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崎笑容满面,瞳孔犹如黑洞般无光:“——把你的命给我,大概这种吧?”
办公室内的空气骤然肃杀,佐佐木异三郎的猛地抬头,钢笔已在瞬间脱手而出。白刃快如闪电,只瞬间就逼近了藤崎,而原本安静靠在藤崎旁边、犹如人偶的少女也同样在瞬间迎上刀刃,美丽的脸在顷刻形变。两边只眨眼间就要相交,却倏而被一支钢笔横过眼前逼近。笔尖溅出的墨水轻轻擦过刀面了无痕迹,也同样落在少女玉白的脸上顺着脸颊弧线滑下,如同未完的一笔。
藤崎伸手搭在少女的肩上,眼中晦暗莫名:“开玩笑的。不过,高杉先生不是总说要毁灭这个世界吗?如果我能达成的话,把命给我应该也无所谓吧。”
他又在高杉开头前截断了话头:“当然,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太早,只希望日后还能有和高杉先生详谈的机会。现在来说,我之前有兴趣的东西都得放一放了,毕竟——”
办公室的监视屏中清晰地映照正前往见银时的那一行人的身影,哪怕没有声音,都能从他们的手舞足蹈里猜出他们吵吵闹闹地在谈些什么。而在这过程中,高大沉默、形如鬼怪的两名大太刀付丧神就如墙壁一样堵在三郎的后面,火焰似的目光空洞地照着前方。
而屏幕中,他们那身虬结的肌肉与森白的骨角都隐隐发虚,依稀可以看见藏在那副高大身躯之中的、身材修长的两个模糊的人形影子。
“真漂亮啊。”
自称藤崎的男人如此赞叹道。
第22章 在江户的第二十二天
三郎和桂心血来潮下与万事屋们的会面,毫无意外地是以打嘴炮贯穿始终。万事屋们在知道他们住在牢里的一应费用都是从三郎付给将军的小判中扣除后,当场一拍大腿,恬不知耻地要求再来几枚最好是能把伙食提升到餐餐有龙虾松茸的地步……
就冲这蹬鼻子上脸、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劲,就知道万事屋对于这次无妄之灾是一点阴影都没留下了。
当然,因为西乡也是被见回组抓捕入狱的,他所在的牢房就在银时等人的对面。所以这次探监过程中,一点也不让人意外地穿插了人妖俱乐部老板和万事屋的激情对骂,尤其是银时这边吃食上有了特别待遇,而西乡连根草都没得啃,那三个人还表情异常浮夸地捧着烤鸡在西乡面前又嗅又啃……这些毫无营养的片段就不用多说。只是在这些对骂的间歇中,三郎和桂也不难问出,这次西乡被抓捕的过程也和银时一样毫无预兆且目标明确。
虽说也有西乡不愿波及俱乐部的员工和普通客人、没有大肆反抗的成分在,但见回组过于利落的作风也实在是反常。桂小太郎没和他们打过几次交道(爆炸实属意外之喜),但他在这种事上敏感程度要远超旁人——只要他脑子不瓦特掉。因此他也终于窥得这件事的全貌——
自幕府屈服于天人开始,直至今日,已经过去太长时间了。这期间来来往往的天人太多,作为贵金属的黄金已在贸易中不断外流。即使一开始幕府还能默契给天人“让利”,以金钱换取新式武器和更多的支持,但几年如一日地下来,这种“让利”必然会影响到幕府本身的稳定。
所以,为了回收黄金而提出的新旧币兑换的回收法令,就这样颁布了。
而这个法令一经颁布,控制权也就不在幕府的手上了!!这也是为什么见回组和真选组的动作都那么大而且急切,因为真正在等待黄金回收、藏于幕后的“天导众”,是不可能有耐心等待国民花上半年、一年甚至更久去接受货币的变革,更不可能……
对这个国家中生活着的任何一个人,抱有怜悯之心的。
万事屋三人组被抓也好、被贴处刑公告也好,真选组大肆搜查也好,都只是为了激起民众的恐慌,促使他们尽快去将手上的小判兑换成新小判。而当这种行为的成效并不如预想的那样良好后,一切就变得有必要应用更加过激的手段——
可明明一切的原因分明是在新旧小判的差距太大了啊!
