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五人之中,只有西陵无心修为是化神,第二是元婴期的季则声,一听能把化神期炸开花,顿时都有些紧张,捧着辣椒的手都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谢轻逢安慰道:“这东西要用内力催发才会引爆,不必担忧。”
薛逸清还是不太放心:“那要是不小心把它弄炸了……”
谢轻逢实话实说:“那我会多给你烧点纸钱。”
其他人一听,登时不敢怠慢,将这杀伤力巨大的辣椒认真收好,准备进雪域。
“等一等……”季则声叫住他们,一回头,就见他在随身玉佩里掏了掏,掏出几双毛茸茸的手套,“雪域寒冷,这是用兔毛做的手套,可以保暖。”
谢轻逢:“?”
一路北上雪域时,季则声见北地天寒地冻,晚上一个人睡不着,就做了五双手套,他还根据每个人风格做了修改,曲新眉的手套上有两朵黄色迎春,西陵无心是梨花,薛逸清是竹叶。
薛逸清和曲新眉眼睛瞬间就亮了,接过手套就连连惊叹。
曲新眉举着手套赞叹:“季师兄,你的手真巧!”
薛逸清感叹:“怪不得谢兄天天说你像小媳妇,现在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小媳妇了!”
就连西陵无心都十分意外:“真厉害。”
这种东西她都不会做。
最意外的莫过于谢轻逢,季则声偷偷做这种东西,他为什么不知道?
不,真正的问题在于,后宫种马文龙傲天,做饭好吃还会做女工,真的没有任何问题吗?
整理好装备,几个人又朝着雪域进发,此时为万年雪莲而来各门各派修士,正道邪道都在入口处齐聚,轻轻一瞥,人群中居然有张熟悉的脸,竟是月前在灵关城见过的那个嫖妓的修士,谢轻逢微一挑眉,心下有了主意,面上却不显,只是继续往前走。
前面三个人还在夸季则声做的手套暖和,谢轻逢看看自己光秃秃的双手,冷笑一声:“季则声,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门手艺?”
季则声道:“爷爷年迈看不清针线,所以我小时候衣服破了就自己补,久而久之就什么都会了。”
谢轻逢道:“你倒贤惠。”
季则声看一眼他的脸色,忽然道:“师兄……”
谢轻逢不满道:“什么?”
“我也给你做了一双,你要不要?”他举着双灰色兔毛手套,谢轻逢皱着的眉头慢慢松开了。
“做都做了,师兄勉强笑纳。”
他接过手套,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却见灰兔毛上用白兔毛写了名字,仔细一看,却是季则声三个字。
谢轻逢拿给他看:“怎么写了你的名字?”
季则声面不改色地拿出另一双白兔毛手套自己戴上,上面用灰兔毛写了“谢轻逢”的名字:“写名字的时候写错了。”
他只是觉得如果谢轻逢的手套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就像是这个人是属于他的一样,这点私心一经发酵,他就不管不顾,将错就错了。
谢轻逢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一会儿,却没说什么,只是慢悠悠地戴上:“错就错吧,看在你那么贤惠的份上,先饶过你。”
刚进雪域时,风雪还不大,地上只有薄薄一层雪,周围也全是各宗修士,各怀鬼胎,挨挨挤挤,倒也热闹。
走了两天以后,周围的人逐渐变少,有的修士承受不住天寒地冻的气候,已然知难而退。
