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柔眉头一皱。
“贵人请后帐货,这些我们自当摆布停当。”当石良谦恭的一敬礼,回头用羌语向族人喊了一声。
方才还看着温驯的几个男女,当即就应和了一声,悍然拔出随身佩刀,喊叫着驱赶围拢的商贩。
荀柔满意的微微一笑,“验货过后,我还有疑问,想向君子请教。”
当石良略有所悟,连连点头,“但凭贵人询问,我定照实说。”
“荀含光去集市了?”任览端着酒一脸惊奇,“他堂堂太尉,怎会去那等腌臜之地?”
“兰芝入于鲍肆啊。”赵氏族长赵匡一手握着酒樽,一手揽着美人,满脸痛惜,“惜乎,美人之不存矣!”
他长得一张瘦峋的文士脸,一耷眉就是忧国忧民之态。
“莫非有什么阴谋?”阎甫眉头一皱,觉得不简单。
“集市能有什么阴谋,”赵匡仍然一张愁苦的脸,伸手在女婢胸前一拧,女婢娇呼一身,含羞倒进他怀里,任他搓揉摆弄,“还能买出个田单的火牛阵?那种地方,除了我们的人,都是些行商。”
除了姜氏,其余几家并不在冀城,但荀柔驻军在此不走,他们也不能各回各家,虽都有产业在此,但怎有自己家自在。
“荀太尉在冀城停驻多日,莫非就为等这一市?”坐于主位的姜峻,良久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今日他邀请三家来此集会,就是想商讨荀柔大军久驻不走,又无其他动静之事,没想到却恰今日对方就有行动。
“集市能有什么?”任览奇怪道,“这太尉到底想作甚?粮草供给也不要,也不招我等去见面,骑马游猎,操练兵卒,当真是家业大,不怕空耗粮草?阎文宗,你那庶子跟在荀含光身边,难道没打探出什么?”
“横一向蠢笨,你又非不知,哪能打探什么。”阎甫有种把握不住事态的烦躁,这位太尉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无论要怎样,总要划下道来,我所思虑,是太尉至今不愿与我等交心。”姜峻一双剑眉紧簇。
不与他们合作,这位太尉难道还想亲自掌控汉阳不曾?
“管他什么,朝廷还能久驻不走了?西拒羌氐,北拒匈奴,还不是要靠我等,”赵匡抬起头冷笑一声,“难道,还敢似在河东,将我等似卫氏一般赶去守陵?”
这话一出,众人皆不说话,姜峻欲言又止。
“姜兄不必担忧,若有什么事,自会有人相报,不如多拿好酒,大家今日畅饮!”赵匡举酒道。
“当君止步,我更欲往市中游览一二,不必相送。”荀柔摆摆手,抬头一看,时间控制得恰好。
当石良右手扪胸,垂头恭敬道,“公子对我族之恩,我族铭记于心,今日之后,荀公子就是我们烧当族的贵人,但有嘱咐,蹈死不辞。”
荀柔微微一笑,他刚才不止以百金买下所有的货物,还答应助他们通商长安,所以明白受了他这一礼。
待对方起身,才回一礼道,“烧当亦是大汉子民,我忝居太尉,帮助你们也是应当。”
他今日收获其实也不小,这位羌族首领,虽不通文字,却见多识广,还走过氐道入蜀,笼络住他,将来一定能用上。
当石良头一次听这等话,愣在当场,待反应过来,荀柔一行已经离开。
入了集市,商贩多是衣冠束发的汉人,货物精细许多,也有些不能摆卖的如木材之类大宗货品。
市中设有专门的中人,负责签订契约,背后担保的,想来不会是官邸。
荀柔先前读过相关情报,但当然不会有身处实地来得清晰,他沿路偶尔问问物价,很快就到达西面的马市。
长安九市,雒阳三市,各类商品都各有位处,冀城只有一市,但也大概分类型,诸如皮货、布料、珠宝等一处,香料、酒品、糖盐等一处,各类铜铁器具又一处等,牲**物,也挨近了在一起,单独在西面开了一片地方。
这片地方比别处都要腌臜,尘土飞扬夹杂秽物,充耳都是喧嚣,遍地都是黄金,一块一块简单的绳索结的围栏,牛、羊、马、驴、还有骆驼,品相只是寻常,或老或瘦,想来好货,并没摆在这里。
