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调整自己显然比血族安全署快,转身准备面对加百列的时候,又已经开好了“备用电源”,驱散了阴郁。
当然也可以说是惊散的。
加百列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后,身上还披着跟夜色完全融为一体的“戏服”,像一团鬼影,乌鸦一转身差点撞上他……用脸。
乌鸦:“……”
加百列原本只是在观察他的脸色,看着看着,脸上忽然浮现出惊奇。
加百列不脸盲,但“长相”对他来说,跟摩羯洲的地名差不多,只能起到个区分作用,“美丑”没有任何意义。他从未对一张人脸联想过什么——血族培育的美人都是照着当年的流行趋势长的,没什么好想的。
然而此时,加百列意外地发现,乌鸦其实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像那些血族热爱的美少年。
乌鸦的眉修长规整,靠近眉心处,有几根眉毛跟其他部分方向不太一致,乍一看,让人有种眉头舒朗上扬的错觉,因此平时眉飞色舞时格外有说服力。但其实他眉眼的整体走向并不喜庆,眼皮一垂,那几根“伪装毛”就露馅了,黑白对比过于尖锐,眼神会带上冷冷的审视。他也没有常规型号的美少年那种饱满的唇珠,唇线总是隐藏在笑容里,偶尔没藏好,下颌骨一样冷硬平直的唇线会露出端倪。
“原来这就是‘高清’。”加百列心里忽然冒出个不着边际的想法,“他长得确实和别人不一样。”
天使长有点手痒,想把这张“特殊”的脸握在手里摸一摸。
加百列从来不理会“请勿触摸”的指示牌,想动手就动手,一伸手按住了乌鸦眉心那几根“伪装毛”:“这样看,果然你笑得没那么高兴了。”
乌鸦:“……”
您看我还能笑出来吗?
加百列:!
他嘴角会抽,还是单边的,像个小钩子!
加百列不光手痒,心也痒了起来,乌鸦毛骨悚然地退后一步,躲开了他戳过来的另一根手指。
这些日子以来,天使长带着一帮人玩过家家玩得不亦乐乎,按照乌鸦赞助的剧本,他先后出演了“白雪公主的小高人朋友”“罗密欧朱丽叶的狗头军师神父”“白蛇服刑的雷峰塔”“梁祝化蝶的那口坟”……虽然经常自由发挥,但不管正派反派都像模像样的,结果一出了戏,“人类应有的社会化举止”还是一点都没熏陶着他。
加百列遗憾地缩回了没摸到乌鸦嘴角的手:“你想宰了那个蓝眼睛吗?”
“不、不想,”乌鸦难得惊恐地磕绊了一下,“为什么?那是我们金绵羊一号,你不要伤害他!”
“金绵羊?他一点也不像羊。”没听说过什么叫“薅羊毛”的加百列不太赞同,但绵羊不是他偏爱的小动物,所以也没替羊追究,“你刚才看起来有点生气。”
“不是冲驿站长,”乌鸦可疑地顿了一下,才语气轻松地说,“我这两天作为香饽饽压力大嘛,有点累。哎呀,真是甜蜜的负担。”
这几天,洛的前哨驿站格外热闹,神秘那边有霍尼挡着还好,神圣的小白楼里来了个马上就要突破三级的“圣光”,上赶着给茉莉当私教。
茉莉当下最主要的任务是慢慢适应火种带给她的身体强化,训练体能、力量和反应速度,来个熟悉人体零部件的体育老师就够教她了,“圣光”大人简直是博导亲自辅导小学生四则运算,什么意思昭然若揭。
匠人协会先后派了四五波人,嘘寒问暖,要什么给什么,别说乌鸦要改装汽车,就算他想原地拼个飞机出来,那边估计也能满足。
医生协会也不知是反应慢,还是派的人不行,洛今天才来探口风已经有点晚了——但这其实都不是他的“压力”。
毕竟,霍尼把“迷藏”驿站交给他打理的消息,就是乌鸦自己传出去的,他早有心理准备。
让乌鸦心累的其实是他手上至今缠绕的漆黑契约。
“迷藏”的前任主人,那位死不瞑目的驿站长还在求真相。
“迷藏”回到匠人协会,翻修一圈又回到乌鸦手里,整个流程中,乌鸦也摸清了一些机制:除了前哨驿站,其他驿站和小镇的坐标只是代码,真实位置加密。也就是说,要想过去,只能通过特殊通道,天天生活在这里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地球上的哪个位置。
