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序则从小记性好,可以说过目不忘。
他记得刑厄的妹妹,那次是他们专业在一个小镇上的飞行基地集训,梁幸的舅妈放心不下,跟来要看看基地情况。
梁幸的舅妈总是把梁幸当成小孩儿,对于都长成了一米八唬人大汉的大学生梁幸,他的舅妈依旧坚持次次开学放假亲送亲接。
霍序则那次由于霍由心突然发病,在医院陪妹妹多待了两天,他自己开车去了飞行集训地,所以那天他也顺路开车送了梁幸和他舅妈。
无意打扰舅妈侄子依依惜别,在车站角落等得无聊的霍序则注意到了刑厄的妹妹她们遇到的窘境,坐在轮椅上的刑运看着和霍由心差不多大,他抱了刑运上车,刑运还很小声地跟他说:
“谢谢……哥哥。”
先前霍序则以为刑厄在北部基地对自己大搞特殊,独栋别墅、精神体代步、代替隔离观察和过度的呵护保护是因为对方可能对他有点什么青春期悸动难忘的特殊感情。
可刚才当霍序则见到了刑厄的妹妹。
他有些好笑地想,难不成这段时间原来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自寻烦恼。
刑厄对他的特殊,有没有可能只是单纯为了感谢他曾经帮过他妹妹?
第21章 关于暗恋
端午过后,暴晒和暴雨轮番上阵,梁幸脱了冲锋衣扔在越野车后备箱,身上就留了件背心抱臂半躺在后座。
梁幸在后座左边脸靠完,换右边,双脚屈一会儿直一会儿,越睡越暴躁,最后“啧”的一声。
驾驶座位置开了一半的车窗缓慢升了上去,梁幸反正也睡不着,干脆睁开眼从车内后视镜看坐在驾驶座上的人。
刑厄在梁幸发出啧的一声时,就按下了关窗按钮,此时梁幸在后视镜盯着他不挪眼,刑厄也没回避眼神,直接开口问。
“吵到你了?”
梁幸哼笑:“我还以为你哑巴呢?”
刑厄与梁幸出基地做任务已经一个星期了,在这一个星期中,刑厄跟梁幸加起来说的话还不如梁幸在信号时断时有的手机上跟舅妈,还有霍序则聊的多。
车外正在下雨,雨水噼里啪啦敲打在车顶、挡风玻璃、车前盖上,没完没了响了大半夜,再好脾气的人也该被烦得暴躁不安。
可刑厄倒好,白天六亲不认杀丧尸犹如切菜像个活阎王,现在的丧尸长得跟人没什么差别,为了避免感染他们动手时也不看人脸,露头就秒。
可能是执行官的职业习惯?
刑厄还喜欢在杀了那些跟人长一样的丧尸后,面无表情地帮他们一个个手动闭眼。
末世都进入第五年了,那些失了智的丧尸在外游荡得久了,脸上又是脏污又是干涸血渍,全身都是怪味。
刑厄碰触这些尸体时却眼都不眨。
结果到了晚上,这家伙直接来个两级反转,出基地做任务还每天非得洗澡洗衣服,如果当天没找到水源,也会用毛巾擦身,然后换身干爽的衣服。
现在被下雨吵得闭不了眼,刑厄干脆搁这儿开窗接雨水玩浪漫了?
“你不会有什么人格分裂吧?”梁幸还以为只有霍序则那种公子哥大少爷,才会闲得没事爱看雨发呆呢。
“没。”刑厄摇头,惜字如金只回了一个字。
梁幸看着他从车载冰箱中熟练地拿出一个粽子,慢慢打开粽叶外的捆绳,又将绳子重新对齐叠好打了个活结,然后小心放进口袋。
这一系列操作,在过去一周的时间里梁幸见过无数次。
“这都多少天了,坏了吧还吃?”梁幸嘀咕。
刑厄听到了,回说:“没坏。”
为了节省能源燃料,天气再热晚上不开车时他们也不会开车载空调,但车载冰箱的电在这出任务的一个星期里却从没断过。
“没坏你他妈倒是一次性吃完啊!”梁幸忍不住吐槽。
总共就二十个粽子,成年男人一顿四五个没问题,偏偏刑厄不一样,把粽子当金子省,省到现在放车载冰箱里都一个星期了,又冷又硬狗都不吃!
然而,梁幸刚在心里吐槽完,一个“狗都不吃”的粽子从天而降。
梁幸下意识接住,莫名其妙问:“给我干嘛?”
