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娄盱理智尚存,知道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被凌湙一顿乱狙,反而肉眼可见的冷静了下来,那一身端着的别扭姿态,终是软了。
而凌湙则是直接回了对面的府里,蛇爷上前替他宽衣换裳,觑着他的脸色好奇的问道,“这么快谈拢了?”
凌湙斜眼哼了声,“谈什么谈,一开口就阴阳怪气的,打量谁不会似的,这个娄盱,一家独大独傻了,以为人人吃他那套,求人还要人巴结主动递梯子,我有那闲功夫跟他客套打机锋?没谈,叫殷先生招呼他了。”
蛇爷举着青蓝布粗衫,又拿了护袖手套,看着凌湙将一身重新整理好,便又问,“那一屋子药包是做什么用的?今天一个没注意,差点叫幺鸡闯进去。”
凌湙这些日子除了训练刀营,就是窝在北跨院里制炸药包,是明令了蛇爷不准放人过去的,特别是明火之类的东西,一律禁止往那边拿,目前已经剩了最后一步,给各个药包装引线。
蛇爷不懂那东西是什么,听凌湙说那东西是会炸的药包,便也同样说给了幺鸡听,幺鸡才吃过凌湙的苦,一听这是凌湙不让碰的东西,当即扭了头就走,问也不问用处。
刀营刚回转西跨院里,一屋子脏乱邋遢的家伙梳洗过后,终于喝上了热热的汤食热饼,等吃饭喝足,纷纷对视而笑,半个月的磨练和团结合作,秋扎图他们终是跟梁鳅武阔等人混熟了,一群人混为一体的有了守望相助的感慨,便是赵围,也能跟杜猗坐一堆分吃一块饼子。
之前那种虽为一体,可心有间隙,分亲疏远近的心理障碍,早被半个月的连坐之刑,给打揉成了一个整体,有了曾同甘共苦的袍泽之情。
凌湙继续往炸药包里塞引线,引线是他自己手工制作的,铺开一张白纸,泅湿后在上面撒上薄薄一层硝石粉,再裁成一条条的搓成线,最后用浆米水在搓成的引线上一捋,然后晾干待用,塞的时候根据用途加长或缩短引线,一般以一米为最,但如果要炸山,最好要将引线放到三米左右,留出时间让人跑离危险处。
担心会有哑炮,凌湙曾避着人带了一小包去十里外的山坡上炸过,效果不错,当时就造了一个坑出来,就是烟太大,刺的人眼睛疼。
因为缺少精密仪器,硝石内的杂质分解不出,加大配比又担心见火就着,缩小用量就会有哑炮出现,总之试过几回之后,凌湙确定自己制的这种□□,只多听个响,要想威力能杀伤人命,得往霹雳弹上研究,但那得在冶铁工艺跟上以后,霹雳弹的外壳需要铁制,利用的就是爆炸开的铁片伤人,包括地雷和手榴弹什么的,暂时都弄不了。
但定点炸个山的土药包,却是好做,人会移动会跑跳会躲避危险,山却是不动不摇的永远在那,只要量足,在山体打一个小孔怼着那处多炸几包,使得山脚裂缝足够大后,再拿铁锹轻轻一铲,山体就滑了,当然,为避免危险,凌湙决定直接一次塞个五六包,直接将山体炸塌。
于是,幺鸡他们才回了府吃个饱,就又被凌湙拿鼓敲了出来,一个个睡眼惺忪的搂着刀跑出门,懵逼的望着站在院中的凌湙。
不是,主子,还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了?这都回府了,鼓还敲?
整个刀营已经闻鼓色变,半个月内,叫这鼓害的三天两头挨打,现在是梦里都警醒着鼓声,听到后条件反射,哪怕衣服没穿,也得先把刀抱怀里。
凌湙望望天色,知道他们是饱食困顿,再加上人刚从岩石山出来,神经放松的后果,于是也不怪他们的温和下令,“都整理一下,跟我回岩石山。”
所有人一下子站直了身体,瞪眼望着凌湙,幺鸡夸张的哀嚎,“主子,求放过,我们才从那边出来,好歹让我们在府里的铺盖上睡一晚啊!”
