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他什么？”
蓦地，克雷斯忽然明白过来，他在乔九安身上看到的矛盾从何而来。
作为见惯了生死的医生，克雷斯并没有多管闲事到干涉所有人的生死。
他想试着开解乔九安，不仅仅是因为乔九安在教导伯尼时展现出的才华，想要让乔九安像是当年的朵拉一样留在绿洲基地。
还因为乔九安无意间散发出的，极度紧绷的急迫。
那不是求生的欲望，而是向死的疯狂。
可是这疯狂中却又夹杂着犹豫与迟疑，像是在寻找什么，想要抓住什么。
现在的乔九安，就是这样一个向死又求救的矛盾者。
这样的矛盾者，通常只需要一根绳子，就能从深渊里重新爬出来，站起来。
克雷斯本以为乔九安是因为接受不了从前途无量的研究员，到如今行动不能自主的“废人”落差，想要做那个开解乔九安的人，让乔九安因此对绿洲基地产生归属感。
可没想到……那根绳子，却早就已经死死绑缚在乔九安的身上。
克雷斯在心里暗自可惜，但好在白沙星偏远，很难找到契机离开，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劝，当务之急是让乔九安打起精神，先摆脱自毁倾向好好生活。
这样想着，克雷斯一字一顿地，低声说出当年妻子曾经转述给他的那句话——
“至少，别睡在我找不到的星辰里。”
那天之后，伯尼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乔九安。
终于有一天，听父亲说乔松了口，可以继续教导他，这才兴高采烈地再一次将脑袋探进曾经是父子俩秘密基地的仓库。
乔九安还在。
伯尼瞪圆了眼睛看向仓库里分门别类堆放着的武器零件，这里摸摸，那里碰碰，小心又喜欢的样子溢于言表。
但他更在意的却是在一堆冰冷钢铁间俯身敲打焊接的乔九安。
乔变了。
这是伯尼小少年的第一反应。
乔九安不再像是时时刻刻紧绷着盘算什么，画那些让伯尼看起来害怕的设计图。
他从床上站了起来，换掉了那件破破烂烂的白大褂，简单吸汗的黑色背心紧绷出青年精瘦有形的肌肉线条，他的右手握着铁锤，一下一下的用力敲打间肌肉鼓起，手背青筋微凸，锤下火星四溅。
那只毛乎乎胖嘟嘟的卷毛仓鼠也戴着乔九安同款缩小的护目镜，身前围着皮质的围裙，前爪拎着一个缩小版的自制电焊钳，正表情严肃地焊接两块钢板，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
听到伯尼靠近的脚步声，乔九安抬手取下护目镜，冲着伯尼微一挑眉，露出一抹张扬中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哟，来了？行，准备上课。”
这是伯尼第一次见到乔九安笑。
那样带着十二万分感染力的灿笑，让伯尼愣在原地晃神了许久。
窗外投进仓库的阳光被拉长，掠过乔九安胸前垂着的金属吊坠，上面展翅昂扬的金雕刻痕，因为乔九安的动作划过一道道流光。
一晃，又一晃。

“老大……呃，咳，好吧，001？”
刀疤脸的男人翻上天台，探头看了眼靠坐在栏杆上的金发男人，对这位大佬的自闭早已习惯。
“又在看？”
周林轻应了声，没多说什么，抬手关闭了面前的光屏。
刀疤脸不用瞥都知道周林在看什么。
二十一条未接通讯，来自一个乱码通讯号。
这些记录都看了五年多了，还放不下。
没人问周林那些未接通讯是谁打来的，用脚猜都能知道答案。
毕竟001的身边，从来都只有一个D。
“明天老四去交单，你还是不去？”
“嗯。”
天台的风很大，吹得刀疤脸男人刺挠的短发都有些发痒，结果抬眼一看，嘴角就是一抽。
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怎么周林留着那么麻烦的头发，风一吹居然更帅更有型了？
男人低声吐槽：“得亏是没几个人见过你真正的皮相，不然咱们躲桃花都得跑上几个星球。”
“说起来，当初在……的时候你就留这么麻烦的长头发，五年过去，你是真一点没变啊。”
男人抬手抓了一把后颈，翻出一个小镜子对着自己看了又看，惭愧闭眼：“我怎么就越来越沧桑了呢？”
周林看向他。
“你也可以把头发留一留。”
“啊？”男人有些茫然，“也能变成你这样？”