而要仔细看,才能发现侧身在这些大体积动物之间,一些灰黑瘦小的身影,大多不过半块破布裹着半身,五官模糊,晃眼分不清是汉是胡。
与牛马同栏。
这是二百年前王莽的形容。
不过,王莽同学所说还不完全准确,这种与牛马同栏的,其实都不是专职贩人的,不过作牲口顺便,职业的,是他右前方出现的这一种。
栓系绳结围栏之间,单独列放,如同牛马一样,依性别、年纪、品相,进行专业区分。
荀柔站在围栏前,相隔一尺处,一个衣衫褴褛不能遮身的女子蹲在地上,怀中一个婴孩,面目青紫,已然死去,她却全然未觉,扒着孩子稀疏的头发,专心致志的捉虱子。
“贵人可是想买奴隶?不知想要哪种?要劳力还是伺候的?或是耕田赶羊的?我这里什么样的都有。”上来招呼的是个精壮的汉子,短褐打扮,拱手作了个揖,姿态与那些卖香料皮货的商人没什么不同。
荀柔笑得温柔,“我都要,要得多,只恐怕你家不足。”
“一次买这许多?”汉子更惊讶了,他身后凑上来一人,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一句。
“太尉!”其人惊呼,惊疑不定的上下打量过去。
衣衫干净,就是有些太素了,脸倒骗不得人,气度不凡……
汉子眼睛一转,换了表情,恭敬又不失殷勤道,“不知太尉要多少,我家纵不够,还有胡六、阎三几家,但请太尉稍待,我等一定竭力凑足。”
荀柔很好说话的含笑点点头,“好好,不着急,你将那几家都请来,我全都要了,价钱绝不亏待。”
这么大的生意,汉子这辈子还没做过,连忙唤了同伙几人,分头与各家商谈,来赶集的百姓,也听得这边动静,赶过来看热闹。
不一会儿,十二家穿戴整齐的商贩就集齐,商量好给出一个价来:“一人八十钱。”
“一人值一石谷价,倒也不贵。”荀柔点点头。
商贩们连忙露出谄笑,“这是实价,太尉面前,我等不敢乱喊。”
“取金来,熙卿、敬止,你们去点数,点好算给他们。”荀柔再点点头。
“是!”荀仹、荀缉朗声一应。
足重的马蹄金饼实实在在的摆出来,将围观客与商贩眼睛都照亮,荀柔却道不急,待至中人处签了契方好。
十二家总共给凑了五千二百余口,待全验算清楚,才领到中人处签契。
中人也难遇这等大买卖,诚惶诚恐的写了契书,连问三遍才敢下笔。
那十二家人贩,尽也全都识字能写,亲手签上名字,再由第一个李长小心奉上。
荀柔拿过细看一遍,满意的点点头,递给身旁荀缉,道了一句,“开始吧,就以签名次序付钱。”
“是!”荀缉应了一声,捧起契纸,“李长贩六百一十口,得金四斤六两二铢。”
李长见了金子,当即两眼放光,欢喜上前抱住,“多谢太尉,太尉真是爽快”
“李长及其同党,略卖良民六百一十口,罪证确凿,依律当处磔刑”
“什”李长笑凝在脸上,脖子就被人从身后按住,一股大力从身后狠踢一脚,在剧痛中被按倒在地。
还未等他想明白,就听一声近在咫尺的闷响,接着一阵锐痛。
他看见了自己的身躯,多健壮的身躯,一拳下去就能将人锤倒,从不敢有奴隶跟他造次,怎么就到今日的地步……
鲜血淌了一地,随着一声尖叫,其余还等着领钱的十一家如梦方醒,各自想要逃窜。
自然不能让他们逃走,早有精兵准备在周围,上前将人全都按到在地。
“白仲贩四百六十口,得金三斤四两十铢,”荀缉等李长同伙一道都砍了,开始下一个。
金子摆放面前,刀口立在身后。
“白仲略卖良民四百六十口,罪证确凿,依律当处磔刑。”
白仲差点吓尿了,大声喊冤,“我冤枉啊,冤枉,我并不知所卖是良民!”
“不知是良民,竟敢买卖,罪加一等!”荀仹大声道。
“罪加一等,弃市”荀缉被两人打断,也不生气,心平气和的继续。
“他们不是良家子!是奴隶!奴隶,不是良家子!”
“以良为贱,罪加一等!”
“罪加一等,弃市”
“好!”
