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等人知道十五已经开始办差的时候,都是两天后了,京城满大街的都拉着红布横幅,上面写着什么“戊子年第一届金雪球杯滑冰比赛报名时间:十一月二十至十一月三十。”
连他家门口的胡同口都拉上了,还有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几个人,满大街散纸---十五说那是传单,传单上有详细的报名地址报名要求。
最醒目的就是奖励,第一名金雪球,第二名银雪球,第三名铜雪球,而且后面还附带有奖金,金雪球奖金一千两,银雪球奖金八百两,铜雪球奖金五百两。
十四回家的时候轿子里又被塞一个传单,因为是十五搞的,他还不能让人把塞传单的人给拉走治罪。不过这次他仔细看了看,一看下去忍不住哦豁了一声,十五真舍得啊。
这金银铜三个奖金加起来两千多两了!
皇阿玛和额娘私底下给了这小子多少钱让他这么造腾。
十四也不回家了,喊了声:“去宫里。”
西暖阁,梁九功从批本处抱来到下巴高的一摞折子。
康熙打开第一本瞧了瞧,笑道:“都是弹劾十五的?”
梁九功小心答:“应该都是。”
胤祝这时候跑进来了:“皇阿玛,您找我。”
康熙把折子给他扔到桌子上:“看看,都是弹劾你的。”
胤祝打开一瞧,竟然是说他搞乱京城秩序的,因为这两天报名火爆,这个折子上还危言耸听地说会引来白莲教等人士的潜伏。
“这简直是没事找事,他们是眼红吧,”胤祝又翻了两本,“传单是我让人给轿子里塞的,这跟刺杀有什么关系?现在要是有人敢当街刺杀朝廷大员,那得是多乱的世道啊。我看这些人,只要鼻子能喘气就不动了,他们自己是能不做事就不做事的,还不想别人做事。皇阿玛,您不会因此禁我的比赛吧。这才开始报名两天啊,你知道有多少参与报名了?”
康熙:“多少?”
儿子这报名还要报名费的,虽然说在京师举行,报名的时候不限户籍能扩大一些范围,但是一个人报名要二十五文的报名费,这就不一定是所有人都舍得的了。
康熙虽然是个皇帝,但深知普通人家对一二十文有多看重。
胤祝伸出五根手指头。
康熙问道:“五百?”那的确不少了,超出他一开始的预期。
胤祝:“马上就五千人了,光报名费现在已经有五十多两。”
康熙是真没想到,看十五跟过家家一样的,没想到竟然能吸引到这么多人,这还什么都没干呢,五十多两的报名费就已经够十五给他找的发传单布置场地那些人发工钱绰绰有余了。
胤祝:“鉴于京城群众很热情,儿子这边马上就要开启初始筛选机制,皇阿玛,这次得跟您借点人。”
康熙喝口茶压压惊,让梁九功去叫大内侍卫护军统领马尔哈过来。
马尔哈来了,看见十五爷就先打了一个寒颤。
康熙说道:“十五,你需要多少人,跟马尔哈商量吧。”
马尔哈想到了这两天都带着黑眼圈的达林,差一点抗旨。
胤祝算了算人数和时间,直接跟马尔哈要五百侍卫。
马尔哈眼前一黑,康熙点点头。
马尔哈顿了顿:“奴才这就去点名。”大不了给十五爷当完差他请大家伙儿喝点参汤。
胤祝还提要求:“要长得好的,有黄马褂穿的。”
康熙:“朕的御前侍卫都有黄马褂。”
随着黄马褂御前侍卫出动,京城百姓们彻底知道了,这个金雪球滑冰比赛是皇上那从乡下回来的老儿子搞的,不仅奖金丰厚,还有直达天听的机会。
虽然大家是皇城根儿的人,一千两八百两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小钱,皇上更不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
皇上的儿子搞这个,那还不参加?
