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就是弥尔蓝了。
荀听起身迎接,并对身后的两位佣兵说道:“你们先去忙吧。”
解散了佣兵之后,弥尔蓝走进屋。
她衣着利落,低领的马甲背心紧束在落肩衬衫外,橄榄绿长裙,棕色的头发微卷,如瀑般落在肩背,头戴一个小圆礼帽。
只从文章中了解,荀听还以为弥尔蓝是那种板正严肃的中年女士,没想到她竟如此年轻。
她进来时摘下帽子,先朝荀听行礼。
弥尔蓝:“主教传唤我来是有要事吗。”
“只是打听一些事情……你坐。”荀听扯了一些有的没的客套话,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弥尔蓝。
乜伽晟国似乎很讲究尊卑有序,荀听这一举动让弥尔蓝心中一悚。她双手接过茶杯,暗暗地观察着荀听的表情。
其实荀听并没有想太多,这只是他的待客习惯。
荀听坐下来,十指交叉搁在大腿上。他问道:“我想问一下你……你认识一个代号三十七的新殖民区佣兵吗?”
弥尔蓝的眼睫下敛着看不透的目光,她笑道:“当然,主教为何突然提起他。”
荀听说:“没有要紧事,只是想结识个朋友。”
“他……”弥尔蓝蜷了蜷手指,说,“他在一年前就已经离世了。”
荀听皱眉,道:“离世?”
“嗯。”
“具体是什么原因?”
弥尔蓝道:“他在大荒被自己的胞人杀死,但没有发觉,回城后理智崩溃……身体腐烂至死。”
系统告诉过荀听,他第二命苏醒的时间与第一命相隔只有两个月。可弥尔蓝却说“三十七”身死已经是一年之前了。
时间压根对不上。
“……”
荀听登时觉得自己又踩进一个谜坑里。他继续问道:“那前两个月里,有名叫米莉亚的孩子来找你求学吗?”
弥尔蓝的神情明显一滞,沉默片刻后道:“主教认识那小姑娘?”
她的回答让荀听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看来妹妹已经去找过弥尔蓝了。
但弥尔蓝的心可还吊着。她不知道涅肖如何得知的此事,还特地传唤她来。
弥尔蓝心中存有猜疑,但面上仍旧从容,她放下茶杯,说道:“您不必担心,米莉亚非常聪颖,考核通过得相当顺利。”
荀听笑了笑,道:“我能见见她吗。”
“恐怕最近不能,”弥尔蓝说,“她跟着其他老师去了南希伯研学,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这样……等她回来,麻烦替我向她问声好。”
“我会的。”弥尔蓝屁股没坐热就迫不及待地想走了,她问,“主教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哦,还有这个……”
荀听拿来那本故事合集,翻开到《凯尔莫罕上的悼诗》,指着“海鹄与俗人”,问道,“我听说这本书是弥老师主编,想必你应该知道这个作者的具体信息。”
弥尔蓝:“…………”
“啊,是的,这是我一个朋友写的,”弥尔蓝面露苦色,她皮笑肉不笑道,“主教平时阅读量挺大的啊,您……对这个故事感兴趣吗?”
“也不是说感兴趣,只是……”荀听感觉咋解释咋不对劲,他说,“只是感觉这个故事似曾相识,我之前读过。”
弥尔蓝的脸色依然像切了盘苦瓜。
“你不想透露你朋友的信息也没关系,”荀听很“善解人意”,他说,“你只需要帮我把话传达给你朋友就好了。你就说,‘你写的同人文很不错,其实我也是原著同好,方便的话,来找我一起打把昆特牌吗?’”
“昆特牌”是来自荀听原世界的名词,是由游戏《巫师3》中内置的牌类小游戏。
荀听特地找了个在这个世界别无他人知道的词,作为试探的小石子。荀听话里藏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若对方是真的穿越者,应该会主动来找自己。
荀听还担心传达有误,打算和弥尔蓝确认一遍,谁知道弥尔蓝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吓了一跳的荀听抬头看着她:“?”
弥尔蓝瞪着他,犹豫了近一分钟。
就在荀听忍不住要开口打断这凝固的气氛时,弥尔蓝缓缓地抓住荀听的双手,无言地上下摇晃了几下。
弥尔蓝回答道:“我是昆特牌入的坑。”
荀听:“……?”
