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宿”深知他的脾气,只好随着他一同坐下,盯着海中喻凛化出的蹦跳着的小鱼瞧。
“其实我对这些虚名本就无甚在乎,更何况已经死过一次。”他一字一句,语气轻缓地说道,“若是这般等待烦躁,不如我们直接杀出去,宰了路椎,从此天高海阔,自有容身之处。”
喻凛闻言,“噗嗤”地笑了一声,调侃道:“你这是哪里学来的占山为王的做派?”
“云宿”说道:“我只是觉得,与其这般憋屈地等他上门,不如直接了结了他,永除后患。”
喻凛说:“我倒是没觉得憋屈。”
“而且啊……”他在水面上翻了个身,舒展了一下腰身,懒洋洋地说道,“你不想看看,自己原本的妖生会是什么模样吗?为什么要为了这么个东西为难自己,那我觉得才是真的憋屈。”
“云宿”温和地说道:“其实对我而言,无论是在寒江春屿修行正道,还是流落尘世四处游历,都无甚差别。”
“那我有。”喻凛说,“若我说,我偏要看你道心澄澈登程大道,一剑光寒万世扬名呢?”
“云宿”犹豫了一会,无辜地说:“那我便只好听师娘的话了。”
喻凛识海中的鱼忽然一跃,登时扑了“云宿”满面,溅了他一身的水。
识海中的一切都由主人控制,“云宿”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他暗搓搓地瞥过喻凛泛红的耳尖,见多了他吊儿郎当的模样,还是第一次知道他居然会因为这个小小的称呼害羞。
水牢中的亮光消失,狭小的窗口映照出一片星子稀疏的夜空。喻凛靠在石壁上,倏地听到外边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两位看守水牢的弟子似乎与那人交谈了些什么,没多久,便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喻凛淡淡地看着牢门,随着脚步声的接近,一个黑影也在门外显露了身形。
剑光闪过,水牢的门被斜斜斩断,黑影踹开门匆匆走进牢中,环视一周后终于将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喻凛身上。
他涉水快步上前,仿佛全然感受不到刺骨的冷意,扯着喻凛的手就把他拉了起来。
喻凛没有反抗,顺着他的力道稍显不稳地从水中站起。夜空中的乌云被吹散,微末的月光终于能穿过窗口,落进这座大山深处的水牢中。
喻凛借着光,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剑尊不知为何在路上遇了袭击,和灵霄派派去的弟子一同失去了踪迹。那该死的老道已经找上了师尊,让他明日前必须把你交出去!”季别风仓促地说道,“师尊让我来水牢中偷偷带你出去,你且随我离宗躲避几日,等找到剑尊了再回来。”
喻凛幽幽地打量着他的脸。
季别风的面容仍如他们初见时一般,只是眉宇之间少了几分少年郎的倨傲,反而多出了别的情绪来。
“你愣着干什么!”季别风拽着他的手腕用力一扯,强迫地拖着他就要往外面走,“我好不容易打晕了看守的弟子,等他们醒来,你就走不了了!”
