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藤崎提供的面妖全在上次用完了,连先弄出个核心的过程都可以免了呢!
夜斗看三郎的眼神都渐渐变了。如果说之前他看三郎是由于和藤崎谈话一事反向带来的尊重与好感,这一次就完全是敬畏了——
这世上竟有人脑回路恐怖如斯!
但是这个人的想法真的好清枫奇,一点都不做作!跟着干了!
就如太郎太刀之前和三郎说过的那样,秽气之种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危险存在。但他对三郎的信任度实在太高——即使在历史上,织田信长造下了诸多“屠杀僧人”“烧毁佛寺”的恶孽,但他们是和三郎近距离一起生活了数十年的,比谁都要更清楚比起那些虚虚实实、难辨真伪的传言背后的真相。
这个男人,其实是一个并没有多少野心的人。
因此三郎一开口,神社太刀也只是认真地提醒了“虽然看起来好像可以循环成永动机,但是秽气本身还是太过危险不是现在凡人能够掌握的”,在确定三郎听进去了后,就不再多说,开始积极地为三郎这个想法查缺补漏起来。
首先当然是秽气——以三郎的想法,理论上是能成功的。但是秽气毕竟不是具有本能的妖魔,如太郎太刀、夜斗这种神明,只要晃一晃手,那些稀薄的秽气就会散去,这近似一种本能的不能共存。驱赶秽气和秽气直接就没有了,这可是两个概念!
而且既然想要将秽气压缩,就代表他们势必要将足够多的秽气引入平贺源外的机械之内。
如果说妖魔中污秽与恶念的含量是水,那秽气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片薄雾。就算平贺源外将之压缩,和面妖同等体积的秽气得出来的核也只有微尘大小,甚至起不到吸引的作用就会重新膨胀和扩散开来。但若要增加秽气,又会回到第一个问题——也就是并没有将秽气聚拢的手段上。
不如再去和藤崎要面妖吧,这次要的不多,一个就好。(划掉)
三郎和太郎太刀都没有提起再去找藤崎的事情,夜斗即使蠢蠢欲动想要提出来,也按捺下了心思。说来奇怪,他在面对螭的激将法时都忍住了没有妄动,此时却感觉有点热血上头。即使不知道三郎和太郎太刀没有提起藤崎是单纯的疏忽不喜、还是因为他每一次都表现出来的排斥(毕竟三郎看起来真的不是什么心思细腻的人),夜斗也有种不知该说什么、以致于都有点坐立不安地呆站着。
还是太郎太刀点了点桌面,示意他去吃饭,夜斗才如梦初醒般抱起便当盒,一边扒饭一边竖起耳朵听太郎太刀和三郎的对话,蓝莹莹的眼睛也时不时看向他们那边。这样的走神本应是食不知味的,更别说饭菜已经变得微冷,但即使不知道自己嘴里到底在吃些什么,那种鲜美的感觉却始终萦绕在唇齿中,连同夜斗原本低落沮丧的心情也诡异地重新上升了起来。
三郎和太郎太刀还没有讨论完,他已经开始想着之后要帮忙给次郎太刀送饭、送完后路上可以去买一根雪糕吃、再给万事屋那几个快变成咸鱼的人带几根棒冰了——虽然三郎和太郎太刀的所谓讨论,也只是太郎太刀逻辑严谨、条理分明地将可能遇到的问题列出来,三郎以纯粹的拟声词回应罢了。
而且因为太郎太刀的话字数太多、再加上用词文雅,三郎听着听着就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直白道:
“说话好长。直接给我简短到一句话。”
太郎太刀并无不悦(习以为常),认真地回答道:“暂时没有想到将秽气驱赶到一地的方法,以及以秽气来压缩所需的量会很大。”
他说的这个,也是夜斗拒绝螭的时候想到的。夜斗倒是能想通,螭在几个小时前会对他那样提议,肯定是有驱赶妖魔、或者秽气的方法,而藤崎本身能够控制面妖也一定会有类似的手段。但他还是没有冒失地直接将螭和藤崎的名字说出口,而是先以不知何物隐含期待的目光看着三郎。
而三郎这次毫不犹豫,在他的注视下道:“那个藤原(藤崎)之前不是还给了我一个控制面妖的面具吗?用这个能吸引秽气吗?”