小判的价值,它代表的购买力,至少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候里并不是幕府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下来再无异议的!金子的含量、小判的重量明明白白地就摆在那里,是不会因为上面都刻着“一两”的字样,就真的从此等同了啊!!
对幕府而言只是为了经济而采取的调整,但对这些生活在江户中的普通人、商家、甚至天人,幕府的行为就是在掠夺他们的财产。新旧小判的相差含金量相差的是几倍之多,就算幕府明令要去江户大银行兑换又怎样!
300%以上的利润,就已经足以令资本犯任何罪行。*
在法令出来后开始倒买倒卖的商人如此,幕府本身也是如此。
幕府回收的法令推行不畅,才是大势所趋。万事屋的价值也只在于最之前的引起恐慌,正是因为事情成为了无论他们是生是死都无法改变整个局势的情况,他们才会被藤崎轻松地一句话就决定行刑与否,才会被轻飘飘地放下,才会有将军问得清情况、继而试图解救的可能。
而换做西乡,就算是将军问起,也不会有人告诉他。
从见回组的轻慢已经可以看出,万事屋尚有转圜的余地,而西乡必死无疑。
现在幕府更替小判的意思已经众人皆知。愿意换小判的已经差不多换完了,真正的大头、也是不愿意换的那些还藏在暗处。想要让这部分被吐出来,万事屋那种等级的威胁已不奏效。谁都知道天人或许才是真正的有钱,或许那些外星的生物藏着的才是最多的旧小判,但是就算是背靠有天导众,幕府依旧不敢、也不可能将天人拿来杀鸡儆猴。
——于是就轮到了西乡。
歌舞伎町的四大天王之一,人妖俱乐部的老板。是能在江户这种盘根错节的地方有一方势力的人,也同时是有着人力与财力、消息流通性极广的商户。
只要同时具有这些因素,不管是东乡、南乡、北乡……都可能面临这一遭。但是这些条件西乡全都具备,所以在这里的也就刚好成了西乡。人妖俱乐部的老板在多年前也是出名的攘夷志士,但这次被江户的警察组织抓进来,甚至不是因为曾经的攘夷志士身份,仅仅是因为这个世界最无聊、也最不可理喻的“利益之争”罢了。
在他之后或许、不,一定还会有其他人被抓进来,只要幕府回收的黄金一日没有达到他们的期望值,这场肉眼可见、将要横扫全国的威胁行动就一日不会停止。就算无数商户、企业可能因为新旧币的价值差破产、无数人可能为此流落街头、物价可能因此混乱,对这个国家、这个幕府而言,大概也只是经历了一次无需多加记载的阵痛。甚至痛的只有在这过程里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本的、最底层的人,而那些官员和天人,仍然能站在高处,在黄金堆里指着这些泥里打滚的人放声大笑。
就算幕府里可能会有一二个仍想改变国家的人在,那又如何呢?
这个在多年前就已经由最高权力机关对天人卖国称臣的国家,就是如此千疮百孔。
在走出见回组的大门后,桂小太郎以少见的沉稳表情看向三郎。
他并不清楚三郎到底是怎样的身份、和幕府又有怎样的联系。他的师长因为幕府的肃清而死,童年时一同成长起来、战争时也曾经相互交付后背的同伴高杉晋助也已经成为了真正的恐怖分子,以毁灭这个国家为目标活动着。桂小太郎也曾经会觉得,在这样处处漏雨、没有一片安心之地的国家,选择直接毁灭或许是更加容易的事——
但他仍然向三郎伸出了手,以坚定的口吻说道: “——我想要以不牺牲任何人的方式,来改变这个国家。*”
在这荒芜的土壤里,或许也只有他这种天真的理想者能有勇气去选择这条路。
在簌簌风声里,他光亮的黑发四处乱飞,脸上还带着那个伪装能力等同于无的眼罩,唯有伸出去的手还执着地摆在三郎面前。不是自顾自认为的金主,也不是换钱的协助者,而是实实在在地,在看到了三郎也为银时的事情奔波后,以攘夷志士现有的头目之一的身份,郑重发出的邀请:
“织田先生。你愿意帮助我、加入我,共同攘夷吗?”
