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熟悉的脚步声响起,而那曲子已经停了。
“嗯?有没有那卤猪耳朵?哎,阿甲,你今天明明卤了猪耳朵的!”
“咳……大人,还没有完全卤好,那个有些硬。不若吃这个,莲子心汤,好喝!”
“不要。我要和萧琞喝酒!我要下酒菜!去,那你去给我搞个凉拌!就是前天我和你说的那个!”
“好好好……公子你别生气,你走好,阿甲,你赶紧回去搞个凉拌来!”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萧琞微微凝眉,看向已经出现在他跟前的人,脸色不是很好,眉眼似乎压抑着什么,怎么回事?
萧琞看向在这人身后的林大福,眉眼带上了几分凌厉:怎么回事?
林大福苦笑一声,躬身拱手,“萧公子安好!”
“阿福!你把东西放下,你和澜澜去外头等我。”林三春皱眉说着。
林大福便和林澜将两盘菜——花生米和红烧肉放下,还有一壶花酒,两个杯子,便恭敬拱手退下了。
萧琞看向盘腿坐在他牢门跟前的林三春,也跟着盘腿坐下,看着林三春直接倒酒,便伸手握住,眉眼微皱,“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我心情不好!”林三春拿开萧琞的手,直接倒酒,端起一杯递给眉眼还是微皱的萧琞,“陪我喝一杯。”
萧琞沉默接过,看着林三春一杯饮尽,便也慢慢的喝了起来。
喝了两杯后,林三春明亮的眼眸盈润了起来,脸色也微红,他踉跄的约过矮几,靠近牢房的门,跌坐,抓过萧琞的手,凑近盯着,乱七八糟的疤痕,外翻的红色的狰狞的肉,如同蜈蚣一样爬满了整个手掌……
——“……碾碎他的手掌……”
沈平之的话在他的耳畔又回响了。
“……萧琞……疼不疼?”林三春声音有些哑。
萧琞轻轻的反手握住林三春的手,抬手拿掉林三春手里的杯子,眉眼不自觉的柔和,低声开口,“已经不疼了。”
林三春抬眼看向萧琞,抿着唇,“萧琞,我讨厌他们。非常非常讨厌他们!”
萧琞轻轻的握着林三春的手,不自觉的慢慢的握紧,低声开口,“大人讨厌谁?”
“上京的那些王八蛋!”林三春愤愤的说着,但又很颓丧的低声开口,“萧琞,十年前,我才十岁……要是,要是……我那时候和你一样大就好了……”
——那他一定会拼命的想办法来救萧琞!
最后的话语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是对萧琞来说,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萧琞怔了怔,随即忙伸手扶住倒下来的林三春,一手轻推牢房的门,走出牢房,将林三春揽入怀里——
温热的气息,散发着淡淡的好闻的墨香气息,还有一点点的酒香的甜味,若是仔细分辨,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气息,而……不管是哪种气息,此刻,萧琞揽着林三春入怀,意识尚未清晰,手却是已经带着几分颤抖的小心翼翼的揽紧,慢慢的一点点的加大力气,将这人,贴紧,贴得紧密契合,再无一点空隙!
而很快意识回笼了,紧跟着脚步声响起,是影甲和林大福。
萧琞抬手似乎不经意的将林三春的脸转向自己的胸膛,抚着林三春的细软的头发,心头禁不住的颤了颤。
“萧公子……公子醉了?”林大福低声问着。
萧琞淡淡开口,“两杯。”
林大福,“……”公子的酒量还真是……唉。
“说。”萧琞直视着林大福,声音很轻,但语调却是透着几分凌厉,“怎么回事!”
林大福心头叹气,面上苦笑一声,压低声音,将今晚沈平之和他家公子的对话,一一仔细说来。
待说完,影甲已经垂下头,跪地伏首。
萧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声音有些低哑的开口,“此事,不要再让任何人知道。影甲,你记着,不可让登仙阁和赤焰影卫知道此事!”
影甲猛然抬眼,一脸愤怒恨意,“主子!沈平之背叛了主子!主子你——”
尚未说完的话语,戛然而止在萧琞冷厉的眼神之下。
影甲颓然伏首,低声恭敬应下,“是!”