又走了两日,他们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不到,好在离雪莲开花还要二十天,一直走下去也不是办法,西陵无心算了算时间,带着他们在一个山洞驻扎。
他们到时,山洞里已经有了其他宗的修士,挨挨挤挤七八个,好在山洞不小,足够容纳二三十人,也不见得拘束。
洞内诸人见五个穿着貂裘披风戴着兔毛手套的人大摇大摆进来,从随身法器里掏干柴的掏干柴,生火的生火,烤肉的烤肉,浑身都散发着“这群人很有钱”“这群人很好欺负”“这群人宝贝真多”的信息。
仔细一探,又发现修为最高的只是个化神期的女修,修为最低的居然是个筑基期男修,沉默寡言的,看着就不太能打的模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天寒地冻鸟不拉屎的地方,人人狼狈时,突然出现一群肥得流油的羔羊,就算起先没那个心思,慢慢也就有了杀羊取肉的想法。
何况所有修士都是冲万年雪莲而来,僧多粥少,既然最后都会因为雪莲打得头破血流,不如现在就扫清障碍。
贪心是人的本性,不是所有人都能控制住的。
“这是西域进贡的香料,我从我爹房间里偷的,用来烤羊肉最好吃了!”薛逸清高高兴兴往羊肉上撒上香料,一股引人垂涎的烤羊肉香气登时散开,引得其他修士嘴里的干粮都不香了。
曲新眉道:“要不是家主姐姐让我们提前准备,我们现在肯定只能啃冷巴巴的干粮。”
其他修士:“……”
直到一整只羊被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谢轻逢又抽出禁锋剑,像之前在悬崖底下一样,几道蓝色剑气划过,烤羊就切得大小均匀,排骨是排骨,腿是腿。
西陵无心道:“好剑法。”
谢轻逢拿了只羊腿给季则声:“吃吧小师弟。”
几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起来,这下就算对他们没想法的修士也恨不得过来抢肉吃,正吃着,四人头顶忽然罩下一道阴影,抬头一看,却是个腰大膀圆,四肢发达的体修,往人前一站,跟座小山似的。
他站在五人面前,却不说话,季则声抬头看他一眼,礼貌道:“有事么?”
这人长得凶神恶煞的,难道想打架?
那大汉沉默着,直到洞内气氛都紧张起来,他古铜色的大脸上忽然浮起一团不明显的红晕,扭扭捏捏道:“这烤羊太香了……能不能也给我吃点?”
西陵无心一顿,却没说什么,大大方方地撕了一大块羊排给他, 那体修千恩万谢地捧着羊排走了,头顶却又投下一段阴影。
这次是个尖嘴猴腮的剑修。
西陵无心指指羊排:“你也要?”
那剑修却眉毛一皱,拔剑抵着西陵无心的脖颈:“识相的就把你们身上的东西都交出来,吃的用的,法宝丹药,否则小爷要了你们的命!”
西陵无心张了张嘴,刚要拔剑,却见又一道蓝色剑光闪过,那尖嘴猴腮的剑修话音才落,就登时惨叫一声,捂着空荡荡的右臂哀嚎。
扑通一声,一条切口平整的手臂连着衣物,直直掉落在地。
各怀心事的人群齐齐一静。
那个沉默寡言,看起来就不太能打的筑基期修士抬了抬眼,冷声道:“带着你的胳膊,滚远点。”
第37章 莲池春色
“啊啊啊啊——”那尖嘴猴腮的修士倒地不起, 叫声骇人,与他同行的修士走上前来,怒瞪着谢轻逢。
“你——你好歹毒的心肠!”
西陵无心只看了一眼,就道:“若还想要这只手, 就抓紧时间离开雪域, 找个厉害的大夫给他接上, 不然这辈子都别想拿剑了。”
那断了手的修士一听,惊恐万状,也不叫了, 只是拉着同伴的袖子, 涕泪横流:“把我的手包起来……包起来!我要出去找医生!”
