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问:“……他们欠了你多少钱?”
“……欠了几十万呢!阿婆,你知道他们搬去哪里了吗,知道的话能告诉我吗?”
老太太“哟嚯”了一声,但窗户缝开得更大些了。
“我也不知道他们搬去哪里了……儿子儿媳死后没几年,他们就搬走了,在这里住不下去了,只能搬走了。”
裴有志顺口问了声:“为什么住不下去了?”
老太太将窗户整个移开,伸出双手,绘声绘色地形容:“哦哟……你不知道这户人家背地里干的都是什么事,真正丧尽天良啊,早就该死了!”
“听说他儿子儿媳就是出车祸,被火活活烧死的,连骨灰渣子都没剩……阿弥陀佛哦,老天真是有报应来的!”
但听到这个死法,沈厉川就觉得情况很不对劲了。
因为太熟悉了。
这么惨烈的死法,他心里只有裴慢慢那么一起。
而老太太还在继续说着:“当年他们多少风光的啦,儿子儿媳在城里,还在首都呢,说给大老板家干活的,大老板很客气,赚了不少钱呢。”
“背地里搞什么的……卖小孩的啦!”老太太压低了声音,“以为别人不知道,其实我们都知道的,当时好多人找来他们家买小孩的!”
老太太满脸嫌弃:“就这样的人家,被烧死都活该……结果啊,听说他们死掉后,那大老板还给了好多钱,傻啊,真的傻啊,给这种人家钱……后来他们就搬走了,外面房子早就买好咯,这些年都没回来过,没脸回来的!”
老太太每多说几句,沈厉川的脸色就凝重苍白几分。
当这些细节竟能跟他们家的情况一一对应起来后,沈厉川再也忍不住了,立刻上前问道:“……这户人家姓什么?!”
老太太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一跳,没有立刻回答,只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沈厉川问:“他们家是不是姓马?!儿媳妇是不是姓周?!”
老太太顿了顿:“……是啊,你这不是知道吗。”
“……”
得到确认回答的那一秒,沈厉川只觉得五雷轰顶,肝胆俱裂。
当年带着裴慢慢去医院的司机跟保姆就是一对夫妻。
一个姓马,一个姓周。
这么多年过去,沈厉川对他们的长相早就模糊,可对于他们姓氏却从未忘记。
惨案发生后,他们又额外准备了一笔丰富的补偿金给这对夫妻的家里人。
因为切身体会了失去孩子的痛苦,所以想尽可能地安慰另一户人家。
直到事情过去十五年后的今天,他才知道,原来这对看似老实的夫妻,竟然就是害他们失去孩子的凶手!
而老太太口中的傻子,就是他自己!
沈厉川几乎站立不住。
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摆旋转,令他头晕目眩,就要这么休克窒息而死。
将所有已知信息进行汇总整合, 关于当年真相的猜测,便逐渐有了大概的方向。
能明确认定的是——裴慢慢会到裴家并非巧合,而是一场蓄意为之的阴谋。
促成这场阴谋交易的, 就是死在那场车祸大火中的司机保姆。
真相迟到了十五年。
整整十五年, 上千个日夜。
沈厉川一直以为是受害者的两个人,原来是两个罪该万死的恶魔,就是造成这场悲剧的源头!
虽然其他部分的真相难以再还原,毕竟买卖双方都被车撞死了,但符合事态逻辑,所有动机的推测就一个——
裴家夫妇多年无子,肯定动过买个孩子的念头。
他们或许是特意来首都找司机保姆商量这件事,也可能是在首都跟司机保姆偶遇。
总之他们看中了裴慢慢, 也知道司机保姆私下能做这些勾当,所以逼迫司机保姆帮着他们偷出这个孩子,满足他们想要一个孩子的心愿。
不是沈厉川为保姆司机说话,而是最符合当时情况的可能,就那么一种。
当年他们一个是住家保姆,一个是住家司机,几乎整天在家里待命,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用到,不是能随随便便出门的。
沈厉川对他们没特别印象,那就说明他们做事还算老实本分, 没犯过什么大错误, 和其他人相处也还可以。
那么这对夫妻大概率已经金盆洗手,处于找了个踏实工作, 准备洗白上岸的阶段。
即便没有,私下还在做这种丧尽天良的勾当, 那也不可能对着雇主家的孩子下手。
因为目标太明显了。
要不他们真是疯了。
要不就是真没得选了,不得不这么做。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他们不像疯了,所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点。
如果裴家夫妇在起歹念以前见过裴慢慢,那说明他们两对夫妻刚开始相处还行。
这也不难理解。
他们是同个小地方出去的人,住得近,先前大概率就认识,在首都遇上后,关系自然也更亲近点。
可能是司机保姆给裴家夫妇看过孩子的照片,也有可能是哪次他们去过沈家,见过真人。