凌湙觑见他瞎闹的样子,抬脚要踢,最终还是解释了一句,“去炸山,砖窑那处的砖堆起来了,许多百姓宅院要打地基,城楼也是,需要大量的岩石,劳力巨大,我想了个办法,能替百姓省点力。”
殷子霁正带着娄盱在城内闲逛,两人边走边说,边城出了豆油的事虽未大面积传播,但周边镇子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娄盱管理着陇西庶务,自然有底下人报给他,只他被独子的事绊住了脚,没能查找源头,只顾着调查娄俊才突然离家的前后原因了。
逛到城西铁匠铺时,娄盱望着店里挂满的民用铁器,沉思着开口,“这有违圣意了啊!”
殷子霁就笑,眯眼问他,“娄大人,您认为,百姓拿着这点子铁器用具,会造成什么不可控后果?一把剪子一把刀,都是日常需要用到的,开耕荒田伐树建屋,明明有可省事的捷径,却一味的管控,人为造成百姓生活不便,多苦难而不得解,娄大人,圣意是否一定全都是对的?”
娄盱脸色骤变,想张嘴斥他妄言,然而,他自己本身就是圣意下的怨大头,再回想陇西府百姓一铁而不得求的困顿,当时就哑了口。
“老板,老板,我家灶台砌好了,我来兑个锅。”
两人正站在铺前说话,却听旁边一个汉子兴冲冲前来,拍着铁匠铺的案子叫,一脸的开心自豪,昂首挺胸的样子招了许多羡慕的眼神。
娄盱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那汉子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张凭条,由铁匠铺里的人查看核对过后,就领走了一口大铁锅,扛在肩上跟扛着战利品似的,一路哼着轻快的语调走出了这条街。
殷子霁笑着解释,“那是我们城主给百姓开的福利兑,只要攒够了积分,人人能在这里兑到家用铁具,娄大人,我们城主可没有赚半分民脂民膏。”
打铁炉子旁有个漆黑的煤筒,里面盛的黑疙瘩就是娄盱从北山地洞里看见的那种,他指着那黑漆物道,“我北山地下水库的那处洞里,发现有边城百姓出没,他们深夜结伴去挖的,就是这种东西,这是什么?有何用?”
殷子霁就笑,抬头冲铁匠铺里的小伙计道,“劳烦,烧个煤火看看。”
那里面的打铁师傅认得殷子霁,忙弯腰点头,亲自捡了块煤球丢进了灶膛里,不一会儿,那温和的火焰就越烧越猛,及至灼人皮肤,站离的近一些,有燎人肤之感,娄盱惊讶的瞪大了眼,嘴唇阖动,“这……这竟是可燃烧物?类柴?”
殷子霁点头,加了一句,“比柴焰高,且燃烧持久,就是不能闭门窗开火,否则会中毒死亡。”
接着两人又去了砖窑坊,那里才是用煤大户,甚至远远的就能看见上空有股灼热气,等近到里面,人人短衫赤膊,忙的热火朝天,而烧出来的青砖已经堆了半山高。
油坊已经建成,目前只剩下封顶,整个城内没有闲人。
秋老见殷子霁带人前来,一看竟是陇西府的娄大人,忙上前迎接,躬身道,“娄大人,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厌民族群年五十可视情况服苦役的话,就是娄盱示下的,因此,秋老对他挺尊敬。
娄盱复杂的看着条条直轮窑,疑惑发问,“竟不知你会烧砖?”
