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郑秋白面上若有所思,杜希当他是想结识那位京市来的检察官。
按照以往郑秋白的处事风格,是多个人脉多条路是正解。
他的确也有这等本事,杜希这个圈子实在而言相当排外,燕城顶尖的商户之子都别想入内,偏偏郑秋白只是搭了他的线,不到半年,就顺理成章出现在他们年末的聚会里了,要说郑秋白没几分玲珑心肠和绝佳手腕,杜希是不信的。
往日攀龙附凤阿谀奉承的人见多了,那等口是心非欲言又止的戏码杜希早就无感了,郑秋白这种明晃晃不掩饰自己野心和需求的,他反倒欣赏。
杜希也知道郑秋白此人有分寸,为了报祖母的恩情,多拉他一把也没什么。
毕竟叶长流不在了,这么大个会所,郑秋白独自一人扛起担子,其中也多少有些辛苦。
“我为你引荐下这位检察官?”
郑秋白上挑的风流眼一眨不眨盯着杜希,玩笑道:“我结识检察官有什么用?你早早做上局长的位置,对我才好。”
“我想的是燕城游戏厅背后那几户都不好惹,你做事多注意些,拿不准主意的不要强出头。”郑秋白不经营游戏厅,因而杜希到底卷进了什么案子里他是真没有印象,只能粗略的提点几句,再给一个承诺,“要是遇上麻烦事,我这借你一个场合。”
杜希被他盯的喉头发紧,忙低头用筷子扒拉几下清汤寡水的碗碟。
坦白而言,郑秋白的模样从高中时就是学校里出名儿的打眼儿。
只是再惊艳,他从外表看也是个男人,诸如杜希此类公子哥那时还算单纯,不懂鸭子与旱路的存在,更不会多看同性两眼。
不过郑秋白没安生上半年学,有关他身体残缺的消息就如一股邪风吹遍了红星子弟中学。
明明没人看过郑秋白赤身裸体,消息却有鼻有眼,此后连杜希在学校里同郑秋白擦肩而过时都忍不住瞅两眼。
但那时候的郑秋白冷冰冰的,目下无尘,很有骨气,诸多打量的视线轻蔑的流言也不妨碍他登上主席台做学生代表讲话,声若鹅卵击潭,脖颈细直,肩阔背挺。
当时杜希就觉得,这人挺不一般。
要是自己,一准已经和那些乱嚼舌根的人打作一团,换个脾气孬的,保不齐已经哭天抢地回家不肯再到学校念书了。
偏生郑秋白挺了下来。
他们之间从未讲过话,杜希的视线却无数次略过学生时代的郑秋白。
如今重逢,那双熟悉的眼睛不再是学生时代的冷冰冰,而是初春冰霜消融般和煦,带着善意与关切,不做虚假。
杜希莫名觉得今天的郑秋白与从前有所不同,仍囫囵点了点头,“知道了。”
郑秋白还想再嘱咐嘱咐老友,阿良急匆匆敲门进了包间儿,“老板,有急事。”
“什么急事?”郑秋白放下筷子。
阿良看看坐在客位上的杜希,摸不准这事能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讲。
杜希也是有眼色的,抽过纸巾擦擦嘴,“我吃的也差不多了,这就走了,这条街上还有三十多家等我今天查完呢。”
“我送你。”郑秋白也起身。
“别见外,你有事先忙你的。”杜希善解人意地走了。
包间里没了别人,阿良立马开口将老许打电话报的信统统竹筒倒豆子讲了一遍,其中包括但不限于霍峋将盯梢的人抓住并威胁了一顿,套出了这背后的人是郑秋白,估摸着迟早要来质问一番。
“我听老许说,那脾气不是个好相与的。”说白了,就是横,把盯梢的流氓都治的服服帖帖。
郑秋白也觉得霍峋够楞,要是真就这样找上门来,就更愣了。
谁承想,郑老板刚想完,阿良身上的对讲机就响起来了,大堂经理的声音传来:“良哥,大厅来了个年轻人,非说要找小老板,要不要让安保请走他?”