而前哨驿站的真实位置在人群中是公开的——毕竟要通过前哨驿站,才能从吸血鬼世界回到人类世界,这就造成了很大风险,一旦有人泄密,前哨驿站就会暴露。所以相应的,前哨驿站的“门”的运作机制是绝密。
比如洛这座驿站,除了“只容人类通过”“火种进出要滴血”两条之外,其他内情大家一概不知。每个前哨驿站的“门”都有应对敌人来袭的手段,只要不被针对性瓦解,多少能拖一会儿时间,让大家安全撤离。
一般情况下,知道“门”运作机制的,只有驿站长本人。
比如翻新过的“迷藏”送到乌鸦手里时,需要他注入事先登记过的火种力量才能看到使用说明。每个火种都有无法伪造的独特气息,像指纹虹膜,匠人协会有专门的仪器可以检测。
除了驿站长,就只有相关匠人了解了。各处驿站、小镇的匠人造物日常使用都会磨损,匠人协会会派人定期检修,保障安全使用。
像“迷藏”这种敢称“圣物”的东西,检修团队全是匠人协会中的精英,保守估计二级起步。而血族用倒置鬼偶倒置“迷藏”时,明显对这扇“门”的机制、使用者的心态都拿捏得极精确,把“迷藏”摸透了。
“迷藏”的前任驿站长已经死了,如果他生前曾将“迷藏”信息透露给其他人,死者会伴随遗愿把相关的怀疑也交给乌鸦。
那处遗迹在血族闹市区隐藏了那么多年,管理者肯定不是个马虎的人。
那么出问题的,很可能在匠人那个环节里。
如果敌我都是一个种族,那叛徒和内奸的存在都很合理,无非是威逼或者利诱。但二级匠人何其珍贵,哪怕尾区全沉海里,也得凑出个救生艇给他们。他们……甚至他们的亲朋好友,都绝对不会出去冒险接触外族,“威逼”无从说起。
利诱就更不可思议了,谁会上赶着当畜生、当食物。
如果真有一个匠人背叛人类,最合理的解释是“报复”。
垄断的匠人协会,以及高高在上的火种中,为什么会有个让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黑匠人”概念……
乌鸦打算趁着杨组长火没消,没完全冷静,把那个内鬼钓出来,但他直觉这背后的故事不会美好。
不过他没打算告诉加百列,加百列本身已经离“人类”很远了,乌鸦不想把他再推远一点。他很想把加百列拉回来,不是因为天使长战斗力强——加百列的特殊很明显,短板也很明显,遇到杨组长那样的控场型阴谋家很容易折。
他只是一想起星耀城那个遗迹前、本能一样突然展开的鱼影就有点不忍心。
“不管了,明天不见客一天,就说我在鼓捣迷藏。”乌鸦无懈可击地轻松愉悦起来,纵身跳上货车,探出一半人,冲加百列伸出手,“上来看看,有好玩的。”
加百列缓缓皱起眉。
第73章 阿瓦隆(八)
加百列觉得,这一刻的乌鸦离他很远,像亿万光年外的星星,星球湮灭许久了,遗光才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联想,不过鉴于他这个“鬼造天使”的理智有时会接触不良,直觉已经成了他赖以生存的一部分,加百列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直觉——他一把揪住乌鸦的胳膊肘,把柔弱的“星星”从集装箱里抓下来了。
“哎,我……”乌鸦差点让他拽闪了腰,好悬才把脏话咽下去,一头雾水,“你不想看啊?”
加百列坚决不承认自己无理取闹,于是煞有介事地说:“你上车姿势不对。”
“那不然?”乌鸦更迷惑了,“我蹲下给您当个马凳?”
加百列:“……”
乌鸦无语片刻,诚恳又窝囊地说:“这不太好吧,我这种不结实的马凳容易崴脚——所以你到底看不看?不看走了。”
“……哦。”
最后,乌鸦也没弄明白加百列抽的哪门子邪风。
此时“迷藏”还没正式开门,目前只有驿站长——乌鸦本人能自由进出,其他人还需要他挨个记录。
加百列对乌鸦做的“培养箱”远没有对乌鸦本人的兴趣大,但跟在这个人身边,就像在黄昏的微风里慢悠悠地离开猎杀现场,轻松愉快,不管翻花绳、演坟堆还是跟狗跳舞都很开心,满足一下对方的显摆欲当然没问题。
乌鸦把他的改装车吹成了宇宙飞船,什么“进气量”“马力提升器”加百列如听天书,但态度认真端正,并根据自己的理解捧了场:“听着好厉害,有名字吗?”