吐槽归吐槽,但刑厄宝贝这玩意儿也是事实,现在居然舍得给他?
大半夜的,梁幸肚子适时咕噜一声,没忍住吞咽了口唾沫,然而还没来得及说别的,车外附近草丛传来异响。
梁幸立即警惕。
“我去看,在车里别动。”不等梁幸反应,刑厄已经迎着暴雨打开车门下了车。
五分钟后,刑厄带着一身浇透了的冰凉雨水回到车上。
他利落脱去湿了的衣服,露出强悍精干的上半身,一面随口告知:“两个丧尸,解决了。”
手里还拿着五分钟前人家割爱扔过来粽子的梁幸瞪着驾驶座上的刑厄,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把粽子一下子扔回去,“嘶”了一声:
“操,你他妈到底是暗恋霍序则,还是暗恋老子啊?”
梁幸嚷嚷着强调:“出发前霍序则也解释了,老子可是直的!”
车外在下夜雨,黑灯瞎火危险未知,刑厄下趟车,傍晚洗过的澡、衣服全白糟蹋了。
这不是梁幸第一次见刑厄脱衣,一周任务以来,刑厄跟霍序则那少爷简直一样臭讲究,荒郊野外天天找水洗澡,比他这个洁癖还洁癖!
刑厄和霍序则应该差不多身高,穿鞋目测在一米九上下,但身形上,霍序则近一两年就没正常吃过顿饭,全靠一口仙气吊着。
穿着衣服时还好,那家伙得天独厚的优越身形骨架还能骗骗人,可内里就早不知道虚耗成什么样了,用弱不禁风形容毫不为过。
但刑厄与霍序则不同,刑厄属于实打实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此刻对方脱了上衣,哪怕在光线暗淡的车内,也能看得出身体肌肉扎实,肱二头肌、胸肌、腹肌样样不落,资本雄厚荷尔蒙扑面而来。
梁幸仔细回想这一个星期的时间,自己下车做任务的机会少之又少,刑厄就是条独狼,多数时间梁幸只要在车里待着等刑厄拿着比对图样找东西。
这趟外出任务,梁幸本来就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来,所以刑厄这段时间这么做,他也乐得当大爷在车里睡大觉躲懒。
但刚刚……
他怎么越想越觉得刑厄像在刻意保护照顾他???
“你他妈一个基佬,老在我一个直男面前露什么肉啊!”梁幸朝后一把抓出越野车后备箱的冲锋衣就往驾驶位扔,严正声明,“我靠,你搅基别找我,老子舅妈还等着抱我未来女儿呢!”
“……”
前座的刑厄准确接住梁幸扔过来的衣服,不带一下停顿动作流畅地又扔还给人:“我暗恋你?”
他没反驳梁幸说他“基佬”的说法,没揪着最开始那句暗恋霍序则,而是只皱着眉头单拎出了这一个疑问。
梁幸接回自己的冲锋衣,这下子也顾不得热了,就往身上套,一边理直气壮:“你又是给老子粽子,又是自己出去扫丧尸,这他妈不是追小姑娘的套路?”
“……”刑厄闻言沉默一瞬,解释,“那个粽子是香蕉馅的。”
梁幸之前在车上跟霍序则语音聊天,刑厄听到了。
梁幸也一愣,跟着沉默一秒:“那你老护着我干嘛?”
说着梁幸又是一阵鸡皮疙瘩,先前在南部基地为了掩藏霍序则的异能把他们传成一对时,好歹霍序则那张小白脸上道,占了小娘儿们的位置,他也不损失什么。
现在刑厄一个面上冷峻硬朗,浑身压迫感十足的男人每次挡他面前护着他,梁幸怎么想怎么觉着这次妹子好像变成了他自己!
我操!是可忍孰不可忍!
“……”
梁幸话毕,前座的刑厄又是一阵沉默。
他慢慢拿上副驾上放着的一件自己的外套直接披上身,雨水顺着刑厄锋利的侧脸滑落下一滴。
半晌,刑厄开口,语气很淡,也很平常,说:“你是他朋友。”
梁幸乍一听这五个字,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这人在说什么,“他”又指的是谁?