二十五报名费算什么,省两顿就出来了。
但要是能得个金雪球,说不定因为滑冰滑得好能被叫到皇上跟前当御前侍卫呢,仅仅是御前侍卫们在四城护城河边扎起红布围栏筛选报名者的第一天,各报名点的报名人数又迅速激增了一波。
胤祝真真的是抬钱抬到手抽筋。
然后还有更忙的,一开始他带着王庆志和达林去按照四哥给的名单找富商拉投资时,只找到了两个人。
而且这两个人在听完他的商业洽谈后,都委婉表示没钱。
后来他们这边报名开始,报名场面一度火爆,那两人又找了过来,纷纷要买广告位给钱给物赞助。
然后又传出主办方是十五爷宝贝勒,胤祝都不认识的商人们又来了一波,他们是什么都不要,纯送钱来的。
这一部分人给胤祝贡献了第二十四个词条,【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奖励是很符合他这两天所忙之事的物品,一对冰鞋和一套护膝,胤祝当时离席了一下,很顺利地接受了这一个体积比较大的奖励。
重新入席之后他表示免费给钱的都统统别跟他说话,把自家的广告价目表往前一推:五百两一个广告竖条幅,围场地的横幅四面广告三千两,中间过场广告五十两。
主动找来的这些个商人脸色就很精彩了,估计是觉得他这么干其实就是在坑人,但最后都花钱买了广告位。
能主动找到他的都是有门路的大商人,花钱也舍得,几个人就差点把围栏广告和竖条广告包圆。
后来王庆志稍微找两个商人朋友一宣传,五十两一个的过场广告也迅速一空。
到御前侍卫出动这一天,胤祝在四个城门口护城河设置的比赛场地广告位都已经买完。
但能在京城居住的商人们能是简单的?一看皇上都让御前侍卫出来给这位乡下长大的皇子办,只恨自己晚了,各种的托关系要见十五爷。
王庆志一瞬间成了香饽饽。
正在和小太监们一起搬报名铜板的胤祝一转头,就看见王庆志身后追着七八个尾巴过来了。
“庆志,你来得正好,把这些铜钱抬到户部宝泉局,兑换成银子。”胤祝吩咐说。
王庆志走到跟前,“十五爷,他们都是要买广告位的。”
胤祝看了那些人一眼,七八个里四五个都是胖子,见他看来都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
“你没说咱们的广告位已经卖完了?”
王庆志:“说了,但是他们都不相信。”
胤祝摆摆手,“我去跟他们说。”
“十五爷。”
“一直向往十五爷的风采,但一直找到不机会拜见,今天能见一面都是我们的幸运啊。”
一个个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看见了自己跟看见金子似的,胤祝却没有迷糊了,只淡淡地说道:“听说你们要买广告位?”
商人们:其实也不只是为了买个广告位,这东西说得新鲜,还不是十五爷为了捞钱想出来的点子?
那位九爷都是老老实实经商,大家想知道什么内幕消息了去孝敬一下,十回总归能见上一两回,孝敬点银子路就通了,大家便都说九爷脾气好广纳天下朋友。
其实就那么回事而已。
这些大商有的属于白手起家有的是家中几代积累,因此表面上尊敬九爷,心里还是有点看不起的,一个皇子没钱花跟他们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九爷比其他皇子爷容易接触,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生意做到他们这地步,怎么可能不给自己找一个宽阔的门路?
现在呢,来了位十五爷,看起来比九爷胃口还大,他们当然不准备孝敬。
但是皇上都把御前侍卫给直接派出来那么多与这位爷帮忙,这是多大的脸面,反正那九爷可是没有。
因此他们这才急急忙忙地找人引荐,想着就是来送钱的,几千几百的也不算钱,认购一个条幅就是了。
他们纷纷表达了自己强烈的认购愿望,却见这位笑了笑,摆手道:“所有的广告位都卖完了,下一年请早。”
众人:---
送钱还不要呢?
“随便给我们一个广告位就行,”有人说着就掏钱了。
胤祝:“真卖完了。不过,下一年九月就会公布广告位价目表,你们注意着消息,到时先到者先得。”
揣着银票送不出去的商人们:---
真不要?
不对,这是准备细水长流啊。
看他们杵着不走,凌树走过来赶人了:“别耽误我们这儿报名,快走吧。”
还有人不死心想直接塞钱,下一年再说一年的,今年的关系先拉好。
胤祝搞不懂这是怎么个套路。
你加塞我也不能把前面人家的给撤了啊。
凌树皱眉:“我们爷说了已经卖完了,还能骗你们不成?”