秋老躬身解释,“原没有这样精通,是城主来了后,带着老儿一起琢磨试探出来的,如今能烧成这样,全是城主功劳。”
说着就带了他们进窑场参观,一路走一路解释,“如今一窑能出五千砖,一天下来能得三万砖,城主日前来说,可以砌十米大窑,烧出的成品能上十万,一天就能盖一屋。”
娄盱随着秋老讲解,脸上的讶色被惊喜取代,身临其境般的感受到了边城百姓的兴奋,声音也不自觉轻快了许多,“那如此说来,岂不是人人都有青砖房住?”
秋老就笑着点头,“城主说了,他就是要将城内的房子全改造成青砖房,等房子砌好,就用青砖铺地,盖城楼高堡,将边城铸成铜墙铁壁。”
娄盱听到还要用青砖铺地,一时没忍住,脸抽了抽,转眼望向殷子霁,真诚建议,“可以卖了换钱,不非要仅着边城一地使用,我、我陇西府愿意提前订购。”
殷子霁没说话,秋老倒是笑着接口了,“城主说了,先仅着咱们自己人用,用不完的再拿出去卖,娄大人,你若真想要青砖,可以找城主求个情。”
娄盱咽了口唾沫,突然忘了自己来此的目地,望着日渐改变的边城,和生气漾了满脸的百姓,一时陷入了沉思。
那小五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明明有副体恤穷苦百姓的心肠,却为何对他,以及对他儿子,别眼相看,甚至都不耐烦招待。
殷子霁笑着与秋老点了下头,欲带着娄盱回府,豆腐坊在随意府后头,等他全看过之后,应该就能看出凌湙带给边城的变化了,甚至不止边城,只要娄盱愿意合作,少在凌湙面前摆高姿态,一副求人跟给机会高攀他的样子,他就能在凌湙这里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相处久了,殷子霁很知道凌湙讨厌什么人,便是武景同在凌湙面前,都得收敛着少帅威风,何况娄盱,敢摆府台威风,绝对得吃一鼻子灰。
一行人正往回走,哪知没走两步,就听一声巨大的响声从城东岩石山处传来,轰隆隆烟雾腾了半空高,响声震动的整个地面都在抖,有不明所以的百姓忙抱头奔跑,口呼“地龙翻身了,大家快跑,地龙翻身了。”
秋老色变,厉声斥责,“瞎说,边城这里从未有地龙翻过身,你当这里蜀夷呢?”
地龙翻身向来被斥为主上不贤所致,边城现在是凌湙主理,这话若传出去,叫人可怎么想凌湙?连殷子霁都正了脸色,皱眉望向声音来处,“瞎嚷什么?闭嘴,等着。”
等烟尘尽散的功夫,城东周围已经聚了许多人,只见远远的岩石山壁,开始片片往下滑落碎石,而往出口的小道上,飞奔出一群灰头土脸的人,领头的正是他们的城主大人。
凌湙呸呸呸的吐着满嘴的灰,一抹脸上两条扛,抬眼就与娄盱对上了。
“哟,娄大人,你怎还没走?”
话落,只听远远的传来咔嚓一声响,岩石山体倾了半边身,哗啦一声响,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倒了半边,幺鸡跟后头咂舌,“乖乖,好厉害!”
就是杜猗他们,也齐齐瞪直了眼,没料那一包包的所谓炸药包,竟威力如此巨大,放的时候没以为,点火的时候也没料,却最终竟造成山劈海裂之势。
太吓人了。
秋老更震惊的上前两步,喃喃道,“塌了,山塌了。”
累死了他们祖祖辈辈多少人的岩石山,竟真的有被推平的一日,只一瞬,所有厌民都跪了下来,太好了,折磨了他们大半辈子的山没了,以后就算再有处罚,也不用担心被人驱赶进山采石苟活了。
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娄盱张了张嘴,终于吐出一句话来,“我们合作。”
不管他是怎么把山劈碎的,娄盱知道,助自己脱离如此尴尬困境的机会来了。
猛然间,他似乎懂了儿子偷跑离家的心思,是不是同他一样,也察觉出了机会的来临?