他胳膊一断,雪莲是不能找了, 两人草草包扎完,顶着风雪到雪域外求医,那些虎视眈眈的同行者一看谢轻逢面不改色削了人家的手臂, 想杀人夺宝的心也按捺下去, 只是眼睛仍盯着他们几人瞧。
谢轻逢哪里感受不到这些打量的目光, 却不在意, 只微微一笑, 把羊排上的肉剔下来,碰了碰正在埋头进食的季则声。
“小师弟,来。”
季则声不明所以, 一抬头, 却见剔好的羊排送到嘴边, 西陵无心等人司空见惯, 只当自己瞎了,但其他人哪里见过这种画面, 他硬着头皮张嘴,吃完了师兄亲手剔的羊排,才低声道:“谢谢师兄。”
谢轻逢十分满意,装模作样道:“不谢,师弟。”心道小师弟最近真是越来越乖了。
西陵无心的表情已经跟面具一样麻木。
那边才砍完手,这边就好声好气哄师弟吃羊肉,跟起肖了似的,其他人看得眼睛一酸,最后纷纷受不了移开目光。
吃饱喝足,五人又在洞里休息了半日,养足了精神重新出发,和其他只能靠内力取暖、鼻尖通红的修士简直云泥之别。
又过了四日,众人已经深入腹地,雪域正中有一座巨大的雪山,寒冬腊月,处处飘雪,那雪山上的积雪又重又深,御剑又容易被风吹下来,只能步行,西陵无心算算时间,嘱咐道:“雪莲盛花期只有十日,开花时有灵光笼罩,最易发觉,若是过了时间,它和大雪融为一体,想找它更是难上加难。”
说话间,却听前面传来一阵打斗声,大抵又是杀人夺宝,或是冤家路窄的修士,不过听起来两边修为都不浅,那动静震山撼地,十分骇人,谢轻逢听了一阵,眉头却皱了起来:“不好……”
这群傻逼,在雪山下面对轰很容易雪崩的!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一声震响,那高耸的山脊上,积雪犹如汛期河水,铺天盖地涌下,他们的位置夹在两座山峰之间,正是雪崩的方向!
崩塌的积雪顷刻间涌到面门,靠两只脚肯定跑不掉,不及思考,长剑出鞘,曲新眉带起西陵无心,谢轻逢揪着薛逸清,五人颤颤巍巍地飞上高空,却迎面被一股冷风罩住,龙卷风裹挟着大雪,将空中几人吹得东倒西歪。
薛逸清已经晕了过去,谢轻逢只能揪着他的后领,尽力睁开眼去看季则声的人影,季则声离他们太远,只隐约看得见一星半点的影子,西陵无心和曲新眉更是不见踪影,他心下一沉,用尽气力往季则声飞去。
被这龙卷风纠缠了整整两刻,终于追上了季则声的步伐,正好此时,龙卷风已有停势,东倒西歪的季则声失去风的托力,直直从空中坠下来,蓝色剑光闪过,人已经直直掉进谢轻逢怀里,他松了口气,把季则声翻了过来,却看见怀里是张熟悉的面容,竟是先前在灵关城的那位风流秦公子,哪里是什么小师弟?
谢轻逢一愣:“怎么是你?!”
那秦公子千恩万谢,涕泪横流:“恩公!多谢恩公!我还以为我今日要死在这里了!”
谢轻逢登时怒火中烧:“你妈的,要死也不死远点!”
竟是一脚将那人踢下佩剑,只听一声惨叫,秦公子便直直坠地。
龙卷风过境,寸草不留,雪域之中的树木土地都染上纯白,一望无际,谢轻逢回头一看,只见两座山峰中被雪崩阻断,放眼望去,哪里还有季则声的影子?
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场雪崩,生生冲散了他们五个人。
他现在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雪莲不雪莲掌门不掌门,只想着季则声的死活,在夹杂着雪粒的狂风中踌躇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先落地再说。
甫一落地,他就拿出了一张地图,他在给其他人的水晶爆炸辣椒上做了手脚可以定位,他一看地图,曲新眉和西陵无心在雪崩的西侧,他和薛逸清在东侧,正好被阻断,而唯独有一人,不在西也不在动,反而在南方。
南方有一条极深的山谷,叫黑渊,地如其名,险恶异常,西陵无心先前特地嘱咐过要远离此地,只因进了黑渊的生灵,几乎生路断绝,可是看着地图上高速移动的黑点,季则声仍在不断深入,魔怔一般往黑渊而去。
谢轻逢心下立马有不好的预感。
他在追什么?还是有什么东西在追他?