周林：“颓废风也还不错。”
“真的？”刀疤脸真心动了，咧嘴的时候横跨整张脸的长疤牵动拉碴的胡子，更显得粗犷了那么几分，“在耍酷扮帅这方面，我还真就服你，你说行一准行！”
然后就听某人幽幽来了句：“前提是，把胡子刮了。”
刀疤脸瞬间不说话了，目光游移了一圈后回答最开始的话题：“咳！那就还是老规矩，钱咱们平分，顺带把吊坠给下单人。”
“三七，我只拿三。”周林将才刻完的吊坠递给刀疤脸。
“说平分就平分！没你这脑子，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哪来的三七？”刀疤脸的态度很坚决。
“随你们。”
周林从来都是这么一副看似温温和和，实则距离感十足的样子，对除了D以外的事情全然不在乎。
刀疤脸见周林这会儿的心情应该挺好，清了清嗓子，见缝插针道：“当然啊……还是那件事……我们……”
周林又从口袋摸出一个吊坠，抽出匕首：“不。”
刀疤脸：“……你好歹再考虑一下？”
周林：“不。”
刀疤脸：“你现在干的事不就是我们老大么？你认一下能怎样！”
周林：“不。”
刀疤脸：“……行吧。”
其实他们也知道，周林一直不愿意真正加入他们的原因就一个。
不管是以前的001，还是现在的周林，眼里的搭档就只有D。
况且那两人当初还滚到一张床上去了……
看着周林匕首下逐渐成型的胖仓鼠，刀疤脸想到什么，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可毕竟五年过去了，有些事如果真的像周林猜测的那样，人早就该出现了。
就算当初研究中心那架被藏起来的飞艇消失了，也不代表D就真的还活着。
犹豫迟疑了好一阵，他还是开口：“D他……”
刀疤脸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一直盘旋巡查在高空的金雕俯冲而下，双翅搅出的气流像是刀刃一般刮过刀疤脸的脸颊，划得生疼。
精神力带来的无形压迫让男人下意识后退。
不远处，落在栏杆上合拢双翅的金雕目光锐利冷冽，透着说一不二的威严和浓浓的警告意味。
明明是反映本性的精神体，这只金雕却和旁边温和含笑看都没看他一眼的男人，几乎没有半点相同。
刀疤脸讪讪闭上嘴，摸了摸鼻梁，什么都没再说，转身离开了。
匕首划过金属表面发出的细碎声响断断续续，几分钟后，周林的指腹摩挲上金属吊坠上扛着激光枪昂首挺胸的仓鼠D。
他再度点开光脑，看着光屏星图上已经被标记过的密密麻麻的星球，周林抬手隐藏已经排查完毕的星球，最终将视线落在仅剩的十几个偏远星上。
这些星球的坐标太过偏远，按照合理的数据猜测，D的飞艇不太可能会朝着那个方向行进。
但如果是逃生舱紧急脱离，又恰好遇上路过星际风暴被推过去一把，也未必就没有可能。
宇宙浩渺，联邦很大，但却没有展开双翅的金雕去不了的地方。
男人跳下栏杆，身后的发丝与风衣都被风卷开，在黑夜中扬起又落下。
金雕再度展翅而起，盘旋着，隐蔽在茫茫夜空中。
白沙星·绿洲基地
仓库的一边，是正在认真组装什么的乔九安，隔得老远的另一边，是正在埋头苦写的伯尼。
但这样的距离，完全不会给乔九安的教学产生影响。
因为……
伯尼皱着脸，怯生生地看了眼手里拿着一根小教鞭的仓鼠D，艰难咽着口水。
仓鼠D皱眉，教鞭抵在伯尼再一次算错的数据上，另一只爪捞着一根羽毛笔，正恨铁不成钢地瞅着伯尼小少年。
见伯尼又一次乱中出错，仓鼠D重重叹气，捞着羽毛笔气势汹汹地走到伯尼的试卷上，推开伯尼的手指，抱着羽毛笔十分流畅地写了正确解法，甚至为了让伯尼理解清晰，还顺带画了图。
这让原本觉得自己是个天才的伯尼备受打击。
小少年眼圈红红地看着面前试卷上奋笔疾书的卷毛团子，一时间悲愤不已。
——他竟然都不如乔养在身边的宠物仓鼠！
乔九安一心二用之下精神高度集中，过了好一阵才发现伯尼的自闭，终于放下手里的东西，朝着小少年走过去。
仓鼠D把羽毛笔往乔九安手里一塞，掏出缩小版的护目镜戴好，捋了捋胳膊毛，拎着小电焊和乔九安交换了工作。
伯尼忍不住偷看上能写题做算法，下能戴镜搞电焊的仓鼠D，表情更加崩溃。
白沙星外的世界已经进化成这样了吗？！