都这么说了,就是恼了,好不容易找到门路来的商人们赶紧溜了。
不过走远之前还依依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那王庆志正在跟十五爷说话,王家跟他们比起来只是一般的人家,谁又能想到人家能有这份儿运气呢。
捐官第二天就被皇上指派给十五爷帮忙。
王庆志这两天都忙成陀螺了,不过也算乐在其中,晚上又是披着星星回家,还没坐下吃口饭,家里人就跑来说安徽商人某某某江苏盐商某某某前来拜会。
王庆志前两天还见见,就担心耽误十五爷的事,不过今天下午那几个都被十五爷推了,他便也不见了。
“不见,就说我已经睡了。”
王大有听说儿子回来过来看他,见这个样,说他:“你是跟着十五爷办事的,不要一味地狐假虎威。”
王庆志点头:“儿子不敢猖狂,您放心。十五爷是认真卖广告位的,而且儿子敢肯定那些买了广告位的肯定不亏,不见人也是为了不给十五爷捣乱。”
王大有说:“十五爷哪缺钱了,你能填补就填补,咱不是正统考出来的,想要出头就要舍得花钱。”
他家买了个围栏广告,三千两,但听儿子这意思,这三千两不能白花?
王庆志说道:“爹您就放心吧,十五爷不是那样的人。”
王大有抽了抽嘴角,一个广告位也就是一圈布卖三千两,他其实也觉得十五爷挺黑的,但他儿子现在跟着这位,他就很希望十五爷能好。
王府外面,放了自家人在附近看着就想让王庆志找机会,让他们见一见十五爷的几个人听说不见,脸色都不太好看。
“这个王庆志,不就是好运气攀上一个刚从乡下回来的皇子吗?能有什么出息,他还拽起来了他。”一陕北口音的人说完,甩袖就走。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也跟着走了。
四爷府。
戴铎拄着拐棍停在书房门口,苏培盛看见了,赶紧出来。
“四爷有空没有?”戴铎问道。
“四爷说您来了就进去。”苏培盛侧身请这位老先生进去,对他的神算智谋,苏培盛这个整天陪在四爷身边的人比谁都清楚,因此也是真的尊敬。
四爷已经起身从书桌后出来,和戴铎在外面的太师椅两边坐了。
四爷道:“我知道戴先生想说什么。”
戴铎:“我也是看这两天情况不对,担心十五爷惹出大祸。外面的普通百姓个个是巴望着这个冰球比赛早点开始,但十五爷卖【广告】这个事,却引起了一些非议。在下想问问,皇上是个什么看法?”
“皇阿玛倒是没说什么,”其实皇阿玛被十五给说服了,认同十五说的广告价值,“底下的弹劾不用担心,十五这个敛财的行为,却是会给他的名声带来不好的影响。我也想问问戴先生,有没有什么降低影响的的办法?”
其实在这件事一开始的时候,戴铎就提醒过四爷,让他阻止十五爷这么干,不为拉拢十五爷,也是同胞兄弟。
堂堂贝勒爷如此敛财,影响真得很不好。
可惜四爷觉得十五爷有分寸,不想管手管脚,现在只能来收拾烂摊子了。
戴铎想了想说道:“钱都收了,自然不能退回去。挽回名声的话,只有那么几招,腊八的时候在四处城门向百姓施粥,然后捐个修路钱便是。”
管那些商人读书人怎么骂,只要老百姓说十五爷是个好的,也就够了。
四爷点点头,灯光下眉心里有两道皱痕,“我还是觉得十五不是如此胡闹的人。”
戴铎:---
您还不觉得头疼呐,十五爷是比十四爷好说话一些,但淘起来十四爷是比不过十五爷的。
“除非十五爷的广告真有几千两的价值。”
九阿哥一大早从宫里出来,直奔八阿哥府。
八阿哥这些天都没事干,也没人敢沾他,就在屋里养病看书,见老□□风火火的来了,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九阿哥现在还有点受惊:“八哥,我刚从宫里出来,本来是给我额娘送一些好菱角的,出来前转道乾清宫一趟,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八阿哥放下书喝茶:“不要卖关子。”
九阿哥张开两手说道:“那么多银票,足足有四万多两。十五那小子,他就用这么几天的时间,利用那个冰球比赛收了四万多两银子,我去的时候他正跟老爷子盘膝坐在炕上数钱呢。”
八阿哥皱眉:“有这么多?”