凌湙斜眼,竟然自己想通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苟延残喘的突震…………
双方再次落坐, 这一回娄盱再没端着府尊的架子打官腔,而是正色非常的与凌湙讲了其子出任使节的事。
娄盱道,“我那儿媳在那孽子……咳, 在发现我儿留书出走后, 就派了人来报我,等我的人找到他时, 他已经拿了大帅手令出了并州。”
娄俊才正如凌湙说的那样, 是万分赶巧的出现在了武景同面前,朝庭要用突震换好处,礼部范大人接了旨后正日夜兼程的往北境赶, 押解突震的郑高达被礼部先行人员拦在了驿站,等范林译到了之后汇合再一起赶往北境,但换俘的国书却是八百里加急送出去的, 没等这些人返回北境, 凉王那边的使者就递了国书求会面。
原来突震被抓后, 那些漏网之鱼就将消息传了回去,羌主又将消息报了老丈人凉王知晓, 按理该是他这个当父亲的着急, 然而突震自小在凉王膝下长大,是连着他们两方的扭带,羌主非是不在意这个儿子,只是相对长于膝下的六儿子突峪没那么上心罢了, 且若要与大徵谈判,必然需要出些牛马武器,能有旁人代出,自比从他口袋里掏东西合算,故此, 他在乍闻噩耗之后,便“一病不起,危在旦夕”,全将突震的事情交由了凉王处理。
凉王培养突震,本就存了拿捏羌族的意思,只要扶了亲他的突震上位,羌族这一边就能再安稳个几十年,于他之后要收服其他族群而言,不多不少能当个助力,在突震没有发挥其巴望的作用时,哪怕对他这次陷入大徵兵将之手感到失望,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来赎他。
双方的国书一前一后递出,武大帅这边却遇到了难题,他挑不出谁能担任这个迎人的使节。
帐下当然也有幕僚谋士,然而这明显要挨骂的狗屁差事,望了一圈,竟也舍不得直接点名,推人出去背锅,正当为难之际,甚至有人提了抓阄定人选的想法之后,武景同那边竟传了话来,说他手里有人。
娄俊才寻到武景同时,武景同正带着他的兵在操场上挥洒郁气,一腔愤恨无处泄,借着跑马训练骑射功夫,将箭靶当范林译和朝中举赞成票的大人们,一气扎了个密密麻麻,等听到营门前娄俊才求见,第一念头是不见,打发了人撵他走,哪知不一会儿,来报的人手上竟举了凌湙的荐信,一番细细盘问,这才信了娄俊才来投的真相。
凌湙这番忽悠,歪打正着的替武大帅解决了难题,教武景同直叹凌湙贴心,竟是隔着两个州的距离,算到了他们这边的困窘,当即又去武大帅面前替凌湙卖了一顿乖,生讹了漠河粮场一万担粮食,派了亲兵送往边城。
而日前郑高达的信,也已经到了凌湙手里,里面细细说了范林译的情况,称其狗屁文官,迂腐老饕,有媚外卖国之嫌,语气里满满的厌憎,大有磨刀霍霍砍其颅的样子。
娄盱苦闷捻须,开口就充满了老父亲的担忧,“犬子年轻,不知道这里面牵扯的要害,朝庭派的范大人作为主使,他却是武大帅任的北境主使,这中间要怎么度量,才不让北境轮为中间的夹心饼?既要迎合了朝庭的意思,又要保住北境大帅府的颜面,还要让凉王使者对谈判的结果满意,他若把握不好度……”
凌湙点头,那娄俊才就要变成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典型了。
殷子霁适时打圆场,宽慰娄盱道,“令公子既接了这差事,身边当有大帅派的人协助,娄大人若不放心,亦可派个亲使前去,且有朝庭派的范大人,令公子只要斡旋得当,也未必不能全身而退,娄大人无须太操心。”