而他对面的、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的男人,依旧是那样完全没有犹豫地就给出了答案:
“——嗯。果然还是不行。虽然攘夷听起来很帅,和我做过的事也有点像。”
“但是想法不一样就没办法好好相处吧?况且我现在也不用去做‘织田信长’了……我没兴趣诶。”
刚刚好不容易有好好利用了领袖气场的桂小太郎一秒破功,紧紧抓住三郎的手:“等等再考虑一下!我们待遇很不错喔!每天早上都会在一起看电视剧的回放喔!还可以一起组团劫狱劫刑场啊!!”
“不用了啦。”三郎心如铁石地扳开桂的手,“而且我打算找个时间去找将军。”
桂毫不气馁——他被银时拒绝的次数多了去了,区区三郎拒绝一次,他完全不带怕的:“是要让将军出手放人吗?如果真选组的地图给我我来炸、啊不对我来看一眼我也是不介意的。”
三郎直接忽略了他后一句话,道:“差不多吧。而是要是让今天那个奇怪的人传话,感觉上怪怪的。”
只沉吟了几秒,他就一拍掌下了决定:“嗯,就现在去吧!”
——五分钟后,三郎在将军府邸和德川茂茂大眼瞪小眼。
在战国时代时,三郎这么一拍脑门就要出发还好歹有家臣会阻拦、有马匹干粮之类的需要准备。如今换了个时代,次郎和太郎进可当护卫退可当代步工具,还不会说话连规劝这一步都省了,三郎的行动力也就跟着翻倍提升。
多亏德川茂茂的滤镜一如既往,看到三郎出现的第一反应不是叫护卫而是惊喜万分地主动送上坐垫与点心。
他难得健谈地对三郎道:“……上次您暗示了我被关押的人不对后,我就去调查了。虽然过程说不上轻松,但是多少也有了能做到一些事的实感。实在是非常感谢您,不然我大概就会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到他们的死讯了吧。”
三郎茫然道:“……我有暗示吗?算了,今天来找你是有其他事情。”
德川茂茂正襟危坐道:“请说,信长公!”
三郎不客气道:“总之先把这里的人都叫过来吧!”
将军当即起身,肃然道:“请交给我吧!”
这两个人一个指使得理直气壮,一个完成得兢兢业业。三郎在房间里吹风,将军在外面顶着太阳翻入职名单;三郎在房间里吃点心,将军在外面按照名字挨个数数;三郎在房间里打哈欠,将军在外面兜来转去大有要挨个找上门通知的架势……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将军做事该死的认真、滤镜该死的厚;还是该说三郎是真的不会为难自己,完全没有客气可言。
多亏将军自己虽然认真到有些死板的地步,但毕竟不是真的脑子不转弯的笨蛋,而且那些小姓、侍从、侍女不管内心对将军是如何看待,至少明面上都不敢轻待。没等将军找上几个人,他们就已经主动自觉地分散开相互通知,不多时,将军空荡萧条的院子就挤满了人,连从障子门上透入的光线都似乎因此不再幽暗朦胧。
德川茂茂认认真真地再点了一遍人数,才重新踏入和室内。
他很自然地落座在三郎对面的位置,而不是拘泥于比三郎更高的座位。在看清三郎手上拿着的东西后,他长久维持着的面无表情也有了些许波动。相比前两次看到三郎就心慌意乱、活脱脱一个追星成功现场的表现,他虽然还是将手擦了又擦、衣服整了又整,但也能更加轻松地开口了:“……这个时候就能感觉到,您确实是来自过去的人。这是澄夜给您的喇叭吗?您会使用吗?”
“喔,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吗?她和你好像也有点像诶。”刚刚还将扩音喇叭摆弄来摆弄去、几乎全部摸了一遍的三郎道,“喇叭我还是会的,只是好久没用了——”
他按下喇叭的开关,在喇叭筒上拍了拍,里面立刻传出被放大的沉闷响声。在德川茂茂自觉介绍“是的澄夜是我的妹妹”的背景音里,穿越到这个时代的男人突然长长地“嗯——”了一声,破天荒地突兀说起了其他话题:“我也不需要作为织田信长争夺天下了。你叫我三郎试试?”
德川茂茂依言道:“三郎先生?”