喻凛把手腕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嘴角扯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多谢季师兄,我刚才乍一听这噩耗没有反应过来。月黑风高,山路难行,我们快些走吧。”
季别风听到他这么说,也没在乎他刚才的举动,连忙在前引路。
水牢外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往左走便是上主殿的大道。二人往右边拐进了杂草丛生的小路,喻凛修为被封,加上月色昏暗瞧不见脚下,一路是走得跌跌撞撞。
季别风几次停下来催促,脸森*晚*整*理上的不耐烦都快压抑不住。
喻凛并不理会,只是自顾自地和他拉开了好一段距离,逼得季别风只能折返回来找他。
夜色如墨,风猎猎地在山间呼啸穿梭。乌云如同鬼魅般在天空中涌动,遮蔽了本就黯淡的月光,四周的树木在风中簌簌摇曳,仿佛张牙舞爪的怪。
脚下的山路越走越崎岖,主殿坐落的这座山山势挺拔险峻,这处背阴面更是少有人来往,山路上布满了碎石和枯枝。
喻凛走得匆忙又慌乱,时不时地趔趄一下向旁倒去,险些要将季别风推倒在地。
不知走了多久,地势终于开阔,一条山溪在他们身前潺潺流过,溪水撞击在石头上,发出阴恻恻的声响,季别风止住了脚步,说道:“我们喝点水再走吧。”
喻凛应了一声“好”,径直走到溪边,背对着他蹲下。
下一刻,寒光迸溅,季别风手中长剑出鞘,直指喻凛后心。
霎时间, 喻凛身形一闪,如同轻盈的飞燕般躲开了季别风的剑势,似是早有预料。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 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随着利刃划破黑沉夜空的那一声响,喻凛就势一个翻滚, 同他拉开了距离。
“未免有些太心焦了。”喻凛稳稳当当地落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说道。
季别风没想到自己等待多时的突袭居然会被他轻松化解, 但满脸惊愕尚未消褪,他就立马挥剑而上。
季别风招招狠辣, 剑剑致命,但招式左右离不开止戈剑法的演化, 喻凛旋身躲过他的凌厉攻击,翩飞的银发白衣宛若展翅银蝶,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灵力擦着他的面庞撞上身后的树,顷刻间无数树枝被飒飒斩落。
眼前的季别风单靠这身强大的灵力撑着,真要论起剑法也就是个普通弟子的普通水平。几次躲避下来, 喻凛逐渐摸清了他的招式套路, 也不再伪装,当即破了萧靖岚施加在他身上的符咒, 如鬼魅般闪身到季别风的身后。
季别风大惊失色, 急忙转身挥剑,但已经来不及了。
喻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抬手精准地扣住他握刀的手腕,巧力一扭。
季别风吃痛, 手中长剑应声落地。喻凛紧接着一个侧身,抬腿踹上季别风的胸口。
季别风闷哼一声, 身体登时向后飞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不想喻凛没打算放过他。后者一个箭步冲上前,挥手一掀,把他整个人都摔在了树干上,随后一手扣住他的喉咙。
喻凛凑近了,仔仔细细地将季别风的脸端详了一遍,戏谑地说道:“这张脸,确实和本人一模一样。”
季别风被他制服得不敢动弹,瞪着眼满脸不甘。
“怎么,你那张脸是生得见不得人,有胆子做,没胆子认吗?”喻凛说着,扣在他脖子上的手一个用力,手指深深地掐进他的咽喉,“路椎,是你吧?”
季别风,或者说路椎,登时哽咽得喘不过气,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本就瞪圆的眼因为窒息的惊恐与痛苦更是睁得眼球凸出,强烈的压迫感和恐惧感笼罩全身,四肢不自觉地挣扎着,却如同陷入泥沼般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喻凛的手骤然一松。
路椎摔落在地上,捂着脖子猛地咳了好几下,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却见喻凛蹲下身来,再次擒住了他的脖颈,说道:“你在重华遗府扮作我杀人,引得各家上万相宗找我认罪。我如你所愿被冤入牢,可你这大晚上的过来,又是放我走,又是想杀我,该不会是想演一出畏罪潜逃,自己再当个‘大义灭亲’的好人吧?”
路椎心下一惊。
老实说,他与445的谋划几乎被他猜中了。
顺利离开松庄之后,他原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进入重华遗府的人。数不清的灵丹妙药、奇花异草任他挑选,名剑不让尘等他占有。却不想那只雀妖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提前开启了遗府,闻风而来的各家修士成群涌入,而他苦心谋划许久,居然还和这群人在同一个起跑线!
他毕竟还要抢夺云宿气运受万人敬仰,杀人越货的勾当自然不能用本相。还好445的仓库里还有可以改换样貌的道具,他顶着云宿的面容混迹寻宝的修士队伍,又趁他们不注意时背刺一刀,为了将一切痕迹都指向云宿,还特意化了爪子掩盖了致命的剑痕。
谁能想到苦心孤诣这么久,不让尘还是让云宿给拿了!但也好在,各家的掌门长老都得知了弟子被害,在重华遗府查探过尸身后,便直杀万相宗。
再然后,便是燕渡山去重华遗府寻雀妖作证,云宿被关入水牢。好似一切都在按照他们的计划行事,然而他躲在那群外门弟子中打探消息时,却得知了云宿已经结丹的消息!
他没能阻止云宿拜燕渡山为师,也没能阻止云宿获得不让尘,现在连妖丹都让他结了!