万般喊冤求饶都不得恕,人贩一个一个斩了,人群中渐起叫好声。
世道艰难,难免有卖身之事,但对于人贩,却都深恶痛绝,见其死,只觉爽快,倒对年轻俊美的太尉生出敬畏之心。
荀柔垂眸听着众生百态,心底数着数,数到五百,才听到外先有了别的动静。
抬头一看,都认得,排开众人近前的,正是姜、阎、任、赵,四家族长。
第210章 太尉钓鱼
煊煊赫赫,烟尘滚滚,执着长矛大戟的健壮兵卒,身披轻甲,推搡拨开人群,隔出宽阔的通道。
姜、阎、任、赵四人这才顺着通道从容前行。
百姓或有不满,却敢怒不敢言,一腔义气方被激起,又悄悄退了,好比沸水浇了一瓢冷水。
“太尉有兴游览集市,怎不招我等奉陪啊。”阎甫笑容可掬,拱手而道。
荀柔平静注视着四人联袂而至,眼见气氛被几人败散,倒也没什么气馁,反倒有种果然如此的印证。
“诸君庶务繁忙,哪好打扰。”他目光在赵匡染了酒痕的罗袖上明显一停,“听闻今日开市,我也不过闲散至此,不必劳师动众。”
“族叔救我!”“叔翁救我”
二名按倒在地的人贩,在这时爆出凄厉的呼救。
四人都望了过去,然后彼此顾了一眼,都没有认出这两是谁家的好侄儿。
赵匡上前一步,带着酒劲悠然随意的一鞠手,“此地腌臜,岂是太尉顾驾之处,不如移步府中,太尉想见什么奇珍异宝,我等都能奉上”
“赵匡,贵人面前岂能如此失态!还不退下!”姜峻连忙打断,将他拉回,再一拱手,“市中商贩粗鄙,太尉何必因此等小人动怒?”
荀柔不多废话,向后摆摆手。
“阎术,贩良民二百六十口,得金二斤,依律当处磔刑。”荀缉于是继续用平静,带一点厌倦的声音颂道。
为避免浪费时间,将交易和量刑一道,因果分明,简直贴心。
“太尉稍等!”阎甫一激灵,连忙开口。
话音才落,手起刀落,鲜血溅起,那阎术已然头身分离。
四人同一悚然,都觉得方才那刀从脸皮前刮过,飚出一次血。
“叔翁!叔翁救我!我是任休啊!去年除夕我还接过叔翁亲手分的祭肉!呜呜叔翁叔翁救我一命”有了前车之鉴,溅了半脸血的另一位名门之后,连忙连哭带嚎报上姓名,拼命向这边挣扎过来。
“还请太尉宽仁,他家愿以钱帛输罪。”接过祭肉,那就是五服之内,任览硬着头皮开口。
身后分明还跟着私兵部曲,但想起刚才果决的刀锋,他还是一点不感到安全。
“正值国家战乱,民生凋敝,如此行径,如趁火打劫,实乃不忠不义,况狼犬尚知同族之义,贩卖族类,六畜不如!此罪绝不容情!
“诸君以为如何?”荀柔扫过众人。
四人皆垂首避视,不再言语。
“判!”荀柔又一摆手。
“任休,略卖良民四百二十口,得金三斤零六铢,依律当处磔刑。”荀缉站直,拱手扬声宣道。
“啊饶命!太尉饶命!太尉饶命!”任休凄声嚎叫,泪水滚落。
贩了十年人畜,原本也心硬如铁,至今日却动心肠。
荀柔亲自拔出随身佩剑,抬手,落下,亲手送他一程。
“国法朝廷,守公平正道,护百姓安危,有害于天下民众者,即为国贼,人人得而诛之,今日之事,望诸君引以为戒。”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纵更衣盥洗,一身干净,任览仍旧颤着手,拿丝巾使劲擦着脸,仿佛族侄热血仍然还留在脸上,那扑面的腥气还萦绕鼻端。
他怕血吗?自然不怕。
汉阳,四战之地,从识人起,他不知见过几多兵争来去,
但就像任休,在陇右纵横,略卖人口的,死人不知见过几多,胆气哪会不足,真轮到自己,仍然涕泗横流,伏地求饶。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赵匡皱着眉,酒色俱退,长长叹息。
“当然来者不善,荀含光见我等没将汉阳举郡奉上,已心生不满,故意在市中杀人,以立威势,”阎甫急促道,“诸君,我等不可坐以待毙!”