乔九安琢磨出一点少年心事，噗嗤笑出声来：“想什么呢？那是我的精神体，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宠物仓鼠。”
伯尼看看乔九安，又看看仓鼠D。
仓鼠D抖了抖耳朵，抬爪将自己的护目镜往上推了推，转头，小黑豆眼定定注视着伯尼。
瞅我干啥？
乔九安思考了一下怎么和伯尼解释精神力和精神体，倏地，垂眸凝视伯尼，一种无形的恐怖威压霎时间张开。
伯尼只觉得有一道说不出的重压笼罩而下，捂住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喘息；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甚至……有什么尖锐的，危险的东西，正抵在他的喉咙。
乔九安撤去精神力时，伯尼身上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服，濡湿着贴在身上，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脖子，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惊魂未定地剧烈喘息着。
小少年看向乔九安的眼神十分惊恐，喉咙动了动：“刚刚那个……”
“这就是精神力，一种盘踞在这里的力量。”乔九安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仓鼠D就是我的精神力具象化，被称为精神体，只不过因为一些极端的实验干预，蜕变成了实体化。”
“精神体实体化之后，除却人类的思想，还会多出一些兽类的本能，性格的某些方面会被激化放大。”
“但我们的五感和思维是同步的，换句话说，”乔九安和金色的卷毛仓鼠同时朝着伯尼眨了下右眼，“我就是仓鼠D。”
“吱。”
仓鼠D表示认同，然后扒拉下刚才推上去的护目镜，继续干活。
伯尼愣了好一会儿，喃喃道：“……哇哦，好酷。”
出生在绿洲基地被父亲庇护的小少年哪里知道什么人体试验，知道精神体带来力量背后的血肉磨难，小少年目光灼灼地盯着乔九安和仓鼠D，语气羡慕：“我也能有吗？”
乔九安好半晌都没有回答，眸中闪动着复杂晦涩的光。
精神体能被催化诞生，被干预变异，使得人类拥有超出人体之外的能力，就代表了无法忽视的巨大利益。
有利益就会有驱动，不是联邦，也会是帝国。
不论是精神力，还是精神体，终有一天会像雨后春笋一样不断涌现，也可能终有一天，精神体的缺陷会被治愈，主宰这个庞大星系的人类也终将进入一个新的时代。
“或许吧。”
乔九安轻轻说了句，然后拉了椅子过来，和伯尼隔着桌子对坐。
见乔九安周身的危险感消退不少，显得特别好相处的样子，对外界一直很好奇的小少年总算是找到一个突破口，一点一点顺着桌沿蹭过来，靠近乔九安，眼睛里闪烁着急切而热烈的光。
“乔，你是从外面来的吧？哪个星球？还是别的什么星系？是坐星舰吗？星舰一定特别震撼漂亮对不对？还有还有，外面是什么样的？你的星球是什么样？你有没有……”
小少年叽里咕噜一口气问了一大堆问题，乔九安随手捞了桌面上放着的破烂小玩意，在手中咔嚓咔嚓地捣鼓，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不远处的仓鼠D抬手按下自己的耳朵，很是人性化地长长叹气。
好一阵，仓库里都只能听到伯尼机关枪一样的问题，和乔九安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以及手中拧转东西发出的咔嚓声。
仓鼠D在桌面上灵活自如地穿行着，时不时从凌乱的垃圾堆里抄起什么，头也不抬地朝着乔九安丢过去。
伯尼见乔九安看都不看地抬手接住，眼睛越瞪越大。
最后一声咔嚓落下，乔九安将手里拼装好的星舰模型递给脸颊涨红的少年。
“很高兴认识你，也谢谢你救了我。”
见伯尼愣愣站在那，一副喜欢又不敢接的惶恐样子，乔九安肩头的仓鼠D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一个滑铲顺着乔九安的肩膀溜下来，单手撑在乔九安手心的星舰模型上，抬爪握拳比在腮帮边，轻吱了一声。
同时用脚踹了一下乔九安的手腕。