“感觉不一样诶。”三郎道,“以前只有小光会叫我三郎。”
他伸手比了比和德川茂茂之间的距离。两个人隔着差不多一臂的距离,是非常适合面对面交谈、不会彼此冒犯但又不至于显得生疏的间隔。
在距离这个时代数百年前,也曾有人和他这样平等的对坐着,在军议之外的场合对他叙述起许多杂事。这种记忆分明并不久远,但在偶尔触及和回忆起来时却有一种莫名的旷远感。
就像是一起出发,等他突然回头时才发现,对方已经不知何时就不见踪影。
“在这里叫我三郎的人变多了,结果我反而变得听人叫‘信长’更习惯一点。”
三郎没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随意地补充道:“三郎、信长,随你怎么称呼。总之先这样——”
但在旁观的德川茂茂的感知中,这种随意的口吻仿佛带着一种旁观者般的、与世间格格不入的疏冷。
他听见自己年少时就怀有崇拜之心的人道:“首先就是!喂!听得到吗!”
经喇叭一放大,三郎本就中气十足的声音恍如声波攻击。德川茂茂还没想明白三郎到底是想到了什么才会有这种表示,整个人就因为处在了最近的位置,毫无防备地直面了一波音浪,耳朵嗡嗡作响地开始原地呆滞。
三郎试验发现了喇叭确实好用,也就提着喇叭直接跨出了障子门,对着院子里密密麻麻的人群道:“嗯,喂喂,虽然你们不一定见过我,不过这个时候就不自我介绍了。”
“除了将军的政敌以外,应该还有别人的……叫什么来着……天什么众!你们的人也在这里吧!”
在院里的人,没听懂的人觉得没头没尾一脸迷茫,听得懂的人差点脚底一滑当场摔倒。
——虽然天导众的人确实在这里……但是你到底知不知道情况啊!!幕府背后是天人组织控制这个姑且还是秘密喔!没挑到明面上的!将军本人都不一定和天导众直接打过交道啊!
然而像三郎这种几天之内就能知道天导众的名字甚至还传过话的人,根本是按下了快进键就没停下来过。只能说万幸的是三郎没把天导众的名字记住,也就在那些被莫名其妙召集在这里的侍卫小姓们看来更像是将军纵容下的胡言乱语。
三郎本人也没有从记忆中深挖天导众名字的想法,径直说了下去:“总之,被说中了就加快进程太小孩子气了。这样吧,麻烦帮我转告一下——”
他不期然与坐在远处围墙上的少女对上了视线。
少女剪着非常整齐的妹妹头,歪带着天冠*,肤色也是毫无血色的瓷白。她的相貌是毫无疑义的漂亮,但在那清纯美丽的脸孔中,又微妙地掺杂了一点不属于外貌年龄应有的妩媚。这种妩媚不像是女性自然而然散发的风情,而是更加神秘和具有诱惑力的、从不属于人类的部分透出来的危险。
有长相更加非人的付丧神陪在身边的三郎完全不带怕的,敷衍地挥了两下手就自顾自地继续道:“既然这么迫切想要推行回收法令的话,那我也来帮忙吧。不过在牢里的那几个人要交给我来用。反正都这么着急了,给我用也没关系吧?”
“虽然你们之前也派了人来,但是感觉上不太合得来。所以还是麻烦你们带话了!就是这样!散会!”
明明是被将军叫来但始终没看到将军出面的这群人,从头到尾都保持着鸦雀无声。一大部分是真的满头问号,只是平白无故傻吹了冷风;剩余部分则暗暗记在心里,在三郎就差把天导众指名道姓说出来的时候就提高了警惕,自然不可能将这些话简单忽略过去。因此这次三郎的单方面传话,只能用四个字生动形象地进行描述——“懂得都懂”。
等三郎再看过去的时候,那个犹如日式人偶般精致中又有些许妖异的少女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只是歪了歪头,三郎(48岁)很干脆地就把这个少女抛到了脑后,也不管那些侍从小姓有没有继续散开,大步踏回来就将喇叭往将军手里一塞。德川茂茂还有点两眼放空——一开始是被噪音刺激的,之后就是被三郎完全不带犹豫的话震惊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将军本想握住三郎的手,奈何后者动作太快,只能改为小心翼翼地握住喇叭,问道:“天导众已经找上您了吗?是因为我吗?”
三郎恍然大悟:“啊,最开始忘了问了!不过也没什么差别……我也在准备找他们。如果是因为你来的,那帮了大忙喔!”