“你……”他无奈道,“你说的这个‘朋友’,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海鹄与俗人”,正是弥尔蓝的笔名之一。
与老乡相认的喜悦很快就冲走了写的小肉文被“长辈”发现的尴尬。
二人互通有无之后,弥尔蓝好似把一切伪装都卸下来了。荀听发现她压根不像表面那样“高冷稳重”,她就是个少说一句话都难受的话痨。
荀听跟她一比,简直算得上是沉默寡言。
“真没想到……”弥尔蓝从荀听手里拿过那本故事集,这篇同人文无疑促使二人相认的第一功臣,她写下它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她晃了晃书页,对荀听说:“这篇你都读完了?”
“嗯。”
她神情微妙:“你不会是喜欢这种……”
“不,”荀听知道她想说什么,斩钉截铁地打断,“你想多了。”
弥尔蓝的语气明显低落了半截,道:“啊,你是直男。”
“?”荀听道,“这是什么令人失望的事吗。”
荀听只知道“耽美”是原世界很流行的亚文化,而且身边的朋友和同事很多有爱好或者研究这个的。所以他不至于谈“同性”色变,他也能做到尊重别人的取向,但也仅限于此。
若要让他深入了解或是亲自体验……荀听不太敢想象,也没兴趣去想象。
弥尔蓝耸肩,没再打趣。
弥尔蓝比荀听进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还要更早,她简直就是一部人形攻略书。荀听不明白的事都能从她那得到一两句解释。
“说正事,”荀听问道,“三十七真的……已经死了吗。”
“千真万确,我认识的那位‘三十七’的确不在人世了。米莉亚来找我时,说她是三十七引荐的,我还纳闷。直到她拿出殖民区佣兵的编号信物,我才相信了她的话。”弥尔蓝说,“我也调查过,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有人冒用了‘三十七’的身份……刚才你提起他与米莉亚,我还以为涅肖主教跟这事有关系,吓我一跳!谁能想到主教被你这个浓眉大眼的‘鸠占鹊巢’了!”
荀听:“……”
弥尔蓝嘴就没停过,此时犯渴了,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她问:“你在大荒遇到的那位‘三十七’长什么样?”
“虽然他带着面罩,但关键特征和你说得差不多,金发,右眼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弥尔蓝蹭了蹭下巴:“那他极有可能在来之前,找维洛斯之神的信徒为他施展了‘化面’,变成了三十七的面貌。”
维洛斯,掌管“性”与“外貌”的神明。
但他和荀听所理解的爱神还不太一样。因为维洛斯不掌管“情感”——情感这复杂的玩意归大脑之神图特的一位下属子神管着。
长存大脑的情感与性冲动、外貌狂热不属于同一脉。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挺灰色幽默的。
“假扮者既然知道三十七长相细节,有很大概率是三十七生前认识的人。”弥尔蓝说,“那位还有什么其他特征啊。”
荀听回想着说:“他信仰神是刹门,常用一把银柄断刃,有一个全是蓝色咒文的披风,那个披风甚至可以抵御巨尸流落之后的乌脓。”
“你观察得还挺仔细……”弥尔蓝说道,“能抵御大量乌脓的蓝纹披风,这么高级的记忆材料加工技术可不常见……他该不会是FBI的吧。”
荀听:“?”
他们常喊的“新殖民区”——也就是南希伯联邦——有一个特级侦查佣兵组织。
为了图好记忆,弥尔蓝就喊他们“FBI”。
这个称呼掀开了神秘感的温暖被窝,特侦佣兵团就这么赤裸地掉价了。
FBI……不是,特侦佣兵团的成员只有寥寥几人,单拎一个出来足以搅动风云。但除了南希伯总统,没人知道他们的详细信息。
需要一提的是,其中有一位代号为“杀天子”的特级佣兵。
无人不晓这个代号,他就是联邦的一把人形杀器。传说只有杀天子活着到达过明睛大荒中央,并且见到了昇塔矗立之地的模样。
也有人对此传闻持怀疑态度,认为“杀天子”并不是人,而是南希伯武器研发项目的代号之类云云。
“不论怎样,这冒充者相当可疑。”弥尔蓝说,“或许可以问问米莉亚。毕竟你这个‘哥哥’死掉之后,她是跟随着冒牌‘三十七’走出大荒的,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提起米莉亚,弥尔蓝的话又多了起来:“米莉亚啊,是个好孩子,她带着哥哥的东西一起入了学,把它们埋在了神学院的树下,遇见难事就自个儿一人坐树底下发呆。这样无依无靠的一小姑娘,能自己解决的问题从没麻烦过别人……真招人疼。”
第一命的出生入死让荀听产生了一丝亲情上的连接,他潜意识里已经把米莉亚当成了真的妹妹。荀听有些担忧地问:“她得什么时候回来?”
