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已经血统遥远的刘姓,卢植学生这个身份,显然更有意义。时下师徒关系密切,有近与父母,如果卢植愿意推荐刘备,显然对他的仕途很有帮助。
“似乎并不亲近,黄巾乱起,其人自聚众随追随卢公。”不是卢植亲点哒。
“此人莫非有什么过人之处?”荀谌笑问,“颇费阿善口舌。”
“其人善与人相交,在军中左右逢源。”刘备这点真是非常厉害,“公孙瓒性傲,却能与之交好。并结交有二人,其一急躁,其二倨傲,皆有过人勇武,而不善为下。他人不能有此二人,而刘备能用之,知其人必有非常之志,又有非常之能。”
“白身招揽豪侠之士,”荀彧直接信任了荀柔的判断,“其人所图必不止于一县之地……许不止于一郡。”
“嗯,数次来我帐中,倾节相交。”荀柔犹豫了一下又道。
“哈哈,”荀谌顿时笑开,“这位刘君想要招揽阿弟吗?那他眼光颇好。”
荀衍、荀彧亦莞尔。
绝不是嘲笑,但荀柔毕竟还是少年,未曾出仕嘛。
“阿善看好此人?”荀绲微笑道。
荀柔想了想,“其人无家世,便需以品行,行事更得小心谨慎。只是……此人善在御人,嗯,以我私心,愿意与之交友。”
刘备最大的长处就是适合当官,在务实上欠缺,荀柔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被外人管理。
荀绲莞尔,阿善说这个刘备“不甘人下”,却没发现,他自己也是如此。
“不屈于人,只从于道,唯心所善,九死不悔,方为君子。”荀绲缓缓道,“阿善当初这般回答何公吧?”
荀柔脸上一红,这都好多年了,“是,童年稚语,不想伯父还记得。”
“如今则何?”
呼吸一滞,荀柔忍不住垂眸。
火盆中木炭烧得噼啪作响。
他缓缓望向伯父,轻声道,“我心依然。”
“所从为何?”
“天下既平,既安且宁。兄弟既翕,和乐且湛。”他轻声道。(1)
荀绲身体疲惫,精神却振奋,他望着眼前恭顺的少年,蔼然笑道,“好好,有子如此,我族无忧矣。你年虽少,却已立志,便算长成,旬日便加冠吧。”
荀柔愣了愣,连忙俯首应命,“唯。”
【柔既诛张角,与皇甫嵩等相见,已而归家,族中问之。对曰:太尉曹操英雄气概,天下之帅;幽州牧公孙瓒文武双全,一时人杰,不能保身;昭烈侯刘备非常之姿,善在御人,必不为人下,其余人等,不足一观。
后,其言皆效,方知其识人至此。王粲。《季汉英雄志》】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诗经。棠棣,
走出温暖的内室,朔风夹着大雪铺面而来。
被寒气一激,荀柔就忍不住低声咳嗽,荀彧眉心一蹙,将氅衣披在他肩上。
“多谢阿兄。”荀柔抬头道谢。
荀彧摇头,“你既尚未痊愈,回家后便好生休息,早日病愈,以免再让尊长担忧。”
“是。”荀柔两门点头。
荀彧见他随行的只是个青衣童子,便唤了家中健仆撑伞送他归家,又细心叮嘱他天寒路滑,脚下小心。
此时的伞,以布或动物皮制成,为了撑起重量,支撑的竹木也粗,质量沉重,力气小一些就扛不起……嗯……倒可以做油纸伞试试,记下,记下来。
他正回忆着不知哪里能找到桐树,远处前来送伞的队伍稍显庞大。
前面是三个妇人,容貌清秀,衣着亦时荀氏族中妇人打扮,布衣木钗,淡妆朴素,行止具中礼仪,几乎看不出太多分别,其中为首者荀柔倒是见过,乃是堂兄荀衍妻子郭氏。
他常出入二伯父家,与这位嫂嫂也经常相见,并不陌生。
荀柔和荀彧一道低头行礼,心中却猜测出另外两人的身份。
对面三人亦相向回礼。
郭氏上前一步,再次行礼道,“二十二叔归家至今,还未与我两位妯娌见面,今日既然来了,正好入堂上,彼此正式见个礼相认一遭,如何?”
