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呵呵笑了起来,“他们偷换孩子时,并没打听那家人的具体情况,我养母怀孕到后期,大夫就诊断了胎心不齐,说生出来大概率会是个死胎,我养父母不信,各种珍贵药物保胎,等我到了他们手里,便一直如珠如宝的养着,后来知道了我是假的,才恍然原来这十几年的天伦之乐,竟是老天爷赏的,他们真的一点都不怨怪我,反还安慰我,说正因为有我,才让他们不至于早早体验到丧子之痛,凌城主,我虽生无父母,老天爷却给了我一对最好的养父母,咳咳咳……”
少年眼神越来越呆直,望着天际,“我回了西炎城,通过多方打探,才知道我这些年的功绩,早叫人冒领了,我根本接不了爹娘来这里生活,他们将我流送到牧畜营,给了我一支牲畜,说那就是我以后的生活,呵,我虽未荣华富贵过,却也衣食无忧的过了十几年少爷日子,他们害的我失去了爹娘,和安逸富足的生活,让我像条狗一样的被人欺凌、羞辱,明明我也长着一副羌族面孔,他们却因为我从小生活在大徵,而防备我,瞧不起我,动不动还鞭打我,他们,毁了我的人生,我为什么要替他们警戒?”
凌湙望着少年的脸,“所以,你一早就发现了我们?是故意漏的空子叫我们钻的?”
少年塬日铉露出染血的牙齿,笑的一脸畅快,点头道,“是,我从小受探马暗哨训练,耳力比旁人更好,从我手下的牧畜奴出现串联时,我就知道你们的活动轨迹了,凌城主,我是故意让你们找我做突破口的,也是故意往刀口上撞的,我太累了,早不想活了,我想爹娘,我想去他们的膝下承欢,我想回京畿与他们埋在一起。”
凌湙望着声息渐无的少年,握着他的手承诺,“我答应你,会将你与你的爹娘葬在一起。”
少年塬日铉眼角含泪,轻轻点了头,“谢谢,我在西炎城并无亲近之人,周遭亦无交好之辈,一向独来独往,少有言语,凌城主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我太多底细的,我期望您能替我和我的养父母报仇,杀了他们……同族?呵,我的这身骨血叫我耻于苟活人世,如有来生,我希望……能成为爹……娘真正的孩儿……不为这身骨血受制、受胁迫……免于连累爹娘全府上下……葬身火海……”
翌日,凌湙穿戴整齐,迈着毫不局促迟疑的脚步,到了南城门下。
这里有他近些日子交到的“兄弟”,凌湙一脸荣光,精神也亮堂不少的对着城下的几名守卫招手,“我请你们喝酒。”
一帮人调侃的上前,左右拍着他的肩膀,挤眉弄眼,“郡主待你如何?听说竟让你毫发无伤的出了帐子,小子,可以啊!你要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们!”
凌湙腼腆的笑了一声,摆手道,“哥哥们快别笑我,今天酒管够。”
就有一小将领模样的人上前,与凌湙把臂玩笑,“上城楼,咱们这里的规矩,城楼击鼓饮宴,纵赏大徵山河,哈哈哈!”
城南墙头,瞭望整个荆北东南地,凌湙在那些人酒醉间隙,独自站在城头上,望着赤地寸草不生的状态,沉沉凝视,按进程,江州此次领兵的将领,应当已经死在了武景同和酉二的刀下,并且这口锅会一举盖在那三支民义军头上。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带我飞,飞过绝望……不去想她们拥有美丽的翅膀……”
凌湙扭头,望向育奴帐处,那声音最清亮的一条,是属于凌嫚的。
有醉醺醺的兵丁上前,揽着凌湙的肩膀吐出一口酒气,“又唱上了,也不知道唱的什么,不过还怪好听的,比哭好听,嘿嘿嘿!”