九阿哥:“四万两,只多不少。十五和老爷子都笑得不成了,两人还商量,拿出五百两分给住在护城河附近的百姓,一户一钱,就当是什么扰民费。连四城看守城门的,都要一人给二钱银子。”
说完才转身一下坐在椅子上。
八阿哥沉思道:“皇阿玛能被几万两迷惑了?”
“那皇阿玛就是偏心小十五,以前三五不时的训斥我经商是与民争利,好了,十五现在直接掏人家兜,一老一小乐得什么似的。”
八阿哥看他一眼:“你先不要急,这事恐怕影响太坏,会有御史弹劾十五的,皇阿玛应该不会纵容他。”
“我看白瞎,那留中的折子都那么高了,老爷子一点脸色没给十五看。”九阿哥说道,“如果最后十五也没个处罚,下一年我也随便弄块布给人要钱去。”
八阿哥立即就呵斥:“胡闹!”
两人正说着话,十阿哥进来了,他同样风风火火的,进门就道:“十五要倒霉了。”
九阿哥没精打采道:“你也知道他短短几天时间收了四万多两的事情了?”
“什么,有那么多?”十阿哥还没坐稳当又弹起来,他只知道十五收钱了,没想到有这么多啊。
他本来还说十五没有当皇子的经验觉得皇子就是想要什么别人就给什么,想着有空跟他聊聊不能跟人这么要钱。
但是十五这个小黑心的,竟然几天就要来这么多,关键是那群商人还给!
就去年他整了整自家的花园子,需要五千两,还是九哥给他添了三千两呢,“十五这下彻底要倒霉了。”
八阿哥九阿哥都看他。
十阿哥说道:“就那喜欢弹劾人当初刚在陕西上任就把知府知县都弹劾了一个遍的噶礼,他回京了,已经递了陛见的折子,皇阿玛可宠信他,这说话就见。现如今满京城都是金雪球杯的横幅,噶礼能忍住不弹劾十五?”
九阿哥嗤笑:“我倒觉得他没那个胆子,这个人也就是仗着皇阿玛的宠信才敢弹劾这个那个,而且他劾奏的都是地方官,现如今看见老爷子对十五宠爱有加,他只有巴结的。”
八阿哥:“噶礼大人不是御史,应该不会管这件事。”
十阿哥不信:“他也是有密奏之权的,什么不跟皇阿玛说?不行,咱们还是进宫提醒十五一声吧。”
九阿哥看向八阿哥,八阿哥无奈地点了头,“不过四哥都没有说什么,我们也不要说得太直接了。”
早晨,胤祝带着达林出门了。绕着外城走了一圈,看看初步筛选的情况。
虽然这两天阳光晴好,但护城河的冰还是那么结实深厚,红布围出来的初选赛场上秩序都还不错,外面还围着不少百姓,有人出来就会引起欢呼或是拍肩膀的鼓励。
这个初步筛选就只是看看报名的人能不能滑冰,会两个以上滑冰花样的就让晋级。
看似要求简单, 其实已经能落下来一大批人了。
“哈哈哈,娘,我哥过了初选了, 让过两天还来。”最后一行是西城门, 胤祝他们刚到护城河边,那冰面上就跑出来一个欢欣鼓舞的年轻人,朝着岸边又跳又叫的挥舞双臂。
岸边一个妇人也是惊喜不已,“六儿,你哥真过了?这就过了?”
妇人的声音不低, 引来不少羡慕的目光。
说实话很多报名的人一开始都是怀着侥幸心理的,想想吧, 付出二十五文有可能拿到成千上百两,谁不迷糊?