荀柔愣了愣,倒没想到荀谌荀彧这段时日就成亲了。
此时也不是多问的时候,他连忙点头,“嫂嫂说的是。”
正堂之中,荀柔先后与两位新嫂嫂,依次见过礼。
荀谌夫人是父城宣氏,荀彧夫人堰县唐氏,都是黄巾乱前就已定下的亲,并无什么意外。
唐夫人按说比堂兄大十岁,却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荀柔并未细看她的脸,但也并不觉得她年岁很大,且举止并不与其他仕族女子有何不同。
她与堂兄之间,看上去也是堂兄更成熟些,彼此态度相敬如宾,客气有礼。
荀柔心底叹了一声,知道这就够了。
这时候,夫妻成亲,就是如此。
哪怕真的换个人也不会有太大差别。
夫妻情谊,多是在一起后工作、生活、抚育等事宜上,慢慢培养起来的。
然而,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惆怅。
他以后也要沿着兄长们的道路吗?
寒雪簌簌,地上已经积了许多,一步一步踩上去发出吱嘎声响。
荀柔为了不再想这件事,便思考起伯父给他的考题。
“若果真天下将乱,你以为,我族当如何应对?”
囤积粮草,聚众自保,军功为上,这是一贯做法,但似乎都不适合他家。
首先,囤积粮草、聚众收敛人心,第一需要是钱,而问题是颍川固然位处中原,土地丰饶,适合种粮食,但却无盐铁渔运之利,海运之利和外国通商,也就是说,如果他家不准备学其他豪族,压榨百姓贱买百姓土地,将平民变成佃户,那就基本上告别了暴富的第一阶段靠倒卖资源迅速敛聚。
粮草的问题是,如果真的囤太多,他家没有充足的武力,就可能引来恶贼,而招揽武士,又要回到钱的问题上。
聚众……灵帝才被黄巾敲打一通,再加上宦官,大家都不是傻瓜,没有恰当时机,很容易被发现,毕竟颍川离京师太近啦。
至于军功,现在自然可以让族中子弟向这放心努力,但短时间崛起是不太可能的,他们家在军中无人啊,靠将来到凉州、幽州等边隘用命去赚取,也不太容易。
他此次见识了皇甫嵩的大军,已经确切体会到,那种自幼习弓马军户或者边关子弟,和他家水平的巨大差距。
打个比方,他自幼习射,受伤前,立射、不骑马,能张二石弓,这是荀家年轻人普遍水准,力量强一些,如他亲哥和堂兄荀衍能开三石,这都是很厉害了,比一般步卒强很多。但人家五十多岁的皇甫嵩老爷子,现在还能开五石弓。
他家出儒将可能,但真的到刀戟见红,在军阵之中将领对阵搏杀,勇武肯定是不如,就基本上是给人家送菜。
但,这三点又不可以不有。
钱可以赚,但可能不够暴富,民心也可以揽,但要做得恰当事宜,最后,如果族中子弟,有人愿意从军,自然可以往何颙处去,再图军功,但风险也大。
依照灵帝过往行事,他本人对士族掌握兵权,很忌惮,后期组建的西园八校尉,没有一个根正苗红的士族子弟。
所以,家中前途究竟在何方?
他们难道只能像原本历史,在乱世之中,如飘絮一般,依附与诸侯豪强,然后被人主宰命运吗?
荀柔大半夜不睡,打开地图,把天下十三州从这头找到那头,终于找了两个地方。
“徐州广陵郡,族父昙曾在此任职,颇有令名,至今任有沟通,此地临扬州,扬州有丹阳兵闻名天下,募之可得安稳,”将来陶恭祖就是依仗丹阳兵啊,“即使扬州再叛乱了,也不必担心。”
“还有青州东莱郡,三面环海,战乱不易侵袭,有鱼盐之利,又可与幽州、三韩交通贸易。”幽州有马,东莱又有盐,都不用担心养马问题。
“家中这些年存钱之数,也能够一年太守了,且此二地临海,均可借地利之便,赚够来年资费,大可不必盘剥百姓。家长以为如何?可择一处,为吾族之根基。”
只要家里愿意,他可以负责每年赚够钱啊。
两个郡都拿下,那是不可能,但至少要搞到一个嘛。
第二天,荀柔兴匆匆的带着地图前往伯父家。
“西园买官?”荀衍顿时皱眉。
荀彧也忍不住露出讶然。