说着打了个酒嗝,招着另外一人又去了桌前。
凌湙直站到歌声渐息,等那一帐的孩童声音渐止后,才沉叹一口气。
能叫一向声息全无的凌嫚,发出歌声抚慰的信号,可见帐内的情况已经相当不好了,他要加紧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江州兵败……江使死亡……
乌崈图霆果然派了人, 去到牧畜营调查塬日铉的底细,萧婵未表态,显然也是同意他的做法的, 只在凌湙面前, 还要表现出气愤模样, 让凌湙对乌崈的行为,不要生气在意。
这点子笼络人心的小伎俩, 凌湙怎又看不出?
况这摸排的局面走势,本就是他有意引导, 为的就是让这兄妹两人彻底放心,不止为了打消他身份疑虑, 更为了能进一步接近二人, 成为两人的亲信。
所以, 面对萧婵打着愧疚名义, 行离间乌崈反拉拢他的行为, 凌湙更显得通透豁达,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坦荡样子, 话亦说的足够漂亮。
凌湙,“郡主待我自是诚意满满, 大徵文士有一句箴言束己, 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我自问无有亏欠和隐秘,王孙不放心要查,于我而言其实是件好事,那表明他愿意用我,只有不重视, 才会有忽视,我若想要在您二位帐下效力,自是期望着您二位能对我有更深的了解,如此,才能让我们彼此信任,放开纠结疑虑,共同为我们的前景努力,郡主,江州景观瑰丽,您向往,我亦然,所以,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在用人不疑上,凌湙的高度,是乌崈和萧婵所不能达的,反套路引导,比左遮右掩来的更让人放心。
人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查到的“真相”,单凭一张嘴表赤胆忠心,凌湙还没那么天真。
萧婵没料凌湙如此开诚布公,一番话让她心潮澎湃,竟是真心生了愧疚,认为自己或许真是小人之心,妄测了凌湙的真心,当即感动的眼圈泛红,似含着无限柔情般脉脉的凝视着凌湙,俏目生辉,“想不到你竟如此光明磊落,倒显得我兄妹二人心胸狭隘了。”
凌湙微笑,身姿笔挺的立在帐内,心道:也不会有时间让你们细细摸排了。
果然,不出两日,凌湙等到了荆北南线的武家军,与盘踞东线的那三支民义军开战的消息,而此战当中最出人意料的结果,便是据守南川府的江州军,不知何因竟冒然出兵,尔后落入叛民陷阱,整支军除了留守南川府里的万余兵,其余数万连同此次出征的将领一起,俱倾覆于此战。
消息传至京畿与江州,满天下哗然。
鄂鲁紧急令人叫了乌崈王孙,萧婵在自己的帐内得到消息,也立刻带人赶了过去,凌湙当时正在南城墙头上与人饮酒,被她派来的木序叫下城头,一脸复杂的传达了王孙与萧郡主的命令。
要凌湙立即往乌崈王孙帐中等候。
至此,凌湙便知,乌崈的调查到此为止了。
能在这个时候,还记得他说过的,不宜在鄂鲁面前露面的话,就表明着此兄妹二人,信了他的身世来历,不再对他设防。
木序领他进了帐子,并未留下守着,而是退到了帐帘处,更证实了凌湙的推测。
乌崈允了他独留帐内,不担心案几上的书册信件,有最后一重考验,亦有一点防备的信任。
凌湙独在帐内等了半天,期间木序有为他送过膳食,尔后他又向木序要了茶水,问了王孙帐前为何留他,而非王孙麾下亲卫。
那木序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嗡声嗡气,“我本就是王孙帐前亲卫,后得郡主看重,这才到了她帐下。”