娄盱叫他说的并未展眉,而是另起了话题,对着凌湙道,“小五爷怎么想到来边城的?大帅日前来信,只说小五爷要磨炼自身,以待来日接手家业,边城凶险,小五爷要尝试独立,并州亦有可发挥之地。”
凌湙挑眉,从他话里品味出了几层意思,显然武大帅有替他圆了身世出处,而郑高达报上陇西府的罪藉册里,画录的凌家子形象,还是个小豆丁模样,与他差异巨大,如无人揭穿,娄盱将无处知晓他本来的身份。
自来军将收义子,就爱改个名以示宠爱,凌湙想到武景同擅自替他改了名的事,恍然懂了他做此行为的用意。
“并州离帅帐太近了,那些人知晓我与帅府的关系,做事总爱摆腔调,要么给我端长辈架子,要么拿我当小孩子过家家般玩闹,我自是不喜那样的环境,干脆到边城来试一试,至少这里不会有人忽视我的成就,娄大人,你当理解少年人寻求长辈认同的心意,令公子离家,为的也是想从你这里寻求肯定,我虽与他只有过一面之缘,但我俩却聊的非常投机,我能到边城来锻炼,他怎么不能去武大帅帐下投效?你看不了他一辈子,总不能到你大限弥留之际,为了不使他余生困顿,带着他一起下墓吧?”所以,该放手时就放手,攥的太紧,孩子未必感谢你。
娄盱叫他说的沉默,张了张嘴叹息道,“竟是……你们这些小辈竟是这般想的么?”
凌湙点头,一副娄俊才知己模样,“是,无论我们在外面摔成什么样,哪怕流血流泪,在得到长辈认同之前,我们都不会轻言放弃,令公子有他的理想,而我也有我的目标,你看到了,边城在发展,而我能做的更好。”
娄盱被凌湙说的终于没了声,抚着膝头半晌才道,“行吧!他若真能从这件事里平安回来,我当给他练手的机会,不会再限制他出入陇西府的自由了。”
殷子霁从旁暗暗给凌湙比了个大拇指,若非他知道凌湙的身份,都要被他这话感动了,真句句切中长辈心思,又开脱了他忽悠娄俊才出陇西府的罪。
凌湙挑眉,要合作,当然得先把双方心结打开,他得让娄盱知道,娄俊才出走,非是他有意挑拨,而是娄俊才自己的主意,这样双方才能在无芥蒂的情况下,达成合作协议。
果然,娄盱算是暂时放下了其子的事,眼睛直直盯向凌湙,问他,“小五爷的油坊什么时候正式运作?”
殷子霁带他去看了小作坊榨油的过程,不得不说,他当时是极为震惊,比见到城南砖窑坊里成堆的青砖还要震惊,待听到凌湙给豆油定的价格时,人已经陷入了沉思与震撼里。
他敏锐的从中嗅到了商机,以及足以改变大徵民生的伟大政绩,等从豆腐作坊里出来后,他做了个决定。
娄盱诚恳的对着凌湙辑了一礼,“小五爷,此等好物对百姓而言意味着什么,本官无须多说,甚至北境一地的百姓,都将先于其他地方受此恩惠,您居功至伟,容我替百姓谢你一礼,待我具表上奏,陛下也当表彰你的功绩……”
凌湙忙作出一副谦虚样,上前一步扶了娄盱起身,道,“不敢当,娄大人,我做事只为本心,不为功绩,陛下表彰倒是不必,回头大帅那边认可我就很令人满足了,娄大人,还望你能替我保密,叫我能给大帅一个惊喜,以贺他老人家的大寿。”
武景同来信说了,武大帅再有两月就该过五十五大寿了,叫他准备准备,到时来接他去并州家里住些日子,认认他的家人。
凌湙没回信,此时倒是不防拿武大帅来说事,为的就是将豆油的事拦在北境内,等豆油全境铺开,也只会成为武大帅的功绩,而他则将隐没在暗里,不叫那些老大人将目光聚到他身上来。