总之,他们真是谁都没想到,荀柔会剑走偏锋,思考出这样一个结果来,颍川毗邻洛阳,大家心中所向,都在中枢,却没想他会逆道而行。
这未免……太出乎意料。
“广陵郡离颍川更近些,东莱郡略远,不过东莱地更偏僻,可能会便宜点。”他是更心水东莱啦。
所谓天高皇帝远,正是这样的地方。治一地之民,安一地百姓,无论天下风云变幻如何,都离不开人、地、钱、粮四项,在颍川这样行事,连天子都会来垂问,但如果将之变成职责所在,那就是另一回事。
荀绲沉思了片刻,倒没说他买官破坏荀氏清名,只是摇摇头,“何至于如此?大将军虽然鲁直,然并无不堪,天子虽如此,但威严任在,况且已有二位皇子。”
乱,可能会乱,这是这时候人普遍悲观的想法,但就是最聪明的贤者,估计也很难会想到,战乱将整整持续一甲子,两度改朝换代,还能同时有三个皇帝。
“就不算这次黄……太平道之乱,近年来,四边反叛之事,也较先前更多,究其根源,乃是天子敛财无度,而不顾百姓生死,且至今毫无悔改之意,张角作乱,天下响应,瞬间便是百万之众,这些人中,实在多是活不下去的百姓。”
“然,朝廷威严仍在,一年之间,如此大势寇贼便被平复了。”荀衍道。
荀柔垂眸,“然,天下并未安宁。”
杀掉黄巾,事情就结束了,不,远远没有。
屋中顿时一静。
“宦官不除,天下难平。”荀彧低声叹息。
“天子不会允许。”
“大将军何进,”荀绲缓缓道,“颇善我家,亦有诛宦官之意,天子固然先前有敛财,但此次诛杀反贼,能尽出西园钱财和马匹,不吝粮草,显然并非昏聩之君……”他顿了顿,“估望观之。”
荀柔知道,伯父虽然没有完全拒绝,却暂时也并没有选择迁移的打算。
族中仍然倾向于扶住一个朝中栋梁,支撑起汉家这摇摇欲坠的江山。
一个僻地太守,是不足以拥有说话权利的,而如果他家要在边地出任太守,治理地方,几乎要举族之力。
从颍川迁移到陌生之地,从头经营,这需要动力,足够的动力。
荀柔并不着急,相信近两年的局势,会说服伯父以及族中长辈。
就在家中准备好他的冠礼,等着吉期,好像已经忘记他的灵帝,却突然派下使者,招他上京。
这天寒地冻的。
亲哥迅速领着两个牢头前来表示,“阿弟,你再病一病吧。”
父亲没有说话,显然默认这种限制人身自由的行为。
荀柔于是又躺了,可是,天子这回似乎执着起来,竟第二次派出人来,并随行了御医和兵卒。
这就没办法了,荀柔于是“只能”从床上起来,和受何进征辟的荀攸,一道启程了。
自洛阳至颍阴,只需过一道轩辕关,天气好时,疾驰奔走不过三五日。
然而如今,却正直腊月寒冬,天下大雪,地面堆积,实在不是出行的好时候。
荀攸此时赴何进邀请,可以说全无必要,但他还是选了这时候和他一道上京。
“何必如此。”亭舍内,荀柔坐在床边烤着火,露出无奈的表情。
亭兼有驿的作用,可供来往之人休息,昨日他们已过阳翟,只是今日风雪大,行路艰难,又风雪迷眼,实在没法走到阳城,只好早早在路过的阳亭休息下来。
亭长等人听说是公车征招,将后院最好的几间屋舍收拾出来,只是还很阴暗潮湿。
“如今恰近年关,盗贼横行,随天使入京,可保安泰。”荀攸将手怀在袖中,一本正经道。
“哎……”荀柔欲言又止,也不想得了便宜还卖乖,默了片刻,只好记在心里,“待会儿让人温些酒来,公达饮些暖身,”他一笑道,“这钱,由我这个做叔父的来出。”
他自己没有饮酒的习惯,但有荀衢熏陶,又加时下风气如此,荀攸是颇能饮的。
荀攸淡淡看他一眼,眼中沁出笑意,竟还站起来,郑重其事长揖一礼,“如此,攸谢过叔父。”
荀氏叔侄二人正说笑间,突然有人掀开门帘闯入进来。
回头一看,赤帻皂袍,却是本亭亭父。
“打扰二位贵人,”亭父手上端着食案,谦卑的躬着腰,“这是亭中准备饭食,还有粗酒,还请贵人勿要嫌弃。”
“我们算什么贵人,”荀柔笑道,“在下姓荀,我们叔侄到此,受了君等照顾,正该感谢君等才是。”