哦,凌湙懂了,意味深长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这是乌崈明目张胆放在萧婵身边的眼线,她敢收敢用,还把自己麾下的亲卫队交由他管理,心计可谓明朗。
就不知,现在的木序,还有几分真心对着旧主乌崈了。
凌湙那眼神穿透力实在强,木序只一瞬便感觉自己无所遁形,在送了两轮茶水后,便指了另一人上前伺候,谓之理由为,换岗时间已到。
至天将黑,各处篝火点燃,帐外才传来重重脚步踢踏声,随后,帐帘被人从外掀起,一股冷风穿过,乌崈图霆和萧婵裹着一身寒霜入了帐。
二人脸色俱都难看的很,一前一后走到帐中心案几处,等成排伺候的侍女将盛满酒肉的桌子抬上来,默默吃了半饱后,才擦了嘴说话。
期间凌湙未发一声,只安静的等着二人结束,铜瓮中熬的奶白的羊汤,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他亦跟着喝了两碗,裹了个内外皆热。
“江州来使死了,连同他带来的货物,全都被大徵叛民抢劫一空……”
乌崈图霆用力一拍桌面,怒声大吼,“那里面还有本王的仙葩膏,是本王花了万金托人特意带过来的……大徵叛民,一群乌合之众,可恶的是竟然这群贱民,江州兵也打不过,两万人,说是入江成龙的两万人,结果上了岸全成了虫,废物、废物,大徵军如果全是这种废物,我们还联什么姻?直接带兵打过去就好了,根本不是对手。”
萧婵没有像乌崈那样发火,而是对着凌湙道,“听说武大帅带的全是老弱残军,可那群杀了江州兵的叛民,正是被他的兵打缩回东线的,塬日铉,你说,会不会是武大帅故意散布的消息,实际上,他带出来的就是精兵强将?”
凌湙故作思考,后沉沉点头,“郡主聪慧,就我之前在京中的听闻,武大帅与大徵皇帝关系非常恶劣,已经处于撕破脸的状态,大徵皇帝明知他恶疾缠身,命不久矣,却还强令他出征,全不顾多年的君臣情义,所以我猜想,那老弱残兵之说,定是武大帅故意放出来叫天下人看的,目地,自然是要激大徵皇帝补钱补粮再补兵。”
乌崈图霆听的头大,拍着案几狂怒,“那也不能说明他厉害,只能说吃了江州军的叛民本身,并没有什么作战实力,不过靠着人多熬死了江州军,废物,根本就是一群在富裕之地,养软了骨头的废物。”
凌湙没接口,萧婵倒是忍不住打断他道,“行了,再发火有什么用?好在我们只是损失了一批仙葩膏,鄂鲁那边却是等不及与江州使见面了,你没看突峪当时的脸色,他到此为了什么咱们心知肚明,王兄,现在正是时候,你快点催部下往角力台上发力,只要杀了他们上去挑战的勇士,稳住十次连胜,我们就有理由逼他们撤离城主府,交出西炎城防,不让他们再有接触江州使的机会。”
乌崈图霆点头,终于克制住了脾气,按耐住声音道,“王妹说的很对,明日,我就让也炎安排人上角力台,争取用十连胜逼他们交出城防管控权。”
凌湙点着面前的桌几,淡淡开口,“这只是你们内部的安排,王孙、郡主,你们可有想过,那三支大徵叛民,是怎么得到江州使要来西炎城的消息和路线的呢?还有,据我所知,东线御马场被夺,有鄂鲁将军襄助之恩,照理来讲,那群叛民应当是感恩鄂鲁,与其有隐秘交情才对,万不可能做出形同背叛之举,你们可有想过原由?”
二人被凌湙的话引的陷入沉思,一时竟无头绪,互相望着对方摇头,“为何?”
按理,那群叛民应当是与鄂鲁一条心才对,那御马场都是里通外贼的互帮着夺走的,东线与西炎城又接壤最多,南城门前二十里处,那一片空白地,别人不敢靠近,可东线叛民却是被允许,可以纵马横走的。
没理由会出现,他们袭击来往西炎城的江州军。
凌湙见二人齐齐望来,抬眼扫了一下帐周,后道,“王孙现在要做的,是派人拦截鄂鲁将军派出去找叛民头领的探马,切断他们接触的机会,若我所料没错,那群叛民大概率是受了武大帅的诓骗,打错了人……”
二人一惊,抬眼望向凌湙,却见他淡然一笑,挑眉,“这虽然对鄂鲁将军是个坏消息,但对我们而言,是个好消息啊!”