“至少得下月,”弥尔蓝朝他弹了个响舌,道,“你放心,带领她的老师是我最信得过的朋友。”
“说起来……涅肖怎么死了?”弥尔蓝的话题一转。
她也是一个拥有系统的玩家,知道荀听重生时所附身的原主都是濒死或已死之人。
荀听手肘靠在椅子扶手上,用一只手揉了揉两边太阳穴,他皱眉道:“初步判断是,今天刚被人谋杀,柏羽已经去上报了法律司。”
“主教被谋杀,这可是不小的事儿啊,”弥尔蓝起劲地前排吃瓜,“不会跟接下来任务有关吧……”
“哎对了,忘记和你说,”弥尔蓝正经地盯着荀听,问道,“你知道你接下来要去参加鼓婆区的罪人审判仪式了吧?这仪式很重要,是‘火种任务’的重要节点……你记得去的时候找个理由带上我。”
荀听:“你也得做‘火种任务’?”
“是啊,我重生了两次,就这一次活得最久,得有五年了……但‘火种任务’才接到过两回。”弥尔蓝说道,“带上我准没坏事,我这边的任务信息可以和你同步分享。”
通过弥尔蓝之口,荀听大概知道了火种任务是个什么东西。
乜伽系的每个神明都会在人间挑一个“化身”。化身带有神明的特征与意志,还可以畅通无阻地使用该神的所有神赐能力,但每个神明化身都有神明赐予的使命。
荀听和弥尔蓝的作用就是保证化身的使命能够完成。他俩就像是神明意志延续的守火人,所做的任务也就叫做“火种任务”。
每个火种任务完成之后,对应的神明信息就会收录进图鉴中,系统也会奖励给他们一件神明的信物道具。
当他们把“神之火种”系列成就全部点亮之后,隐藏奖励就是主线任务【杀死厄婴】的关键。
这次,荀听的火种任务对应的就是乜伽系的主神——乜伽女神。
而涅肖即将要在仪式上审判的罪人,正是乜伽女神的化身,怀霏。
时间临近晌午,两人聊得饥肠辘辘,弥尔蓝打算先回去。
柏羽还没回来,荀听又不习惯喊仆人做事,于是干脆打算自己去准备午饭。
他对弥尔蓝道:“来都来了,留下吃个饭再走吧。”
弥尔蓝一愣,随即思乡之热泪盈上眼眶:“听哥!我好久听过这么亲切的话了。”
荀听:“……”
荀听打小自个儿做饭,厨艺还算可以——“还算可以”是他自己的主观评价,而大众的客观评价是“相当牛逼”。
虽然涅肖宅中的一套蒸汽厨具看上去神秘又复杂,但实际操作起来并不难,荀听无师自通。
闲置的仆人在厨室外诚惶诚恐地站成一行。荀听偶尔拜托他们个杂活,三四个人抢着干……估计没抢到的几个已经安好了随时跪地请罪的心。
怕客人饿着,荀听只简单快速地搞了几个家常菜。弥尔蓝尝完之后,在荀听厨艺的大众评价簿上进行了八字追评:“贤良淑德,适合持家。”
荀听边擦手边道:“……贵嘴里能吐出点正经话来吗?”
他把仆人也喊来一起吃了。可他自己还没坐下,柏羽就匆匆地赶了回来。
她进门,看见这“和睦融融”的一幕,杵在门口愣半天。
荀听怀疑她会退出去再开一遍门,只好先开口询问了一句:“你饿吗。”
“我不饿……不是,您怎么自己下厨?”柏羽满头疑惑地环视一圈屋里的人。
但她顾不上多问,关上门之后让闲人散去,紧接着就说起正事:“主教大人,南希伯派来的外交使到了。教皇请您立即过去一趟。”
作者有话说
“我是昆特牌入得坑。”
昆特牌原本只是巫师3中的内置小游戏,后来因太受欢迎,波兰蠢驴又制作了一部独立衍生的作品《巫师之昆特牌》。
弥尔蓝就是由这部作品开始,入坑了巫师系列游戏以及原著《猎魔人》。
听听下章就见到老婆的新皮肤啦!