他极目远眺,却见那破烂的雪崩之地,一道天堑般的幽黑山谷横亘在纯白雪域,心更是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雪域,黑渊内
四周全是光秃秃的巨木和漆黑的带刺藤蔓,在这幽深的山谷内,竟无半点积雪,季则声握着雪白的同尘剑,身形轻似流光,目如冷星,死死追着前面的人影。
那人披着貂裘披风,戴着灰色兔毛手套,不是谢轻逢又是谁?可他却不停往山谷深处埋头狂奔,着了魔似的。
季则声一边追一边道:“师兄——”
谢轻逢仿若未闻。
季则声又道:“谢轻逢!”
谢轻逢还是埋头往里冲。
眼看前方藤蔓交错,已无出路,谢轻逢停住脚步,季则声握紧佩剑,直追而去,然而才到近处,师兄的身形却如同白影,片刻消散。
他顿时有所感,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束束黑色藤蔓,裹缠交错,扶住前路,透过藤蔓的缝隙,他只见一方纯白衣角一闪而过,随即消失在更远处。
而他停步自顾,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古木和古藤,交密罗织,如同天罗地网,辨不清方向。
他想起临行前西陵无心的忠告,下意识要回头离开,可事已至此,他已无路可退,而且谢轻逢只有筑基修为,要是被妖魔蛊惑跑进黑渊,那必然不能自保,故而就算他心有疑虑,却始终没法彻底放下。
只因为那个人影太真实,也太缥缈,他只要稍微停下步伐,就会联想到谢轻逢身陷险境时的模样,这股怒意驱使着他不管不顾,同尘剑起,剑光划过,那拦路的粗壮藤蔓被劈得支离破碎,季则声眼一凛,就朝着那方人影直追而去。
前方的人影走走停停,如同刻意逗弄般,季则声紧随其后,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已不见天日,就在他以为永远不会停时,谢轻逢忽然转头对他一笑,矮身走进了一处入口。
那入口极为狭窄,成年男子要矮身才能过,走了好一会阵,才到出口,然而眼前场景,竟与洞外云泥之别。
氤氲的暖白水汽,裹缠着他,温暖异常,那如血的红莲漂在水面,花叶随着水波荡漾,一抬头,竟是满盈高月,清辉落下,将此地映衬出一方难以言喻的诡谲风月,引人入胜,又让人心惊。
他握剑不前,却听远处的石洞中,传来一道缥缈清冷的声音:“师弟。”
他一愣,顺着湿暖石径,一步步走到洞口,然而洞中场景却登时让他气得浑身发抖,血液倒流。
温暖的貂裘铺在石洞内,谢轻逢白衣褪尽,单手支额,唇边带笑,腿间却跪着一位雪肤花貌的美人,他一双眼睛看着季则声,手却握着那美人柔软的腰肢。
他身后,另有两位美人软声细语,极尽缠绵,其中一位顺势躺进谢轻逢怀中,勾着他的脖颈就要吻上去,季则声只看了一眼,便怒道:“谢轻逢!!”