阿良傻了,这找上门的速度也太快了点。
霍峋的行动力叫郑秋白唇角忍不住翘起,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够楞。
“不必,我认得他。”
阿良道:“那我把他带到您办公室?”
郑秋快步白走出包间,往电梯的方向走去,“不,我去见他。”
上辈子最后两面,全是霍峋主动向他走来,偏生老天作祟,一眼都没能看清。
这次,郑秋白要把万事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他要亲眼看清霍峋长得何许模样,然后牢牢记在脑子里,再也不要忘。
京市时间二十点整,属于燕城的夜生活风光正缓缓拉开帷幕,这个时代的夜晚是热情而艳冶的,各家提供夜生活娱乐的场所门头亮起招牌,履带光条如缓进的海浪般更迭色彩,波澜迭起,五光十色。
数不清的年轻人穿着时髦轻薄的衣裳蜂拥入场,有抹着蓝绿色眼影和亮晶晶唇蜜的时尚女郎,也有穿着哈伦裤留着长长刘海的潮流小伙,更有各式各样红橙黄绿的鸡冠子头,比霓虹灯还耀眼。
街上偶尔出现三两轿车,和炸街的摩托格格不入,这都是往高端会所去的,尤其金玉庭门前停的车派头十足,从上面下来的也多是燕城数一数二的人物,年岁最轻的,也得让郑秋白叫一声叔叔。
毕竟这个时间点,叫那群年轻二世祖从夜场迪厅身退还为时尚早。
礼仪到位的大堂经理和VIP经理笑脸迎人,扫一眼来人就能精确无误地辨识出这是哪个集团的哪位老总,又或者哪个部门的哪位局长,张口都是吉祥话,再按各位助理一早提过的要求,把来宾带往楼上的VIP功能区。
出了电梯,步行下楼梯的郑秋白正巧与这熙熙攘攘的人流对上,金玉庭的员工叫他老板,大腹便便的老总与地中海的局长唤他小郑与秋白,当惯狐狸的郑爷立马扯上了欢迎来宾的笑。
今儿郑秋白原本就有好事,这笑不知道真切了多少分,挨个叫了人群中眼熟的长辈,又请对方坐自己刚搭的电梯上去,最后嘱咐经理不可怠慢,一套小郑老板圆滑的固定说辞才算完成。
他又谢绝想请他一起喝一杯的老总,从对方那带着调侃与深意的视线中脱身,眼波一错,径直对上了游离人群之外的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深沉的眸子,眼珠黑白分明,明亮又清醒。
郑秋白登时定在原地。
这双眼的主人还不似郑秋白见到那般一个穿风衣的背影都派头十足,他如今还年轻,没有历经世事,更没有梳起成熟的背头,而是利落的三七分,没染没烫,只保持黑色发丝该有的蓬松飞扬。
驼色的麂皮短夹克衬得他愈发肩宽腰劲,这倒是和郑秋白见到的那个背影毫无差别,挺拔如青松,两条深蓝牛仔裤裹着的腿长而笔直,脚下的黑色筒靴是行军款,估计是直接从家里穿来的。
至于五官,郑秋白原以为或许霍峋和嬉皮笑脸的霍嵘有几分相像,毕竟都是兄弟。
但人在眼前,才发现这俩一丝一毫相似之处都没有。
霍峋的眼型凌厉,眉峰与鼻梁都很高,骨相立体而优越,是极英俊又足够硬朗深沉的长相,半点瑕疵都挑不出来,搁如今正时兴的武侠片里,一定是会当凌绝顶、震动江湖的天下第一,惹人嫉恨那种。
偏偏他当今才十九岁,功成名就、气质因阅历和时间而沉淀、锋芒外溢的时候尚未到来。
阅人无数的郑秋白几乎可以预见二十九岁的霍峋有多炙手可热。
至于自己死前那串抑制不住的泪珠,或许更是霍峋久居高位后,不该有的失态。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郑爷(其实还有一种可能,霍峋是个小哭包):你很爱哭吗?