也不知亭中日常伙食就是如此:豆羹、干饼、腌菜、苴酱竟还有一碟风干的肉脯。
实在过于丰盛。
亭父轻轻瞥了他一眼,复又更低头,连声道,“小子不敢,不敢,能见到贵人,是俺们的荣幸,就是饭食粗糙,也不知贵人是否习惯。”
他躬身将食案安放在席边,拿起酒壶,“我来替二位温酒吧。”
荀柔捂唇轻咳一声,点头礼貌道,“有劳。”
亭父依旧躬着身,跪坐到案边,用长钳夹住壶,放到火上温热,“听闻贵人被天子征招,定然是很有学问吧。”
“学问谈不上,读过几篇文章。”荀柔含笑,“亭父知礼,必也曾入学念书。”
亭父自嘲一笑,“我家贫寒,哪得入学,不过是先君在时,教过几本识字读本,能记名字而已。”
“看来君亦有家传。”
“先祖传医,代代心口相传,只是祖父早亡,到先父一辈就断了传承,家里无田产,先父只好凭着祖上名声行医养活,后来治死了人就跑了,只是留下我与家母,被人追骂,又被人欺侮。”
荀柔听着似曾相识的故事,望着那张全然陌生的脸,想了想,最后还是只叹了一声,“医工百家之术,盖因习者不通文墨,不得记载,却有许多失传了。”
这样故事,在这个时代下,本不稀奇。
“贵人以为,这等微末之技,亦当耗废笔墨吗?”亭父忍不住抬起头问道。
他长得一张平凡朴实的脸,半脸胡须,上半张脸被炭火映红,只眼角处一条弯曲像蜈蚣的疤痕,被照得鲜红,显得狰狞。
“这怎么算耗费笔墨,正因有《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等书,医术才能代代相传下去啊酒要沸了。”
亭父一惊,手上一抖,酒水却洒了几点在手上,他却不顾,连忙将壶提出火上,再连声道歉。
“不必,不必,”荀柔摆摆手,“酒本来就容易沸。”
亭父再次躬身致歉,拿起壶,为两人斟上酒。
舍外,寒风呼啸,将挂在窗上的竹帘都掀起来,吹进几片白雪。
“二位贵人,”他见荀柔还坐在床边不动,露出迷惑的表情,“还不进膳吗?”
他话音才落,外面便传来一阵刀剑交加的声音,其中最响亮的便是典韦的呼和之声。
亭父神色一变,陡然将手中酒向二人洒去,同时从袖中摸出一把短匕,架住了荀攸劈出的长剑。
室内空间狭窄,又有许多器具,荀柔没拔剑,抓起炉上铁钳夹了一块炭,向对方丢过去。
炭火烧得通红,温度极高,对面人防住荀攸的剑,也没手再来阻拦,只好用抓着酒壶的手相抵。
陶瓶吃不住力,碎片飞溅,木炭力量未止,打在对面之人的手上到未及要害。
那人忍住疼,趁着罅隙奔逃向屋外。
却被突然出现的典韦堵了个正着。
短匕如蛇尾灵活刺出,匕上闪动着不祥的乌光。
“典叔小心,刀上有毒!”荀柔喊了一声,又一把拽住,莫名就热血上头,提着剑还要上前的大侄子,“公达。”
谁不知道谁啊,荀攸比他还宅,武力就是强体健身水平自从见识了真正的军营和黄巾精锐,荀柔真是眼光大涨。
“知道。”典韦干脆应了一声,双手短戟挥出,不再留力气,怒喝道,“好贼子!竟使如此卑鄙手段!看俺一戟!”
此人行动颇为灵活,竟能与典韦缠斗数招,突然,对方伸手向怀中。
“典叔!”荀柔急忙又喊了一声。
典韦自然也看出对方动作,立即放弃原本想活捉的想法,重戟下去将那人脑袋像西瓜一样拍开。
噫……打码打码
“公子,你们没事吧?”典韦拎着戟走进来。
他身材魁梧,一进屋顿时让这小屋子拥挤满当。
荀柔看向荀攸,待对方点头,他这才向典韦道,“我们都无事,其他贼人都如何?可有抓住活口?”
“都不经打,”典韦不屑道,“后头那亭长吓得尿裤子,跪地求饶,现下让伍将军带着人捆了去审问。”
荀柔忍不住挽起笑靥,“是典叔勇武非常,将人吓住了。”
只要稍稍带入一向当时场景,他觉得,就能理解这些人为何会吓得直接跪下。
“那也是他们胆量不足。”典韦将两把戟一手拿了,“公子是如何发现这里人有问题?”