“哪到那般地步,不过惩治几个商人。”姜峻连忙道,“太尉行事非无根据,恐怕是怒我等怠慢,不如遣人沟通,看其意竟要如何太尉挟兵而来,若能彼此相安最好,否则恐胡族趁隙,岂不为外族人笑?”
“姜伯达,你自然无碍,只是今日荀含光杀我阎氏与任氏族子,以及赵氏门下,我等怎能如此罢休?况其杀气颇重,要独掌乾坤,容不得他人在侧,你且小心奉承去吧我知你今日惧了。”
“你如何说这话!”姜峻脸上火辣,强道,“忠孝之道,岂能忘记?我等本意也非同朝廷作对。”
赵匡叹了口气,“朝廷衰弱至此,我等本为强援,太尉却欲打压,实为不智。”
“我等还不如投了马腾、韩遂!还得自在!”阎甫脱口而出。
“什么?”姜峻当即怒视。
“此乃引狼入室,绝对不可!”就连多与羌族通商的赵匡也道。
“我、我戏言耳。”阎甫连忙赔笑道,心下懊恼,“怒火烧心,一时失言。”
“今日还是暂罢吧,”赵匡无精打采,“我等并无反叛之心,各谨守门户算了。”
“诸君,我想起一道传言。”阎甫急于覆盖先前失言,竟想起从前听过的一则消息,“荀氏素有痼疾,年初父丧,其哀毁甚重,以致呕血,有医者断其寿不过三五载,若是如此彼欲急功近利,恐怕,我等危矣。”
三人各自出神,一时四人各怀心意。
“太尉有令,安置救回百姓,令就中家人团聚,以百人为落,给其衣食,随行学吏,教授’国‘、’家‘二字,明日簿吏计各问其姓名,计于簿上。”荀仹站在主席之左,传达荀柔命令。
“今日就授课?”学官中一人惊讶出声。
“领命。”徐庶上前领命,把那一声质疑盖了过去。
他去岁河东授课有方,被任命为学吏长,虽常充军师,参赞军事,但此行主责却是教授军中兵卒,有教学任务,自然归他安排。
今日授课目的不在识字,人心惶惶需待安抚,他心中明白,很快就想出几条办法。
“今日时间紧迫不提,明晚或有大雨,需得雨落之前,让众百姓至少有草棚容身。”他看向负责军需的戏茂。
“此地林木茂盛,让兵卒伐些小树,再砍些枝杈,以此作椽檩,再让百姓自己寻茅草铺上足矣。”戏茂思量得也飞快。
“明日朝食过后,开始籍录姓名,汉胡等同视之,皆记在簿,温和礼敬,不得轻慢侮辱,请袁君费心。”
“唯。”袁涣拱手应命。
虽然荀柔预定他为汉阳太守,但在就任以前,暂为军中主簿,总领掾吏,就是曹昂、杨修等一群官n代。
这群年轻人,由于出身,多少有些傲慢,一般人很难驾驭,幸有袁涣同样出身名门,有才华能力出众,方得受管束。
“居中调衡,托赖贾公。”荀仹拱了一拱手。
“不敢懈怠。”这等时候,贾诩也不敢偷懒。
“约束兵卒,操练如常,使探哨先探往陇西二郡路径,书写计划,不得懈怠。”荀仹又向荀襄几人道。
“太尉无恙否?”吕布自刚才就按捺半天,这会儿当即开口。
“叔祖小染暑热,已使随军医工看过,休息一日就好,吕将军不必担心。”荀仹神色平静。
“那我等就放心了。”吕布大声道,昂首环顾帐中众人,揣度各自颜色。
“诸君勉励,勿违军令,后日议事勿违,散帐!”荀仹把头扬得比他还高,宣令结束,转身离开。
二日过后
“太尉病虽不重,但先前劳顿为息,尚需修养,诸务已各自分配,望诸君各守本分行事。”荀仹在此站在帐左传令。
“敬止,不知太尉病情如何,可否许在下探望一二。”
任务分配后,众人走出主帐各自会营,曹昂自度与太尉算通家之谊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去看看,便向荀缉询问。
“子修还是不要去的好,就算去,太尉也必不会见你。”杨修正巧路过听见,顺口就插话。
“……这是为何?”曹昂沉稳,并没因他偷听生气,反而诚心请教。
“这不是明摆着是太尉之计嘛,”杨修挑眉看荀缉一眼,没从对方脸色看出什么,有些失望,仍然低声道,“将焉取之,必先予之,道理可是?”