霍小狗(小时候被大哥用皮带抽都没掉过泪):胡说八道!
霍某(年近三十哭那一鼻子被念叨一辈子):……
霍峋活捉了刘旺,用的正统擒拿。
这身形佝偻的罗圈腿地痞起先还准备耍横,给自己壮势,以吓退这外地来的小年轻。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这小子一看就是——虽然个高身板壮但指不定毛还没长齐,他刘旺混社会的时候,这小年轻还在娘胎里呢!
只是这样的叫嚣没说两句,刘旺就被霍峋铁铸的拳头擂懵了,他迸发一声哀绝痛叫,是真痛,拳拳到肉,打的他毫无反手之力,小鸡仔般蜷缩在电话亭里,“别打了别打了!是老许叫我盯着你的!是老许!”
“老许是谁?”霍峋不认识这号人。
“老许是我们这南小街上的王牌烟酒店老板。”
“……”土生土长京市人的霍峋更不认识了。
“他是个万事通,想要捉奸抓人偷拍,找他就对了!”
刘旺捂着脸,在霍峋的要挟下又给老许打了过去,他当霍峋要让他套话,谁知道霍峋横地直接夺过了自己的话筒,“是谁让你盯着我的?”
话筒那边的老许估摸着和刘旺一样无措。
“我知道你的店在哪里,如果你不说,我就去找你,但我估计,你不会想见到我。”霍峋面无表情碾了碾蜷缩着的刘旺小腿,后者看准时机痛叫出声。
话筒那边的老许立刻什么都招了,他是万事通,不是人肉沙包,危害自身安全的事情,决不能扯上关系。
一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霍峋周身凶悍的气势一瞬凝滞。
刘旺纳闷这拳拳到肉的杀神怎么突然变了个氛围,听到那罪魁祸首的名字,不该更加火山喷发般恼火吗?
“他为什么叫你跟着我?”
话筒那边的老许又是一番叽叽咕咕。
刘旺只能听清零星的电流声以及霍峋挂断电话前最后的回复,“怕挨揍你就不要再派人跟着我,剩下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霍峋出发去金玉庭前,对瑟缩的刘旺道:“做你这行,挨打是常事。”
“对,对,是常事。”刘旺生怕他再给自己两拳。
“所以你记得去找你老板报工伤,这和我没关系。”霍少爷身上资金紧俏,不准备给刘旺一点看伤的医药费,长腿一迈,走的云淡风轻。
在马路边儿招了辆出租,霍峋打车去市中心的金玉庭,司机师傅听他到金玉庭去,狐疑地从后视镜瞧他两眼,只觉得这年轻人实在是块头大,那两条长腿在他车后座都屈就了。
“小伙子,你确定你是去金玉庭,不是去前街的金舞厅?”那一片,净是名儿和性质都差不多的KTV、夜场、歌舞厅,可以说是夜生活一条街。
“就是金玉庭。”
金玉庭,市区里跑的士的司机都晓得,却从没有哪个开车打那跟前儿逛过,那附近全是豪车名车,稍微磕碰,出租可赔不起,更何况,能去这场合的人,哪需要坐的士,得是专车司机才相配。
“那我只能送你到大道口,你自己进去,那地方车太多,进去就不好出来了。”
“为什么不好出来?”