第9章 尸块怪圈
在净舌区城市内,步行和驾马是最常见的出行方式,在特定的路线上还有小型的有轨机车,行进速度不快。隔段时间就有一班。
荀听拉开班车的窗子,用手扇了一下蒸汽,环视周遭。
一只身披锦布行囊、华丽驼具的骆驼低下脖颈来用嘴碰了碰荀听的手。这意料之外的接触让荀听一笑,他用手掌抚摸了一下这颗好奇的大头。
车慢慢地将它落在之后了。
荀听看见牵引它的主人长发乌黑齐腰,身着黑金色袈裟,金漆纹饰布满露肩。他微微颔首,朝主教单掌行礼,将骆驼拽向他处,驼铃清脆作响。
这像是一声清脆的向导,将繁华与嘈杂引到荀听眼前与耳边。
乜伽老贵族还沿袭着传统的服饰与礼仪,他们牵着巨大的骆驼或驼鹿,作为出行载具。
新式贵族已经马甲西服,谁家的年轻少爷半躺在人力拖车上半阖着眼。
不过最多的还是一些“融合服饰”,款式不胜枚举。
净舌区的主街道够宽敞,人、机车与牲畜同行井然有序,竟然都能装得下。
荀听路过火车站,正有一趟车喷着白汽呼啸而来,有小孩撑着轨道旁的栏杆探头探脑,被治安佣兵烦躁地吆喝跑了。
巨大的飞艇从天上飘过,像是会飞的多翅鲸鱼,在地上投下它巨大的阴影,用屁股后面的几道黑烟给碧空画了许多道歪扭的痕迹。它的声响震颤着天幕,引得人频频抬头仰望。
这可比地上这条会冒气的“多节长虫”气派多了。小孩的注意力被这巨物诱去,一路跟随着飞艇,又跑又跳,扬起帽子为它欢呼。
实际上,这位拥趸者众多的天上“巨鲸”只是看上去体面——它的耗能量巨大,几乎是地上“长虫”的几倍。资源告紧之后,晟谕廷遣派它的次数逐年下降。
在不远处耸立着一座高塔。柏羽提醒他快要到了,那座女神塔所在之处就是皇家宫殿。
“塔”和“泪”是乜伽女神的符号。
在皇室和宗教场所,经常可以见到女神单手托举上天,而垂眸对大地流泪的雕塑,这种形态的雕塑就被喊作“悲悯之泪”。
神明赐碑是自己出现在这片大陆上的,被人们视为天降之物。它们神秘而神圣,好似阿瑟克拉克笔下那出现在月球之上的“黑色石板”。
赐碑所在就是信徒的圣地,他们在赐碑处建立教堂、神庙等等。信徒在赐碑建筑可以进行信仰神仪式,以及重置神赐点的洗礼仪式等等。
在乜伽晟国,最恢宏的赐碑建筑莫过于乜伽大教堂。
荀听路过这里的时候,它还在进行补修,建筑的一半墙体被脚手架给包围着,透过防护网可以隐约看到体型庞大的工人行走之上。但朝圣的信徒仍旧络绎不绝。
如此繁荣程度,还是灾后遗存的乜伽晟国。荀听很难想象这个国家最鼎盛的时期,以及比乜伽还要发达的南希伯联邦是什么样子的。
到了皇家宫殿。荀听随着柏羽坐升降梯到达女神塔中层,那是教皇接见宾客的地方。
通向见客厅的走廊墙壁上,挂满了历代皇室成员的油画肖像,荀听挨个看去,在看到最后一副的时候,猛然一顿。
画上是个神色坚毅又高傲的男人,短发淡得像被月色染过。长眉柔目,右眼卧蚕之下有一颗红痣。
这颗红痣很刺眼,让荀听一眼认出,他长得……和涅肖地下室的像宠一模一样。
肖像下面的介绍只有此人的名字。
那个上任乜伽晟国储君,乜伽女神选中的化身,最万众瞩目的教皇继任者……也是五年前因杀父弑母而入狱的极恶罪人。
事件合成提示!
事件2【无翼的双鸟】进度更新:
你发现了像宠所雕刻的对象,怀霏……那个即将要被你审判的罪人。
“他神圣的台阶是用罪恶砌成的,他已经无法同罪孽割席了。哈哈……总有一天,那高傲的头颅会腐烂在无人知晓的囚笼里,就像他弟弟那样。”
荀听看着系统进度提示下新给的信息,眉毛蹙起。
怀霏的弟弟就是现任教皇怀梵,可谓是人皆敬之,风光无限。可信息中却说“就像他的弟弟那样”“腐烂在无人知晓的囚笼里”。
荀听思考间蹭了蹭下巴。
这“弟弟”描述的是同一个人么?
