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芬·费雪脱力似的往后一靠,额头上大汗淋漓,喃喃地对空气说:“‘木偶师’死了,父亲。”
格里芬·费雪身边的空气水波似的荡开,他那负责“香料厂”数十年的父亲的面孔出现,沉声问:“你看到什么了?”
违禁品“典当”,典当的不是金银珠宝,是命。
只要在“典当”摸过的地方签名或者盖手印,典当生命的契约就算签订了。
一旦卖了命的人死亡,违禁品就能吸走死者所有的生命能量。
和“倒置鬼偶”一样,它靠这种方式“充电”,充满了电的“典当”,能为主人转嫁一次致命伤害。
而作为“违禁品”,喂给“典当”的命最好是血族天赋者,等级越高越好,其次是长期服用生命石的强大秘族。格里芬·费雪一次又一次从黑市上骗来的天赋者就是最好的储备粮。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违禁品“典当”只是个拉人垫背的保命符而已。
但到了聪明人手里,它有了不同的用处。
“典当契约”生效时,作为主人,能看到卖命者的死亡过程。
人们通常认为“死无对证”,只要尸体处理得当,死人就再也不会泄密,想不到有人会在旁偷窥。鸢尾湾十年,格里芬·费雪靠制造死亡、偷窥死亡,无数次窥得先机,逢凶化吉。
所有秘族雇佣兵,都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签了典当约,因此所有蜥蜴人折进去那天开始,格里芬·费雪就看到了“凶手”。他在不断给对方送新材料的过程中,已经拼凑出了事情全貌。
“亚历山大已经死了。”格里芬·费雪轻声说,“现在占据他身体的是一个变异野怪,能利用天赋物和天赋者尸体,盗窃血族天赋。他们是一个团伙,一边在假冒沉默家人诱骗迈卡维将军,一边在联系我们的香料厂……父亲,香料厂叛变了。”
第145章 利刃(二十一)
老费雪——格里芬的父亲一言不发地听着儿子说完了前因后果,只是阴沉着脸,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他不是不相信儿子的判断力,更不会不相信“典当”,也不是不知道野怪浆果的危险之处。
可……族长的天赋者儿子——费雪集团未来的内定继承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身份被野怪冒领?费雪家的终极秘密武器,他大半辈子辛苦经营维系的香料厂叛主?
光是这两件事,已经把老费雪打懵了。
如果前者是真的,那么集团继承权是不是会发生变动,他们一系有没有什么机会?如果后者是真的,那他这香料厂负责人以后怎么办,费雪集团以后往哪走?
老费雪一时心里千头万绪,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还没开始想,脑袋已经开始预热了。
甚至,他听出来了,格里芬还暗示了更可怕的猜测:披着人皮的野怪正在悄无声息地渗透血族社会。
照这么说,也许是某个擦肩而过的服务员,也许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也许是高谈阔论的公众人物,也许是身边的亲朋……哦,前一天大家还约好了,下班去喝一杯,转身熟悉的人皮开肉绽,从里面钻出一个……
老费雪紧急掐断了思绪——打住,再往下想,就是恐怖故事和生化危机了。
面对未知时的混乱、逃避本能……或者说谨慎小心和老成持重,一起在老费雪脑子里开炖,很快炖出了一个结论:不可能,格里芬紧张过头了。
“父亲,你相信我,我敢肯定。”格里芬一眼看出老父亲心里在想什么,又飞快地描述了“杀人野怪”的特征,“雄性、银发、白化特质,跟角区勒森魃家当年闹出的丑闻对得上。我看到他盗用了‘寄生’的拟态,除了外貌,他还能随便使用‘记忆读取’的天赋。‘寄生’的手机也在他手上,我高价找了水瓶洲的技术专家……如果你不信,我可以把调查出来的东西都给你看!”