“你是外地人吧?”这本地人都知道,赫赫有名的金玉庭并不毗邻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反而在那条娱乐街一角,占地虽广,可外面车道狭窄,里面的停车位也不够充足,往来的豪车能将它左右那条小路塞满。
见霍峋真是外地人,司机还热情地为他介绍起了燕城的朝阳产业,一水的夜经济。
其实他不说,光看外面那些靓丽的招牌和耀眼的灯光,霍峋也知道这一片都是做什么的,京市有差不多的地方,酒吧一条街。
霍峋这等家中钱权不缺的富贵少爷,自然也有过纸醉金迷的日子。
高级的低级的,庸俗的浪漫的,家里也并不多置喙,毕竟他们这个年纪,本就该在酒吧,迪厅,碟片店里来回打转,发挥身体里的荷尔蒙,消磨大好春光。
且在霍家来看,霍峋在京市做那等酒囊饭袋潇洒纨绔,都比如今梗着一根筋去股市里当个‘赌徒’要好。
出租按照说好的停在了金玉庭最外的街口,剩下的路要霍峋自己下车走。
霍峋从霍嵘那知晓郑秋白是这金玉庭的老板,原来家里开会所,做的就是这等人情往来的生意,怪不得论钻营霍嵘也要甘拜下风。
每走一步,霍峋都在思考这郑秋白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人,也在思考这郑秋白找人盯着自己是为了什么。
他虽然一瞬间猪油蒙心到了燕城,但绝对不是来找郑秋白打秋风的,如他一开始对待霍嵘的无动于衷,他对霍嵘这‘臭味相投’的朋友也无动于衷。
郑秋白在霍峋眼里,只是个陌生人,至于他心底奇怪的感触,则被归咎于在海市熬的夜太多。
霍峋在进入金玉庭的时候遭到了阻拦,他没有VIP的资格和通行证,也不是大堂经理的熟面孔。
去年时不少小流氓被言问泽雇来找茬,日夜不休在大厅里叫嚣着要见郑老板,如霍峋这般看起来身强力壮不好惹的小伙,经理得慎重处理,叫保卫处盯着。
一会就是正式营业的时间,千万不能出现什么乱子。
霍峋没有想过在人家生意场上闹事,他只想见一见郑秋白,把事情说清楚。
倘若郑秋白只是为了霍嵘的嘱托就要盯着他在燕城的一举一动,这已经过界了,要是他再继续这样踩霍峋的底线,只会得到和刘旺一般待遇。
霍峋的拳头从来一视同仁,等他回京市,霍嵘也少不得一顿打。
可怜当年超生下来的霍三少幼时被大哥的铁拳教育,长大了还要挨弟弟的擂,哥不疼弟不爱。
大堂经理和阿良联络了一番,得知郑老板要亲自下来应付这人高马大的小伙,忙不迭把人请到了一旁,为一会要到场的VIP腾出地方。
霍峋刚站到一边金色的立柱旁,门外便传来喧嚣,一伙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人群里最有权势的往往都站在中央,也往往穿的最为稳妥,衬衣西装,灰扑扑的立领夹克,潮流花哨的穿搭是不会流行进这堆中年的成功人士与体制领导中的。
在这群和霍峋大哥年纪差不多的中年人上楼时,电梯层出现了一个逆着人流往下走的年轻人,米白色的羊绒西装在一众黑灰中凸显至极,那冗长的人群见到他再一次迸发热烈的寒暄。
哪怕隔着很远,霍峋也能看清对方脸上笑出的洁白贝齿,交谈声听不真切,但与他说话的每个人脸上的笑都十分开怀不做虚伪,似乎对他分外满意。
霍峋从没见过这般花枝招展的男人,不过这人的确像一只花蝴蝶,与人斡旋,花枝招展,风度翩翩,自他出现之时,便成了在场所有人视线交汇的中心点,毫无疑问,霍少爷也是其中的一员。
意识到这点的霍峋错开了视线,直到他听清某一个男人出声叫停那只花蝴蝶:“秋白,一会和叔叔喝一杯?”