“不是我,是公达先发现的。”荀柔并不居功。
走到那倒下的贼人面前,扒拉出他的手,却见他竟握了一手石灰。石灰入眼,沾着眼泪就会起化学反应,腐蚀性极强,这手段可以说相当毒辣。
他忍不住想起那个温和无害,最后问出小民是否还有活路的老人。
是或不是,已无从知道。
“此人实行动自然,伪装得几无破绽,恐怕在这里已颇有时候。”到亭中犴牢之中,对着护送他们入洛阳的裨将军伍琼,荀攸先施一礼,然后才轻声解释道,“但此处并未养马,却备下充足的马料。屋内清扫得如此干净,走道上积雪厚重却无人打理。最关键一点,此人不过是个亭父,亭长却对他隐隐露出畏惧,但观此人说话行事,却毫无威严,甚是卑下。”
“演技太好,也是破绽。”荀柔叹息摇头。
这就是对手演员接不住戏的尴尬啊他都这样了,周围人还害怕他,就很没道理,让人容易出戏。
“原来如此,”伍将军恍然大悟,对荀氏叔侄露出钦佩,“两位郎君真是识人入微,若非二位,我等今日恐葬身贼寇之手。
要不是他,这位将军其实不用天寒地冻的奔波来着。
荀柔尴尬的低了低头。
“这些贼寇已交代,其人原本聚为山贼,劫掠乡里,只是今年颍川战乱,附近许多乡里也是十室九空,就算剩下些许人口,今年一年没有收成,也根本劫不到什么,尤其是入冬以后,连山中打猎也打不到,于是那贼首便想出这样歹毒之计,将这此亭中亭长以下役吏全部杀死,伪装成亭吏,打劫过往官员客商。”
“所以,那个亭长果然是真的亭长?难怪许久都无人发现。”荀柔问。
“正是,”伍琼点头,无奈摇头,“亭长被挟持,若是不从,便不止自己,全家都要丢掉性命,只好答应了贼头,为他们掩盖,周围百姓被他们杀怕了,根本不敢报官。”
他说完,那被绑在狱中的亭长,便铛铛磕起头来,“还请诸位大人饶命啊,我并非故意从贼的,我知道错了,还请恕罪,万望恕罪。”
“荀家公子,公子,你一向最有仁德的,我真是没有办法,若不如此,便是全家不保,我上有老母,下有幼儿幼女,我怎么让他们死于贼子刀下?”那亭长哀求道,“还请公子救我一命吧。”
“那些被你们杀掉的人在什么地方?”荀柔看着他,神色悲悯。
然而只这平平一句,却让亭长霎时变了脸色,颤了颤嘴唇说不出话。
荀柔转身,走出犴牢。
一走出门,就忍不住扶着梁干咳。
荀攸一手扶着他,一边伸手替他顺背。
“公达,”荀柔抓紧身边的梁柱,轻声道,“你觉得,这附近乡里,真的只是因为畏惧,所以不敢报官吗?”
荀攸没有回答,只伸手将他按向自己肩膀。
第71章 都城雒阳
阳亭的盗贼被一洗而空,雪停过后,伍琼让兵卒前往阳城县报告,此亭附近的乡里百姓,由三老带领备了礼物前来致谢。
面对这群惶恐激动、面黄肌瘦的百姓,荀柔到底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
在生存威胁当前,任何人可以要求自己,却不该苛求旁人,如果要怪,不如怪将世道变至如此的天子、内宦、豪强和官僚士大夫这些人。
一路严寒难行,餐风饮雪,荀柔毕竟伤病初愈,毫不意外被严寒击倒。
随队的御医吉平,可算派上用场,只是途中少药,又无法好好休息,商量过后,就决定与其道中前后踟蹰,不如加快行程,快些到洛阳。
自颍阴经阳翟,朔颍水过阳城,入轩辕关,洛阳便近在眼前。
哦,这座城市,在这个时候叫做雒阳。
音同字不同。
至于名字改来改去,说法不一,其中最权威的一种,便是五行之说。
最初,在西周初年,此地为周朝雒邑,周公在此修建城池,镇压东面叛乱,后来平王东迁,此地成为新都,名为“雒阳”。
其后,秦灭六国一统天下,始皇以周居火德,而秦代之,故为水德,将这座城改名“洛阳”。到了东汉,刘秀又以为汉尚火德,作为陪都的洛阳,名字太水,又把“洛阳”改为“雒阳”。
这个说法有多权威呢,这是魏文帝曹丕说的,他说着这个话,又又把“雒阳”该成“洛阳”了。
再之后,“洛阳”这个名字,就飘飘摇摇流传至后世。
雒阳名字会被改来改去,自然因为它特殊的地理位置。
南面洛水,过洛水、伊水,与嵩山鲁山相对而望;北靠邙山,山虽不高,却后枕黄河天堑,南面西俱崤山、函谷之险,东面则是伏牛山脉天然屏障。