二人不解,继续等待凌湙分析,凌湙点着桌几轻声道,“东线叛民画地为牢,明显的没有壮大趋势,我若是鄂鲁,在抢了大徵皇帝的御马场时,就会将整个东线纳入西炎城版图,偏他以为放着那群乌合之众,能给大徵内部搅生战祸,殊不知,凭武大帅的统兵才能,拿着那群叛民才更好作文章,你们看,这不就是借着叛民之手,一灭江州军,二提军中势,三升北境威,他本就英武盖世,有战神之名,这下子,谁还敢往他头上泼脏盖污?那前阵子对他不好的流言,现在怕是被一片赞誉覆盖了,鄂鲁将军真是……蠢呐!”
乌崈图霆啪的将身前的案几推翻,脸色阴沉,“我定要将此蛮夫行径,报予爷爷知道,哼,这西炎城,以后就无需羌部接管了,什么半年一轮换,早该废了这规矩。”
凌湙低头舀了一碗热奶茶,味道自然不可能与他前世喝的比,奈何这里没得选,偶尔喝喝还别有风味,比单纯的粗茶要好下口些。
堂堂王孙帐内,连口好茶都没有,全是江州那边粗黑的茶末,以次充好倾销过来的。
奸商无疑了。
萧婵皱眉,“那我们拦他的探马作何?便是打错了人,也是该死的罪过,让他们狗咬狗不是更好?”
凌湙笑了一声,望着萧婵,“那三支叛民号称十万众,连武大帅都不敢正面开战,反而要用计分而划之,那如果他们在投降与投江之间,选择了投城,你们当如何?有没有想过,鄂鲁会为了江州的支持,引那群叛民入西炎城,一举绞了你们兄妹二人?然后将你们的死亡,伪装成意外,萧郡主,您二位来此的目地,凉王应当非常清楚,那如果……只是如果,鄂鲁在你们死后,编造你们心急与江州建立联系,私出西炎城与之相会,尔后惨遭大徵叛民杀害,嗯,让我想想,依凉王的身体状况,他能受得了你们二人身死的噩耗么?会不会……嗯,就……”两手一摊,做了个归天的表情。
乌崈图霆瞪着眼睛一瞬间乍起跳脚,“他敢!”
萧婵则倒吸一口气,惊道,“他……敢么?”
凌湙咧嘴龇牙,“就说你们带了多少人来吧?有没有可能在他与那没有十万,也有六七万的叛民手中逃脱的可能?有没有?”
萧婵低头默了默,半晌摇头,“如果单是鄂鲁手上的兵,我们当然不惧,可若加上那六七万叛民,耗也要耗死我们了。”
凌湙再接再厉,“突峪正是因为得知王孙来此的目地,他才匆忙赶来的,江州与凉羌联姻,并未指一定跟谁,当二选一,变成了唯一,得到江州财力支持的他们,还会与你们分治西炎城么?便是沂阳山草场,他们也有能力争一争区域丰茂划分权了吧?萧郡主,牵一发而动全身呐!”
这个事实即便凌湙不说,他们心里也清楚,不过都作着表面功夫,还没到正式摊牌的时候,可一旦局势真如凌湙判断的成了真,后果不是他们能够承担的。
乌崈图霆立刻伸着脖子向帐外叫人,“也炎,进来。”
帐帘一动,也炎立刻扶刀大步迈入,低头行礼,“王孙,属下在。”
乌崈图霆沉声发令,“立刻带人守着南城门,但有发现鄂鲁的人出城,即刻跟上……灭口。”
凌湙眯眼,东线那波叛民,定然在急惶惶等鄂鲁的人前去问原由,若左右等不到,他们定然会派人来探,只要有兵靠近西炎城,就能坐实了他们与鄂鲁联合谋这兄妹二人命的计策。
届时,武景同就能带人来捡漏了。
情势越紧,这兄妹二人越会紧紧依靠他出谋划策,兴许也能解了幺鸡那边的危机,免他于车轮战中争夺生机。
鄂鲁、突峪,你们可莫要让本城主失望才好!