乔九安心领神会，眨眨眼：“给点面子？拜托，有哪个小男孩能拒绝这个？”
伯尼连忙涨红着脸将模型接过来抱在怀里，结结巴巴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伯尼，你的天赋很高。我必须要承认，你现在做的这些算法，并不是你这个年龄应该学习的东西。”
乔九安说这话的时候，半点都不考虑自己当初学这些东西的时候是什么年龄。
“但我现在需要一个助手帮我进行复杂冗长的计算，来尽可能缩短时间，减少误差。”
“你愿意继续帮助我吗？”
被夸奖肯定的小少年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愿意愿意——我愿意！”
“对了，乔，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啊？我该做什么呀？”
“唔，这东西叫人体外骨骼，你看这个接口……”
绿洲基地是真的穷。
在深入观察这么些日子之后，乔九安确信这一点。
但穷也有穷的好处——绿洲基地什么都缺。
所以在乔九安提出，如果绿洲基地愿意有选择的对他开放武器库，他可以帮助绿洲护卫队对付来抢劫白沙纸的星盗，如果成功了，只需要一架缴获星盗战舰所得的飞艇。
本来乔九安觉得绿洲基地至少会犹豫一阵子，结果没想到，在他通过克雷斯提出这个交易的第二天，他就被放进了绿洲基地的武器库。
但是……
乔九安抬手调试挂在脸颊边的通讯器，听着里面传来的虽然紧张但还算冷静的指挥声，嘴角一抽。
……他在里面看见的全是一堆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武器残骸。
怪不得绿洲基地那么大方。
交易成或不成，对打游击战的他们而言，都算不上损失。
于是乔九安又埋在绿洲基地的武器库里捡了几天垃圾，这才好歹拼拼凑凑了几样顺手的枪械弹药。
这一次的星盗来势汹汹，也不知道白沙星到底有什么吸引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征服。
乔九安选好位置，架枪在高处，透过瞄准镜看向缓缓落地的星际飞船。
比起交通功能占比更高的飞艇，略显笨重的星际飞船则更能配备重型武器与弹药，同样的，造价也格外昂贵。
对星盗而言，这么一架星际飞船已经算是努力维护的宝贝武装了。
绿洲基地的护卫队已经率先埋伏在沙地里，这样火力配备悬殊的对战，对他们而言当然是打游击战最为合适。
乔九安的视线透过高倍瞄准镜观察，目光一顿，锁定了正匀速转动着的反引力装置。
他抬手切了绿洲护卫队指挥的单线联系，开口：“让你的人往东南方向诱敌撤退，准备好激光切割机。”
那边顿了顿：“你的意思是……”
“炸了的星际飞船，你们也认吧？”
“当然，事实上，这样再好不过。”
绿洲基地根本负担不起养护一个星际飞船的能源，当然是炸了了事，到时候捡能拆的用就是。
通讯器那边的人短短时间内已经做好决策，干脆道：“我会配合您进攻。”
乔九安收枪起身，自高处落下，动作轻盈迅捷地穿过滚烫的白沙，躲开身侧不断落下的火炮，在外骨骼的加持下，像是最灵活的鸟儿，一点点进入有效射程内。
炽热的日光灼烧着纯白的沙，就连空气都仿佛被扭曲。
乔九安单膝跪在掩体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筒重型激光炮抗在肩头，抬炮，瞄准，气息没有半点长跑过后的紊乱。
仓鼠D和金雕001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作战组合，一时间乔九安真的有些不习惯。
没有金雕的高处锁定，视野上的确有不足，但好在对面的脑子也不多，放着飞船在外面也不知道配几架巡航艇扫射。
想来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星盗，只能来欺负一下白沙星这样的软柿子。
同样带着防风镜的仓鼠D跳上炮筒，掏出弹药匣用粉色的前爪举起，往接口处用力一怼，一个转身抬腿仓鼠踢，咔哒一声，弹药上匣。
瞅准飞船开火的瞬间，乔九安按下扳机，明亮而炙热的火光划过扭曲的空气，准确无误地掠过火力网，插进飞船反引力装置的中心。