“你他妈有病吧!”梁幸立即大翻白眼,“末世都他妈五年了,管他谁的朋友,你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不会有事。”刑厄回答。
在绝对实力面前,作为北部基地第一异能者的刑厄确实有底气说这种话。
梁幸此刻脑中莫名蹦出四个金灿灿的大字——爱屋及乌。
我日。梁幸又想爆粗了。
“要是你下车,老子一脚油门开车扔下你跑了呢?”梁幸突然凉凉道,“你还有个妹妹吧?你死了,她怎么办?”
在末世,人性经得起什么考验,还是他妈八竿子打不着的朋友的朋友?这霍大少爷自己打算死了犯犯圣父病也就算了,他这高中同学又抽什么风凑得什么热闹啊?!
光线暗淡中,梁幸感觉前座的刑厄看了自己一眼,挺凶悍的目光,梁幸几乎一瞬全身警备。
但仅一眼,像是某种警告,刑厄收回目光,沉默道:“霍序则不会不管刑运。”
“……”闻言,梁幸直接表演一个大无语,这是情种还是傻子啊?
他忍不住尖酸刻薄回:“霍序则一个瞎子,他想管管得了吗!”
“他能。”谁知,刑厄斩钉截铁回应。
梁幸一噎,瞟了眼前座黑暗中定海神针般脊背挺直的人影,心道霍大少爷还真他妈有那个能力,可惜就是没那么长的命……
不明原因的,随着刑厄话音落下,越野车内二人不约而同又是一阵静默,车外的夜雨已经渐小,敲打了大半夜的扰人噪音终于在天边鱼肚泛白之际悄然停歇。
梁幸在这种难得的安静中,突然听驾驶座上的人问:“霍序则是异能者,你们来北部基地的目的是什么?”
梁幸闻言猛地抬头。
刑厄此刻正面对着越野车前的挡风玻璃,眼睛没看车内后视镜,好似在认真凝望远方天际一点点变白变亮,问话的语气也轻描淡写。
梁幸却皱紧了眉头,停顿两秒,谨慎反问:“你怎么知道他有异能?”
梁幸没尝试否认霍序则的异能者身份,刑厄既然问得出这句话,必定是早就发现了什么,可对方为什么当时不说不问当事人,现在反倒选在这种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问他。
刑厄没回避这个问题,平静回答:“高危感染异能者伏击那晚,霍序则发现了那条精神体蛇。”
半个月前,刑厄在主动进入观察中心隔离前遭遇异能者伏击的事,虽然刑厄没对外透露过霍序则的存在,但作为霍序则五年生死之交的朋友,他知道梁幸必定清楚那件事的始末。
当天埋伏在路灯坏掉路段的异能者郑燃,身体强化等级并没有那么高,所以他的精神体实体化程度其实也同样一般。
高等异能者的精神体实体化程度高,可以帮助战斗,自身具有能量力量,关键时刻能充当第二战力。
可实体化程度低的精神体,不仅自身五感不足,也不会有完整身形,如果霍序则真是普通人,那晚没可能在刑厄的精神体意图叼走那条蛇时,第一反应是挡开白狮。
也正是因为发觉了霍序则的异能者身份,刑厄才会在后来霍序则淋雨到他家时感到愤怒。
霍序则明明可以选择不淋雨,也可以不受伤,为什么要糟践自己的身体?
“他想要什么吗?”刑厄看着开始由白逐渐转为金黄的天空发问。
甚至换了个说法,他干脆提出:“需要我配合什么?”
霍序则在最初重逢遇见的时候就有意试探过他,靠近他,观察他,他高中与霍序则没那么熟,刑厄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霍序则必定在他身上有所求。
“……”
梁幸一下子被刑厄的问题给问懵了,这哥们儿什么意思?
刑厄不问霍序则是什么异能,什么等级,不问他为什么掩藏身份混进北部基地,只问要他配合什么???
梁幸半天不回话,刑厄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就仿佛刚才他们聊的内容根本不重要,又或者他并不关心答案,坐在驾驶位上的刑厄这时伸手打开了中控扶手位置的车载冰箱。
冰箱里只剩最后一颗早已冷了硬了变成石头一般的三角粽,梁幸给这个粽子偷拍过特写,知道是一周前在基地出发时,霍大少爷拿来“钓”人的那颗。
刑厄将那颗粽子拿在掌心握了一会儿,没吃,又重新放回车载冰箱。
他关上冰箱盖,松开手刹,发动车子,他们的外出任务只差最后一个样本没找到了,不出意外今天下午,最迟晚间就能返程。
越野车缓慢行驶在荒草丛生的道路上,梁幸在后座憋了好一阵,死死盯住车内后视镜中沉默开车的人。
“他要什么,你都配合?”梁幸没忍住尝试问道。
“嗯。”没有半点犹豫思考,刑厄边注意路况开车,边干脆点头。
“……”
梁幸再次失语,当即认定刑厄不是在故意诈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逼!