乌鸦眼睛亮了:“有道理,要起名字,这可是我在这边第一个……”
新老婆!
然而最后那个词还没说出来,加百列就说:“起个好听点的,下次我可以演这个。”
乌鸦:“啊……哈哈,要、要好好想想。”
他默默把后面的糟糕台词删除了。
加百列:“你刚说这是你在这边的第一个什么?”
乌鸦:“……车。”
加百列:?
总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太通顺,然而没等问,他已经被拉进了“迷藏”的空间。刹那间,加百列如同走进了一千个镜中世界,与无数条倒影互相审视,他不由得一愣。
回收遗迹的时候,加百列照过“迷藏”,当时镜中只有一团沥青一样的烂泥。而此时,那些镜子却和普通镜子一样,只是照出了他那人造的皮囊……不,或许还有点区别,镜子里的他更灵动,更像活人。
这不可能是他的“自我认知”变了,只可能是——
“‘迷藏’的入门规则换了?”他饶有兴致地东张西望,“换成什么了?”
“嗯,正好你帮我实验。原来进门不是要核对‘自我认知’么,现在核对的是本站长的认知。”
原本背着手四处晃的加百列倏地站住了,好半晌,他才背对着乌鸦轻声问:“……什么?”
“人格、自我认知这些东西,其实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稳定,”乌鸦随口解释,“在一些极端情况下会有很大起伏,偶尔扭曲也正常,原来的验证方式过于严苛了。目前这个‘迷藏’镜子记录的人影像是基于我的认知……简单说,你可以把这些镜子都理解成我的眼睛。”
他说到这,察觉到自己不小心暴露了一点独断和傲慢,又圆融地找补了一句:“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嘛,以后等驿站成型,常驻人口多了,我会搞个综合评审团制的——好了没问题,入口开了,你试试,应该可以直接穿过镜子。”
说完,乌鸦先一步跨入镜中。可是在那边等了半天,没见加百列跟上来,乌鸦以为出了什么问题,退出来找人,却发现加百列正站在一面等身镜前,人几乎贴在镜面上,正盯着镜中的自己。
乌鸦:“……”
怎么研究什么都靠这么近?天使长阁下挺大双眼,不会近视了吧?
他本想出声提醒,话到嘴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是安静地等在旁边。
加百列对着镜子看了很久,像是要一笔一划地把镜中人打成钢印,烙在灵魂上:“这个设计比以前好多了。”
“看出来你喜欢了,”乌鸦打了个哈欠,有点等困了,“再照你就可以改名叫纳西索斯串频道了,天使长殿下。”
加百列无声地笑了笑,终于走向他镜中倒影。
一般人穿过什么东西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眨眼,他却把眼睛睁得很大。镜里镜外的琥珀色眼睛中,瞳孔以相似的幅度放大,继而完全贴在了一起,彼此重合,消融为一。
下一刻,“迷藏”内的洞天跃然眼前。
茉莉跟别人吹“迷藏”里有个前哨驿站那么大的空间,属实是有点离谱。正常驿站是一片依托在“门”上的隐藏空间,空间占地面积本身还是客观存在的。想要那么大的地盘得找个正经地方,把“门”装在货车集装箱里肯定不行。
“迷藏”里的压缩空间应该是原来那一块考验来客的幻境空间。非要说的话,面积大概跟回收遗迹的那处烂尾楼差不多,只有一条街,将整个空间一分为二。
“这一侧是公共活动区,训练场、餐吧、接待外来客的旅馆、还有个匠人协会捐赠的……呃,跟匠人无关的图书馆。最重要的是这个——”乌鸦的脚步停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圆顶建筑前,他伸手在门上点了几下,原本紧闭的窗口像血族的自动售卖机一样弹开,推出了一块小蛋糕,乌鸦顺手递给加百列,“别的不说,匠人协会的厨子手艺还不错——这是仓库,仓库自带时空冻结功能,补给一次,三四十个人生活一两个月没什么问题。”