瞬间，炸开的烈焰在这片战火交织的白色沙漠中绽放出巨大的火花，飞船的火力屏蔽场也因为反引力装置的受损不稳定地闪烁着。
乔九安已经迅速切换到另一处掩体后，耳边的通讯器想起滋儿哇啦的接触不良声，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惊呼。
乔九安摘掉通讯器，任由它挂在身前发出微弱的声响，抬炮，瞄准。
仓鼠D又踢进去一个弹药匣，单爪叉腰，脑袋顶的聪明毛迎风飘荡。
飞船的屏蔽场彻底被破坏，火力骤停，埋伏在旁边的绿洲护卫队趁机打开激光切割器。
一道道幽蓝色的光穿透飞船，巨大的火球绽放开来，伴随着轰鸣声与爆炸声将这座庞然大物彻底吞噬。
强大的冲击波瞬间撕裂空气，朝着四周席卷而去。
乔九安肩上的重力炮换成了更有利活动的步枪，早已经走出一段距离。
他侧过脑袋看向站在肩头的仓鼠D，仓鼠D也转头，对着乔九安的防风护目镜捋了两把自己脑袋上的那撮帅气小卷毛，顺带帮着捋了捋乔九安微卷的发梢。
臭美完毕，扛着枪的青年迈向绿洲基地的步伐从容稳健，作战服上垂下的衣带被气流卷起，发出飒飒的声响。
仓鼠D身上的缩小版作战服勒住胖胖的肚子，金色的软毛从缝隙支棱出来。
轻盈悠扬的口哨声响起，乔九安喃喃自语：“逃出来这么久还没庆祝过呢……”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自由万岁？嘶——”
精神海传来的疼痛让乔九安咧了下嘴角，不再动用自己的精神力空间，揉着太阳穴往前走。
走动间，后颈处正在工作的战斗性人体外骨骼闪动着幽蓝色的光。
在他身后，火焰翻滚在纯白的沙面上，火光冲天。
野火燎原。

第6章 宠物
绿洲基地能在这一场作战里捞多少好处乔九安并不关心，他只在乎面前这架完整度还不错的飞艇。
伯尼的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对飞艇进行各项检查的乔九安，欲言又止。
这些天里，伯尼像是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乔九安屁股后面转，要不然就是盯梢似的到处找仓鼠D，生怕一个眨眼人就不见了似的。
乔九安最后确认过飞艇燃油能量，转过身，背部抵着飞艇表面，双臂抱胸，叹气道：“七天了，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伯尼的手指用力搅在一起，脸颊涨红。
“我……我……”
他想说什么，却又顾虑到太多，那短短的一句话想要破口而出却又是那么艰难。
乔九安屈指弹了下伯尼的脑门：“想走不走？就一个字。”
“想！”伯尼几乎脱口而出，但紧接着眼睛里的光又暗下来，“但、但是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还有……父亲不会同意的……”
“伯尼，你的天赋很强，不是随便哪个孩子都能跟得上我的节奏。”
“当然了——我这样的帅气天才确实独一无二。”
原本还感动得泪眼汪汪的伯尼瞬间面无表情。
又来了，乔的臭美自恋！
说笑过后，乔九安将双手搭在伯尼的肩膀上，微微用力，将小少年转过身，面朝向绿洲基地最高的瞭望塔。
伯尼冷不丁和瞭望塔上的人影远远对上视线，眸子顿时瞠大。
父亲……
乔九安也看向瞭望塔上的人影。
远远地，克雷斯朝着乔九安微一鞠躬。
乔九安也点头示意。
就在乔九安决定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克雷斯来找过乔九安，用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白沙星的秘密当做雇佣报酬，雇佣乔九安将伯尼带出白沙星。
白沙星物资短缺，联邦币对他们而言没有意义，所以他们对外交易都是通过交易商人以物换物，这也是绿洲族人基本不会离开白沙星的另一大缘由。
克雷斯不能说自己了解乔九安，但这段时间的相处，却让他决定相信乔九安愿意恪守交易原则，保护并且妥善安顿好伯尼。
伯尼霎时间明白过来。
在他眼里，一向严肃苛刻要求他不准踏出基地一步的父亲，竟然早在他兴起离开的念头前，就拜托了乔九安将他带离白沙星。