【除了杀他,我们已经没有转圜之地了。】
听到消息的时候,445也是这么说的。
【但现在已经失败了!】路椎怒吼道,若不是445一听到云宿结丹就发了疯地催促他来杀人,他又怎么会落到云宿的手里!
【杀了他。】445魔怔地重复道,【挖了他的妖丹,夺了他的不让尘,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现在是他随时都可以杀了我!】被紧扣过的脖子传来阵阵疼痛,皮肤像是被灼烧一般。但云宿的手却凉得惊人,微弱的月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的脸上,那双眼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求饶吧……】路椎喃喃地说道,【什么狗屎气运、狗屎天命,我都不要了,我只想活着!】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成功过,是你一直撺掇我……这任务我不做了,我要回家!】
喻凛见他沉默不言,继续说道:“不说话吗?还是你在和你那位系统商量,要怎么力挽狂澜?”
路椎震愕:“你居然知道……”
他话音未落,便感受到大脑一阵刺痛,随即脑海里传来了445声嘶力竭地一句:【不行,今天要么他死!要么你死!】
喻凛眼神一凛,下一刻,他条件反射般地做出了反应,挡下了路椎体内突然爆发出的一道灵力。
那柄被丢落在草丛中的长剑再次出现在路椎的手中,这一回他的剑招再未犹豫,直刺喻凛的咽喉。
喻凛没料到他还有办法脱困,立刻从腰带下抽出了一柄软剑抵挡。
路椎这次的招式与先前截然不同,仿佛被夺舍了一般。他杀得双眼通红,满是决绝与恨意,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握剑的手都因用力而发白,银刃快得只能在月下看见几道残影。
“你怎么还不死!”路椎丝毫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嘴里还着了魔般咕哝念叨着,“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飞沙走石,摧枯拉朽。
剑刃相撞时,软剑上的剑意化为无数尖刺,刺破路椎的面庞。他却像是不怕疼一般,手上动作不停,快速地在林间月下穿行。
喻凛挡开他的剑势,竟还有闲心同识海里的“云宿”调侃一句:【她倒是恨极了你。】
【只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任务,便要置我于死地——】“云宿”说道,【还真是可笑。】
喻凛说:【我说的不是路椎。我说的是创造这个故事的人,都已经是个死人了还不消停。】
话落,喻凛挥出一剑,猎猎剑风势如破竹,将急速俯冲而来的“路椎”甩上了一颗粗壮的树干。
趁此空档,他在溪水中站定,开始凝聚全身灵力。
周围的空气都似被一种无形的即将牵引,微微颤动起来。山风呼啸,山峦震颤,一道璀璨的光自西北冲来,如烈日般耀眼,刹那间照亮了整片林间。
树叶纷纷飘落,野草也被剑气压弯。不让尘悬于“路椎”的头顶,化作无数剑影,直插入土,压抑的剑气形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将他团团困住。
“路椎”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双目圆睁,咬牙切齿地咆哮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抓住我!”
“我要杀了你!只要杀了你,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喻凛面色平静地看着他,缓缓走入剑影之中。
“你是445,还是思雾?”他不疾不徐地问道。
“路椎”狰狞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间,随即扯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喉咙里发出了干涩喑哑的声音:“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李云素那个贱人也死了?”
喻凛说:“她活得很好,死了的只有你。”
“你骗我!”445扯着嗓子,声音尖细刺耳,“这是我创造的出来的故事,你本应该被我的主角抢夺走一生,被他扒皮抽筋!如果没有别人帮助,你怎么可能逃脱我给你定下的命运!”
喻凛没有说话。
“我根本没有抄她!”445又变了脸色,疯疯癫癫地说道,“葫芦公主和白雪娃还都连环撞车,她拿着那些狗屁证据说我抄她,坏我名声!我不过写本书阴阳她又有什么错!”
