狗也会更高兴。提到小狗,柏觐仔细思考了时绪的这句话,最后他点了点头说:“我确实很喜欢我的小狗。”他也会和小狗,一直都在一起的。
第191章
柏觐在小狗的陪伴下,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快、愉悦。于是他开始贪恋这种感受,也完全无法想象,一旦自己的身边又凄冷、孤寂下来,他自己到底该怎么适应这种又出现在身边的冷清。所以他想,他一定会和小狗一直都在一起。
只是任何一切,都只是打算、预计,没有东西能够阻挡意外的来临。
一直以来,柏觐这里只是掌管亡灵投胎、转身、路过的中转地,从来都极为安静,不曾有过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过。
所以那怨灵冲上这里时,无论是柏觐还是珩度都没有反应过来。怨灵藏匿在亡灵之间,装扮得和亡灵无异,于是他们也暂时没有发现怨灵的到来。
像这种怨灵,其实根本不归柏觐来管理。有其他的神灵来化解怨灵的怨念,柏觐只负责接待最为普通、多量的亡灵。
那些怨灵一般来说,是不会来柏觐这里的……当怨灵卸下自己的伪装,那一团浓云一般的黑雾冲过来,直扑柏觐时,珩度几乎吓坏了。
他立马上前去,用柏觐教习他的术法攻击那一团浓云。
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这一只怨灵极其难对付,即便柏觐和珩度相互联合,都拿他没有办法。甚至还积聚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近乎将这原本洁净、宽阔的地界拥挤的都是怨灵的红黑之雾霭,所能感受到的也是这种恐怖、骇人的气息。那些安静待在这里的亡灵全都跑了。
柏觐见此,开始慌乱起来,对珩度说道:“小狗,快抓住它们。不能让它们跑出去……”
珩度听了柏觐的话,将那些逃跑的亡灵围拢,也将他们全部抓住,困在他由术法所画的牢笼里。而这边,没有了珩度的帮忙,柏觐更是吃力。
这团怨灵,像是各种怨念组合而成,威力巨大、变化莫测,时常让柏觐抓不到他的影踪。他能够这样肆无忌惮地来到这里,还能够如此轻车熟路地了解整个地界,说明是早有预谋。
只是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咬牙想着,周围已经全都是怨灵环绕在他的身边,像是定然要置他于死地。
这些雾霭笼罩柏觐,也让珩度无法看清里面柏觐的状态,身边的亡灵全数在逃跑,他一边做观察,一边将亡灵抓住。他想,如果情况实在危急,他不会再管顾那些亡灵了……主人才是最重要的……
“柏觐……去死……”
柏觐在这浓黑当中听清楚了那由各种声线混合在一起的呼唤声。对方表露了浓烈的仇怨之意。
这不禁让柏觐回忆,自己到底得罪谁了没有。
实际上,他确实因为一直要处理繁忙的事务,很少与其他的神灵抑或者人类接近。怎么可能还会得罪什么人物呢?
他冷厉的目光注视着这些雾霭,开始思索着对策,此时又发现这怨灵在吞噬那些亡灵。亡灵们发出痛苦、悲伤的嚎哭,他们大叫着:“大人……救救我!大人!救救我们……”
他们在向柏觐求救。
怨灵越发吞噬亡灵,怨灵的能力好像就越来越强。从来就没有应对过这如此强大的对手,还有周围全都是增强他实力的亡灵,更是难以招架。甚至如果让这东西从这里出去,恐怕更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就算让珩度去搬来救兵,那也是来不及的。
于是柏觐想了想……他转眸看了一眼那边的珩度。或许珩度在外面看不见他的模样,但他能够看见珩度的模样。珩度站在那里,脸上都是担忧、悲切的神色。
想办法再见面吧。小狗。
当珩度打算冲上去拼死一搏也要解救柏觐时,好像有什么东西猛然炸开了。那一团拥挤在一起的浓阴,也立即被炸得分散开来。珩度着急地上前几步去,骤然感受到一样冰凉的东西好像落在了他的眉间。
随后丝丝缕缕的凉意就从眉心冲入骨髓,蔓延到全身各处,让身躯上散发了暖洋洋的意味。珩度觉察到这到底是什么之后,骤然僵硬在原地。
这是柏觐的神力。当一位神祇即将陨落时,会将原本自身掌管的能力与权力赠予给下一位继承人……当然像柏觐这样的孤家寡人还来不及有什么继承人。
但好在他的身边有珩度,就能够让柏觐,将他的神力传承给他。他将会用自身最为强悍,却意味着同归于尽的方式将这怨灵卷席起来,一同带入无望的深渊底部。
将他囚困在其中,柏觐依旧听到怨灵的声音,他说:“柏觐,柏觐……你该死……我将诅咒你,即便转生为人,你也遭受冷落、白眼、厌恶,一辈子没有人爱护你、关切你、喜欢你……让你承受我所经历的所有一切……”
他的声音充斥混沌昏暗之地,这个地方与柏觐的神殿暂时相通。于是这样的诅咒也清晰地传递到珩度的耳朵里去。
似乎了解珩度到底会怎么样,柏觐在他们的周围设置了结界,让即便拥有了柏觐神力的珩度也无法违逆他的命令,无法穿透这一层结界将柏觐从中解救。