“你继承了你父亲的天赋和胆量，而现在，你的父亲给你插了一双翅膀。”
乔九安拍拍伯尼的肩膀，笑了下。
“伯尼，要飞一把吗？”
小少年转过身，目光灼灼：“要——要！”
第二声坚定而响亮，带着少年的一往无前。
乔九安勾唇，抬手一撑，单手捞起伯尼，在伯尼的惊呼声中翻身进舱，干脆果断地按下了关舱按钮。
带着墨镜的仓鼠D早已经站在操作面板前，粉色的前爪按在操控杆上，右脚踩着黑色的启动按钮。
乔九安伸手替伯尼调整安全固定带，十分善良体贴地提醒了一句：“抓紧，最好闭眼。”
第一次坐飞艇，还在新鲜的伯尼：“啊？”
仓鼠D用力一踩，两只前爪包着操作杆熟门熟路地一扭，强烈的推背感瞬时而至。
伯尼：“啊啊啊啊啊——！！”
乔九安拿出墨镜悠悠戴上，在小少年的惊恐尖叫声中悠悠开口：“我开什么都有点……唔，注重效率。”
化作一道银光的飞艇拖拽着星光似的尾巴冲天而起，将白色的星球逐渐抛在身后，冲进浩瀚的茫茫宇宙中。
与此同时，从另一个星球出发的雇佣兵们也启动飞艇，朝着下一个任务的目的地进发。
偏远的边缘星球并没有正规航线，飞艇驾驶耗能很大——最好的方法，就是在行程中段的周转星球过渡。
必须要说一句，伯尼大概很难和乔九安的飞艇驾驶技术和解了——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是。
乔九安弯着腰拍拍伯尼的后背，仓鼠D则用前爪怜悯地贴着小少年的脸颊。
“呕——！咳咳咳……呼……我、我们，到了吗？”
乔九安挠了挠脸颊，语气难得有些飘忽：“算是吧，得在这中转一下，搞点钱什么的。”
伯尼一下子支棱起来，捏着乔九安的衣角压低声音，一连串的问题像是机关枪一样噗噗噗：“是不是像故事里的那种雇佣兵一样，去黑市接头交易，然后伪装成另一个人去偷什么绝密情报？或者——埋伏在千里之外，然后狙击！砰——的那种？！”
少年的猫眼滴溜溜转着警惕周围，鬼鬼祟祟的动作带着迫不及待的兴奋。
乔九安像是拎猫儿一样一把拎起伯尼，对上少年震惊瞠大的眼睛，径直走进这座星球算不上繁华但足够热闹的中心城，坏笑了一下。
“对，我这就带你去看神秘雇佣兵的任务接头点～”
伯尼抬头看着面前的店铺招牌，转头看看双手插兜站在旁边的乔九安，动了动唇，迟疑：“……宠物店？”
这是什么接头点？
乔九安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嗯哼，多完美的掩饰？”
伯尼又看看乔九安肩头的仓鼠D，想了想，好像也对。
然后就听见进门的乔九安，对着宠物店老板就是一句：“老板，仓鼠收么？毛色鲜亮体型胖嘟嘟，亲人会来事的那种。”
仓鼠D一个滑铲顺着乔九安的肩膀溜下来，在乔九安手心站定，单手撑在乔九安手指间，昂首挺胸地比了个自卖自夸的大拇指。
伯尼：“？”
“哟，这仓鼠品相不错啊，性格也不错！”宠物店的老板眼前一亮，但嘴边的话很快就是一转，“就是看起来不是特受欢迎的纯种啊……”
乔九安从兜里掏出一朵小雏菊递给仓鼠D，仓鼠D熟练一转头，将小雏菊攥在两只前爪间，给了宠物店老板一个歪头杀。
小雏菊的花瓣稚嫩而柔软，花心是可爱的嫩黄色，但都比不上金色的卷毛小仓鼠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眼巴巴地看过来，小眼睛里布灵布灵地像是在说话，撒娇于无形。
两者叠加，更是捕获一众萌物控客人的大杀器。
这要是放在店里，肯定能吸引一大批客人！
宠物店老板想要压价的心被一下子击中，守着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而且喜欢仓鼠的客人并不多……”
仓鼠D的耳朵一下子耷拉下来，抱着怀里的小雏菊缩成金色的一小团。
乔九安合拢手指，适时道：“这仓鼠其实是我白捡来的，不值什么钱，也就想着随便卖点，老板要是不收的话，我再去其他地方……”
宠物店老板立刻改口：“我要了！”
“价格的话……就按照市场价，31个联邦币，怎么样？”
“成交！”
伯尼眼睁睁看着乔九安果断干脆地卖了自己的精神体，走出宠物店时，他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