北部幸存者基地完了,他们的异能最高战力首席执行官是个大傻逼!
而梁幸不知道的是,刑厄其实既没有诈他,当然也不可能是傻逼。
但凡刑厄稍微蠢上那么一点,他都没机会做霍序则的高中同学。
刑厄只是习惯了模仿霍序则。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做任何事以前,刑厄总是忍不住会去设想,如果是霍序则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
刑厄眉心嵌着所谓的亲戚亲手划入的玻璃碎片,血流不止的时候设想过,所以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睛,他喘着粗气也忍住没有对地上想置他于死地的人补上几刀。
被学校开除的时候,他也在想,所以他没有放弃,在家里坐了一天一夜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道路。
末世爆发救刘磊承时,刑厄还是想到了霍序则,刘磊承当时身上穿着的高中校服和当年他们学校的很像。
设想霍序则会怎么想,怎么处理问题,已经成了刑厄的一种习惯,也是指引他行为的唯一准则。
哪怕连出任务洗澡换衣服,淋一场对方说过浪漫的雨,刑厄都觉得满足。
所以,他为什么不会无条件配合霍序则想做要做的事呢?
无论霍序则想要什么,他这个人本身就是刑厄的准则。
刑厄有个秘密——
他名字的厄,是厄运的厄,但霍序则的则,是他的准则。
刘磊承最近十分烦恼。
端午那天半夜,他突然收到霍哥打来的电话,告知他有人趁老大出基地做任务,偷偷潜进了刑哥家。
刘磊承先是一惊,抓了床头衣服就往外跑,连鞋都穿反了,结果刚出家门,霍哥才说人已经被他制服了,刑哥的妹妹也没事。
刘磊承刚松了口气,呼吸还来不及喘匀,又惊闻半夜潜入的那人疑似感染了丧尸病毒!
“霍哥,这事真不行,您要住进了观察中心,等老大回来我这个副官也别干了。”刘磊承简直在电话里求霍序则。
“不然我就联系刑哥,让刑哥决定下一步安排!”
霍序则本意是借由这次事件先进入观察中心,潜入者被他的精神丝感染是事实,一旦他失控,那人就会发作。
而刑厄的妹妹刑运,作为在末世极为珍贵的女性,又有一层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妹妹的身份,就算被隔离也必定会有独立房间,甚至像上次刑厄对自己的处理一样,刑运单独在家隔离观察也行得通。
然而刘磊承听了霍序则的提议,却怎么都不肯同意。他坚持如果霍序则要进观察中心,那就通知在基地外做任务的刑厄。
幸存者基地以外失了重兵把守到底危险,亲妹妹又遇到这种事,霍序则担心远水救不了近火,反而干扰了刑厄他们的任务,只能妥协。
而刑运腿脚不便,如果就地隔离没法接触旁人,可能也会有需要照应的时候,霍序则最终应了刘磊承的强烈要求,同意就地隔离在了刑厄家中。
两个人隔离在一套三室一厅的小房子里,男女有别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每天有专人将当日物资食材放于他们门外,霍序则本来打算做做饭打发时间,然而在刑厄家隔离观察了好几天,刑运却说什么都不让霍序则进厨房。
霍序则很是无奈,怎么他们刑家兄妹一个两个都把他当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供着?
“小运叫我什么?”
霍序则一个人在家时,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但在刑运面前,他饮食正常,丝毫看不出异样。
刑运愣了下,停下筷子看霍序则:“什么?”
霍序则面不改色咽下一口西蓝花,耐心重复:“你叫我什么?”
“……序则哥。”这是前两天他们共同商定下来的,“序则哥”和“小运”。
“你叫我一声哥,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让你一个小姑娘伺候服侍,小运觉得合适吗?”霍序则继续耐心引导。
刑运这下迅速明白霍序则突然提起这个话题的原因了,她顿了下,解释:“序则哥,你救过我的命,我做什么都是应该……”
“没有应该。”霍序则打断刑运。
原来当年那辆大巴后来在高速发生了车祸,一车人幸存下来的不足五分之一,而刑厄的母亲也在那场车祸中去世了的事,霍序则已经听刑运说了。
霍序则放下筷子,骨节匀称的手指微屈,敲了敲餐桌,摇头道:“谁知道生命的尽头是哪里?他们说不定都穿进书里当主角去了呢?”