“……大人说的没错。在那种情境下,任何人做出任何选择,都不该苛责。”萧琞垂下眼,淡淡说着,“我从未在意过此事。你们也不必在意。”
“萧公子……”林大福拱手,低声开口,“公子他……很难过。”
“我知道……”萧琞抬手轻轻的抚着怀里已经沉睡的林三春的头发,压低的声音透着不自觉的温柔和轻叹,“今晚,让大人在此安歇吧。”
第75章 牢头的琐碎日常8
当阳光洒落下来的时候,林三春还有些茫然,紧跟着,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手掌,挡住了洒落在他跟前的阳光,是满是丑陋狰狞疤痕的手掌,修长,厚实,若是没有这些丑陋疤痕的话,一定是很好看的手。
林三春眨了眨眼,侧头看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满是疤痕的侧脸,但因为盖上了长发,只是隐约可见而已。
林三春伸出手,轻轻的撩开那垂落的挡住丑陋侧脸的长发,“萧琞……我昨晚醉了?”
“嗯。”萧琞低声应着,遮挡阳光的手抬起,轻轻握住林三春撩开他长发的手。
林三春打了一个呵欠,此时的他有些清醒了,发现他自己是躺在萧琞的臂弯里,嗯,这个姿势很舒服,萧琞的怀抱很暖和,淡淡的墨香味道混杂着其他的气息,不是很强烈,但很好闻,忍不住偷偷嗅了一下,好好闻!
嗅了一口后,有些尴尬的坐起,过去的上辈子,现在的这辈子,他从未和人这么靠近过,小时候的不说,长大后,他就很自然的和人保持着距离,哪怕是朋友,最多就是拍拍肩膀。这还是第一次躺在了同性男子的怀里。
——不过是因为他喝醉了。嗯,没啥。
——而且是男主,那就更没啥了。
——对的,没啥!
“萧琞……”坐起后,林三春的记忆逐渐回笼,想起昨晚让他忍不住喝醉的缘由……,就低声开口,“你恨过沈平之吗?”
萧琞拿过一旁矮几上的一直温着的茶水,倒了一杯,递给林三春,一边语调温和的开口,“大人觉得呢?”
林三春看着萧琞,带着几分困惑,“其他人也就算了,沈平之和谢羽舒是和你关系亲近的人……你,都不在意吗?”
萧琞看着林三春,黑底泛红的眼眸泛着柔和,“如大人所言,那种情境之下,任何人做出任何的选择,都不该苛责,何况是他们,自小就顺风顺水,从未经历过什么波折。”
林三春点头,没错。
“而……大概是那时候,我已经看清了真相,在被扔进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对所有人都不再信任,也不再在意,无所谓背不背叛了。”萧琞继续慢慢的说着,语调温和平静。
林三春听着,有些明白了。
“现在呢?”林三春看着萧琞,认真问着。
萧琞看着林三春,黑底泛红的眼眸有一瞬间的幽深暗沉,他握着林三春的手还没有松开,此时慢慢的一点点的加大力度,语调依然温和,但却有些沙哑,“现在我只相信大人。”
只相信他?林三春愣了一下,随即舒展眉眼,笑道,重重点头,“嗯,萧琞,我也相信你!”
*****
守在天牢门口的林大福和林澜,影甲,在天色泛白后,立即就进了天牢。
见昨晚躺在天牢那位怀里睡得昏天暗地的人已经坐起,端着杯子在慢慢的喝茶,一边和身侧的人笑着说话,都不由的松了口气。
“阿福,你去准备一些东西给六儿带上,记得跟孙太一拿些防身的药丸子,哦,对了,跟孙太一拿防治瘟疫的方子,这个很重要。”林三春将手里喝完的杯子递给身侧的萧琞,站起,一边说着。
林大福恭敬应下。
林三春看向影甲,笑道,“阿甲,我肚子饿了,你早膳做好了吗?”
“已经备好,大人,我去拿过来?”影甲恭敬拱手问道。
“我还没洗漱呢。回去用吧。”林三春说着。
“大人,后头有个温泉池子,水还算干净。让影甲帮大人拿换洗衣物来就好,如何?”萧琞开口说道。
“幽山还有温泉啊?”林三春惊奇问道。
“是,幽山的暗谷里还有一些奇异的景色。”萧琞语调温和带着丝丝笑意。
“成,我改天来试试。”林三春说着,笑道,“我今天还是回去洗漱好了。萧琞,昨晚打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萧琞看着林三春,微微攥紧了一下手指,语调却是温和平静,“大人,莫要说打扰。若是大人今后想要喝酒,就来我此处。”
林三春弯弯眉眼,“好啊。”
说罢,林三春就转身挥手,“萧琞,晚膳见!”