……还是说这番信息中暗含着其他的深意。
涅肖曾是怀霏与怀梵兄弟二人的老师,或许他们之间的各中关系原主了解一二,荀听打算回去好好调查一番。
“主教,”柏羽小声提醒他,“到了。”
在开阔的圆形大厅,荀听看到了怀梵,他身着华饰,身材高大,发色很深,和哥哥怀霏的相似之处也就只剩眉间隐约的淡漠和刚毅了。
荀听右手五指并拢,侧着点了一下额头中央,接着食指拇指蜷缩起来,放到左肩的同时微微倾身弯腰。
这是他从弥尔蓝那里学来的行礼。
但怀梵似乎并不在意,他说:“老师不必客气,入座吧。”
怀梵所指的地方还坐着一人,是个身着佣兵制服的年轻男人。
“这位是南希伯的外交使者爻,他是陪总统长子希什卡佩斯一起受邀来参加巨兽屠宰宴的。”怀梵说,“一日之后出发去鼓婆兽宴,这期间你来负责招待爻先生,希什公子稍后由我带领过去。”
荀听看到了爻,与同样抬头的爻对上了视线。
“……”
说实话,荀听的外貌审美迟钝得像面坚固的老城墙,遇人无论美丑,都一视同仁地抵挡在外,以至于荀听人活到二十有八,不知道“见色起意”有几撇几捺。
但他的目光忍不住在爻的脸上多逗留了一会儿。
爻中长黑发,白肤薄唇,眼瞳是极其清澈的蓝,脖颈上有一圈蛇骨形状的刺青。
这蓝眸让荀听想起三十七。但宫殿的光线环境比大荒好得多,爻的眼睛显得还要更加透亮,让荀听想起某个夏日他远望见的碧蓝而耀眼的天。
他的漂亮是极具有侵略与攻击性的,即使是点着最柔的泪痣与颊上痣,也无法消减半分美丽的杀意。
“……”
荀听城墙的砖头回受到如此冲击,松动了一下。
他心里嘀咕,这人长得还挺好看的。
爻的眼睫一眨,又懒散地塌向别处。他只客套地向荀听伸出手,扔出一句:“麻烦主教。”
荀听与他握手,道:“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使者提醒我。”
接着教皇又吩咐了一些其他的事,最后怀梵问荀听:“老师的事我听法律司的人报告了,我令他们七天之内找到凶手,并加强了你身边安防……你的身体还好吧?”
荀听暗暗地瞥了一眼在场的爻,又看到怀梵脸上真情实意的担忧。他心想,这教皇还挺耿直的,当着外交使者的面毫不避讳地谈起乜伽主教被刺之事,似乎并不在意“国丑不可外扬”。
好在爻不是那种八面玲珑、巧舌如簧的外交使者。相反,他本人懒恹恹的,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我的身体已无大碍,”荀听一笑,说,“多谢教皇关心了。”
回去的路上,昏黄的夕阳已燃烧殆尽,天上出现了点点残星。
虽涅肖平时克勤克俭,但毕竟招待客人,荀听回去没坐班车,而是派人来接的。
爻单手撑着脑袋,在平稳的马车上闭目养神。留一个尴尬的荀听在旁边寻思:他们殖民区的佣兵平时都这么累的吗。
荀听摸了一下耳后,打开了神赐技能树的面板。
乜伽女神是乜伽系众神之主,获得她的庇佑并不容易。她自身的神赐能力要比其他的神明少,但只要点亮了一个名叫“统领”的神赐,就可以使用乜伽神系神明们的浅层神赐。
“统领”越高阶,涉及的神明就越广,能用的神赐也就越多。
涅肖的“统领”点到了二阶,花费了二十五点神犀,竟占了他神犀总量的四分之一。
因为神犀有限,如何合理地规划使用还是个策略问题。
荀听想了想,决定路过乜伽大教堂时把涅肖目前的神犀重置一下。
他先用闲出的几点神犀点亮了下属子神“蔚维达尔”的一个神赐——“回力”
“回力”,使用它可以为人小幅恢复精力。
传说蔚维达尔是乜伽女神同父异母的弟弟,却是神与兽杂交之子,因此他天生哑巴,身形巨大,头长有盘羊巨角。他掌管着“力量”与“精力”。
“回力”让荀听的手掌散发出柔蓝的光。他默不作声地将手心移到爻的手背上方,保持着不触碰的距离,想悄悄地为爻恢复些许精力。
可没想到的是,光芒在照耀到爻时忽然变亮了起来,一瞬间,荀听感觉大量的涌动在二人间传输。
这动静让爻睁开了眼,他看向荀听。
荀听立马把手收回来。
荀听:“……”
神赐介绍上不是说“小幅恢复精力”吗,怎么动静这么大!