但报了名这一来参加初选就知道了, 只会站到冰面上的花架子还真不成, 身边好多人都是被筛下来的。
因此就觉得,这个初选也不怎么容易通过。
关键的吧, 负责初选的还是皇上的御前侍卫, 那一个个黄马褂在那儿一坐,就是连续落下去七八十个也没人敢提出反对意见。
要是换个人办, 这么高的落选率,早就有人闹起来了。
妇人家的儿子通过了,这边欢喜了一阵, 一个衣着单薄的年轻人就和两三个朋友跑了出来。
一问,他们这一批十几个也就过了这妇人家的儿子和两个内城的子弟,大家更羡慕了, 都说妇人家的儿子很有本事。
场面之热闹,跟秀才揭榜的时候也差不多了。
胤祝这个主办方躲在人群里看得很热闹, 虽然听到人群中有人说这种比赛是乱象,也一点都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会这么吐槽的,只有那些读了几本书就觉得自己比世人高一头的读书人,但胤祝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人的看法。
换句话说,读书人在如今的确是金贵,但读书人这个群体已经很庞大,有那么点学历贬值的意思,什么秀才举人听起来社会地位挺高,其实啥也不是。
一年一年候缺的进士都数不过来呢。
最后在西城门外看了会儿,跟着大家高兴欢呼了一回,胤祝说回去。
达林王庆志一前一后,护着这位看起来柔弱但欢脱也很欢脱的爷进城。
前后都有人,胤祝就不用担心路况,坐在马背上想接下来的赛制。第二轮筛选用对决淘汰制,可以抽签组队了。按照现在大清的冰球规制,每小队十人,一个小队胜出可以全队晋级,失败小队选出表现最优秀的二人晋级。
不过还是改抢球为投球比较好计分,不能弄网子,因为球不大,可以在冰面掏个洞。
然后一场比赛结束之后,再加入一个观众参与环节,决定失败战队两名晋级名额。现在没有电子投票,就用喊声投票好了。
哪个球员的声浪高就让哪个晋,反正第一年搞,也不用担心什么人作弊,要是能说动在场的大部分观众都喊他,也算是人家的本事。
但如果这样的话,还要在每个队员背后绣上他们的名字---绣名字太费事,直接弄甲乙丙排序号好了。
突闻前面吵嚷的声音,胤祝抬头去看的时候,达林请示说他去看看,胤祝点头。
达林去了一会儿回来:“是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在办事,有民众在前面的巷子闹事。”
胤祝皱眉,问道:“有没说是什么事?”
达林犹豫了下,“好像有一户人家被高利贷催逼,死了个老婆婆,这家的儿子回来了不愿意,叫了几个人拿着木棍要去报仇。”
听到高利贷胤祝就叹气,对达林说道:“你去看看那户人家还有没有在家的人,先给他们一些钱。”
别男人被抓走了家里的人也活不成了。
说着从兜里掏出来二两的碎银子。
达林倒是有些意外,说道:“奴才身上有钱,奴才给了他们就行了。”
胤祝骑马走过巷子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穿着补丁棉袄的汉子连同好几个差不多打扮的人被抓走,达林朝一个蹲在路边呆呆的小孩而去。
很快达林回来,追上胤祝说:“那家只剩下一个小孩儿,还有个因难产躺在床上的妇人,奴才给了那孩子一小块碎银,又把随身的二百个铜板给了他。”
胤祝点点头,达林做得很妥当。
这种事他从小到大见过好几回了,没什么一定要帮别人的想法,但也不会冷眼旁观,不过心里还是生气的。
傍晚,西城步军司抓到的这几个闹事的人就被放了出来。
张桥一身烂棉袄是彻底不能穿了,跟几个兄弟道谢之后,脚步匆匆地向家中走去,将要到家的时候,遇见了一伙人。
这些人抱着叠好的红布,一边走一边说:“这个条幅都是宫里的内造办做出来的,刚才还是一个特别威风的一等带刀侍卫给送到咱们家。以前也觉得咱跟着老爷没少见大场面,今天才知道什么是大场面。”
“谁说不是呢,不过咱们家也是好运气,少爷一当官就能跟着十五爷做事,十五爷还特别信任咱们家少爷,什么都交代咱们少爷办。以前看不起咱们家的那些个富商毫商,现在哪一个不是笑脸相迎的。”
几人说着就走远了,张桥不知不觉跟着他们出了西城门,护城河右边设的初选现场已经没多少人了,御前侍卫都走了,还剩两个小吏在收拾桌椅名册。
附近人家的小孩儿在冰面上玩耍,那两个小吏也不驱赶,岸边站的或是端着饭碗或是揣着袖子来瞧稀罕的闲人。
那几个抱着红布的下人走到冰面上,熟络地跟小吏打了声招呼,然后就把原先围着的那圈有半人高的红布撤了下来,一会儿便换上只有五六寸宽的条幅。
张桥站在这一面能看见条幅上写的字,但他只认得几个。
旁边有人认字,念了出来,道是:“选好棉花,做放心棉布,王家棉布,东城三家胡同左转第三家,一尺八文。”
这人念完了就嗤笑一声,“这不就是大白话吗?还说什么打广告,听着怪新奇,就这。”
他不屑,这边听见的妇人们就议论起来了:“诶呦,八文一尺,这可便宜的多了,我昨儿个才截的布,咱们这附近的那家,十文一尺,也不送也不让。”
“就是不知道王家的布怎么样,明天看看去?”到家才发现家里竟然有炊烟,他整个人身上的劲儿就是一泄。
“看看去。”
那边又有人相继喊道:“这是丝绸,南方来的上等丝绸,提花素色的都有新款。这儿是绣帕什么的。这儿,这儿是,王家丝绸,用心做的丝绸。”
“哈哈哈。”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色将暗的护城河边已经聚了很多人。
冰上,王家的随从们围好自家的四面广告,对着岸边喊了两声:“谁有空,下来两个人?”