他笑了下:“说起来我妨碍了小运的穿越之旅,小运不怪我,已经是宽宏大度了。”
死亡的阴影被霍序则三言两语绘成童话,刑运闻言怔住。
霍序则松弛地靠在餐座椅背上,他今天又戴回了那条白色丝巾,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明明霍序则心灵的窗户是遮挡起来的,可他笑着时,左侧颊边有个酒窝浅浅浮现出来,显得整个人温柔而俏皮。
仿佛世界再是黑暗,他所在的那块地方,自成一片阳光烂漫。
刑运愣神了会儿,很快低下头,不再去看对面餐桌英俊的男人,只是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
是担心她想起过世的母亲伤心吗?刑运想,原来哥哥看了三天的基地移民名单,记挂了很久从南部基地过来的高中同学这么温柔。
可是……他又好像本该就这么温柔。
到了晚上进厨房做晚餐的时候,刑运终于不再固执推拒霍序则的帮忙。
吃过晚餐,又洗了碗,霍序则照例进入客厅卫浴洗漱洗澡。
他刚刚关上卫浴门,打开花洒掩盖声音,甚至还来不及将身上的衣服脱下,便径直跪伏到马桶前干呕起来。
刚吃下去的晚餐,经过霍序则早已坏掉的胃里走了个过场,又全部浪费贡献进了下水道。
客厅的卫浴喷头似乎之前没调整好方向,没能对齐正确的淋浴位置,悉数喷洒了马桶前跪伏的人一头一脸。
霍序则忍耐了太久,真正吐起来,不吐到呕出清水停不下来。
他的双臂紧撑马桶圈两侧,被花洒淋湿的白色居家衬衣紧贴在他的身上、手臂,细细观察对比,就能发现霍序则的两只上臂靠近肩膀的位置,遍布了无数结了痂又或者尚来不及结痂的各种伤痕。
刀片划的,烟头烫的。
都是这几天因为住在刑厄家,为了抑制精神丝失控,霍序则用刮胡刀片和从那名潜入者身上顺走烟盒里的香烟,自己连刻带印上去的。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失控在加剧,霍序则清楚意识到他没时间了。
因为饭后进卫浴进得急,霍序则吐干净晚饭,洗了把脸才想起自己连换洗衣物都没拿进来。
浑身淋湿的模样太过狼狈,霍序则想了想在浴室中叫了声“小运”的名字,但外间没有人回应。
霍序则猜想刑运应该进了房间。
霍序则扯下眼睛上被花洒淋湿的白丝巾,打开客厅卫浴门,客厅中果然没人。
刑厄家并不大,这几天隔离在刑厄家中,霍序则住了刑厄的房间。
这套三室一厅的居所,阳台就和刑厄的房间连着,霍序则湿着衣服走到阳台上收衣,却无奈发现因为近几天断断续续一直下雨,刘磊承给他送来的换洗衣物一件都没干。
茫然地站在阳台发了会儿呆,霍序则恰好听到房门外刑运敲门:“序则哥,你刚才叫我了吗?”
霍序则应声:“啊……是。”
他从阳台走回刑厄的卧室,隔着房门询问刑运:“小运,我晒的衣服没干,可以先借一件你哥的衣服穿吗?”
房门外,刑运说:“当然可以,我哥的衣服都在衣柜里。”
霍序则的目光顺势落到卧室中的衣柜上,站在门背后考虑了会儿,还是打开门:“还是麻烦你帮我找找吧,我动刑厄的东西不太方便。”
刑运坐在轮椅上,抬头见霍序则浑身湿透,愣了下:“序则哥,你怎么……”
“刚才花洒忘记调好位置了。”霍序则反应自然地解释。
刑运眨眨眼,点了点头说:“哦,那序则哥得快点去洗,别感冒了。”
“嗯,你帮我找下衣服吧。”
霍序则不想私自翻动刑厄的东西,刑运推着轮椅进入哥哥的房间,一边分享道:“刚才刘副官通知我,哥哥已经在返程路上了。”
霍序则应了一声:“平安回来就好。”实际他也已经提前收到过梁幸传来的回程消息了。
“其实没关系,我哥不会把重要的文件放家里。”说是这样说,但刑运还是亲手打开了刑厄的衣柜。
由于刑运是坐在轮椅上的,不够高,刑厄大多衣服在衣柜上层,霍序则跟在刑运身后,帮她找衣服。
“对,这个抽屉里的衣服都是哥哥平时不怎么穿的,但都很干净,应该还有新的……”
霍序则按照刑运的指挥,抬手打开抽屉,忽然他的手臂一顿,翻找的动作也随之停了。
刑运努力伸着脖子:“找到了吗?”