秋白,郑秋白。
靠着金色立柱的霍峋忍不住站直了,他的视线再次越过人群,仔细打量来人。
那是一张哪怕知道对方是个男人,也要真心承认漂亮的脸蛋,加上主人刻意逢迎却不过分谄媚的表情,只会让人喜欢心生亲近、打消与钱权者之间的距离却又克制着分寸。
在那张脸转向自己的瞬间,霍峋平缓的心声如沸腾的水壶,咕嘟咕嘟冒起了泡,视线相交,那人启唇一笑,霍峋浑身起遍了鸡皮疙瘩。
此后男人每向他迈进的一步,都叫霍少身上的骤起的汗毛更加惊惶。
这么邪门的男人,霍峋活了十九年,第一次遇到。
他的确比霍嵘厉害的多,至少霍峋从没觉得霍嵘身上有这等修炼了上千年老妖怪的缠人气势,霍嵘撑死算是个心眼子如莲藕的凡人,能看破他心眼子的只觉得他烦。
可眼前步步紧逼的郑秋白却不是那般惹人烦,他惹人起鸡皮疙瘩。
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心眼子肯定比火龙果还要多。
这等人关进聊斋,高低要活个全集,拳打蛇精脚踢狐妖树妖姥姥也得给他碾死,当然,活人也定然不会被他放过,精气精血,统统得入他口,为他苦心维系的貌美人皮与平顺人生做垫脚石。
黑心肝的万年老妖精,邪性。
这是霍峋对郑秋白的第一印象,也是霍峋一身鸡皮疙瘩与汗毛的见证。
郑秋白站定在霍峋眼前,确认道:“霍峋?”
“是我。”来兴师问罪的霍峋视线游离,但最终还是忍不住绕到了郑秋白的脸上,对着那双水淋淋的眼睛,喉结滚动,保持镇定,“就是你派人跟着我的?我和你好像不熟。”
的确不熟,这是他们之间关系的开端。
有关霍峋的记忆被点亮,郑秋白记起了上辈子被他遗忘的零星碎片。
他们的初见一直如此。
霍峋从没主动出现在郑秋白的眼前,是他为了维系与霍嵘这个弟迷之间的关系,看似叫人‘保护霍峋’的所作所为引得这位少爷找上门来质问。
上辈子郑爷全然不觉得自己有错,没有他找去的人盯着,霍峋随手扔在背包里的钱夹和手机早就不知道被扒手摸去多少次。
这毫无社会经验的大少爷,压根不明白燕城是何等土匪窝,手机和钱包都不知道随身攥好。
当时的郑秋白笑的虚假,语带嘲讽与偏见,“为了保护你,燕城不比京市,像您这样的金玉蛋,磕了碰了,我没办法跟霍嵘交代。”
霍峋还是能听懂好赖话的,当时就恼了,拳头捏的咯咯响,差点就给郑秋白镶个黑眼圈,两人不欢而散。
而现在,对着发毛边缘满面质疑的霍峋,郑爷笑了。
“当然是因为我想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初印象】
郑爷:小帅哥。
霍小狗:火龙果大妖精。
上辈子be的原因找到了(bushi)
第10章 再也不见
的确在发毛边缘的霍峋因为这一句话,彻底毛了,这种毛是由内而外,他从心底为郑秋白这妖孽的回答惊诧。
怎么有这样不要脸的男人?