他眼睁睁看着眼前一幕发生,何等冲击,何等荒诞,那滔天的怒火冲昏了他的头脑,还不待深究,同尘剑混乱飞出,洞中灰尘乱飞,那纠缠的三个美人被剑意击中,登时化作飞灰消散,独留谢轻逢一人,靠坐在原地,温声道:“小师弟。”
就算再笨,季则声此刻也已经察觉了异常,这个是眼前的谢轻逢太真实,也太相像,他只要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只觉得心气上涌,恨意极深。
他握剑的手都在发抖,“谢轻逢”却从貂裘上起身,披着半边衣服走上前来,冰凉修长的手指忽然缠上来,握着季则声的手:“小师弟,不要生气。”
“师兄心里只有你……”他拉着僵直的季则声,一步步走到那柔软貂裘上,“我知道你在意什么,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师兄只喜欢你一个,好不好?”手指摩挲着季则声的眼尾,宛如恋侣的厮磨,那张冰冷俊美的面容,此刻犹带笑意,那笑意不深不浅,正好将季则声团团围住。
陡然听到这句话,季则声如遭雷击,那点隐秘心事被揭开,那些禁忌的,不可言说的情愫在这片诡谲的风月中,都变成了可以被原谅的,理所当然的。
他等了这句话那么久,可是……
“小师弟,外面风雪那么大,师兄怎么忍心你受寒?让师兄疼你好不好……”
手指勾上他的腰带,慢慢解开,那漫溢的爱意和情|欲仿佛要将季则声吞没,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轻逢,恨不得就此沉沦,然而待那双手落在他的衣领,他却怆然地闭上双眼,接受现实一般:“谢轻逢……只有在梦里,你才会和我说这些话。”
“你才不是他。”
陡然被拆穿,身上的身躯突然一僵,随即重新拾起笑意,慢慢笼罩在他身上:“我不是我,还能是谁?”
季则声慢慢睁眼,神色一片清明,他直视那双缱绻如丝的眼,不知是喜是怒:“师兄那么好的人,才不会对我做这种事。”
“谢轻逢”却微微一笑:“可我现在活生生站在这里,你也什么都不做吗?只要你想,我可以变成你喜欢的任何模样,做你喜欢的任何事。”
“刚才我和她们寻欢作乐,你是不是很不高兴,只要你喜欢,我只对你做这种事,好不好?”他循循善诱,予取予求,季则声也忍不住心动。
“好啊,那我要你去死,你死不死?”他说罢,同尘剑刺出,直直贯入“谢轻逢”的胸膛,对方一愣,却并无鲜血流出,尖笑一身,只是化作一道白衣朦胧,黑发披散的鬼影,无声消散。
谢轻逢是假的,那些画面也是假的,如此以假乱真的程度,雪域之中唯有那些神出鬼没的雪女才能做到。
她必定是老早就盯上了季则声,才在雪崩混乱时化形引诱,将他骗到黑渊。
而他明知可能是险境,却仍然被那一方白衣带到此处,蠢笨如猪。
石洞中空荡无人,季则声握着冷剑,神色漠然,心中却乱成一团,雪女能捕捉人的情|欲,就像把一方明镜照在他的心上,季则声第一个看见的人,必定是他如今最求而不得,最想要之人。
他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别人,是谢轻逢。
这个认知甚至超过了对他此刻身陷险境的担忧,翻涌的心绪让他无所适从,竟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
他抬手捂住滚烫的脸颊,心知此地不宜久留,抬步出了洞,然而那红莲密布的温泉池水中,谢轻逢悠然自得,站在其中,周身竟无半点衣物蔽体:“小师弟,你冷不冷?”
季则声怒道:“妖孽!不要再变成他的模样!”
“小师弟,你还真是心口不一,平心而论,你就真的不想要他么?”那雪鬼轻轻一挥手,温泉中就多出一道人影,竟然是个一模一样的季则声。
那“谢轻逢”伸手一揽,将人搂进怀中,轻笑一声,只听“哗啦”一声水响,那两道人影竟似游鱼一般倒进红莲池,池水搅动,衣袂翻飞。
数月前在灵关城红木衣柜里见过的景象就这样在面前上演,季则声吓得脸色一白,提着剑却不敢上前,直直后退。
【别锁了别锁了男主在打怪根本没涩涩,水里的是鬼不是人,另一个男主在十万八千里之外,求审核放过呜呜呜呜】
那雪鬼抱着怀中的身躯,竟步步紧逼,咄咄逼人:“你若真不喜欢,又为什么会看见这些?”