城主府中央大厅,赫然站着的是前不久,才与凌湙把杯换盏的城南守将,正一脸谋略的将想法倒出,全没意料到,出自他口中的大概语意,都来自塬日铉酒后推杯换盏时的妄言。
凌湙用潜移默化的方式,将自己的想法通过哥俩好的交情,灌输进了几个能与鄂鲁和突峪接触的将领耳中,但有事发,会让他们第一时间从中提取到有用信息。
所以,这城南墙头上的酒,三五不时的饮宴,哪有那么好喝的?
草蛇灰线,从来不是单埋一条线。
鄂鲁心烦气燥,被这突变打的措手不及,显然也意识到了时间方面的短板,在努力想办法拖延交接城防的时间。
而突峪脸色极为难看,望着鄂鲁,“舅舅,派人去问问,另外,安排人准备上角力台,城防我们不能轻易交出去。”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三方混战,二脸懵逼………
城中心角力台上, 骤然胶着的战斗,印证了凌湙的分析和推测。
这一天的比斗,双方竟然打成了平手, 没有之前几日你来我往的试探,从鼓声敲响时起, 两边出战的勇士,就拼了全力博斗, 并且招招致命。
到鼓歇休斗时, 两边已各死伤八人,最后一对角斗手,为了能为己方博得胜点,双双力歇至声息全无。
血浸角斗台, 观者无援声, 纷纷被这番惨烈的生死斗, 给震的瞪眼失声。
自西炎城建立,角力台搭成起,十来年没有出现过, 这样早的生死斗, 除开个人恩怨,像卸任者与接任者之间的博弈,总会有那么几日的情面往来,毕竟还要在城内低头抬头的见些时日,狠辣手的都会留在交割完毕之时,于是,派出战的将兵们,就不会有什长以上的军衔,可这一日的死伤衔级, 却出现了百夫长和千夫长。
嗅觉敏锐的,已经意识到了城内的腥风血雨。
“啪!”
乌崈图霆的帐内,杯盘盏碟摔了一地,熊一样的男人插着腰来回急走,喘息如牛,气的头发竖起,吼声甚有冲出帐外之势,“狗胆,好狗胆……”
萧婵亦冷着脸坐一旁,俏面含霜,“若非塬日铉提醒,我们今天非要吃个大亏,届时不止我凉王帐要遭人耻笑,还要赔上我数十勇士的命,突峪、鄂鲁,果然歹心昭著,暗藏祸心。”
凌湙摸着桌前的蜜瓜解腻,烤羊肉在这王孙的帐内属日常供应,每顿不落,凌湙跟着吃了几顿,又腻又上火,乌崈图霆爱喝马奶酒解腻,萧婵却爱瓜果鲜蔬,于是连带着他也能享受王公待遇,瓜果不限供。
两人四只眼随话语盯来,凌湙捏着瓜吃的不紧不慢,尔后又在旁边奴仆的伺候下洗了手,一副没什么意外的样子,淡淡抬眸,“各为其主,倒也算不得歹心,王孙大人,现在你可信了我的推测?还坚持突峪与鄂鲁,会因为你的身份而有所顾忌?呵,这一点,王孙大人倒是不如萧郡主清醒,起码她知道自己的屁股是坐哪条凳的。”
萧婵眼泛亮光,一副被高人肯定的荣耀,乌崈却黑了脸,更加生气了。
人心偏左,两边都想出奇制胜,便谁也说不上歹和恶,只不过是在为自己没能占先,生怒发怨而已,真若让他算计得逞,现在就该是另一番模样了。
也炎便在此时于帐外求见,木序紧随其后,手中提着一名灰衣黑衫的探子,已被打的头破血流,半死不活。
乌崈图霆霍然紧走两步,一掌拎了人提至眼前,抖小鸡崽子似的晃了两下,“死了?”