“太疯狂了……”
“还有他们用的野怪制药——我亲眼确认过,其中一盒,上面有我们香料厂里那些制药野怪的标记!以及,父亲,你知道这样一来,‘亚历山大’前一阵子突然一改纨绔行事风格,插手尾区物流系统意味着什么吗?他们可能已经……”
“好了好了。”作为更有阅历的老绅士,老费雪不打算让年轻人的神经质牵着鼻子走。
“这也没办法,”老费雪自觉禁得住事,镇定自若地思考着,“聪慧敏感和多疑是一套的。明察秋毫的人,总免不了偶尔疑神疑鬼。”
定了定神,做父亲的刻意放缓了语气:“从你查到的东西看,‘寄生’曾经潜入过我们家的事是确凿的,这些藏头露尾的毒蛇……至于遇害……唉,我真想象不出来大哥知道了是什么感受。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咱们不能这样去跟他交代,我要你找到亚历山大的下落,在此之前,大哥那边先瞒着,大家都抱着最大的期望吧。另外,格里芬,越是艰难的时候,脑子就越是要清醒,不能自乱阵脚。几盒药说明不了什么。野怪们有自己的社会,不同族群之间常有交换和买卖,不然香料厂的秘族原料哪里来的?”
格里芬才要说什么,嘴没张开,就再次被打断。
“我们还有‘生死契’,”老费雪加重了语气,“两式两份!”
不同种族——还是在食物链上比邻而居的两族,彼此之间当然没什么信任。
世界上没有一个法庭会管血族和浆果的经济纠纷,因此费雪家和香料厂所有合约都带有诅咒成分。
一些具体合约,比如每年产量、费雪家要提供多少物资之类,都留了修改余地,违约的诅咒惩罚也都不涉及生死,偶尔有特殊情况,双方商量一下补偿也就过去了。
而这样多年的稳定合作,都是建立在一个基础的“生死契”上。
约定费雪家提供庇护,香料厂不得隐瞒造物详情,双方互相保密,不得彼此伤害,直到一方背信弃义——生死契终结,背义者死。
费雪家要求香料厂签的是血族血契,血契在所有踏足过香料厂地界的野怪身上生效,不管是本地生的,还是外来投奔族群。
而野怪那边,则要求血族签在他们所谓的“匠人造物”上,束缚将绵延到契约签订者所有直系血亲身上。
当年在契约上签名的有费雪家族长、格里芬·费雪的父亲以及另外一位集团高管,家族内允许参与“香料厂”相关事务的,也只有这三位和他们直系后裔。
真算起来,格里芬·费雪父子,“生死不明”的亚历山大·费雪都在束缚范围内——这也是为什么亚历山大·费雪那么迫不及待地想投奔迈卡维,那么需要在角区找存在感,也从来没想过把香料厂的存在透露出来,当成自己筹码。
眼见儿子无言以对,老费雪又缓和了语气。
“我跟浆果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我更了解他们。我知道,跟宠物店里那些人工培育的蠢货不同,天然的浆果令人惊叹,看起来就像我们的近亲。他们的智力、创造力,有时候甚至能弥补肌肉无力、感官迟钝这些先天缺陷,你有时候有点怕他们,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格里芬不吭声了。
父亲一旦开始用“父亲”的身份说话,沟通就“剧终”了,因为另一方的人格和智力会被“父之光环”贬谪到地心,再扣上一千座“你屁也不懂”的大山。
老费雪振振有词:“但是浆果天生追求安全,他们有受到本能驱使的‘筑巢行为’。高智商更会帮助他们判断什么才是最有利的——背叛费雪家,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如果不是我们家那时正在最困难的低谷期,谁会和一伙浆果谈条件?他们现在吃得饱穿得暖,养尊处优无忧无虑,还有什么不满意?他们有什么理由和……哦,你说的那些脏兮兮的‘流浪野怪’勾结?”