“小师弟,你心口不一,谎话连篇;你觊觎师兄,大逆不道。”
季则声眼睁睁看着二人离开水面,耳边却是魔咒一样的“觊觎师兄,大逆不道”。
“够了!”同尘剑如同疯了一般,将眼前的两道人影刺破,搅得莲池狼藉一片,他握着剑,紧紧盯着被刺破后恢复原形的鬼影,眼底漫上一道红:“我不准你侮辱他!”
满月清辉之下, 本该风月无边,如今却只剩凌乱剑气,还有怒气冲冲的人。
盛怒之下,寸草不生, 只要雪鬼一化作人形, 同尘剑便顷刻刺来, 不知是恼还是怒更多些。
可惜雪鬼虽无修为,但却如狗皮膏药一般,极难消灭, 季则声就算打破假象, 也无法伤它一分一毫。
一人一鬼就这么对峙起来,莲池波涌, 美景零碎,待季则声的怒意消散,才渐渐回过神来, 他只顾着教训那个不要脸的雪鬼, 却来不及细想这冰天雪地中哪里来的夜月莲池, 思及此, 他忽然收了剑, 抬头望向那团清亮的圆月,心念一动,同尘剑再出, 袭向孤月。
只听“咔嚓”一声响, 镜花水月登时破碎, 他身处幽深密林中, 不见天日,而四周都是生满尖刺的藤蔓, 而他周围,一个个身穿白衣,黑发披散的阴险妖鬼正围绕着他,一开口,却是女人的调笑声。
“哎呀,好厉害的小公子,这么快就破了阵,来陪姐姐们玩儿呀~”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居然抱着那么大逆不道的想法,你的心思都被我们看光了,羞不羞?”
“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不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要是想断袖,咱们姐妹也没办法啊——”
又尖又长的指甲擦着季则声的胸口而过,不知道是调戏还是嘲笑,季则声只觉得像被人脱光了衣服掉在村口受鞭刑,哪里还能忍耐,恨声道:“住口!”
又一拂袖,将那群没脸没皮的雪鬼推开:“滚开!”
那些雪鬼虽然只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妖物,但沾染的都是人类心底最丑恶最不堪的欲望,自然也变得市侩奸诈起来,若非季则声沉得住气,方才自己就要被困死在幻境中,耗尽体力而亡。
“这黑渊易进难出,反正你呆在这也是插翅难逃,姐姐们不吃生人,只吃腐肉,等你死还要好久呢,等死那么无聊,你和我们说说话吧?”
季则声疯了才和她们说话!
她们挨挨挤挤,竟然有十数只,媚眼一抛,各自摆出姿势,没多久化作了男人的身形,竟全都是谢轻逢的模样。
一鬼道:“这样呢?这样想不想说话?”
另一鬼道:“小师弟,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不是喜欢师兄么?”