霍序则慢慢从刑厄衣柜中的某个抽屉中收回手。
刑运仰着头,看见霍序则手中拿了一件蓝白相间条纹的衣物。
她一笑,了然说:“啊,这是哥哥以前的校服,这些年我们搬了好多次家,后来末世来了,什么东西都丢了,就这件校服哥哥一直留着。”
“不过——”刑运倒不觉得哥哥会舍不得将这件保存了许久的校服给霍序则穿。
“这件衣服是哥哥高中时候的,序则哥现在穿的话可能小了吧?”刑运担忧问。
霍序则右手拿着那件蓝白校服,没说话,失去丝巾的遮挡,霍序则再是装瞎,飞行员5.2的视力也依旧良好。
他的右手大拇指忍不住轻轻摩挲那件年代久远的校服衣领。
刑运说,这是她哥高中时的校服。
但这句话其实有些不够准确。
这件校服的确是刑厄从前就读高中学校的校服没错,但这件校服却并不是刑厄的。
霍序则的右手拇指从校服衣领慢慢移开,这件校服衣领内侧缝着的领标上,龙飞凤舞签着三个大字——
霍序则。
是高中时期,霍序则为了方便识别,亲手在自己的校服上写上去的。
第23章 关于明恋
霍序则过目不忘,记忆力绝佳,只要他想,任何过往细节,哪怕一句简单的“你好”、“早安”他也能回忆再现得分毫不差。
他当然记得起从刑厄衣柜抽屉中翻出的这件写有自己名字的校服,到底是怎么到刑厄手中的。
“刑厄,上旗台要穿校服。”
在桀骜不驯的少年反应过来前,他强行将自己的校服塞进少年手中,与少年擦身而过。
只是那一次,霍序则明明看见刑厄最后上旗台念检讨也还是没有穿校服。
他以为,这是一种明确拒绝的信号。
刑厄拒绝了霍序则的好意,更抗拒他的靠近,所以霍序则尊重刑厄,整个高中时代就只与刑厄有过那么一次交集对话。
然而现在,在他自以为接收到“拒绝信号”过去的这么多年后……这件校服却干干净净完完好好被珍惜保存在刑厄的衣柜之中。
刑运说,末世什么都丢了,就这件校服哥哥一直留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霍序则湿着衣服在刑厄的衣柜中翻出了一件旧时校服,当晚就做了个梦。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到的还是一件从前真实发生过的往事。
霍序则的精神力不受控暴涨以来,他的世界被撕裂成很多很多割裂的碎块。
霍序则习惯了那些破碎的世界存在,睡觉时、醒来后,总是有源源不断的人拉拽他,撕扯他,争先恐后同时在他耳边说话、争吵、尖叫。
他每天将绝大部分精力用于在万千碎片中努力分辨,其中哪块才是真实世界的碎片。
霍序则研究它们已久,所以当他难得进入一个心平气和的梦境空间,他也同步分辨出自己是在做梦。
梦中,霍序则和高一年级一名扎着马尾的女生站在教室外走廊上。
时间大概是晚自习期间,走廊外是一片深沉如墨的黑,走廊上却因为沾了教室白炽灯管明亮的光,而有一半黑暗被拉入了光明。
女生的半边脸陷在黑暗中,剩下半边在光影照映下泛着淡淡红晕。
可惜是被急红的。
“啊呀,部长我真的知道错了!”
女生称呼霍序则“部长”,霍序则高中时担任过学生会学习部部长一职,而当晚正好轮到学习部巡查晚自习纪律。
霍序则的左手上拿着几张薄薄的草稿纸,不过这些草稿纸上没有公式,没有凌乱的演算数据,有的只是整齐的一行一行写满了的端正小楷。
霍序则粗略扫了两眼草稿纸,女生差点动手就想抢回来,被霍序则手臂微微抬高躲了过去。
“夜凉如水,刑厄身着一袭黑色紧身夜行衣,整个人犹如暗夜鬼魅,悄无声息隐于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