萧琞目光静静的看着林三春的背影,直至看不见了,才垂下眼帘,慢慢的抬起手掌,凑到鼻子前,轻轻的嗅了嗅,垂下的眼底划过一丝迷醉,似乎这手掌上还残留着一点温度,一丝气息……而这点温度,这点气息,就已经足够让他沉寂多年的火热有了沸腾的渴望!
******
走出幽山天牢的林三春和林澜慢慢的走在青石板路上,林大福去锁村广场了,影甲先行一步回司监所忙早膳去了。
这时候的幽山山路上,也就只有林三春和林澜慢慢的走着。
早餐的幽山,两旁野花丛开得热闹,晨辉洒落,仿佛涂抹了一层金粉,山中树木郁郁葱葱,遮盖了一些阳光,也带来一些幽深静谧。
林三春走着走着,忽然就叹了一口气。
林澜不解的看向林三春,“公子,怎么了?”
林三春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眼幽山天牢的方向,又叹了口气,抬头看向被高大的树木遮盖的只露出一丝缝隙的天空,湛蓝的,干干净净的。
“公子?”
林三春回过头,继续慢慢的走着,一边低声开口,“澜澜,我刚刚被托付了一个非常非常重的东西。”
“啊?”
“是信任。”林三春站定,又叹了口气。
林澜还是不解,“公子,萧公子信任你,这不是好事嘛。”
“是好事啊。”林三春朝前慢步走着,嘀咕着,“我本来也是站在他这边的,只是……有点意外。”
林澜看着林三春笑了起来,“公子,你害怕?”
林三春斜睨了林澜一眼,哼了一声,“这跟怕不怕没关系,啧,走啦!”
——就是有点受宠若惊,嗯,还有……一些些高兴!
嗯,决定了,今天不给萧萧穿小裙子了!
*****
林大福匆匆去了锁村广场,找了早起的孙太一交代了一下,随即又赶回司监所,影甲昨儿个已经做了一些干粮,整理好了,待会整理一下,就可以给唐六姑娘带上了。
这时候影甲也回来了,和林大福打了一个招呼,神色很轻松,心情似乎很好,还偷偷的哼着曲子!
林大福看着,目光幽幽,慢慢的开口,“阿甲……”
“哎?”
“你家主子他以前有几个通房丫头啊?”
影甲诧异转身,看向林大福,见林大福面色不善,目光幽幽的,忙开口说道,“没有!没有!主子他素来洁身自好,不喜旁人靠近的!咳,主子他十岁后就不喜欢别人靠近他了,哪怕是公主殿下和长孙家主,也是不喜靠近的!”
林大福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你家主子从来都没有过?”
“没有!”影甲斩钉截铁!
林大福哼了一声,双手环胸,“所以,你也不确定你主子到底是喜欢女色还是喜欢男子了?”
影甲,“……”
******
林三春洗漱后,就用了早膳,早膳刚刚用完,范显和沈平之,崔冰他们就过来了,因着唐六要去淮南,这救灾的章程就让唐棠带去,今日一早,他们是来确定最后的章程。
从救灾的程序,银两调度,人员安排,反复确定无误后,这淮南救灾的册子——淮南救灾手册!终于诞生了。
林三春现在不知道的是,这本手册不单单是现在的淮南水灾救灾的指引手册,也是未来的救灾指引手册。
“大人辛苦了。”范显拱手,恭敬说道。
“我可不辛苦,几位才辛苦,特别是你,沈平之,又要忙着积分管理,又要忙着制定流程。最近累了吧。我可得给你奖励十个积分才行。”林三春笑道。
沈平之忙躬身拱手,推辞道,“不敢,能做这些事,是平之的荣幸。”
“一码归一码,既然做事了,付出辛劳了,就该得奖赏。好啦,这些我会让冯典给你们记着。”林三春说着,看向范显,“范老,淮南救灾一事,我们远在幽山,其他的也无能为力了,但是浙州商会自救灾起,就会三日一报,这是我们浙州商会做事的习惯,到时候,我让阿福给你一份,你帮忙留意看看,看是否需要调整,或者是否有什么隐患之类的。还得辛苦你多多留意了。”
范显忙躬身拱手应下,“是!”