喻凛没有教育人的打算。思雾的是非对错自有后人评说,不过像她这种不要脸的人,就算说再多,她也会觉得自己没有做错,都是旁人对不起她、想谋害她。
只是不知道,她是在死后,一抹执念不甘心地进入了这个世界,附身在了445的身上。还是在生前,创造445的时候就阴差阳错地留下了自己的意念。
但现在不是该深究这些事情的时候。
【你想怎么处置她?】喻凛还是好心问了一嘴“云宿”的意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思雾确实是创造云宿的人,但他的一切又是从李云素的身上演化。她创造了这个角色,给予过他美好的命运前程,然后又亲手将它打破,只为了报复一位被她伤害过的旧友。
何其恶毒,又何其令人作呕。
喻凛从前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与情感,不知道人情世故的弯弯绕绕。可走过这么多个世界,到了这里,依旧没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能做出如此厚颜无耻的事,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
可能是李云素那十七刀捅得还不够狠。
“云宿”说道:【你决定吧。】
喻凛沉默片刻,抬起手,并指点上了445的眉心。他想起自己刚到这个世界时,就曾经感觉到445的存在,系统的构成方式大差不差,更遑论如今她附身在路椎的身上,省去了他不少麻烦。
意识到不对的445慌乱地说道:“你想做什么?!”
精神力如汹涌的潮水般涌出,“路椎”的身体猛烈一颤,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喻凛闭上眼,在试探到那股与007的波动几乎相同的精神网络时,强大的精神力如尖锐的长矛般强行切入。
“你见我拿了不让尘,结了妖丹,不想尘埃落定,所以动手杀我。那么我也一样——”他冷冷地说道,“杀你。”
第127章
445的精神网仿若黑魆魆的洞窟, 看似坚硬的石壁实则不堪一击,在喻凛的精神力压迫下,四周迅速出现细微的裂痕, 很快就如同蜘蛛网般向外蔓延。
445疯狂挣扎,试图用剩余的力量抵抗,但她在喻凛面前就犹如蚍蜉撼树, 任何反抗都显得无力。她尖叫着,声音越来越尖利, 直到被喻凛的精神力完全控扼。
路椎的身体剧烈抽搐,仿佛被连带着一同撕裂。
“放过我……放过我吧……李云素承诺了你什么, 我也可以给你……我才是创造你的人……”445语无伦次地说道,“主角……你放过我, 我可以让你继续做这个世界的主角……”
“不行呢。”喻凛笑得温柔,“我恶心极了你,单是看到就食不下咽。所以为了让我能好好吃些东西,你还是安心死了比较好。”
说完,喻凛没再给她求饶的机会, 控制着精神力势如破竹地在她的精神网中肆意撕扯攻击。直到发现了躲在暗处的那抹脆弱阴森的精神体, 喻凛毫不犹豫地扼上了它的关窍,收拢、绞杀, 只在一瞬间, 石壁崩裂,无数碎片如同流星般坠落。
445发出最后一声惨叫, 不知在喊着“李云素”还是“云宿”的名字,然而碎片很快就消失在了虚空中, 她的不甘与愤怒也随之消散。
路椎的身体猛地抽搐,双眼失去了光彩, “嘭”地一声倒在了地上。剑影布就的牢笼随之消散,山中冷冽的风盘旋而上,无情地掠过树梢,发出簌簌的声响。
喻凛冷冷地站在路椎的身前,抬脚踹了踹,见他没有动静,又俯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
【人还活着,交给你处理吧。】喻凛说道,【当时带你从镜湖月影中出来时,我答应过你的,现在也算做到了。】
“云宿”应了一声,闷闷地说道:【多谢。】
随即,喻凛交出了身体的控制权。切号上线的云宿嫌恶地提着路椎的腰带把人拎起,刚召唤回不让尘准备御剑前往主殿,就见一阵狂风从山林间肆意穿梭而过。
一道剑光从黑漆漆的天穹直穿入地,羽衣蹁跹的燕渡山在光影中显出身形,面容冷峻地款步而来。
云宿浑身一僵,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先解释情况,还是先把喻凛喊出来,略带心虚地喊了一声:“……师父。”
燕渡山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剐了一遭,面无表情地颔首点头,又看向他手中的路椎,语气淡然:“解决了?”
云宿轻轻地“嗯”了一声,礼貌又疏离地说道:“师父也寻来梁逸了吗?”