他们当然有理由。
格里芬·费雪漠然地想:就凭你叫他们“浆果野怪”。
“当然,你说的药确实是一个线索。不过现在‘生死契’好好的,没被触动,说明香料厂没有背叛的意思,应该是他们和同类交流的时候不慎露了什么,我会亲自去询问,或许他们知道什么线索……至于你说的那个白化果,任何族群都有一些脑子有病的特例,你得承认,狗都有疯的——我听说过那个改姓勒森魃的家伙,要我说,那人造怪物根本不能算浆果。”
接着,老费雪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一堆,诸如“尾区局势不明,要注意安全”“天赋物不够用尽管开口”之类的废话。
最后,他深深地看了这个儿子一眼:“你和你的兄弟们不一样,你是咱们家这一代里最出众的。我一直觉得,就算是亚历山大那个天赋者……唉,当然,这孩子现在下落不明,不提了。格里芬,把你堂弟找回来,保持你引以为傲的理智,少胡思乱想,我看到‘典当’的状态了,有它保护你,什么都不用怕。别让我和你族长伯父失望。”
格里芬·费雪沉默地听完,也跟着看了一眼“典当”。
烧掉了“木偶师”之后,“典当”的小手就合在了一起,摆出了一个祈祷的手势,说明这件违禁品已经“充满了电”。老费雪的意思是,“典当”可以替他挡灾。
可他们都知道它是靠什么“充电”的,这种状态的“典当”,意味着几十条命已经填在了里面,包括天赋者——他所处的环境危机四伏。
父亲看到了,但话里话外,没有一点让他离开尾区、暂避风险的意思,反而催促他去调查野怪。
“我当然和兄弟们不一样。”格里芬想。
毕竟他只是个被恩赐了姓氏的私生子。
他的兄弟们,有的在角区贵族学校里混日子,有些在集团要害部门吃空饷,有些在联姻,有些自觉才俊、在洋洋得意地准备接班——只有他,孤身一人在背尾交界处,跟黑白两路的亡命徒混在一起。
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出老费雪此时的心情:既忐忑又雀跃。
老家伙不肯相信香料厂已经叛变,但相信那边出了纰漏,显然是想先人一步私下查清楚,好抓到把柄进一步拿捏香料厂。
如果族长那天赋者儿子真死了,费雪家所有人就都有了继承权,到时候谁对香料厂的掌控更深,权力就会向谁倾斜。
老东西按计算器的声音,尾区原始森林都能听见。
“是的,”格里芬·费雪听见自己轻声回答,“我明白。”
他说完断开通讯,隔着玻璃罩,隔空抚过“典当”的头。像这样高危的违禁品,即使套着特殊的保护罩,对血族来说也是有伤害的,格里芬·费雪就像玩火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保护罩,手指被“烫”得红肿。
然而他恍若未觉,只是遥遥地望向“木偶师”的葬身之地,做了个“举杯致意”的手势。
加百列若有所感,倏地回头。
锁定木偶师本尊,对加百列来说没什么难度。
对方引他追出去,又让那傀儡“不问自答”地在脑内回忆某个地点,生怕他走错路似的。还故意激怒他,让他抓住傀儡之后立刻把那玩意捏碎——这个针对“亚历山大·费雪”的陷阱浅得一目了然,毕竟大家对那位都没有太高期待。
加百列当时就大概猜出“木偶师”的打算了。
所以他压根没往那艘船上去,直接就在周遭搜索视野最好、适合暗中观察的制高点——“木偶师”女士毕竟只是个诈骗犯,论埋伏蹲点狙击,连环杀手的专业才更对口。
此时正是青天白日,除了值夜班的,血族们都睡了,活动的意识不多。
“木偶师”因为紧张,自己躲起来脑子还不消停,不断回忆着行动是否有纰漏,那些记忆就跟指路标似的,一路把在附近溜达着搜索她的加百列领过去了。
顺便,还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加百列,某个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在背着他搞什么鬼。
加百列割了一块“木偶师”人皮备用,抽取脑浆尝了一口,大致了解了这天赋能力是怎么用的,就搜走了她随身备用的一箱木偶,熟练地毁尸灭迹。
这自作聪明的诈骗犯怀疑大费雪窃听了她,加百列知道那不可能。
说话的时候,乌鸦确实临时把防窃听的天赋物关了一会儿,但大费雪那边显然已经对他们有了解了,肯定也知道他们有反窃听装备,不会多此一举。
那么大费雪是怎么未卜先知的?
某种类似记忆读取的……读心功能?难怪乌鸦什么都不跟他商量,原来是用他做试探。
试探结果是,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性——在完全不接触的情况下超远程读他的心,加百列不知道三四级以上、能达到“全知全能”的“洞察”可不可以,但只有一级能量水平的天赋物肯定不可以。
也不会是违禁品,这么厉害的违禁品用在他身上,会和当年“倒置鬼偶”一样,对他产生巨大的吸引力,加百列不会感觉不到。
那么预知未来?有这样的血族天赋吗……
加百列读取“木偶师”临死前的走马灯回忆,迅速浏览了她死前场景,忽然注意到了不协调的地方——等等,大费雪走都走了,为什么要留下那通电话?