太郎太刀仔细思考了一会才回答道:“或许可行。那个面具本就是不祥之物,但污秽都处在内里,如果无人佩戴,对秽气或许没有那么明显的吸引力。妖魔的本性也还有融合同类、扩大自身一项,或许能被面具的污秽吸引,但这样也太过危险。”
“这个没什么吧?”三郎径直道,“再做一个大箱子,把面具放进去,等妖魔进去后再把箱子门关上就好了吧!”
太郎太刀:“……?”
不是,你以为你是在捕鸟吗?!撒把米(面具),然后等鸟(妖魔)过来就把杆子一拽吗?!
即使是与审神者相处了数十年,对于三郎时不时就会冒出来的神奇想法,太郎太刀偶尔还会一时失语。
——能够始终没有障碍地接受三郎的一切想法、即使三郎说的话里包括自己不懂的词汇也会诚恳地给出建议的,或许只有代替三郎消失在本能寺之变的明智光秀一人了。
这里没有明智光秀在,但夜斗开口了。
他与至今为止还没出场过的明智光秀没有半点相同,自然也不可能摆出类似的态度。但对于三郎这一个奇思妙想,夜斗举双手双脚赞成不说,还两眼发亮地提出了更进一步的建议:
“比起面具让我去吧!”
他颇为自得地伸出手,摆了个能凸显手臂肌肉的姿势,可惜衣服的袖子太宽,这一下除了有些滑稽外没有起到半点展示力量的作用。但夜斗毫无所觉,自顾自地兴奋道:“比起老爸的面具给妖魔带来的吸引力,我作为神明才更有诱惑力!神明身上的是清净的血肉,比起什么吞噬壮大、当然是直接有猎物在前面,猎食的欲望更能吸引它们吧!”
“我的脚程很快的,所以不用担心我会受伤!”
面对少年真挚又坦诚的表情,任谁都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然而三郎是个铁石心肠的奇男子,因此他十动然拒地说道:“不了吧。让你去勾引妖魔总觉得怪怪的。而且要是真的那么有吸引力,你也会引来一大堆的。驳回!”
于是夜斗又有些郁闷地趴在桌子上了。
但即使是露出了郁闷的表情,蓝眼神明的姿态依然是放松轻松的。没过一会,他就又听到三郎的声音,下意识地抬起头。
“不过在原地设陷阱感觉也很慢诶——这种是要等妖魔路过才行吧。光靠运气感觉有点不靠谱。”
被数次包围依然安然无恙、面临强敌(上杉谦信和武田信玄)结果强敌突然自己死了——经历奇妙到简直要说一句天道之子的三郎捏着自己的下巴,用几秒时间想了想,直接说道。
“嗯——那就这样吧,夜斗!”
突然被点名的夜斗应道:“是?!”
“那就这样吧。待会去借一个钓竿,把藤原(藤崎)那个面具挂在上面,由你来找妖魔。”三郎一脸严肃道,“到离妖魔近的地方就直接扔面具,把它们钓过来喔!交给你了,夜斗!”
突然被委以重任的夜斗:“……噗。”
虽然已经亲身感觉过几次三郎极具创意的想法,但夜斗仍然忍不住为三郎的奇思妙想惊叹。在惊叹之余,他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光是想想,他就能想象到到时候挥着钓竿溜妖魔的自己会有多滑稽,但在无奈之余,他又忍不住期待真的这样去做。
“不过这样的话果然就还需要找一个地方设陷阱吧。”三郎总结道,“到时候夜斗把妖魔引过来,再把面具放在原地,妖魔一靠近面具就被困住——就这样做吧!”
太郎太刀轻轻叹了一口气:“……所以刚刚是捕鸟,现在又变成捕兽笼了吗。”
他这话说得极轻,神情之中仍然是那种平淡的、不似凡尘众人的、有些凛然的神情。但是在三郎决定了这样乱来的行动后,他的眼眸深处也隐约泛起了一点笑意,像是更贴近红尘了些。
“那么,就如主公所言。”太郎太刀最终说道,“稍后我去和次郎交班之时,在与他、以及平贺先生面议陷阱一事。届时引诱妖魔就拜托夜斗了。”
夜斗连忙说道:“我现在就可以去找次郎!”
“这样吗。”太郎太刀平静地应道,随即拿起要送去给次郎太刀的便当,交到了夜斗的手中,“那就烦请你将主公的意思向次郎解释清楚了。”
解释清楚肯定要花上很多时间,到时候雪糕店说不定都关门了——但夜斗仍然露出了十分灿烂的笑容,斗志昂扬道:“那是当然的!我可是神明啊!”