荀听觉得这一收手显得自己心虚似的。于是相视沉默之后,他只好坦白道:“我觉得使者好像很疲倦,于是想看看能为你做点什么……没想到弄巧成拙,打扰你了。”
爻沉默一会儿,望向别处,道:“我是乌耳墨斯的信徒。”
乌耳墨斯……
荀听记得乌耳墨斯是“迅捷”与“敏锐”之神,传说他是乜伽女神忠诚的死士。荀听不知爻为何特地提起乌耳墨斯。
好在柏羽极其擅长察言观色,她看到荀听脸上的迷惑之后,立即解释道:“乜伽神话集里有写过,乌耳墨斯和蔚维达尔是一对秘密的爱人,后乌耳墨斯因履行护卫职责而死。失去爱人的蔚维达尔悲痛欲绝,甚至由此憎恨姐姐。忠贞痴情的他独自叛逃到兰德维蒂森林中孤单终生……”
柏羽继续说:“正是二位神明之间的这一层特殊关系,两者的神赐在对彼此会有一定的加成。像是‘回力’这种的小幅精力恢复的能力,用到乌耳墨斯信徒身上,就会变成大幅恢复。”
“蔚维达尔”和“乌耳墨斯”是两位男性神明。
既然他们能被记载在广为流传的神话集里,可能说明这个世界对于这样的关系接受度很高。
荀听无言以对。
怪不得弥尔蓝的bl小黄文还能出版,原来是乜伽人民喜闻乐见。
荀听发出直男好奇的疑问:“所以说,迅捷之神与力量之神的信徒之间……”荀听用手比划了几下,说,“……也会因为神明的关系而彼此相爱吗。”
“……”爻皱眉,转过头来,两人又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会儿。直到爻说了声:“不会。”
荀听:“哦。”
柏羽被俩人的反应逗笑了一声,随即正色,她说:“两个神明的化身倒是会因这层关系而走在一起,但信徒是自由的。”
气氛因这小插曲微微缓和了。
荀听知道了爻还是总统长子的护卫佣兵,于是问他为何要与希什分开行进。
爻淡然道:“没有总统的盯梢,他巴不得离我越远越好。”
荀听:“使者和希什公子之间是有什么矛盾吗……”
荀听还想多问一下他,可并没有如愿以偿。
耳边传来一声爆炸巨响。
机械碰撞的杂声与人群的尖叫惊呼紧接着刺入耳膜。
荀听掀开马车帘子,瞳孔一缩。
他们正位于乜伽大教堂,修补教堂的吊车竟然撕扯开了防护网,直直地倒向了这里!
紧急之下,柏羽立马夺出车外,她抢来缰绳,用力驱马,朝荀听喊道:“父亲!把身体伏下!”
车速陡然加快,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千钧一发间,车厢向旁一甩,惯性让荀听的后背猛地撞向了车壁。
窗外咫尺处传来机械倒塌声,尘土飞扬,碎片四溅,荀听下意识地把爻往自己的方向一拉,用手臂挡住了一块倾倒的重型零件。
荀听登时被烫得“嘶”了一声。他心想,这大概是蒸汽锅炉爆炸而引起的倒塌,崩坏的零件还残留着余热。
他一咬牙,用力把砸坏车厢的零件推开。荀听的举动在爻的意料之外。惊色从爻脸上轻轻掠过,他伸手帮了荀听一把。
所幸柏羽的反应相当及时,他们没当场被碎铁压成肉泥。
她掀开帘子问道:“使者,父亲,你们没事吧?”她愣了一下,又缓缓地更改称呼:“……主教大人。”
但主教竟然没有向她所想的那样露出排斥之色。
“多亏了你,我没事。”荀听温声说完,神色凝重地下车。
他捂着手臂,见攒动的人群聚集在周围,望向这里的表情是惊恐、茫然、兴奋的大混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