“啊…”曹昂吃了一惊,转了脸色,“如此,是我失言,不该问了。”
荀缉神色不动,不管方才杨修说话,还是曹昂羞愧,都不曾让他动容,“太尉曾道探病来去,打扰睡眠,耗费功夫,大可不必,诸君做好本职,不要趁此懈怠。”
二人只能称唯,自退下去。
荀柔虽未出,但也确实各方分配了任务,此时,冀县市口摆放了一根粗横木。
“瞧一瞧,看一看!荀太尉有令,但有能竖举此木,行五丈者,奖其十金。”兵卒敲锣打鼓,引来百姓围观。
横木沉重,并非寻常人能举,但也不是没有大力士。
军营每天出摊,也信守承诺,无论汉民还是胡族,只要有人做到,就奉送十金,每天都能送出几十金去。
如此消息,比先前市中杀人还要刺激,很快连带之前消息,传遍汉阳。
然后,横木旁树上才张挂出榜,但有冤屈,可往来报,太尉为之做主。
“学商鞅立木为信,荀氏恐怕要准备动手了。”阎甫请来任览、赵匡家中议事。
“何以见得?”任览张口就问。
“商鞅变法,为取信百姓,故于市中立柱,荀含光立柱为信,招揽民心过后,恐怕会有动作。”
他无奈叹了一声,“荀氏杀少府,就如此先寻罪过,我等族只蔓延,岂会没有不肖子弟?只不知何时,就要被他寻将出来,其人再攀扯出他人,一个连一个…”
赵匡也长叹一声,“逼迫太甚矣”
“那如何是好?朝廷大军有数万。”任览吓得慌神,“冀城还是姜家兵马多,不如请来姜兄,共商大事。”
“姜氏心向朝廷只会坏事。”阎甫道。
“大军在外,我们没多少兵马,又能如何?”任览道。
“可还记得,那日我所言传闻?据我打听,这些日来,荀含光不曾现身人前。”阎甫道,“又有军吏市中采买黄芪,此药贵重,绝非寻常兵卒所及,定是荀含光用了。”
“只需在药上稍动手脚,可令其自退。”
赵匡眉梢一抬,“如此,似乎不难。”
“的确,不过我已做了许多,”阎甫将手一摊,理直气壮道,“剩下之事,我凭什么一肩担了?你等坐享其成?”
“你不怕我等暗告?”赵匡道。
“你且去,不过将来大家一道死而已,”阎甫做出无赖样,“我先到地下,等候二位一同喝酒,倒是姜家养着马,说不定倒能留得一命。”
“药坏了。”荀仹低声禀告。
“哪家动的手?”荀柔从榻上坐起身来。
“不出叔祖所料,是任氏。”
“汉阳的草场,大不足抗韩、马,又引各方觊觎,故姜氏是愿靠近朝廷的,其余三家……咳咳……”荀柔捂唇轻咳两声,摇了摇头,“阎、赵两家,依靠行商,是既不愿受朝廷掣肘,也不想完全失去关中市场,所以不管怎么想,不会亲自动手,只有任氏依仗冶铁之技,如此族长任览,性子才养得如此莽撞无畏。”
“不过,也的确算是依仗,我的确舍不得任氏家养得工匠……也罢,有得有失,不能贪心,动手吧。”
将人以如此剖析,固然无情,不过人之所识所想,又有几人能超脱自身立场阶级。
“一石粮,二百钱,一斗盐,只一百……
“落户籍,税赋免,二十亩,人人有,一岁积,年丰足……”
袁绍缓缓、缓缓的用怒至颤抖的手,将文书放在案上,他神色平静,但只要了解他的人,便知他已怒到极点。
自春日来,河内郡街巷,便流传起许多这样的谣言,短小精炼,朗朗上口,被小儿传唱。
何处源头已不可查,待他与帐下谋士注意到时,已传得满郡都是,控制不了了。
谣言中尽言关中朝廷之利,又有谶言,颇动摇黔首之心。
有不少百姓逃向河东,境内更四起匪叛,虽不能成势,但当初取下河内,他是冒了极大风险,就是为给冀州找个出口,继续发展。
可如今河内疥癣成了疾,将他生生拖在此地半载,莫说发展,脱身都难了,怎让他不恼。
“朝廷,不过是有京兆常平仓粮,安邑盐池之利,才得支持,”辛评拱手,温声宽慰,“主公只要拿下太原、上党几个丰饶之郡,必能宽裕些,嗯,其实四百钱一石粮食,在如今世道,也算十分仁义了。”
袁绍没说话。
“不能彻底掌控河内,哪能安心北上并州?”田丰张口就是大实话,顿时让袁绍脸色变得难看。
沮授一见,连忙道,“眼下之要,还是要稳定河内民心。”
袁绍看了过去。
“医道有一言,人生疾病,有表有本,表于外,而本于内,如今河内之疾,谣言是表,其里在民心。”
“其一,明公奖赏张杨,但张氏偏私,营中分赏不均,吵嚷不断。
其二,关东战乱不休,并州匈奴侵略,多有流民逃至河内,而未得安置。
其三,一郡之内豪族林立,各立堡邬,各怀心意,谣言流传,究其缘故,此为最甚。”
不用说,就是这些河内大族,传播的流言啦。
“明公对其宽怀,此等人众却不感恩,不与明公同心,还妄图以此拿捏,又欺压百姓,收揽流民,明公当急寻其根由,捕其罪首,将其田财分与兵卒流民,一郡人心俱平。”
沮授说得铿锵昂扬,田丰连声赞同。
袁绍神色微动,实话说河内士族实在太多了,盘根错节,占据大多数土地和人口,他连在此募兵都不容易,更别说钱财。
“不可啊,本初!”许攸突然道,“沮公与这是要坏公大计啊!”