这不要脸,单纯是字面意思,郑秋白对他这素未谋面、来兴师问罪的人都能如此亲昵,简直可怕。
霍峋就不是个能够自来熟的人,虽然他在京市有铁子。
可这一圈人绝大多数都是身家背景相同,自小一起脱裤子撒尿和泥、爬树掏蛋、抓弹弓闯祸打碎常委家玻璃的过命兄弟,和半道相识的人,霍峋少有能急速混熟,又飞快亲近的。
可郑秋白与他不同,只要郑爷想,没有他无法熟络的对象,这么多年他对人心的拿捏已经到了熟稔至极的地步。
郑秋白从未看走眼过,哪怕对叶静潭的爱使他两眼瞎盲,为此奋不顾身时他也清楚那是个多自我的东西。
只是当时郑秋白觉得无所谓,他知晓他和叶静潭的感情牵扯太多,但这世上的爱情绝大部分都不是只靠荷尔蒙冲动的‘真爱’,利益捆绑的他们说不定能走的更远。
却没想到,撕破脸时也是难看至极。
转念一想,这一切不过都是叶静潭以后‘真爱’的铺垫,郑秋白就是一颗教会叶静潭何为真爱何为付出的垫脚石。
撕破脸时再难堪,郑秋白都不觉得可惜了,他平生最恨遭人算计,也恨如可怜虫般被捉弄于股掌。
只是霍峋还是很可惜。
上辈子的结局叫郑秋白意识到他们之间似乎错过了很多很多年。
郑爷虽然是个不怎么有人情味的,但对他好的人,一向涌泉相报。
倘若他和霍峋之间没有分开断联,郑秋白也没有坠楼失忆,为了霍峋这份情义,他或许可以作为一个兄长、一个朋友在霍峋身边停留很久很久。
“开玩笑的。”郑秋白看到了霍峋脖颈上立起的汗毛与那双充斥警惕的眸子,见好就收。
“我知道你把盯梢的人打了,不用担心,医药费我会帮你结清。”
霍峋总算找回自己的声带,眯起眼道:“他本来就是因为你挨的打。”
“看样子你还想打我一顿?”
“……”霍峋的确有过这种打算,在见到郑秋白这副小白脸模样之前。
现在是没有了,因为郑秋白看着就十分不耐操。
郑爷苦口婆心,“我只是关心你,霍嵘把你托付给我,我总不能让你在燕城出事。”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混子是来保护我的?”霍峋仿佛听到笑话,眉头拧成川字,他让刘旺一只手都不带怕的。
郑秋白知道霍峋会拳脚上的功夫,那一拳头锤下去,换做上辈子的自己估摸着要被直接打进ICU,于是他缓缓凑近,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霍峋的肩膀,另一只手绕到对方身后的背包上,动作很轻。
霍少爷光盯着他的脸,察觉面前那只手,猛地往后退,脊背撞上了柱子,当即挑起浓眉,凶巴巴道:“你突然凑这么近干什么?!”
郑秋白直起身笑笑,手掌心里赫然是霍峋的黑色钱夹,“喏。”
“你是贼?!”霍峋大惊。
“当然不是,我只是要提醒你看好你的身家,我在你眼前都能摸到手,大街上的小偷只会比我动作更快。”
郑秋白将钱包递回去,霍峋对上个地痞流氓有万全的胜算,但是对上那些二指灵活的神偷手,估摸着就只有一夜赤贫的份儿,“燕城的贼不少,你得当心些,找人跟着你,是怕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吃了暗亏。”
“都这么有骨气地离家出走自立门户了,也不想为这点小事不得不灰溜溜回到京市吧。”
霍峋这钱包的确是他如今的全部身家,他的现金和卡,还有银行U盾都在里面,要是丢了,绝对够逼得他不得不回霍家,挨霍峥的毒打,听霍嵘的嘲弄。
这种事想想就叫霍少爷心烦,那必然万万不能发生。
“我知道了。”霍峋将钱包塞进了牛仔裤裤兜,无论怎样,郑秋白这点提醒都是善意的。
可惜他有点别扭,对郑秋白无法坦荡张口说谢谢。
他莫名有种,郑秋白欠他颇多的感觉,虽然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霍少爷眼神正然,决心把话一次说清,再不要和这邪门的人打交道,“你不要让人跟着我了,没必要,无论我哥跟你说过什么,那都是他一厢情愿,我不想、也没有投靠你的打算。”
郑秋白挑眉,他也不是上赶着的人,“好,那霍嵘——”
霍峋厌烦的拧了拧眉,“我会让他不要再没事找事,你也一样。”
“成,那么,”郑老板弯起眼睛,冲着大门摊开手,送客道:“再见。”
这笑容落在霍少爷眼里有种得道成仙的算计,他巴不得再也不见,当即大步流星离去,头也不回,仿佛身后有鬼。
人都走出了大门,郑秋白还立在原地,阿良凑上前,发觉小老板一向算计精明的眼睛弯的像两抹月牙,笑的真心实意。
阿良摸不准这笑是见到那男人开心,还是送走男人愉悦,忍不住问:“老板,就这么叫他走了?”