第61章 在江户的第五十九天
很快,制作大型捕兽笼……不对,大型捕捉妖魔·秽气笼的工作就热火朝天的展开了。
一如既往的,这次的资金也是三郎全部负责。平贺源外很不客气买入了很多高质量的钢材和零件,用料也豪迈了许多。光看那堆积的边角料,很难说他不是抱着也想吃一口狗大户的心——不过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向三郎要过工钱,完全是凭着一腔热情完成了最开始的制作,因此这点小小的损耗完全不在三郎的在意范围内。
……虽然三郎不在意之后,平贺源外和万事屋们好像都更悲愤了。
由于已经不是第一次制作这个东西,再加上有万事屋们和夜斗作为劳力,尽管这次的秽气笼比上次大了数倍,平贺源外的制作速度依然十分可观。与之相对的,因为要人帮忙,他不得不在堆积如山的机器人中找出皱巴巴的制作图,以免银时他们将零件安错位置。
顺便一提,这个笼子在万事屋的强烈要求下,完全是按定春的大小来做的。虽然这几个人信誓旦旦说什么定春高大威猛按这个的大小多大的妖魔都够,但从他们按捺不住的笑容来看,这完全是打算在以后废物利用给定春当狗窝。
至于定春满不满意这个即将到来的新狗窝,从它一口咬在银时脑袋上的动作就能看出来了。
到了夜色降临之时,秽气笼总算制作完成。
在三郎包饭的前提下,万事屋们像是饿了一天肚子再去吃自助餐一样狼吞虎咽。早餐、午餐的餐盒都已经摞成两座小山,还没来及丢(真亏他们吃完了还能帮忙干活)。万幸的是到了晚餐,上两餐已经吃爽了的他们终于放慢了干饭速度,一边互相抢食、一边等着快完工时突然离开的夜斗的到来。尽管太郎太刀已经和他们说明了这个装置后续要被拆除,他们也拍着胸口保证里面的零件绝对会全挖出来,但秽气笼上依然留下了神乐涂得花花绿绿的、宣示主权般的画作。
歌舞伎町的灯牌五光十色,即使没有靠近平贺源外的工坊,那些彩光仍然极具穿透力的、远远地落了过来。相比之下,附近的路灯显得稀疏又黯淡,黄色的光晕只萦绕在灯泡附近,至多在地上映出一个浅浅的光斑。银时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着在这种光照下、神乐留下的画简直阴森,然后就被夜兔少女不满地踢了屁股。正当他们嘻嘻哈哈(大概)闹成一团的时候,视野最远处的一盏路灯倏而灭了。
两盏、三盏——砰砰砰砰!!
路灯就像是被鬼手掐灭了一样,接连不断地黯淡下去。秽气并不容易直接引发灾难,但是它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越老旧的东西就越容易在它轻飘飘的一压之下彻底断线,更不用说这一次来的不是普通的浊气,而是从妖魔身上溢出的、夹杂了最深重的恶念的污秽。路灯黯淡的方向就像是为他们指明妖魔的位置,而路灯熄灭得越多、离这里越近,他们也就终于能看到,在路灯那层薄薄的光晕范围中,是人在踩着路灯的顶端、一刻不停朝着这里奔来!
那些砰砰之声,实际上是夜斗奔跑之时脚上用力过猛、路灯不堪重负下灯罩破碎的声音。
漆黑的妖魔几与夜色融为一体,志村新八除了夜斗落在路灯上的一瞬间才能看到神明的些许轮廓外,什么也看不到。神乐也是一样,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妖魔接近时会产生类似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但在银时与三郎眼里,夜斗离得越近、妖魔追得越近,他们就越能清晰地看到那一片漂浮的黑云一般的妖魔身上骨碌碌乱转的眼珠,以及触须般四散开来、不计其数的手脚。
相比之下,如同睁眼瞎的次郎太刀与太郎太刀……
所以人类都能看到的东西他们都看不见,大太刀付丧神这个夜间视力真的合理吗!