季则声被这十几个“谢轻逢”包围,节节败退,直直撞上那布满尖刺的藤蔓,他一抬手,却见满手鲜红,那雪鬼才碰到他的手心,却像是摸到什么滚烫骇然之物,尖叫着后退开来,似是对他的血极为忌惮。
季则声一顿。
他沉凝半晌,忽然下定决心,从衣摆撕下黑布蒙住眼睛,不受雪鬼外形干扰,下一刻,他划开手心,红血泼落,又顺着剑柄流满剑身,那群嘻嘻哈哈的妖鬼还未不及反应,就被带血的剑光拦腰斩断,同尘剑化作无常索命的铁索,顷刻就将满地雪鬼斩于剑下,直到长剑刺入最后一个雪鬼体内,季则声紧皱的眉头才缓缓松开,他拿掉蒙眼的布条,满手鲜血,然而看清眼前场景,却登时瞳孔一缩。
被斩杀的雪鬼并未化回原型,而是仍旧维持着谢轻逢的外形,满地尸骸,都是死不瞑目的“谢轻逢”,断首的,腰斩的,当胸口刺穿的,断手断脚的……眼前这一只雪鬼被正中心口,缓缓倒地,那和谢轻逢一模一样的面容上,鲜血四溅,双目无神,了无生机。
就像是师兄真的死了一样……这个念头才出现在脑海,季则声顿时心神俱震,五内郁结,握剑的手也微微发抖。
他逃也似的,跌跌撞撞地离开满地尸骸,不敢回头再看一眼,深林哀寂,无法辨清方向,他浑身冰冷,握剑前行,只留下一道星点似的血迹。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的四肢都开始僵硬,久到他手上伤口的血已经流尽,前方传来一道流光溢彩的灵光,他登时回神,似有所感,提步往更深处去。
转过一道阻碍,那灵光越来越盛,本该阴湿无雪的地底,此刻面前竟是一处覆着深雪的高台雪地,高台之上,一朵朵洁白无瑕的雪莲舒展花叶,肆意盛开,季则声一愣,动了动僵硬的手腕。
那长久无人得以窥视的雪莲,竟然就生长在这种地方……
他们一直以为雪莲这种珍宝,必定是长在高山之巅,与高天晨露,明月星辰为伴,故而他们费尽心机,想攀登至顶峰,折下这圣洁之花。
然而事实却是,它们不曾开在高山,只是在着漆黑险恶,只能吸收到一点点日光的不毛之地。
珍宝近畔,必定有毒蛇环伺,他想起西陵无心的忠告,拿出泡了红蜥蜴粉末的黄酒,一点浇在雪莲花叶上,却见才滴下一滴,面前的雪莲骤然收紧花苞。
西陵无心说过,如果是魔莲,被蜥蜴黄酒浇种,就会变黑枯萎,但她没说过真正的雪莲被酒浇中会是何反应。
想来她应该也只见过魔莲,没见过雪莲,才会得出这种判断方法,可如今雪莲虽然没有变黑,但却因为黄酒之故停止盛开,无法入药。
见此情形,季则声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把面前这株紧闭的雪莲认真挖了出来,他看着剩下四株雪莲,沉默片刻,遂决定全都挖回去,到时候再看谁真谁假,他握着同尘剑,认认真真地挖到雪莲的根系,连土带泥塞进随身玉佩,一连挖了三株都无异常,然而挖到第四株时,他带血的手掌才碰到那雪莲的花叶,雪莲登时扭动起来,他一愣,却眼睁睁看着那株雪莲化作一团黑雾,直直涌入他的心口。
季则声看了看自己流血的左手,沉默了。
他好像知道怎么辨别雪莲和魔莲了,因为魔莲染了血,已经钻到他的身体里去了。
他顿觉一股寒意流入心口,如同艳阳天的冰雪,控制不住打了个冷战,然而这股奇异的冷意很快就散去,恢复了平常。
虽然他被骗到险地,又被一群雪鬼纠缠,然而找到了雪莲,也算因祸得福,至于魔莲入体……罢了。
如今多思无益,先到外面和师兄汇合再说。
他用剑撑起身体,抬头看了一眼星辰,慢慢往林浅处而去,试图通过回想来时的路寻找出口。
可若如此,那他就不得不重新回到那一堆“谢轻逢”的尸体面前。
他拢拢身上的斗篷,一步步走远了。
另一边.
相同的密林,相同的藤蔓,同样是不见天日的黑渊,谢轻逢黑着脸,盯着地图上那个不停移动的黑点,季则声一直在走路,但却在不停绕圈,谢轻逢试图通过辣椒的位置找他,然而每当地图上两人位置重合时,又很快错开,怎么也见不了面。
这里就像一座迷宫,要是看不到具体的路线,他和季则声会相遇无数次,再错开无数次。
然而如今已经是季则声消失的第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