所有的一切似乎很快就消失了,那混沌深渊与神殿的连接地,也消失不见,所有的一切变得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珩度站了起来,他看着这狼狈的内殿,看见那些被怨灵吓得瑟瑟发抖的亡灵,还有感受到那依旧在自己的骨髓深处缓缓发烫的神灵之力,依旧在提醒珩度,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他闭上了眼睛,压抑下心中无数的悲切、痛苦。他知道柏觐这样做,是在给他一份责任,于是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回想了刚才的诅咒,也回想那怨灵所说的每一句话,以及思虑自己到底要怎么去寻觅柏觐……逐渐地,他觉察到自己的额间忽然发烫,原本出现在柏觐眉间的神灵额纹,出现在了珩度的眉间,像是柏觐离去之前的一个轻柔、温暖的吻。
白缙的目光看向那波光粼粼的水面。温暖的阳光照拂在上面,水波荡漾、澄亮美丽。
一只巨型的大狗在水里面玩水,原本黑棕色的毛发全都黏在一起。水面上浮着一颗彩色的球,大狗就扑过去,将那球叼在嘴里。
只是球太小了,他担心弄坏,于是这球又从他的牙齿缝隙里掉落下来。咕噜噜又飘落在水面上了。秦昭转头过来,有些为难地看着白缙。
白缙坐在水池边的台阶上,一双纤瘦白皙的腿泡在水里,他对秦昭说:“没关系,你能够捡起来的。”大狗在水里的尾巴摇动得欢快,将水面掀起一阵阵涟漪和水波,一下下撞击着白缙的小腿。
大狗噗通一声又朝水里扑过去,水花溅了白缙一身,他的头发、面颊、衣服上都是莹亮的水色。他却笑起来,笑盈盈地看见那只大狗同狗刨游过去,去追那一颗已经被水波冲击得更远的球。
感受到身边一个人影也落座了下来,白缙转头看去。看见元修只穿了一条泳裤坐在他的身边,他用一种感叹的语气说:“怪物就是好啊,下水只要变成怪物形态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玩水。不像我,我还必须换衣服去。”
白缙笑着说他:“装什么可怜呢,现在周围没有人和你争宠。”
元修嬉皮笑脸地看着他,他不再说什么。只是凑近过来,将脑袋凑在白缙的肩窝里,不断地蹭蹭。像是在撒娇。
白缙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他的目光继续凝望那在水里玩球的秦昭,神色又开始怔愣了。
元修稍微抬起眼眸来,又看见白缙这样的神色,不禁问道:“怎么了,小白,我感觉你最近都有点怪怪的。虽然我一开始确实讨厌那些家伙们是不错,但是相处久了,发现这个混沌空间也还好。就算总是时不时会有那四个世界的怪物也会来到这个空间里来,但他们都那么厉害,那些小怪物对他们来说像切菜一样简单。而且这里的环境也越来越好了。”
白缙觉得元修一旦在自己的身边就有点叽叽喳喳的,于是伸手捂住了元修的嘴巴,让这嘴里少说些话来。元修乖乖闭嘴了,他总算安静地待在白缙的身侧,垂下目光来看着白缙这纤瘦白皙的肩颈。
“元修,我觉得我好像想起来什么了。”白缙发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句话来,“而且你说得没错,我来到这里,好像确实是为了休养的。在这段时间里,我感觉到我整个人的状态越来越好,身体里好像开始蕴满了什么能量。有一些东西,在我的记忆里也逐渐回溯回来……”
“这是哪个家伙干的!”
当白缙的话还没有说完,身旁的元修忽然就这样大叫。白缙看了一眼,发现元修正在指着他肩颈位置的一道红痕大惊小怪地问道。这块红痕——好像连白缙都不太记得到底是哪个家伙印上去的了。
所以面对此时元修的大惊小怪,白缙对他说:“你还不如上前去质问他们,问到底是谁干的。我怎么会记得。”
毕竟在平常,白缙要和他们一起相处,越来越多的拥抱、亲吻、接触,已经让白缙分不清到底是谁会在他的肩颈上留下这样的痕迹来。觉得元修可能会因为这个痕迹继续大惊小怪,白缙想也没想,直接将元修推下水去了。
元修不设防,一下子没注意就被白缙噗通一声推下水,那边好不容易要抓住皮球的秦昭,一下子又因为这忽然波动的水花扑了一个空。他转头看过来,元修正在水里面做着挣扎努力浮出水面。
白缙对秦昭说:“秦昭,元修想要和你玩球。”
一旦变为怪物形态,秦昭就更显得纯粹、天真一些,好像是他怪兽的天性,也让他比平时爱玩乐一些。
这个家伙以人形出现时,总是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只用那显得有些凶戾、粗野的眉眼呆呆地凝望着其他人的玩乐和欢喜。白缙就让他现在变成他的怪物形态,在这里尽情地玩了一玩。
果然听到有人愿意和他玩,秦昭的大尾巴又不住地晃动过来,他立马叼起球来,欢快地从那边游过来。那大爪子一下子按在元修的脑袋上,让原本已经浮上来的元修,又重新被按入水底了。
知道元修本来就不是普通人淹不死,白缙继续坐在这里,笑着看发生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