也炎拱手摇头,“禀王孙,没打死,按您的意思留了活口。”
萧婵也起身到了近前,凑上前细看,皱眉疑惑,“这是鄂鲁的探子?怎么瞧着像是大徵贱奴?”
木序接口,“郡主,是厌奴。”
也炎跟着解释,“这是育奴帐里活下来的厌奴,鄂鲁挑了资质不错的培养,因着外貌与大徵人相差无几,似这般的便会放进大徵内部当细作,行走做事的,都要比我们本族的探子方便。”
乌崈懒得听二人说话,转了头望向凌湙,一张脸虽有不耐烦,但想到角斗台上猜测不差二致的结果,便生生忍了脾气,控制着声调温声问人,“塬日铉,人按照要求留下来了,你有什么计划可以说了吧?”
这是凌湙继形势分析后,回宿帐不久,让木序找了萧婵向乌崈传的话。
说他要截留鄂鲁探马的命,让乌崈的人小心别把人弄死了。
几双眼睛同时朝他望来,凌湙这才推开食案站起身,却并不去看乌崈手上的探子,而是朝也炎伸手,“信!”
也炎愣了一下,见乌崈望来并未发声,便从怀里抽了信递给凌湙。
凌湙撕开封泥,将信抖出展开,当着乌崈和萧婵的面一目十行,很快便将信递回给了两人。
信是用的大徵文字,只言片语泄漏了鄂鲁的心绪,那是相当的愤怒,煞气凛然的点了三个人名,后缀皆用“速滚来见我”结尾。
可见发信之人的怒气值,印在力透纸背上的杀气。
乌崈图霆对大徵人一向蔑视,自然是不屑认大徵文书的,萧婵因为想要嫁往江州,一直有下功夫读书,寥寥几字倒认的全,塬日铉就更没问题了,有大徵数年细作之旅背书,他便是认不全本族文字,也无人会怀疑追究。
整个凉羌部族,论文字普及率,是比不上大徵的。
鄂鲁既然要约人见面,自然用的不会是本族文字,捉一两个软骨头的老秀才放身边,往内通的信件自然有人代管。
凌湙抱臂等萧婵向乌崈解释清信上的话后,才慢慢开口,“我这里有个一石二鸟的计策,你们要不要听听?”
昨日夜,在分析鄂鲁与叛民军有勾联之事时,凌湙是存了危言耸听之意,目地自然是为了挑唆凉羌两族内部争斗,但这中间其实是有一环接不上的,或者说不一定能百分百接上,得需要他居中描补,而这个时机,就在角斗台上的博弈进入白热化之时。
“信留下,用我们的探子扮做他们的,去给那三个民义军首领送信,让他们按信上的时间地点赴约,然后……”
凌湙转身望向也炎,“也炎将军,计算探子脚程,于半路伏杀那三人可能做到?”
乌崈图霆不明所以,瞪着眼睛等凌湙再开口,凌湙也没叫他失望,而是接道,“让那群乌合之众群龙无首,让鄂鲁失去可利用的领头羊,散乱的无主之兵,便不足为虑,我等便可在城中,专心与鄂鲁和突峪王子相斗,而不用担心城外会随时杀进来的援手,王孙大人,这岂不比直接杀了探子,切断鄂鲁与那边的联系要好?毕竟杀一个,就会有第二个,万一他放人绕路去勾联呢?防不胜防,不如斩草。”
也炎的个头与凌湙差不多,却是他两个壮,声音有些沙哑,开口问,“你怎么就能确定鄂鲁将军,一定会引那些乱民来全力绞杀王孙?他不怕事败后受我主的雷霆之怒?”