加百列摸出个匠人造物——这是“迷藏”小队的内部联系方式,他这里、安全屋、迷藏内部都有,可以同步传音,方才他一边读取着木偶师的记忆,一边也在听着“安全屋”里的对话。
然而忽然,加百列想到了什么,又把“匠人造物”塞回耳朵,没打开通话功能,只是听。
他干脆取消了“寄生”,直接变回本体,从颈上摸出一颗做成吊坠的小石子。
这东西还是很久以前,乌鸦去了一趟黑山谷给他带回来的“特产”,加百列当时没多想,因为那个人经常做这种事:随手带小礼物,虽然经常“忘了”告诉别人他去了哪;在花瓶里的花枝上绑甜言蜜语的小纸条,虽然从来不顺手换个水……
现在看来……
加百列摩挲了一下那颗石子,对石头开口说:“格里芬·费雪事先离开了他所在地,只留下了一部电话给‘木偶师’,并用恐吓她的方式引她回忆自己做了什么。”
没开通话的“匠人造物”里,传来乌鸦自然而然的接话:“也就是说,他是故意把‘木偶师’送到你手里的,故意让她死在你手里。所以应该是一件可以通过死亡洞察……”
乌鸦说到这里,蓦地看到身边人一脸“你在跟谁说话”的表情,声音戛然而止。
加百列:“呵。”
第146章 利刃(二十二)
乌鸦在微微的耳鸣里,真切地听见了加百列那声冷笑——这回听清了,声音不是来自谁身上的匠人造物,也不是来自谁的手机公放,是通过挂在他身上的黑山谷小石子,直接敲进他脑子里的。
乌鸦僵住。
感恩伟大的降温药把他冰镇了,体温控制系统暂时下线,要不然他多半已经汗流浃背了。
但很快,他就调整好心理状态,想开了:事已至此了,想不开也没办法,时间不能倒流,狡辩又想不出词。
驿站长决定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没事人似的接上了“呵”前面那句话:“比如,他可以通过刻意制造的死亡,‘看’到凶手杀人现场,甚至通过这个联系探查更多的东西——”
这话一出,除了加百列,所有人都惊了,再顾不上奇怪驿站长怎么在对着空气说话。
火种们这边,全都在拼命回忆之前的猎杀中有没有无意中透露过什么,用的哪个身份……稍一思量,人都麻了。他们本来就是一支被“揠苗助长”的队伍,每次跟着加百列出去,都分不清自己是去捕猎还是自杀的,过程高度紧张,执行异常狼狈,成功后当然是全部垮掉……那简直全是漏洞啊!
这会儿通过匠人造物旁听的“迷藏”里,气氛更是草木皆兵。五月一跃而起,神经兮兮地查看迷藏车身上装的监控,只觉得暗处隐藏了无数只眼睛,正暗搓搓地盯着他们。
加百列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打开匠人造物的通话功能:“不需要这么久。”
乌鸦秒懂他的意思:“对,是还差一环。”
能把一个黑市诈骗犯玩弄到死的人,肯定足够聪明,“迷藏小队”这群菜鸡的斤两,他看一场谋杀就能分析个底掉,不需要送这么多手下去死。
秘族不值钱就算了,“木偶师”呢?
血族天赋者的身价可不低,能力也算有用,用她一条命,只是验证一些早就能推断出来的信息吗?太亏了。
那么,还有什么比天赋者的命更值钱呢?
茉莉正刮着旋风的小脑子里灵光一闪,也许是这一阵子跟加百列混久了——加百列可没耐心给他们事前解释事后总结,他只有恶作剧的时候话多——她居然跟上了两个人省略了无数中间过程的对话:“‘倒置鬼偶’!会不会是像‘倒置鬼偶’那样的东西?”
所有见过“倒置鬼偶”杀人的,齐刷刷打了个哆嗦。
李斯特颤声问:“充、充电吗?充满了,是要干什么?”
“不管干什么,我们都必须尽快撤离!”艾瑞克搭了腔。
加百列追出去的时候,早把他“短腿”跑不快的保镖忘了,这会儿听见声音才想起来:“哦,对,还有你,你去哪了?”
艾瑞克:“……”
可能是去了你离家出走的记忆里吧?