这个驿站不会有太多常驻人口,毕竟它是要深入到危险异族世界的触角。选择这里,相当于以后要把火种小队的“出任务”变成日常生活。
这一点乌鸦已经和伯爵聊过了,他原计划是建一个普通驿站,以此为基础慢慢扩张影响范围,但方才出去一趟,他嗅到了尾区那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浪潮打来的时候,偏安一隅不一定比剑走偏锋安全,长期来看,很难说食草动物落在食物链上的底端地位和它们谨小慎微的生存策略谁是因果。
小茉莉肯定会留下,这孩子跟僵尸有个共同点,不会回头不会倒退。
迅猛龙的身份和身体残疾注定了他无法融入社会,除了这里,他没别的地方可去。
其他人当然是自由选择,喜欢冒险的留下,害怕的就跟霍尼走。霍尼最想要的是伯爵,现在各方都想往新基地塞人,老太太急需几个没有乱七八糟背景的人帮忙打理琐事。
“哦,还有这个……这是罪恶的会议室。”乌鸦推开一扇玻璃门,门上有一套……与周遭建筑风格格格不入的木牌。
左边刻着“跑题的左拐训练场跑十圈”,右边刻着“超时的右转卫生间刷马桶”,中间门框上面还有一行大字“禁止随地大小会”。
加百列:“……”
不明所以,但对称的风格他很喜欢。
会议室里面长桌、白板俱全,各个角落都放了封印柜一样的玻璃罩子,里面是血族安全署赞助的“违禁品”。
他们大闹星耀城带出来的违禁品战利品,除去上交圣地的部分,霍尼小队拿走了一半,剩下的都留给了乌鸦。
其中包括那座烂尾楼里追杀了他们一路的“光箭”,这件“违禁品”叫“末日审判”,是用一颗二级“审判”的火种遗留物做的。其他三件带有“圣线”风格的都是诅咒物品,不好判断里面的火种遗留物是“神圣”哪个方向。
除此以外,还有一把“业火枪”,明显是“秘线”的愤怒方向遗留物;一只“窃贼手套”,戴上以后,不管什么锁,摸一下就开,简直居家旅游神器,里面的火种遗留物疑似“残缺路线”的匠人方向。
违禁品里有几样东西还挺有用,比如末日审判和窃贼手套,乌鸦没让人直接毁掉提取火种遗留物。他打算先拿着用,平时就摆在公共会议室里,让所有人近距离接触,看谁有缘能继承火种。
“火种遗留物”怎么选择继承人这事,目前除了“需要近距离”接触外,乌鸦也还没找到别的规律。
不过乌鸦能确定的一点是,这里面肯定没他什么事。
正常来说,同一路线的火种,不管什么方向都不会互相排斥,但乌鸦能明显感觉到,“业火枪”里那“秘线”的火种遗留物对他来说也很“扎手”,跟别的路线没什么区别。
所以他推测自己可能根本不是“神秘”火种,“恐惧”的火种能力是死者甲方支付的报酬,本质还是他的“盗墓贼”能力。
也就是说,他确实可以跨路线收集火种能力,但前提是得“接单”。这些“遗留物”的原主人早不知死多少年了,死亡地点更不可考,属于“失联死者”,他爱莫能助。
而且接了单也不一定能拿到火种能力,比如洛的父亲那“医生”能力就没给他,不好说是因为死者更认同诗人身份,还是他必须接触火种遗留物——乌鸦摩挲了一下套在手上的契约书,可以试试这次他能不能拿到“匠人”驿站长的火种能力。
“公共活动区就这样了,街对面是常驻人员住宿区。”乌鸦带加百列离开会议室,走到对面。
街对面像个小型社区,规整的建筑群围着个休闲活动广场。广场里有秋千有滑梯,不知道是乌鸦要求的,还是匠人协会自己谄媚的。
建筑大多是一百平米左右、带个小院的平房,只是围着秋千和滑梯有几座三层小楼。
“这几栋楼是留给未成年的,小孩不能自己一个人,实在没有监护人,也得跟大一点的孩子一起。”乌鸦叹了口气,其实未成年压根就不应该待在这种相当于“前线”的驿站里,可是没办法,这世道的活路里,没有“当孩子”这一条。
“你……”乌鸦说到这一顿,侧耳听了听,对加百列说,“伯爵找我——‘迷藏’已经记住你了,可以随意进出,你随便逛吧,自己选个房子以后当你的家,都空着,先到先得,看哪个顺眼选哪个。”
加百列目送他的背影,站在还空无一人的街道中间,他把这个熟悉、但从来跟他没什么关系的词反复咀嚼了几遍。
“新培养箱里的……家。”加百列忽然笑了起来。
不过他不是第一个选房子的,加百列看向长得差不多的小平房,心想:“驿站长”选了哪里呢?