林三春又看向崔冰,崔冰瘦削,沉默寡言,但眼睛也是很亮,“崔冰,银两调度一事,后续还得交给你来做,我会让阿福将商户的账本交给你,你依据救灾进度,逐步发放救灾银两。”
崔冰恭敬拱手应下,同时哑声开口,“大人,银两调度不难,只是,可有法子保证这银两能够准时安全的到达淮南?”
林三春点头,“这是一个问题。我打算和萧琞商议一下。你先安排调度。”
崔冰恭敬拱手应下。
*****
厨房里。林大福和影甲坐在台阶上,一人洗菜,一人摘菜。
“我是说真的啊……主子他十年前就没有靠近过谁,主子那时候心思都在政事改革上,对这方面都没有什么心思,当初公主说定下陶家姑娘,主子那时候没有什么话,对陶家姑娘也只是稍微亲近一点点,也只是见了两次面!真的!我旁边看着呢!”影甲一边摘菜,一边低声的带着几分急切的说着。
林大福哼了一声,一边洗菜,一边说着,“所以……你压根也不知道你主子到底是好女色还是好男色!”
影甲想了想,“主子他就是什么都不好啊!”
林大福挑眉,“什么都不好?”
“当初苗国公主红袖,芳国的女帝,天下数一数二的美人了对吧,还有,还有芳国的皇子,上京的三绝公子,天下有名的美男子,我家主子都没有正眼看过,那不就是什么都不好嘛!”
林大福侧头看向影甲,眯眼,“你这么说也是!”
影甲又小声开口,“阿福管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你昨晚也听到了对不对。主子他对大人,真的就只是信任啊,他信任大人!”影甲最后强调的重复了一句,“他只信任大人!”
林大福低头洗菜,默然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影甲,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我也不瞒你。那种事情违背伦理道德,且不说你们主子的身份,和我们家公子的身份,就单单他们在做的事情,若是真的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毁掉的,可是你们主子的将来,还有我们公子的一生!”
影甲摘菜的手紧了紧,面上却是憨笑着,“我明白,怎么可能会发生呢!对不对!”
林大福盯着影甲半晌,才慢慢开口,“你的主子喜欢一意孤行,我家的公子也是任性妄为的人,有时候该劝谏就要劝谏一二才是。”
影甲连连点头,对对对,他们家主子如今可是越来越执拗了。唉。
*****
林三春抄好了折子,公函,嗯,今天的字数不多,就趴在前堂书案上,给木头萧萧换了一身精致的蓝色小袍服,嘴唇的胭脂也擦掉了,头上的发髻也摘掉了,换上了束发的男式长发。
林大福和影甲一人端着药膳,一人捧着糕点过来的时候,就见木头萧萧的新装扮。
林大福放下糕点,影甲放下药膳。
“公子,你给萧萧换的这身衣服好看!”林大福笑道,总算不用看穿小裙子的萧萧了。他每次看着穿着小裙子的萧萧,都忍不住在脑子里把这小裙子套到天牢那位身上,然后就心头一寒,身体一抖,太,可,怕了!
“还行,我觉得它还是穿小裙子好看。”林三春接过药膳,喝了一口,就皱紧眉头,顺手就将萧萧转了一个方向,面对一堆折子公函,啪的一下跪下了!
林大福,“……”
影甲,“……”
喝完药膳了,冯典和何老才也匆匆进来禀报了。
“大人,已经接到近卫所的公函,三日后会押送一批犯人过来,总共十人。”冯典恭敬拱手说道,双手呈递刚刚送达的公函。
“有说谁押送吗?”林三春问道,一边端起糕点盘子递了过去,“冯文书,何老才,你们也吃,刚刚做好的,阿甲做的,很好吃。”
何老才和冯典忙推辞,实在推辞不过了才小心翼翼的拈起一块糕点来吃,的确好吃!