所幸他们只是夜晚时视力太差,并不是真的看不到妖魔。在志村新八和神乐的眼中,妖魔更像是从不存在,但在他们看来,那些五颜六色投过来的彩光就像是被妖魔那副乌云般的身躯吞噬了一样,靠着这种稀薄的光影变化,勉强也能锁定妖魔的位置。
夜斗已越来越近。
空气中已经多出了微妙的腐臭味。和万事屋们偷懒摞一边、打算之后再一并丢掉的餐盒垃圾隐隐散发出的酸味不一样,那是一种更加深入的、如同尸体腐朽的臭味。它就如阴雨一样密密地向前袭来,无从溯源,也无比稀薄,但那种恶念引发下的、人心的烦躁也如阴雨返潮般绵绵上涌。
“是个大家伙啊。”
银时的死鱼眼在这一刻显出了些利芒,手上也握住了妖刀的刀柄。在他的视野中,那个黑云一样的妖魔已经有了日本传说中鬼一样的脑袋,外翻的獠牙将嘴都撑成了大到诡异的程度。而本应无法闭合的嘴,上唇与下唇上都长满了纤毛,正如海草般不住摇摆,简直是看着就会让人觉得危险和反感的程度。
在这个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的、静默的时刻,他听到自己胸腔里一声比一声更剧烈的心跳。直至夜斗终于跑到了他们眼前,重重落地!
少年神明用力一挥钓竿,被挂在鱼钩上、睁大了一只无神眼睛的面具便被他直直甩了出去,摔进秽气笼中!
这并不是结束。
夜斗之前就说过,神明的血肉要比污秽更引妖魔注意,尤其是在他们有意识这样做、或是身体存在伤口的前提下。引诱妖魔时释放的那些纯净的灵气还没彻底从他周围散去,恶意酿造出的恶兽在他身后嘶吼,无数畸形的手脚并用如蜈蚣一样飞快前进,生长在最前面的一双漆黑的、细长优美的双手急不可耐地朝着夜斗的方向直直前伸,已说不清它到底是想要去找面具、还是想要这双手掐进夜斗的喉咙。
微风卷着空气,也变得腥臭。夜斗在这不间断的狂奔中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被风一吹,顿时连肌肉都凉得有些发颤。但在突然的冷意之余,他的内心却前所未有的安定——太郎太刀、次郎太刀、还有银时、神乐、新八,都站在他咫尺之遥的地方。
他只要跨过面具就能抵达。然后,即使这一次失败了……这些只是短暂地相处了一段时间的人和神明,也会拼尽全力地解决掉他身后的这只妖魔。
没有犹豫,夜斗猛地蹬地,向前冲刺!面具被他的脚尖带了一下,翻了个身,无神的眼瞳图案幽幽地看着天空。妖魔还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而只在夜斗一脚踏入太郎太刀与坂田银时中间时,两名付丧神大太刀不约而同地并指向前、用力挥出!!
——“一线”!
这是神明不能使用、唯有神器能够使用的招数。划下界限,将妖魔阻拦在外——即使太郎太刀与次郎太刀的本质仍是神明,这个“一线”比起正常的神器能使用出来的威力弱化了太多,根本起不到阻拦的作用,但也已经足够了!
因为在他们划线的同时,三郎也已经按下了开关。
妖魔仍追着夜斗向前,但突如其来的界限让它本能地止步。界限的在线带着刀锋般的锐气,即使本身脆弱不堪,仍然给予了它一种危机感。而面具里的污秽经年累积、质地精纯,也引诱着它分出大半部分眼睛,向着面具的方向看去。只是这几秒的迟疑,电流就已经跃入了钢板之中,青白的电火花如线般清晰,平摊在地上的块块钢材中在电能的驱使下齿轮运转、重新闭合、组装成一个牢不可破的铁笼!
妖魔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仍在本能地发出引诱的语句与嘶吼,乌云般的躯体也似是实质化了一些,试图将面具包裹进自己体内。但给它逃脱铁笼的机会已在此时逝去,由起重机吊起的钢球重重砸在秽气笼的顶部铁板上,将其用力向下推去!