“……不,多谢您的宽慰。”德川茂茂摆了摆手,神情在透过和纸光线中仍是端肃的,只眉眼间流露出些许无奈来,“不过,我也想请教您。按照信长公你之前说的,愿意帮忙促进新旧币更替的话,您难道也觉得这样一比一的兑换是合理的吗?”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三郎莫名其妙道。
德川茂茂顿时就有些放松了:“那果然您也觉得这不合理,不过如果要推行的话……”
“不是啊。”三郎困惑道,“发布这种政令只有需不需要,去想比例多少还有是否合理没有必要吧?”
三郎说这句话的口吻还是淡淡的,但他的话语却无可避免地在德川茂茂的心中搅起风浪,让这个年轻的、迟迟未能掌权的将军露出了又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是难以接受的表情。
——而这也是三郎干脆拒绝桂小太郎的原因。
正是因为这个国家如此摇摇欲坠,攘夷组织才会一直具有生命力,就算真选组、见回组、天人都有更加强劲的武器,他们也无法将攘夷组织完全根除。因为攘夷志士本身就代表着普罗大众最基本的、想要从不断坠落的现状中挣扎出来的渴求。是因为幕府一直在施与伤害,才会有攘夷志士的回击。
……那若是幕府与攘夷志士之间真的矛盾无可调和的话,为什么会有银时、西乡这种原·攘夷志士选择脱离队伍,放弃攘夷的理想呢?
尽管德川茂茂一直没有掌握实权,只是天人束缚下的傀儡。但是,一国的征夷大将军都能在这件事里优先共情那些真正受到损伤的普通人,为什么这个国家仍然会给人如此无望的感觉?
三郎在德川茂茂的视线中满不在乎地顺口道:“我之前也因为军费不够向堺市要钱来着。会这么做当然就是因为需要这么做才行啊。”
如果是为了杀鸡取卵,那么天导众深入这个国家内政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早就有机会可以做这种事。回收黄金的过程里会有贪腐、会有暴利、会有流血事件……可是追根溯源,幕府会提出新旧小判兑换的政令,仍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已经到了必须去做这种事的地步。
让一个国家机器动起来是有前提的。
民众受苦是事实,而幕府会回收黄金,原本也是因为经济能力已经在不断下降。最根本的力量一是暴力,二是经济。幕府以天人、以热武器装备好了暴力,然后再以搜罗黄金的方式来维|稳经济。
不是什么见钱眼开。也不是什么为了天人。
一切的根源反而是幕府本身的孱弱。是上有天人桎梏、下有攘夷志士鼓动起内乱,层层削弱后,幕府必须将一切力量都搜罗在手,才能继续维持住统治。不然黄金落到攘夷志士手中会被攘夷志士用来购买武器缩短武力差距和收拢民心,落到天人手里会让整个江户发行的纸币都失去购买力。这是天导众出于某些原因的首肯,也是幕府的自保手段。民众的需求确实不在他们的考虑中,因为他们是统治者,民众是被统治者,如果他们连自己的地位都稳固不住,怎么可能去顾及其余人的需求!
这才是桂这一类的攘夷志士与幕府对立的真相。
国之将乱。
德川茂茂虽然是傀儡,但也是有认真接受过教育的。在被他人把持权柄的那段太长的空窗期内,他也想过要如何改变这个国家。如果攘夷志士如星火般源源不绝地出现,那就干脆去了解攘夷志士本身——但是他以为的治本,实际上也可能只是治标而已。
如果手上拿的不是喇叭,德川茂茂恐怕已经要当场为三郎打call了——不愧是织田信长!看问题的方向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
于是德川茂茂继续问下去:“那么您会突然把所有人叫过来,也是因为里面有天导众的探子,想要尽快把银时他们解救出来吧。我的手令迟迟没能下发,结果救人的效率也没有比您快。”
三郎道:“不是这个原因。怎么说呢,我遇到那个什么藤原(藤崎)的就觉得很奇怪……果然是这个吧!”
他猛地一敲手心:“说起银时和抓那个西乡的时候都很准确!”
“这个有哪里不对吗?”