“悲伤”大哥差点气笑了,这一刻,他忽然感觉“愤怒”合并“极乐”也不是不可行。好在,作为成熟稳重的老男人,他没在这种时候打口舌官司:“我在回迷藏的路上,迅猛龙,你们先不要随便移动车辆,我……”
就在这时,艾瑞克的声音好像被搅进了大漩涡里,越来越尖越来越细,最后变成了“嗡”的一线,消失了!
“艾瑞克?”李斯特的声音也跟着跑了调,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拿出了其他的匠人造物,试图联系圣地的霍尼,“等等……不是,好像是匠人造物失灵了。”
他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反应过来了什么,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一把抓住乌鸦:“驿站长,迷藏!”
迷藏是空间型的匠人造物,迷藏一旦失灵,里面的小镇就会像纸里包不住的火一样,在鸢尾湾铺开!
茉莉反应最快,匠人造物失灵,于是她第一时间拿出了手机。
“别!”乌鸦第一反应是阻止,随后想到了什么,摆摆手,“算了。”
一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抖落出了从李斯特身上一起摸来的“末日审判”。
茉莉被他叫得一顿:“什……”
这片刻迟疑中,“迷藏”里的五月已经把电话打过来了。
如果是艾瑞克,情况不明的时候,绝不会擅自动用自己不了解的东西,然而五百年后的青少年和当年一样,比成年人更能适应使用各种新工具。
乌鸦无声地叹了口气,五月和茉莉年纪差不多,成长背景也差不多,果然,他就算阻止了这边,也无法阻止那边——
五月在电话里飞快地说:“匠人造物没失灵,迷藏正常,我们这边看,无边镜也正常,只有通讯用的中断了。两千查了书,通讯用的匠人造物为了实现‘同步’这个功能,需要用到一种血族墓地里才长的特殊甲虫触须,如果有大量特殊处理过的血族干尸粉,通讯可能会遭到干扰……可那是‘大量’,至少成千上万具……”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当年“四号”的入档名叫“炼金术”,而今只有“匠人”。
“炼金术”能提炼出“阴影”,创造生命,逆转死亡。
“匠人”只能在他当年创造的“阴影生物”基础上,抠抠索索地捡一些残渣回去做破烂。
像“迷藏”这样精心设计的复杂匠人造物还好,火种们几乎人手一件的通讯用品都比较粗制滥造,核心材料只有一两件,当然能被破坏。只是以前没人下这么大本钱对付“浆果”而已。
乌鸦劈手夺过手机,同时一把推开安全屋的门,头一个将手边的李斯特搡了出去,做了个“撤退”的手势,截口打断五月:“这通电话应该已经被监听了,不要再打,关闭所有电子设备,以免被追踪定位。现在开始,‘迷藏’避开监控离开那,别问我去哪,也别告诉我!你有办法找到我们,听得懂吗?”
说完,他也不等五月回话就挂断,毫不吝惜地将一堆电子设备都扔在了安全屋里,把还围在他身边想保护他的两个小女孩推了出去:“走。”
乌鸦在五月电话响起来之前,就开始动手设置“末日审判”的生效范围及条件,他最后一个钻进“安全屋”旁边的垃圾通道,回手将门锁死,启动了这件致命的违禁品。
几乎是立刻,一门之隔处就亮起了“末日审判”刺眼的雪白光箭,凄厉的惨叫声炸得茉莉一个踉跄。茉莉猛地扭过头,赫然看见被乌鸦拍上的磨砂玻璃门上泼了半扇门的血,一个蜥蜴人的尸体“咚”一下撞在门上!
蜥蜴人潜行速度极快,来无影去无踪,只差一步就要抓住他们了!
茉莉手心全是冷汗:“我……我来断后!”
乌鸦不由分说地按着她后脑勺往前一推:“别废话。”
开路的李斯特连滚带爬,心跳得快要炸开。
如果他们的伪装暴露了、手机被监听定位了,那其他人呢?
尾区那些顺着他们开辟的路,潜入血族社会的人……岂不全都有暴露风险?就算其他人不用电子设备,联络都是匠人造物,可他们一路走过来,路过了哪个站点、安插了哪些人是有迹可循的!
人类能披着人皮衣潜入,全靠隐蔽,如果血族有防备,哪怕暂时除掉气味、降低了体温,血族也有的是办法把他们揪出来!
而且谁没事会吃降温剂这种临时应急的虎狼药,他们现在甚至没法第一时间联系外界示警。大费雪是什么变态,这里到底有多少具血族干尸等着他们,匠人造物的通讯屏蔽范围有多大?