“他收到你的传音,未及半路便与我们遇上。”燕渡山说道,“本想拖延些时刻,但察觉到不让尘已动,料想你们是擒住了他。”
云宿来来回回琢磨了一下那声轻飘飘的“你们”,沉默了片刻,说:“先前花费了一些功夫,现在正准备带他去大殿对质,证明我的清白。”
燕渡山说道:“那便走吧。”
说罢,云宿御剑而起,与燕渡山一同到了万相宗主殿。
坐在主位上的萧靖岚似乎是休憩之中被人唤醒,面色沉沉颇为不耐。殿下坐着的灵霄派掌门与其他门派的长老也大抵如此,面色黑得堪比锅底。
殿中跪着的外门弟子正是看守水牢的那两位,嘴中翻来覆去地就是几句“看守不力,请宗主责罚。”
而临时被传唤来的季别风暴跳如雷,张口便骂:“大晚上的,我是闲出屁了才去水牢看他!师尊,萧师兄作证我这一晚都在他房间和他讨论剑法,没有出落霞屿半步!”
萧靖岚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又看向殿中正蹲着嗅闻横死弟子尸身的梁逸,感觉自己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白日宗主倒是保证得好,结果这才几个时辰,人也丢了,看守的人说是宗主的二徒弟放的人,二徒弟又说自己未出宗主的岛……”老道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灵霄派敬宗主是个人物,放心地将这事交付于你,得到的便是这般吗!”
萧靖岚不急不徐地含笑道:“掌门稍安勿躁,如今看守重华遗府的梁道友已至,不如先听听他的说法。我想逃跑一定非云宿本意,他若有心,在白日传唤时便可以逃了,何必费这些周折?”
查探完毕的梁逸盖回了白布,也起了身说道:“这几人身上沾染的都是月见花的花粉,云宿说的想必也是花粉的气味,他鼻子灵敏,换作旁人不太闻得出来——月见花生长在遗府西南入口,云宿没去过那里。”
白日挑事的其中一位长老当即呛道:“你先前说自己掌握不了遗府各处地方的动态,现在又如何证明云宿没去过?”
梁逸想了想,缓缓说道:“云宿是破了我主人的执念幻境,直接进入的不让尘石林。幻境已有百年未曾被人入内,我自然知晓。当时曾有一位与他生得一般的修士提前一步从幻境出来,但许是破关方式不能令主人满意,所以也被传送到了西南入口。”
“在那之后,云宿拔出不让尘,修为突破,临时在我主人的庭院闭关三天,我与燕剑尊都在他的身边,他没有杀人的时间。”梁逸继续说道,“而况他已经拿了遗府中最珍贵的剑,又何苦去同别人争抢?”
在场的长老面面相觑,老道沉吟许久,再次开口:“就算老夫认你所言,但那杀我弟子的恶徒依旧与云宿有关,宗主还是要给我们一个说法吧?”
“掌门不必担心,我已经把人找来了。”
话音刚落,“云宿”踩着不让尘自殿外而来,他稳稳当当地在殿外落下,将手中胁着的人往殿中央一推。
“他便是那杀死贵派弟子的恶徒。”云宿说道,“一个时辰多前,他扮作季师兄的模样,骗我说师父罹难,诸位前辈逼迫宗主将我交出,他受宗主之命放我下山躲避。我疑心有诈,但还是跟着他下山,不想他半途欲偷袭我,伪造出我畏罪潜逃,不慎被他所杀的假象,但被我识破反擒。”
燕渡山悠悠地走到白日的那个位置上坐下,自顾自地斟了盏茶,敛着眼皮没有说话。
已经醒来的路椎战战兢兢地在殿上跪下,不管他在脑海里狂喊多少次,都再也听不到系统445的回应。
她是真的被云宿杀了!
路椎只记得自己认栽时445歇斯底里地喊话,随后整个人两眼一黑,就再没了意识,后来发生了什么他通通不知情,再次醒来时已是在半空之上,被云宿粗暴地拎着御剑飞行。
“此人是谁?又为何要扮作你的模样陷害?”老道追问。
“他是万相宗的外门弟子。我与他在入宗试炼中相识,他邀我结队,我二人一路闯至玲珑塔第三层,他不幸被我镜湖月影中的心魔踹出幻境,重新来时已经错过了入宗名额。我心下愧疚,故而求师父帮忙收他入外门,不料他却记恨于我,借奇遇得来的法器变化成我的模样杀人陷害。”云宿一字一顿地说道,“宗主与师父应当记得此人。”
燕渡山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说道:“却有此事。”
萧靖岚也说:“破军难得请我办事,那条传音我都还留着——你可是路椎?”
路椎面如土色地点了点头。
萧靖岚又问:“云宿说的可是真相?”