保有险阻的同时,洛阳并不封闭,有洛水、伊水、谷水、瀍水、黄河,五水绕城,通达天下,实在得天独厚,天下无双。
荀氏叔侄抵达雒阳这一日,正好风静雪晴,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荀柔裹着厚实的氅衣,凑到车门前,仰望这座如同水晶世界的坚实城池,只觉得白雪城池宛若浮在云间,美则美矣,就是有点眼晕。
他们自宣平门入,守门的士卒虽然冻得脸色通红,还是认认真真核对了符书放他们通行。
他们方至驿馆,便有大将军府长史王谦前来迎接。
这位容貌不显,身形瘦小的长史,说话客气,先向荀氏叔侄表示欢迎,又荀柔路上生病一事,已报宫中,入宫拜见之事暂缓。
大将军十分关切,已让他安排好住处,请荀氏二位安置,荀攸也是,不必着急前去报道,安置好再说。
今日事务繁忙,大将军无法前来,十分惭愧,改日有暇会亲自到访再见故人。
说到此处,王谦忍不住再次打量荀柔,这颗早已闻名的荀氏宝璧明珠。
少年病中脸色苍白,却不减丽色,鬓发玄墨,长睫一瞬,眼眸光色潋滟,摄人心魂。
他眉梢微动,不由想起宦官诬陷时,大将军如何不顾众人劝阻向天子进言,又如何再三表示要亲自拜访,不顾尊卑之别,心中对荀柔之感,先减薄几分,有汉以来,分桃断袖之事,屡见于笔墨,却都不是什么好事。
“有劳长史。”荀柔行礼如仪。
荀氏十几年的礼仪熏陶,使他姿仪端正,从容自然,他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表示友好。
此时心中想的只是,何遂高将军真是大方的好朋友。
少年眉眼微弯,浅笑温雅,宛如三月春风,温煦得恰好,王谦望着眼前不够端庄,甚至可以苛责称为轻佻,却又诚挚笑颜,却不由自主缓和神情,怎么也无法挑剔责备。
“还请荀郎君登车,随我前往住处安置。”
“长史请。”
虽说“随”之安置,但当然不需王谦亲自指路,自有何家下仆赶车,至于伍琼等也由王谦安排人陪他们去尚书台消任务,他们属于正式领命令办差,归来当然需要到相关单位复命。
上车过后,按照惯例,不熟的人,彼此考较一下学问,然后就熟了,所以王谦一路询问荀柔各种经书解意,顺便发挥一下哲学思辨,在他标准答案下,拊掌感叹,“荀君果然不愧为神童,学识广博,才思敏捷,谦也不及。”
“长史谬赞。”荀柔往氅衣里缩了缩,怀疑王谦正让马车环游雒阳。
其实,颍川别的不说,几家士族历史悠久又很重学问,手中绝版书简,连皇帝都未必有,当然就学识广博咯。不过,他更清楚,就这阅读量,放到现代,根本不能打,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荀君可知天子为何招你入京?”王谦忽然正色问道。
“还请长史赐教。”终于要说正题了?
“赐教言不上,我有一言,荀君权作路途消遣。”王谦侃侃,“天子见太平道之乱,思贤人而除天下党人禁锢,这一年之中,天下被禁锢之士大夫,多被启用征辟,施为地方,这才有短短时日太平道之乱,就得以平定,这都要仰赖天子的圣明聪颖。”
……行吧。
“长史说的是。”
“天子欲招荀君觐见,亦是听闻荀君在冀州之壮举,”王谦再此时,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荀柔风吹都倒的小身板,“荀君年未弱冠,即得见天颜,此乃万分荣幸之事,当谢天恩。”
“是。”
他也没想自己到能见到活的汉灵帝,当初觉得,有朝一日,能见到活的汉献帝也就差不多了。
不过,这位长史说话,怎么就没个重点?
“当初党锢之时,天子年纪尚小,为宦官挟持,如今党禁大开,正是诸贤士用命之时。”王谦继续道,“君先诛张角,又定下曲阳城,此等功劳,就连天子也心中震动,但张让等人先前称荀君未及冠,不过童子,以此阻止天子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