只扫了一圈,加百列的目光就锁定了最外围的一座,那个小院门前正好是几条路交汇的地方,位置不太好,住在那里一定很吵。
但交汇的路口正好将它和其他地方隔开了,又有点离群孤立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加百列直觉就是那里。他径直走过去一推门——果然,锁着。
加百列想了想,没搞破坏,转头进会议室摸出了那只“窃贼手套”。还是火种遗留物做的“违禁品”好使,安全舒适无副作用,手套刚一碰到门板,就听里面“咔哒”一声,门开了。
加百列无声无息地钻了进去。
小房子里厨、卫五脏俱全,卧室很整洁,没有使用痕迹——乌鸦还在外面住,但起居室里已经一塌糊涂了。
书桌上堆满了书,有几本岌岌可危地挂在桌边,放不下的码了一地。椅背上一件不知什么时候穿过的衣服卷成一团搭在那,一条袖子已经垂在地上了。
加百列:“……”
他在门口僵立了半分钟,才鼓足勇气,趟地雷似的提起裤腿,踮着脚绕过满地杂物。
加百列强迫自己忽略喝完饮料没洗的杯子、桌面上好几圈杯底压痕……不知道怎么做到的,连压痕都不圆!
忍着一百只虫子在身上爬的感觉,他低头看向小书桌上摊开的纸笔。
加百列紧皱的眉头松开了,瞳孔倏地放大——
纸笔上是一种他从没见过的文字,与乌鸦平时那能逼死强迫症的狗爬字不同,那些字落笔微重,线条随意但干脆利落。
加百列伸手在纸面上摩挲片刻,又缓缓收回手指,轻轻贴在嘴唇上。
“原来如此。”他想。
他没对人提过,《海的女儿》这个故事,他在吸血鬼世界里是听过的——当然是血族版本,来自一本佶屈聱牙的古代传说。想起他通过“裁缝”偷听过的,伯爵和乌鸦的谈话……
“圣晶——海底的石头变成人之前,是活着的。”
星耀城血族安全总署上上下下都绷紧了弦。
这天太阳没落,黄昏还凶,安全署全员就已经到岗,大头兵们都在工位上假装忙碌,有拿着过期报告反复校对的、有瞪着楼下便利店门口监控扮演盯梢的,上厕所都一路小跑,争分夺秒地守护着星耀城的平安。
有点职级的则都换上了“礼仪制服”,全体出门迎候。这种人皮制服一般是逢年过节接受表彰采访时候才用得上,自带妆容,处理过的唇部会不自然地上翘。均码的人皮制服被不同体型的血族撑成了各种奇形怪状,老远一看,像两排冷笑的变形怪。
他们在等即将到来的大人物——新任大治安官。
近年来,摩羯与天蝎两大洲之间摩擦越来越多,血、秘两族关系紧张,领主死亡、前一阵子安全署遇袭,自然而然地都算在了秘族头上——凶手是浆果的事,杨组长还有用,因此没往上报。
领主任免涉及封地等一系列的事,牵扯很多,因此尾区决定,星耀城暂时由安全总署统领行政事务,市政府其他部门协助,新任治安官代理领主职责。
新治安官小安德鲁·迈卡维,是迈卡维家族新一代神圣天赋的拥有者,迈卡维家族下一代掌权人最强力的竞争者之一。
迈卡维的家徽是个咧着血盆大口无声咆哮的巨猿,又叫“暴怒之猿”。在角区,这家人以盛产神经病著称,儿女多奇志,每年万圣节家族聚会都在热闹的斗殴中结束。早些年角区大选时,他们有个家族旁支,夫妻吵架吵到“同床操戈”,最后一死一无期,当年被对手家族当把柄,大肆宣传了迈卡维家祖传的躁狂症,以至于鹰派惜败,尾区的移民政策保留至今。
迈卡维家的神圣天赋也充满了狂躁气息,那是七大神圣天赋中攻击性最强、破坏力最大的“风暴”。
前任治安官“洞察”在地下城狙杀罴人的时候,用过一件以“风暴”为原型的血族天赋物,掀起的风墙机枪都难以穿透,掀翻了一整条街的大狗熊。而这位新来的“风暴”先生,据说天赋等级已经逼近二级,比那件天赋物还要恐怖。还有谣言说,这位迈卡维先生之所以从角区来到鸟不拉屎的尾区,搞不好就是背了什么斗殴至死的人命案子。
一位高贵、喜怒无常、疑似有犯罪记录、得罪不起的上司,足以让每个打工人胆汁上涌。