“你说什么!”沮授怒而起身。
“沮公与,你先说,这计策从何处想来?难道这不是荀含光之计吗?”
沮授脸色顿时涨红,他…他只是参考、参考了一下。
许攸见袁绍换了神色,知道自己戳中了点,袁绍向来自视甚高,将荀含光看做后辈,旧日在京城时,并没将对方看在眼里,如今对方却做了太尉,他嘴上不说,心中还不知如何郁闷。
“民间谣言不登大雅之堂,与河内名门何干?”
“况且,你是否想过一个问题,荀含光挟持天子,行此悖逆之策,大失士族之望,而本初公,则以累世台叶,虚怀若谷方得众士归心。
“若本初公亦学荀柔之计,百姓于白波之类,是愿意从本初公,还是从朝廷?此计就算荀含光可用,本初也用不得啊。”
袁绍原只是不悦,此时却也露出思索之色。
许攸水平是有的,这话也说得颇为关键。
荀含光本人没什么根基,不过是依仗天子大义,但袁绍有今日之成就割据一方,却全靠得是他也袁家在士族中的恩义和威望,若是坏此根基,他将来以什么来招揽贤士?
“要说起来,河内的粮价民策已十分仁德,就论赋税,虽未免税,但却是三十取一,虽说粮价略高,但于农夫并无害处啊。”许攸继续道,“关东多少地方粮价都上千钱,曹孟德兖州七百钱,青州、青州是也五百钱了。”当然青州盐价比粮价还低,这就不说了。
“至于谣言,还不简单?搜捕民间传说者,令里县相互发举,杀上一二威慑,谣言自破。再设下边禁关卡,着大将守备,勿使逃窜,就是了。”
“岂能如此残暴!许子远,你这出的什么主意,要置吾主于不义!”田丰惊怒。
“以君之言,方才沮公与所言,就不杀人了?”许攸反问。
“你当我不知,你为何要阻止?还不是收”
“主公,某也有一策,可解君烦忧。”田丰的话到一半,被郭图打断,“既不必得罪士族,足可安置百姓,还能募得兵卒。”
“哦?”
“屯田。”郭图吐出两字,“收购田土,招募流民入军,编为行伍,耕作并操练习武,给衣给食,收成尽归入军粮,一年即能积谷万石,军法规矩,也不惧其逃亡。”
“还请细细道来。”袁绍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袁本初在河内行军屯,短短时日就收揽了数万之众,许多贫穷百姓求食,自愿入军伍…如今河内粮价上涨,境内却反倒安宁,荀御史,我们还要继续行间策吗?只是恐怕不易。”司马朗跪坐席侧,剑眉紧促。
“继续。”荀攸取过文书,细看了一遍才放下。
“可若让袁绍壮大”司马朗虽已习惯了上司的言简意赅,但还是忍不住开口。
“太尉与攸尝论屯田之策,太尉以为,此策行之不易,纵有能吏,短时见效,长久弊病从生,伯达不必担忧。”荀攸平静解释道。
“是。”听闻太尉早有议论,司马朗松了口气,“原来是我多虑了。”
“荀御史。”司马朗正待起身,就见陈群快步而入,“兖州有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