这是平和源外操作的起重机。
仍然带着红色护目镜的老人看不出是什么神色,只是平静的、一下接着一下地将铁球吊起、砸下。沉重的碰撞声远远地传了出去,他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每当铁球吊起时,钢板上还会有雪白的电光不舍地黏连在铁球上,在平贺源外的护目镜上照出一条白线。但他的手仍然十分稳定……直至将最上层的钢板彻底砸平下去,将这个六面俱全的秽气笼砸成一个箱口大开的铁箱。
无论是妖魔的嘶吼,还是空气的腥臭,都渐渐消失了。
平贺源外将铁球转到另一边放下来,由万事屋围上去换成铁钩,勾住秽气笼顶板上的特地留出的一个能挂钩子的凹槽。电流依然在笼子里反复流动,即使顶板被重新吊开,它们也成了一道无形的囚笼,将妖魔死死锁在里面。
现在已经不应该说是妖魔了。
里面存在的,只有些许面具被碾碎后留下的粉末,以及三郎所需要的那一颗漆黑的、精纯的“秽气之核”。
又是暮色降临。
歌舞伎町真正富有生气的时间是在晚上。无论是想要买醉的、想要玩乐的、还是想要发泄情绪的,各式各样的人都会在晚上出现。明明与町外的土地并没有围墙阻拦,却已经无形被划分为两个区域,连生活的时间段都好似微妙错开。
对比其他酒馆或人妖或美人的各有特色,登势的酒馆里大多时候只有已显老态的老板娘、和长着猫耳然而好似中年妇女的凯瑟琳在。或许是幕府对于新旧小判的强令终于起了作用,尽管知道之后新旧小判的购买力已不一定相同,已经自暴自弃来买醉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些人基本上是喝到快吐的时候就会被(因为欠房租而被要求)帮忙的万事屋拖走、一个个背靠着墙坐着放好,再等他们拖了一个又一个终于有空闲的时候送回家。时不时有些意识不清、说不出住址的人,也不会被细致照顾就是了——眼下还是气温正高的时候,就算睡在外面也不会生病。至多是酒馆无人了就拖回酒馆关门、仍由他们趴桌;酒馆依然人多就只能任他们在外,隔一段时间看一眼、以防他们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罢了。
这一向是歌舞伎町的日常。
虽然,最近……好像有了点变化?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空气变得很好啊。”
猫耳娘——但是完全不会被客人认为具有相应萌点的凯瑟琳以垂涎的眼神看着一瓶又一瓶被起开、倒入酒杯的酒,只是才刚伸出蠢蠢欲动的手,想捞一个几乎被倒空、只剩个几口的量的酒瓶,就被登势快准狠地用擦吧台的抹布抽中了手,只能含恨缩回。登势——同时也是银时等人的房东,好似完全没做过刚刚的事一样,一边将抹布折好后眼也不抬地甩到凯瑟琳身上,以行动示意对方去打扫空下来的桌子,一边还能态度和气地对着发言的客人道:
“是吗?我感觉旁边的垃圾还是一样臭得要命。”
“不是这种空气好。”客人说道,“怎么说呢……就是突然之间变得清爽了,脑袋也跟着一振的感觉吧。”
在小判的事,还有越来越明显的、几乎找不到逆转方法的天人地位越来越高的颓丧现状中,客人的表情难得地温柔。尽管这种温柔并不能给他那张普普通通的脸增色多少,但那种由内而外的、平静却带着些斗志的气质,却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惹眼了一些。
而更为可贵的是,在他之外、在酒馆里那些仍然在痛哭、痛饮的人中,也有稀疏几个人和他有着同样的光芒。
“我之前觉得,大城市里虽然花费会高,但能拿到的工资也高。就算我拼死拼活攒下的一点钱不够在这里买房置业,多少以后在老家还是够用的……结果幕府的政令一出,我一下子就变得比来这块地方前还要穷。”
客人捏着酒杯,垂着眼睛说道。他其实并不期待谁听,但做了对自己重要的决定后,也难得洋溢起些倾诉欲,即使会被嘲笑丢人,也只是在陌生人面前。
“不瞒您说。我本来打算辞工之后,就去找一家最贵的酒馆、吃一顿最贵的料理……然后找个地方跳下去吧。”
浓妆艳抹、脸上皱纹却依然清晰的酒馆老板娘没有打断他,却也没有特地去捕捉她的眼神。她就像是听着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说话那样,自顾自地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让烟头在灯下升起一缕缕的、雾蒙蒙的白烟。
她这种并不关心的作态让客人有些感激地笑了笑。即使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但要回味原本绝望的心情总是痛苦的。眼看登势没有询问、又似乎还在听,他也就继续道:
“然后我走出门——不是个晴天,但是空气却很清新,我突然就觉得其实也不是完全活不下去。我去找老板辞工,结果他居然会挽留我……我还是不想再在这里生活下去。大城市的生活太辛苦了,连我攥在手枫里的那么一点钱都要夺走。逃就逃吧,至少在我老家,哪怕没有钱也能活得下去。”
“所以今天,我想来您这里喝一杯酒。明天我就要启程回家了。”
客人有些腼腆地笑道。
“我没有吃大餐,也没有找地方跳下去。但是酒还是可以喝一杯的。”
这个客人看不出年龄到底有多大,即使现在难得露出了些许积极的神色,那种曾经的、长期的灰暗与卑微仍然留在他的脸上。但在提到回乡后,他脸上绽开的笑容就像是个孩子一样,甚至积极地向登势展示道:
“我还给自己买了一件新的浴衣!我老家每年这个月那边会办庆典,乡下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玩法……不过我特地选了高级的布料,在晚上穿出去,被灯笼光一照,上面还会有闪光。”
“就穿这一次,然后我就可以留起来……等娶妻生子了,再把这件衣服翻出来也不一定。”
登势眯着眼睛看过去,果然在客人的包裹里看到了一点隐约露出的、灰色的闪着如星般光芒的布料。她捏着烟哼笑了一声:“这不是很好看么?能穿的时候,多穿穿也无所谓。”
说着,她掂了掂边上的酒瓶,瓶子轻飘飘的。她娴熟地用手在瓶底一拍,清水一样的酒液就又从瓶口滴滴答答地流了出来,小几口的份量而已,也只在客人空了的酒杯里续上了小半杯。
迎着客人有些惊讶的表情,登势将彻底空了的酒瓶往吧台底下一塞,说道:“别看我——我可不会做亏本的生意。你点的酒,就也不要亏地喝完。然后高高兴兴回老家吧。”
客人于是又笑了起来。
酒馆里仍然弥漫着有些颓丧的气氛,但在个别几个人的欢欣下,这种沉闷也不像是难以化开的了。
在酒馆难得的热闹里,登势一点也不见外地支使着夜斗也来帮忙(仍然不知道万事屋没有养猫)。还是少年模样的神明眼巴巴地看着登势半晌,在登势抠出一个铜钱丢给他后,才喜笑颜开地将钱塞进口袋,卖力地扛起另一个已经醉成了一只人事不省的麻袋的客人出去。
在跨出酒馆门的时候,他看了看夜空——天空中无星无月,明天大概不是什么晴天。有人偷倒垃圾导致的臭味也隐隐传过来,但一切正如那个客人所说,非常清新。
……因为这里的秽气全被吸走了,能不清新吗!
三郎要穿越到几百年前,而且这次是真的要去找他历史上的老婆了,白拿了那么多材料的平贺源外也有点不好意思,所以这段时间他们都在拼命地攒能源啊!
白天的秽气比较稀薄,基本看不见多少。但是一到晚上,说一句乌云滚滚都算是低估了歌舞伎町。而且藤崎似乎也在补充自己的面妖手下,夜斗直觉三郎想要做的事——不管是穿越时空还是压缩妖魔都不能让藤崎知道,但他实际上又绝不可能彻底摆脱藤崎,只能干脆选择了最直接也是最怂的方法:避免接触。
因此这段时间里,万事屋们和夜斗昼伏夜出,四处搜集秽气都要让夜斗先踩踩点,收集的效率也只能说还算可以。而且如果没有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在,他们要去重复一次上次引诱妖魔的举动还算颇为危险的。于是一行人干脆只逮着秽气浓厚的地方可劲造,遇见大的妖魔就先溜,遇见小的妖魔就先上妖刀(借了土方的没还),砍到四分之三死再把对方给吸收了,反正秽气也好妖魔也好,本质上都是同一种东西。
可以说万事屋这段时间的夜间生活十分地丰富多彩。
至于三郎?还有太郎太刀以及次郎太刀?
不过是区区平淡无奇还乏味地打UNO、打PSP、和将军茶话会、还去晚上看夜灯逛小吃街……罢了!!
委托人的摸鱼算什么摸鱼!
这种繁忙的夜间活动带来的效果十分明显。之前就曾经说过,妖魔是从人的负面情绪之中产生,因此会源源不绝。而它们出于本能,又会诱导人类的情绪走向极端、引诱他们放弃生命,这种自杀带来的怨气又会进一步扩大秽气的浓度。而秽气被万事屋们和夜斗都清理掉后,这一片地方以及周边区域,气氛都不再沉郁压抑,甚至连歌舞伎町的纠纷都要比以前少了一些。可以说他们合力搞出来这枚秽气之核,是再好用不过的——
除·尘·器啊!!
话虽如此——夜斗将醉得一塌糊涂的酒客扶到巷口,果然后者没过几秒就不管不顾地吐了一地。他一边拉着酒客的领子,不让对方在吐完后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呕吐物里,一边却忍不住又抬头去看虽无星月、但也美丽干净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