战战兢兢地从黄昏等到月上中天,“风暴”也没刮过来,等到启明星都吊起来,迈卡维先生的秘书才姗姗来迟,只说“治安官大人刚到,对角区和尾区的时差略感不适,要休息几天,今天就不过来了。”
杨组长听完,面无愠色,热情地说:“当然,治安官身体最重要。迈卡维先生亲临,是整个星耀城的期待,安全署全体以后将以治安官先生的意志为方向。我们盼望着来自迈卡维先生的任何指示,能为治安官大人做哪怕最微不足道的事,都将是我们的莫大荣幸。”
秘书常年跟着小安德鲁·迈卡维,见惯了各种谄媚,对杨组长肉麻的慷慨陈词不以为意。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人客气,他做秘书的也不好替雇主的拿架子冷脸,于是又礼貌且不失体面地再三致歉,寒暄了半晌才走。
临走正要上车,秘书先生又被叫住,一回头,就见那位头发花白的重事组长已经解散手下,自己走过来,悄悄塞给他一个巡警车灯和一袋便捷血包。
“我们这里不比首都区,人们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只认识巡警的车灯,碰上拥堵时候支起这个,路上会好走一点。”年长的女士带着几分淳朴的敦厚,又指着做成一颗颗糖块大的血包说,“治安官大人肯定随身带着血宠,咱们这些替人打工的能赶上三餐就不错了,忙起来全靠速食血,我都懂。只是你刚来不知道,尾区好多速食血里面什么都有,容易喝坏肚子,这是上一位治安官的秘书自己常喝的。”
眼前的女士穿着可笑的劣质皮衣,私下里说话少了几分拘谨,显得很亲切,对比之前那用力过猛的谄媚,露出了几分让人辛酸的真诚和笨拙。秘书先生略有动容,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矜持地表达了感谢,对破破烂烂的星耀城印象好了些许。
临走,他带着几分郑重,对杨组长说了一句:“那么祝您今天幸运。”
杨组长愣了愣,有点困惑似的,直到秘书的车重新汇入车流,她才直起微微佝偻的后背。
“有姓的跟没姓的就是不一样啊,”她顶着似笑非笑的人皮制服说,“连秘书都是天赋者。”
按她的吩咐送来巡警车灯和血浆的36号一愣:“刚才那位先生居然也是天赋者?”
“姓卡弗,背区平民出身,一级天赋者‘祝福’,”杨对初次见面的角区人背景如数家珍,“他觉醒的天赋很弱,勉强达到一级的合格线,本身也不实用,据说只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增加自己或者别人的幸运。”
“啊?”36号吃了一惊,“这还弱,这……这不跟神明差不多了吗?”
“增加幸运只是增加可能性,不是肯定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如果你跟高级别的血族天赋者拿骰子赌大小,他加持的‘祝福’或许只能把你的胜率从50%提到51%,事情越复杂,他的祝福能起到的效果就越难测评。”杨轻声说,“这基本上等同于废天赋,结果他却成了那一年圣月华大学的榜首,毕业后被迈卡维家族招揽……传说他是穷苦单亲母亲带大的,没等他出息,那女人就死了,这么看还真是。”
36号听得目瞪口呆。
“据说这个人非常精于计算,擅长利用自己的天赋,增加一系列小事的概率,最后把事情引向他想要的结果。他是迈卡维家族的秘密武器之一,居然也跟着‘太子’下乡了。”杨叹了口气,“看来今年大选,他们家在角区的情况又不容乐观,想拿我们这穷乡僻壤的选票救场呢。”
36号茫然无措地问:“那……组长,我们怎么办?”
杨被他逗乐了,伸手在36号头上敲了一下:“傻了么,该怎么办怎么办,上面吩咐什么咱们执行什么,角区大人物的斗争,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也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