他必须在自身强大之前,韬光养晦,这种将动摇改变整个民生链的大功绩,不该出在他一个罪子身上,那些人不会容忍他出色到全国百姓的眼前,他得防着那些人狗急跳墙,矫诏杀他。
娄盱叫他拦的一愣,继而恍然大悟,接着一脸汗颜道,“是本官逾矩了,这本当该由大帅上表替你请功,小五爷不骄不躁,实令本官羡慕,若我儿也有你这般沉稳……”
凌湙微笑点头,懂,他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接着双方又说到了砖窑坊上,娄盱这次不说请功的话了,青砖在江州那边使用率高,随州那边也有一座,然而,那价格一般老百姓承受不起,多自己用土胚混着岩石搭建,勉强能住人就行,便是他的府邸,也不是处处用的青砖,大部分房屋也是岩石加木料混砌的。
凌湙拍着娄盱的胳膊,一副至交好友的模样,报了个自认为宰人的价格,“青砖一文钱六块,买超过一两银折九价,十两折八五价,一百两折八价,一千两折七五价,一万两折七价,娄大人,也就是你今天亲自来了,又有令公子与我的交情,换了旁人,这样的优惠是绝对没有的,且我实话告诉你,这个价格只有陇西府百姓可享,其他地方若有人来买砖,这样的折扣是没有的,至多九五折,不会再少了。”
娄盱已经叫他说晕了,就连殷子霁也在一旁默算,实在是生意上常用的优惠力度,没人像凌湙这样讲,还带渐次递减的。
足有一刻钟,娄盱和殷子霁才大致算了个数目,按时人最常砌的一堂两屋来算,要盖一户家宅需要两万八千多块砖,算上最大折价,也就是举家尽出二十两左右,就能砌得一栋青砖房,这还是将砌房需要的大梁窗户等材料一并算上的结果。
太便宜了,便宜的简直不真实。
凌湙昂然等娄盱来讨价,结果,就见他双眼含泪的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声音竟隐隐带上了哽咽,“小五爷,本官,本官代全陇西府百姓,再次感谢你,真的,陇西府百姓若知道小五爷如此慷慨大义,必要为您立长生牌位,日日焚香祈祷您长命康泰的。”
殷子霁长身立于一旁,接受到了凌湙投来的目光,微微一笑,亦跟着后头道,“公子仁善,所做之事处处体恤百姓,是我边城至陇西府两地百姓大福。”
呃……砖卖贱了?
凌湙手指动了动,心里默算,他记得院长奶奶补过屋墙,曾念过青砖三分钱一块的价格,那时钱贵,不像后来钱便宜,砖涨了十倍,他到这里,一直按着一文换两毛算,那六块砖卖一文似乎也不便宜,尤其现在的百姓生活都抵不上他儿时的条件,整个边城即将进入改建屋宅的大工程里,青砖都是免费供应的,如此,他才想从娄盱手里抠点钱补贴府中财政。
他不知道江州青砖卖多少钱,随州有砖窑坊的事也没人告诉他,或者说他没问,殷先生他们就都当他知道似的,一个也没提。
这就尴尬了,他到底是赚了没赚?
还是娄盱贴心,感叹着就将随州的砖价说了,“随州的砖一文钱三块,我府上给老太太盖了一间青砖佛堂,足足花了百两银,换成百姓人家,哪家也盖不起啊!小五爷,您可真真是……菩萨心肠。”
凌湙眨着眼睛微笑,语带谦虚诚恳,“哪里,没有娄大人夸的这般好,我知百姓不易,又有青砖材料实为泥巴土的原因,所费就是人工和柴禾的损耗,能将砖窑坊建立运行,给他们赚些辛苦钱,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娄大人身为一地父母官,知百姓艰难,能为百姓这般忧虑,也是他们之福,是我们之福,不嫌我谋利就好,呵呵~!”