“啊?”三郎反问道,“你要把你不认识的人抓起来的时候,还会特地注意名字吗?反正我不会喔。”
桂小太郎毕竟活动在攘夷组织中,对于“大人物”的认识尚有些偏差。但三郎不一样,在战国时代他以“织田信长”之名几乎夺得了整个天下,连当时在位的正亲町天皇的皇子诚仁亲王都为他表演过蹴鞠——针对他的、被他针对的人都如此众多,而他能记住的名字也只寥寥几个罢了。
他,或是天导众,都是真正的上位者。
银时三人和西乡放在歌舞伎町还够看,但是放在天导众的眼里也只是一粒微尘。他们是生是死根本不是天导众会注意的事情,至多会下达的命令也只是——我需要达成什么样的目标,阻拦的人格杀勿论/随意处置一类的话。
而见回组的抓人实在是目标太过准确。
德川茂茂也是从小身居高位,在这方面一点就透。只是他的信息和桂的信息不能互通,两个人的立场也不尽相同,因此才都忽视了还有这一个细节在——如果说银时和西乡的被捕一半是出于情势所趋,那另一半就毫无疑问是有人在作为推手、刻意要将一切搅得更乱更疯。
三郎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碟子里仅剩的点心:“所以我不想去找那个藤原(藤崎),但是把银时他们就放在牢里也感觉怪怪的,就干脆从你这边找了。你这里肯定有天导众的人,让他们传话也一样吧。”
德川茂茂肃然道:“是的。多亏您反应机敏。我虽然帮不上太多忙,但如果您需要去狱里提人,而我能为您提供帮助,请尽管对我说。”
三郎立刻应承下来:“好,那现在就走吧!”
……等等带上将军的行动力也这么快的吗?!
德川茂茂对三郎的行动力还有点接受不良,看着小姓阻拦无果后慌慌张张地去叫护卫。但是他也不得不说,在作为将军的生涯中,他的每一步都是受限的,出行需要护卫、住宿需要规格,反而是理论上身为百年之前的人的三郎要比他更加融入这个社会。
——这样随心所欲、肆无忌惮的人,若是易地而处,想必也不会像幕府一样对天人处处妥协吧?
德川家的人似乎天生就带有善于隐忍的因子。因此自德川家康开始,便对在那个时代也显得特立独行的织田信长尤为向往。这种钦羡伴着织田信长流传下来的事迹,随着时间代代相传。这也是为什么德川家会将织田家的后裔立为藩主,为什么德川茂茂会从一开始就对三郎如此在意。
德川茂茂紧跟着三郎的脚步,在大门打开的瞬间,忍不住道:“……要是没有本能寺之变,取得天下,替代足利幕府的,就是织田信长了吧。”
三郎:“……?”
三郎:“你作为将军对我说这个不太好吧?”
第25章 在江户的第二十五天
三郎前脚向天导众直接传话,后脚带着将军直接去见回组提人,这种效率真的是让人不服都不行。
不多时,万事屋三人和西乡就都走出了见回组的大门,重返阳光之下了。
理论上来说,就算借了将军的势将这几个人强行带走,只要天导众那边没有点头,他们就随时会被见回组重新追捕入狱。但银时等人完全不知道这回事,自然没有什么压力,而德川茂茂本人怀着对三郎的迷之自信,根本没想过这种情况发生。
一时间这群人处在一起气氛融洽,连三郎之前对天导众先斩后奏的所谓“推行新旧小判更替”的活,也被他直接理直气壮地扔到了万事屋和西乡的头上:
“……就是这样,现在幕府这边是一定要推行这个法令啦,所以拜托你们多宣传喔。”
万事屋和西乡被抓的冤枉,但作为前·攘夷志士,也都对幕府的尿性有所了解,知道能这么全须全尾地站出来已属不易,再加上将军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看着(将军本人:?),自然无有不应。
而将军本人因为知道的更多,再加上刚刚被三郎点醒(滤镜加厚),则要想的更多——之前银时等人和西乡被抓是因为站在了幕府的对立面,是抗拒按规兑换小判的一方。但是三郎将这一任务丢给了他们后,他们就变成了幕府政令的协助者,是和幕府同一立场的人了,那么被抓捕的理由也就不复存在。而有了这种释放的先例在,一旦有同样因为小判之事无辜入狱的人,大概也就有了可以自救的方向了吧。
德川茂茂当即发自肺腑:“——不愧是信长公!”
三郎习以为常:“啊,你的日常语音吗。随你怎么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