到底也是搭进去不少钱与人情才找到的主。
“走就走了。”郑秋白不以为意。
“反正还会回来的。”
自这天晚上过去,郑秋白真就撤了所有盯着霍少爷的眼线,也不再用阿良给他汇报霍峋的行动轨迹,仿佛这个人压根不存在一般淡定。
金玉庭这些天也忙,要拟定邀请函的名单,要修葺拍卖会的场地,要跟国外的酒水商增加订货量。
大批量的高端酒不是说要第二天就能越洋过来的,一些挂编号的每年限量,还有些酒庄里的窖藏,那都要提前一年预定。
郑秋白很淡定,毕竟做这种倒腾生意有一个法则亘古不变,砸钱。
有钱的总归是大爷,原价拿不出货,那一瓶加五百呢,一瓶加五千呢?
郑秋白这样豪气,外人只觉得是金玉庭蒸蒸日上,唯独阿良与财务看着紧张,他俩是为数不多知道金玉庭真实经济情况的人。
阿良尤其知道这进货的钱,都是郑秋白抵押了叶长流给的一套房产变的现。
“良哥,你说咱们小老板这是发大财了?突然进这么多酒水,这万一卖不光怎么办?”销售经理跟阿良站在逃生楼梯间抽烟,满面苦大仇深。
他手底下二十几个金玉庭的酒水销售,这全部包间加起来一晚上能开多少酒,他最清楚不过了。
洋酒这东西,又不像是洋啤便宜量大,来几盘花生米就能成箱成箱对瓶吹。
“老板自然有老板的考虑。”阿良深深吸了口手里的宝塔山,“你该怎么卖怎么卖,卖不出去就剩下。”
经理掸去烟灰,“我不是担心吗。”
金玉庭除了阿良与郑秋白,以及侍应生、驻唱、舞女那些吃青春饭的,几乎全是叶长流还在时就走马上任的老人了。
能干这么多年,无非是金玉庭的待遇在这种会所夜场里绝无仅有,不仅生意干净,出入的还都是燕城乃至京津两市有头有脸的人物。
虽说都是做服务业的,但你到燕城其他会所夜场问问,一听是金玉庭的,那眼珠子里都满当当是艳羡。
万一金玉庭被折腾倒了,郑秋白这样的少爷依旧不愁吃喝,他们这群普通人可找不到更顺心的工作了。
“你说咱们小老板,怎么就不去立人集团呢?哪怕分公司挂个缺,也不至于如此啊。”
金玉庭里的普通人,还够不上知道叶家内部种种八卦的资格,他们都以为,郑秋白已经是叶长流的儿子。
殊不知,叶长流当年压根就没有跟舒澜领结婚证,两个人只是搭伙,有一面见一面。
舒澜死后,他也尊重郑秋白的意思,没有将其收为养子,只依旧像父亲对待孩子一般,给了郑秋白应有的一切。
现在叶长流死了,这样的郑秋白进入立人,只会落个跟上辈子一般名不正言不顺的处境。
叶聿风的生日挨上燕城春日里的第一场雨,这天阴冷的仿佛又回到了下雪的时候。
郑秋白坐上阿良接他的车时下意识去摸自己蜷起的膝盖。
掌心的温热透过衣衫传递,这折磨人的天气并没有带来他已经习惯的肌肉胀痛与身体各处的酸麻疲乏,他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