路椎僵硬地转头,看了眼站在他身边的云宿,见对方也垂着眼,黑深若寒潭的眸子直勾勾地落在自己的身上,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先前大殿之外的高空上,云宿拎着他吊在半空,威胁地说道:“你若老实承认,我心善,些许能留你一命,放你离开过点安生日子。你若不承认,我也不介意坐实了杀人的罪名,只不过杀十个是杀,杀十一个也是杀,你觉得呢?”
如今445已死,云宿结丹、手握不让尘,他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哪怕原著再怎么描写云宿是个正人君子,他也不敢去赌。
“……是我。”路椎声音喑哑地说道,“如他所说,我因为入宗之事怀恨在心,扮作他的模样杀人陷害,又装成季别风放他出水牢,想伪造出他畏罪潜逃。”
季别风闻言,大骂道:“你这瓜皮,害了他还想害我!”
若不是萧靖岚在上面盯着,只怕季别风当场就要提剑上去,把路椎捅个对穿。
路椎连忙叩头喊道:“宗主!我鬼迷心窍,我已经知错,请求宗主放我一马!”
老道胡子一吹,怒道:“放你一马?你杀我门徒时怎不会想放他们一马!”
在座的长老也紧接着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路椎埋首在大殿之中,极力压抑着颤抖的身躯,这些掌门长老有一个算一个修为都在他之上,纷纷泄出了灵力重重压下,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偷看了眼主位上的萧靖岚,见他还在沉思没有说话的意思。又看向旁边的云宿,见他也没有开口。
明明说只要自己承认就会饶他一命,这些人都恨不能要将他千刀万剐了!
他从最开始就不应该听信445的话,做这什么狗屁任务,不然也不至于落到这种下场。
“路椎既是万相宗外门弟子,杀人之事又攀扯云宿,不如就交给他处置。”在一旁静观许久的燕渡山终于开了口,不咸不淡地说道。
路椎浑身一颤,顿时松了一口气。
估摸着云宿是与燕渡山串通好了,由他来开这个口。毕竟剑尊修为实力摆在那里,云宿也算受害者,旁人不好说什么。
萧靖岚想了想,问道:“诸位觉得如何?”
老道说:“我弟子尸骨未寒,既然人已经抓到,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处置了吧,也省得我们再跑一趟。”
路椎再次惊惧起来。云宿虽说要保他,可这众目睽睽之下,想要徇私,只怕那些别派修士不肯。
路椎的大脑飞速运转,思绪搅成了一团乱麻,他一面寄希望于云宿能够遵守约定,一面又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在场能说得上话的人,下意识地喊道:“宗……”
然而,字音未落,一股刺痛就穿透了他的皮肤。
路椎茫然地睁大双眼,只见不让尘化作月牙状的光影向他袭来。
那些光影落在了他的四肢手足,顷刻之间便剐了他十七刀。
路椎剧痛难忍,大殿里充斥着他撕心裂肺的叫喊。最后一刀落下,剑气搅弄起的飓风散去,他无力地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
还好、还好,云宿避开了他的要害,应当只是做给那些人看的障眼法,他的命保住了!
然而下一刻,不让尘凌空而起,云宿足间一点,握住剑柄,径直刺下。
长剑没入心脏,路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声音里带着最后的挣扎与绝望:“你骗我……为什么不让我活下去……”
云宿把不让尘刺得更深了一些,俯身传音道:“蠢货——”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怎么生剐了你的黑心烂肺,才能消我所受之苦。”
大殿中一片寂静, 唯有殿外风声呼啸,似是在低声哀鸣。
燕渡山看了眼已经失去生气的路椎,面色如常地说道:“云宿, 处理干净吧。”
云宿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将不让尘从路椎的胸口中拔出,甩开剑刃上的血, 收入鞘中。
他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划,一股劲风便将地上残留的血渍卷起, 顷刻之间化作尘埃。
此刻,萧靖岚才缓缓开口:“此事到此为止。诸位若对今日之事仍有疑虑, 万相宗随时恭候再议。”
灵霄派的掌门老道面无表情,却也皆深知事已至此纠缠已是无益, 他冷冷地拱手作揖,随后拂袖而去。其他长老见状也纷纷起身跟随,季别风应着萧靖岚的指示带着梁逸前去迎客岛落脚,整个大殿登时空荡起来,只剩下了云宿、燕渡山与萧靖岚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