“大人,公函上并没有写,但是小的推测应是沈云将军。”冯典吃完糕点后,就忙急急的说着。
何老才这时候拱手恭敬开口,“大人,如果要增加十个犯人的话,只怕锁村那边得重新安排一下。”
“嗯,这事,你和沈平之,范敏德,你们三人去商议。然后跟我说一下就好。”林三春说着,站起身,“过几日,要做清明拜祭,荆棘镇要不要一起来祭拜?冯文书,这事你这几日辛苦一下,去了解一下,如果要一起祭拜的话,有什么忌讳呀,或者习俗之类的,你跟陈老说一声。”
冯典一愣,随即恭敬拱手应下。
何老才和冯典禀报了一些琐事后,就退下了。林三春就继续抄写折子公函,抄完了,就起身,双手拢袖,示意林元财跟着自己走。
林大福已经去了外头办事,影甲回厨房了,林澜去锁村学习屋上课了,前堂就剩下林元财跟着林三春了。
“公子,我们去天牢吗?”林元财跟在林三春身后问着。
“嗯,跟他借点人。”林三春慢悠悠的说着。
*****
幽山天牢里。
萧琞正在翻看邸报,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有些意外,随即站起,本来平静阴冷的面容不自觉的舒缓了下来,眉眼间甚至隐隐浮现一丝笑意。
跪在牢房外的影乙已经将自己藏匿在阴影之中,看着自家主子专注凝视着入口方向的侧影,不由低头垂下眼,心头默然。
“嗨,萧琞!我跟你借点人!”林三春踏进天牢后,直接开口说道。
萧琞一怔,随即语调温和的开口,“好,我让影丙带十二卫士来,可够?”
林三春眼睛亮亮的,“够啦,我就是要找人护送我浙州商会的救灾银两,你也知道的,淮南那一带贼寇横行,漕帮嚣张,虽然不走淮河,但是走其他路也怕会遇上贼寇。要是救灾的银两被劫走了那就麻烦了。你派来的肯定都是厉害的。影丙?甲乙丙辰?”
“本来只有甲乙丙辰,后来就有了其他八人,有了赤焰卫队,神策军,天玑。”萧琞慢慢的说着,看着林三春,黑底泛红的眼眸幽深暗沉,却又透着柔和。
林三春呆了呆,他只是随口问问甲乙丙辰……
林三春抓了抓头,哦了一声,转开话题,“萧琞,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你派人护送,这些卫士用不用做一些伪装?或者我让商会那边给这些卫士发给我们浙州商会护卫的标记或者证明?”
萧琞慢慢摇头,背负双手,看着林三春,慢慢开口,“时机已到,不需要伪装了。”
时机已到?林三春心头一突,什么意思?
但是林三春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萧琞也没有说下去,转开话题,问道,“唐姑娘下午出发是吧?她千里迢迢来此幽山,定然是有事而来。大人有没有问清楚?”
林三春笑道,“能有什么事,就是受我娘亲和嫂嫂们所托,来看看我。确定一下我好不好。”
萧琞微微点头,“如此就好。”
“萧琞,那我回去了。”林三春说着,就欲转身离去。
“等等,大人。”萧琞伸手轻轻抓住林三春的手腕,转头沉声开口,“影乙,出来。”
藏匿于阴影里的影乙瞬间现身,恭敬跪地伏首,“影乙拜见大人。”
跟着林三春来的林元财立即脸色微变,下意识的握住了手里的刀柄。
林三春怔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抓着他手腕的萧琞,有些困惑的开口,“做什么?”
“大人,他是影乙,与影甲两人,是一开始找到我,并且能够进入幽山的人。叫他出来,是让大人认识一下。若是有何要事,也可以嘱咐他去做。”萧琞语气平淡温和的说着,似乎是说着最为平常不过的事。
但林三春却是直直盯着萧琞,“萧琞,你这样做,合适吗?”
“合适,大人是我最为信任的人。”萧琞慢慢的扣紧手里抓着的细弱的手腕,语调依然温和。
林三春盯着萧琞半晌,忽然有些颓然的叹了口气,“好了,我知道了。我先回去了。”
“大人坐下喝杯茶如何?今日的折子,公函,邸报,我都看得差不多了,我讲给大人听?”萧琞说着,便欲让影乙搬来矮几。
但林三春摇头,“不了,我答应了六儿,今日陪她用些午膳,她下午就要出发去淮南了。”
萧琞闻言,黑底泛红的眼眸暗沉了下来,但语调依然平和轻淡,“嗯,那我晚上等着大人。”
林三春点头笑道,“好,今日又收到了好喝的东西,晚膳我带过来给你试试。”
林三春说着,转身,萧琞不得不松开抓着林三春手腕的手,半垂下眼眸看着林三春迈着轻快的步伐,漫不经心的离去的背影。
******
走出幽山天牢一段距离后,林元财忍不住低声开口,“公子,这样不对啊!”