张桥就是那个第一时间下去的,随后又下来两个,王家随从拿来几个两边都有支角的木梯子,竖起来三人高的竹竿。
哗啦,红布条幅从顶部卷落。
柳家剪刀,张家木头,徐婆婆小饼,---
每间隔三尺就是一家的条幅,还是那种特别白话的广告,这附近的百姓可算是新鲜了一回了。
看不见人影了回家的时候,都在讨论这些个红布上的内容。
张桥心底压着的那块沉沉的石头,在这日常烟火中好像也有点松动了。
他揣着王家随从给的十文钱,走向西城内最脏最乱的那个小巷子,看到自家赁了两间房屋的小院时,脚步顿住了。
这时有人从他家靠着正屋搭的一间低矮的茅草厨房里走出来,借着厨房内隐约的火光看出来同在这院子租赁的隔壁陈嫂子。
陈嫂子倒是先看见他,惊喜道:“张三?回来啦!狗娃子他娘,你家男人回来了,这下你就放宽心好好养着身子吧。”
这婶子欣喜地朝屋内喊完了,才跟张桥说:“说来也是你家运气好,你被抓走的时候有个好心人路过,塞给了你家狗娃子一把钱,好歹是买了米下锅了。你先吃点东西,待会儿咱们邻里街坊地商量一下怎么安顿了老婶子。”
张桥深深拜谢,走到屋里,昏暗冰冷的房间里只有贴墙放着的一张小床,狗娃子坐在床边,看见爹进来也不动。
床上躺着的脸色枯黄的妇人撑着要坐起,看着门口着急地问道:“他爹,这就没事了吧。”
张桥匆忙走来坐在床边扶住了她:“没事了。遇到好心人了,不知道是什么贵人,跟那边说了一声,叫告诫了就放出来,他们不会再追究的。”
“这就好这就好,”说着却哽咽起来,“要是早一点遇见好心人,婆母她也不能。”
张桥说道:“不说那些了,你吃点东西睡着,我出去一趟。”
妇人一下子抓住他的手,摇头道:“就算还有那些羊羔利,你也不要干糊涂事。这是天子脚下,是会要命的。”
张桥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放心,不做糊涂事。该多少钱,咱们还多少,听说护城河那边的冰场以后每天都要维护,一天有几十文好拿。我跟人说好了,去干那个。”
妇人放心,又说:“对了,那贵人给咱们狗娃子的二三百个铜板外,还有一块碎银子,你快拿去还上一部分。”
张桥看眼呆呆的儿子,在他头上搓了一下,“咱儿子这是长了心眼不成?”
刚才隔壁的陈婶子可只说有好心人给他儿子一把钱,没说什么银子。
狗娃子没有回应。
张桥还是笑,笑着笑着眼睛却是湿的,起身给妻子儿子打来米汤饭让他们吃着,这才出门。
乌漆麻黑的夜色中,一趟一趟的脚步声汇集到胡同尾巴地方的一个小破院子里,这院子有几间烂木椽子搭的低矮小屋,也是这京城里的人盖出来租给外地人的。
昏黄的油灯下,张桥坐在小方桌的主位,两边都是高大的汉子,众人忍不住用迟疑的眼神看着张桥。
“三,三哥,咱们真的要去劫粮仓?”开口的是众人中最瘦小的一个,这是他们昨天傍晚时商议的,没想到今天就出了三哥家的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