忽然,李斯特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整个人僵住,堂堂火种就这么脚下拌蒜,被台阶绊了个大马趴。
他甚至来不及爬起来,猛地扭头看向乌鸦,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驿站长的脸色告诉他,他想的没错——
为什么要这样兴师动众地屏蔽他们通讯用的匠人造物?如果只是为了分化他们这一小撮“野怪”,这成本未免太大了。
如果他们身份暴露许久,其他人说不定早已经被盯上了,对方就是要让他们跟其他人失联,就是要让他们无法示警,然后一锅端!
罗兰长老、达米安诺斯长老……无数先驱小队……霍尼队长……
小镇和驿站暴露了,他们还有风险阻断机制,那是多年来无数惨剧打磨来的。可现在一切在探索中,刚离开故地不久的火种们,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展出天衣无缝的阻断机制。
那么整个尾区……
“驿、驿站长……”李斯特发出一声自己都听不清的呓语。
就在这时,一道“恐惧”加持落在他身上,李斯特倏地打了个冷战,触电似的从地上一跃而起。
“我知道。”乌鸦因为强行用了火种能力,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语气却很镇定,“起来,没到绝望的时候。死了的‘野怪’没多少价值,顶多是一点违禁品原料——打草惊蛇了,搞不好这点东西他们都弄不到,也不值得这万人坑。如果我是格里芬·费雪,耐心布局这么久,不会只想要一批‘野味’,还有时间。”
不知是“力量加持”管用了,还是乌鸦本人更管用。
反正驿站长开口了,就像劈头扔下一张细密的网,堪堪兜住了“极乐”小哥行将崩溃成渣的神智。
和所有身陷绝境的人一样,李斯特果断趋利避害:放弃理智,选择信仰。
“对,还有时间。”他别的压根没听见,只听了这么个关键词,立刻深信不疑,自己跟自己咕哝,“没到绝境。”
至于为什么,不知道,驿站长说的。
驿站长所有的唾沫都会凿入圭臬,驿站长所有的承诺必定成真。
李斯特只花了一秒,就满血复活,他大长腿一迈蹿了起来,对身后的两个女孩说:“我在圣地学习的时候,学过被秘族包围时怎么脱身的案例,跟紧我!”
乌鸦:“……”
要不是还有草莓和茉莉在,他的“恐惧”差点没燃料了。
果然,没有脑子后,人立刻好了。
他们顺着肮脏狭窄的楼梯狂奔时,第一波追兵已经被乌鸦提前设置的“末日审判”绞杀在封闭的员工通道里。
经验丰富的兔头人埃德蒙只看了一眼,立刻做出战略部署:“一半堵住后门,一半埋伏在大厅里员工通道小门,总共就这俩出口,他们跑不了!”
酒店大门后门的小巷里,狐头人的血盆大口咧到了耳根下,失了智的愤怒狼人仰天咆哮,与墙壁融为一体的蜥蜴人在墙上狂奔。
追兵与逃亡者正好在垃圾道口撞上。
“在这边!”
磨牙吮血的秘族们一个接一个地扑向他们的猎物。
跑在最前头的狐头人一爪子抓向眼前的生物——埃德蒙老大刚收到的消息,这根本就是群披着人皮的浆果。果然,只是看着像血族,跑起来全露馅,在秘族眼里,这些小生物的动作缓慢笨拙极了。
狐头人想起浆果鲜嫩的内脏,嘴里瞬间哈喇子爆发……
可一爪落下,触感却不对,狐头人觉得自己抓到了一团冰冷滑腻的东西。下一刻,爪下“浆果”蓦然变身大蜥蜴,粗大的尾巴已经朝狐狸脑袋扇了过来!
最先扑过来的秘族乱成了一团:鬼迷日眼的狼人一口咬住狐头人的脖子,天上荆山人失了导航似的飞扑向蜥蜴人的尾巴——
“幻觉!蠢货!那是知觉扭曲!”兔头人的声音在对讲机里炸开。
酒店后门,秘族乱成一团,一道远光车灯从垃圾巷口深处打了过来——正是原本迷藏车藏匿的地方。
迷藏空间里存了不少车,方才留守迷藏的迅猛龙及时把迷藏开走,还在原地留了空车,在第一波赶到的秘族大意中,已经启动了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