双方一起相谈甚欢,凌湙亲自定敲定了砖价和油价后,对娄盱邀请他将豆腐食肆开去陇西府的建议作了解释。
他道,“我建豆腐作坊的目地,原是改善边城百姓伙食,并未想过开食肆盈利,且你也看到了,我身边无人善于经营,且豆腐制作简单,待食谱传出去,家家都能做,或有不愿意动手的,也可花一两文买个现成的,那就是小商贩们的营生了,我不能囊括所有赚钱营生对不对?总要给有生意头脑的人一条活路,就像青砖一样,我准备将豆腐作坊开成薄利多销的批发地,成为商贩和小本生意的进货源头,只要我的折扣大,甚至比他们自己开磨打豆腐更划算,娄大人,这不也能为我边城带着点上门生意?”说完眨了眨眼,一副老谋深算样。
从说青砖开始,娄盱就没落过坐,到凌湙将豆腐作坊的经营理念说出,他的腰就没直过,深深的为凌湙让利于民的大义折服,一脸感慨动容,便是殷子霁,也生出一种慧眼识人的自豪感来。
待诸事说定,凌湙便将宴请娄盱吃喝的事全权交给了殷子霁,以年纪小不擅饮酒为名,退出了他们的应酬,当然,为尽地主之宜,他特意让蛇爷给他们送了一壶酒。
娄盱直到凌湙离开后,也没从他嘴里问出炸山的东西是何物,只知道那东西非常危险,若无人指点着乱用,是会炸死一片人的后果,因此,凌湙不准备将之列为可交易物。
开玩笑,这东西要真流出去了,不说那些老大人如何防他,就是坐上的那位也得想办法弄死他。
皇城可没有山厚,以那位睡觉都安排一个队巡逻守护的性格,若知道有这种东西,怕是能紧张的整夜睡不着,必要将隐患全部消灭才安心。
所以,凌湙得苟,必须得苟。
蛇爷送完酒回来,正看见凌湙在扒拉桌上的一碟炒豆芽、烩豆腐,以及半扇烤羊排。
幺鸡他们从岩石山回来,望着一桌子的豆腐宴,悲伤的发现他们还是想吃肉,可边城内没有畜牧场,别说羊,连只鸡都没有,想开荤,要么去陇西府买,要么去二十里外的草场打猎,他们选择了后者。
蛇爷笑着替凌湙盛了一碗汤,“他们今天逮了只野牛,活的,听你话的没杀掉,另逮了几只羊回来。”
凌湙啃了口羊排点头,“我看到了,回头找娄大人换条耕种的水牛来。”
陇西府里有畜牧场,里面养的水牛和黄牛都是百姓农忙时的主力,花点钱就能租用,也有富裕的村落自己养牛,但更多的百姓只能靠租牛帮种,野牛性蛮,不如野羊好驯化,凌湙早就生了要与陇西府那边换的念头,娄盱既然在这,些许便利当不难实现。
蛇爷见他食不开胃的样子,便劝道,“五爷以后会有很多机会,与这些人接触,虽说交际应酬累人,可总归都是为了利润二字,万事开头难,等你习惯了,就会如殷先生那般游刃有余了,五爷,边城是你的,你总不能都交给底下人出面?那外面人万一只知殷齐二位,而不知五爷你,到时又当怎么弄?五爷,别嫌老头啰嗦,有些归功于城主头上的事情,不能嫌麻烦丢给下人,需知,你才是边城之主。”
凌湙扶着脑袋吃饭,边吃边叹气,“要是应酬如打仗那般简单就好了,蛇爷,我真是不耐烦处理那些锁事,可又知道丢不开手,就很烦躁。”
说该说的事,做该做的活,可偏偏世人都当应酬是门学问,文士们尤其爱,凌湙感觉应付完了人后,脑子都计较空了,比连续举刀劈砍都累,他实在不喜欢跟官场中人,尤其是官场中的文人打交道,就是再简略再简略,中间也要兜一兜才能说事定论,就没有直来直往一锤定音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