“哪里不对了?”林三春漫不经心的问着。
“那个,萧公子,他和孔单他们那么厉害,你看,萧公子身边早就有人了,他,他干嘛不走!公子,我们之前来的时候,他那一身伤还有衣服,又脏又破的!他是做伪装吗?啊?还有孔单!我们来之前他都在饿肚子,可是,他武技那么好,他完全可以去幽山暗谷里打猎的嘛!他干嘛让自己饿肚子?”林元财说话的语气又急又满是困惑。
林三春转身,欣慰的看着林元财,“很好,阿财,你终于跳出孔单的迷圈,发现了啊。”
“孔单的迷圈?公子你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林元财愤愤挠头。
林三春笑了起来,“不急,我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跟你说。他们那么厉害,身边也有人,外头也有势力,为什么放纵自己在幽山受刑而不走?嗯,这是个好问题。首先,这个外头的势力,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萧琞十年前被抓入幽山的时候,他一无所有,身边只有四个卫士,是他娘亲生前秘密为他培养的,就萧琞自己知道,才能保留这四个卫士。其他人也是一样,进入幽山的时候一无所有,都是家破人亡,不是全族被灭,如孔单,就是已经消失殆尽的,如孟居易,王佑仁。孔单,孟居易,王佑仁这些人,都是萧琞的追随者,可来到幽山后,他们必定不是一开始就追随萧琞的,哪怕他们之前在没有落难的时候曾经是萧琞最忠实的拥戴者,如沈平之,谢羽舒。”
“额,公子,你是说沈平之他们在萧公子落难后,叛变了?”
“……怎么说呢,我不觉得他们是叛变了,但是,他们的确动摇了,毕竟,你看,神邸跌入了凡尘,还被往日他们看不起的低贱的凡人那么折辱,我想,他们如果动摇了,也是常理吧。”林三春说着,轻叹一声,“他们来到幽山后,动摇了,是后来,清醒过来,又开始追随了萧琞。此时的他们依然一无所有,有的,只有他们自己,萧琞的势力是慢慢的发展起来,直至我们来到幽山,他才算是拥有了一定的实力,一定的根基。”
——而今天,萧琞说,时机已到。
“嗯……那公子,他们为什么不出去?孔单和萧琞身边的人是可以带着他们出去的!”
“他们想出去的话,如萧琞,不用别人,他自己就能出去!然后呢,出去做什么?”
“啊?发展他们的力量啊。公子刚刚不是说了嘛!他们一直在暗中建立自己的势力啊。”
“对,那么,在幽山这里就可以做到的事,非得跑到外头去?”
“可是幽山环境不好啊。我们没来前,孔单说,之前的司监官常常拿他们刑罚取乐!”
“就是要这样。”
“啊?”
“对萧琞来说,刑罚,是让他冷静清醒的最好方式。”
“……公子,你在说什么?”
“刑罚越狠,他心底的恨意就会多一分!”
“啊?”
“我之前不太明白,但如今好像也明白了一点。萧琞,恨的不只是上京的那些王八蛋。他其实最恨的是他自己。”
“公子……他恨他自己做什么,他又没有做错!”
“阿财,十年前的萧琞你我都没有见过,但是我看过他写的字,看过他画的画。字画写心。十年前的萧琞,是大周最年轻的亲王,最年轻的首辅!才华横溢,精明能干。可最重要的是,他心怀天下,胸怀抱负,高洁,公正,如若神邸。”
“那么厉害啊。”
“是啊,很厉害,很让人敬服。但,他恨的就是这样的自己。”
“……公子,干嘛要恨他自己啊。这样的他很好啊。”
“他恨他自己,精明能干才华横溢却看不清当时的大周!他恨他自己心存高洁以至于看不清早就围绕在他四周的黑暗!他恨他自己,过分信任他人,以至于他的亲人眷属受他连累一一惨死。他恨他自己,空有智谋却救不出他的亲人氏族……”
“幽山十年,是他自己给他自己的刑期。”
“他在自救,也在自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