这便是凌湙要找补的点了。
是,他不确定,甚至有一大半概率,鄂鲁不会引乱兵入城,但所谓危言,自然是要耸人听闻的,不然怎么可能激出人的怒气杀意?
凌湙笑着点头,“我不确定,但我赌王孙对他有杀意,若有时机在前,王孙大人,您会放过么?”
乌崈凝眉,攥着拳头向天挥舞,“不会,本王孙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若能捏死,绝不放过。”
凌湙拍手,“王孙好气魄,不枉我为您谋划一场。”
也炎冷着脸,目光直视凌湙,“你这是在鼓动我们两族分裂?什么居心?”说着便抽了腰刀。
凌湙顿了一下,呵呵笑了起来,“分什么裂?我只是想要他们死而已,也炎将军,羌族还没到突峪手上,鄂鲁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将军,突峪的舅舅,只要他外甥当不上羌主,凉羌两族就不可能为一二小啰啰翻脸,他还不配。”
乌崈和萧婵都调查过他所言,也听过塬日铉之前的“控诉”,此时便拦了也炎道,“我相信他。”
一个抢了他“功绩”的仇人,害他沦落进牧畜营的前主子,但有机会,自然是要想尽办法报仇的。
只有怂包才不敢噬主,而似“塬日铉”这般睚眦必报的,反而令人用之心安。
乌崈和萧婵都表示能理解且欣喜,只要结果是对他们有益的,这仇是公报还是私报,都没两样,反而更令他们相信这个“塬日铉”是真心相帮的。
“一石二鸟,还有一鸟呢?”萧婵问。
凌湙捻着手指头,“在杀了那三人之后,代替他们设伏于约见地点,等鄂鲁将军前去赴约,一并绞之,我们……先下手为强。”
便是乌崈也没料到,凌湙的计划竟如此大胆,没有再要与之转圜的意思,是直接弄死人完事的那种狠绝。
也炎握着腰刀冷声道,“你倒说的轻松,可鄂鲁将军是我凉羌数一数二的勇武者,没谁能敢拍胸脯保证,一定能杀了他,但要叫他回了西炎城,我们岂不是连周旋都没可能了?”
届时,城内定然会陷入混乱,不管谁死谁活,这祸乱城池之罪,凉王怪罪下来,他们谁去顶?
乌崈图霆也犹豫了一瞬,他是不喜与他族并坐,然而爷爷告诉他过,在没有绝对实力之前,两族的这种相处模式便不可打破,要他来与江州联姻,便是找寻绝胜之势,若此时与羌族翻脸,姻还没联成,会否让其他小族捡漏就成了未知,万一爷爷生气他破坏了目前的形势,这个王孙怕是要当到头了。
他爷爷再宠爱他,也绝对会重新考虑继承人的问题,他的那些叔叔们,可都迫不及待了。
凌湙不慌不忙,继续说道,“等确定他出了西炎城后,我们立刻逼兵换防,城中王孙最大,便是有不服者,也不敢当即发作。”
萧婵接道,“可突峪还在城里。”
凌湙微笑,“不在,我赌他会迫不及待的往南川府去,王孙大人,别忘了,他是来截胡你的联姻的,如今江州失了几万兵,那驻南川府的副将指不定急成什么样,他此去讨好卖乖一番,是不是印象就比你好了?毕竟一个王子能屈尊降贵,比你一个拿捏不住,还脾气傲慢的,好控制多了,江州那边找合作者,当然是愿意找听话的。”
乌崈图霆被凌湙说的直瞪眼,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便又听凌湙开了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武大帅知道叛民与鄂鲁将军私会,会不会也同我们一样偷偷带人过去围剿?也炎将军说单凭我们手中的人马不一定能捏死鄂鲁,那如果加上武大帅呢?能不能将之绞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