因为裴慢慢出生后,家里举办过很多回大大小小的宴会派对,有时人手不足,就会从外面招点临时工,很多都是佣人介绍过来的朋友。
虽然他们没有近距离接触孩子的机会,但远远看一眼的机会总是有的。
总之裴家夫妇通过司机保姆的关系见到了裴慢慢,从而对他起了想要占为己有的心思。
否则司机保姆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将裴慢慢偷出去,另外再找个孩子对他们来说肯定更轻松简单。
只能是裴家夫妇非要沈家小孩,说不定还跟司机保姆撕破脸,把他们过去的所作所为当做威胁,让司机保姆不得不冒险对裴慢慢下手。
这个猜测是最合理的。
以这样的事情作为威胁,要是成功,裴家夫妇能得到一个心心念念的男孩。
失败了也没任何损失,说不定还能将司机保姆送进去。
司机保姆自然惧怕过去的事情暴露,为此只能铤而走险,将裴慢慢偷了出去。
反正将孩子偷出来后,裴家夫妻就算同流合污,司机保姆再也不用受他们胁迫。
虽然事后暴露的概率也很大。
可人在受到这种威胁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拯救自己的。
失败了说不定是等死,但什么都不做,他们的结果只有等死。
万一运气好成功了,那就是瞒天过海,无事发生,到时候他们换个工作,换户人家,又能重新开始岁月静好。
机会就在裴慢慢生病那天,两个人终于能单独带着裴慢慢出去了。
在出车祸之前,将孩子交给了裴家夫妇。
当年的道路监控不像现在这般天罗地网,几乎没有任何死角。
总有那么几个能进行秘密交易的地方,而一岁的小孩勉强也能全部包住横抱。
孩子交出去后,他们可以伪造孩子还在怀里的假象,用身体进行刻意遮挡,说不定百分之几的幸运概率发生,真能糊弄过去。
之后再在医院或路上的某个死角处,弄出一场疏忽的意外,是不幸将孩子弄丢了。
只要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们是故意这么做的,当年也判不了多严重,最多做点经济赔偿。
他们要再死皮赖脸哭穷,不肯拿钱出来,谁能把他们怎么样?
当然,这些推测真假与否,也无从查证了。
他们能知道的,是老天也看不下去司机保姆的所作所为,用一场惨烈的车祸烧得他们尸骨无存。
而对当时的裴家夫妇来说,这无疑是件好事。
司机保姆一死,再也没人知道裴慢慢是怎么得来的了。
他们带着孩子回了老家,作假孩子的年龄,仗着司机保姆无法再开口,又霸占了他们的经历,说在首都做司机保姆的是他们,孩子是他们在此期间领养来的。
只是没过半年,他们也遭到报应,同样以车祸的方式死去。
解恨吗?
该说句世上真的有报应,老天开眼将他们收走了吗?
沈厉川却只觉得太便宜他们了。
像他们这样的畜生渣滓,就应该被千刀万剐,被五马分尸。
地狱是该有十八层,层层是该有酷刑。因为沈厉川现在就想对着他们都来一遍。
可死了又算什么惩罚。
他也见不到地狱的景象。
他们这样的人应该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应该苟延残喘最后一口气,每天痛不欲生,但就是求死不得。
沈厉川总觉得自己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不管真相如何,他都能以相对良好的状态应对。
可听到这样的事实,还是觉得远远超出了心脏能够承受的范围。
五脏六腑就像受到千斤暴击,让他痛不欲生,当场能呕出血来。
烈日暴晒下,沈厉川内脏焚裂,眼前阵阵发黑,最后终究没能忍住,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回程途中,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谁都无法开口安慰沈厉川。
裴有志被赶去了另一辆车,因为现在所有人看到他都来火,恨不得把他打死出气。
连陆泓景跟陆时祈都觉得真相太惨烈了。
对裴慢慢来说,这是场阴差阳错的劫难。
但对父母来说,这才是真正堪称绝望的人间地狱。
陆时祈跟沈雾深一起分析作出这个猜测后,陆时祈都没了针对沈雾深的心思,此刻只为这样的真相感到遗憾抱歉。
回到家已是傍晚。
因为裴慢慢猜到了两个爸爸去做什么,凌玥跟忻艺也就没再避着他。
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立刻出门迎接。
“你们可算回来了!”
“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也不回,再不回来我都要以为你们失联了!”
“情况怎么样,还顺利吗?怎么连个消息都不给人呢?”
直到他们下车走近,两个爸爸脸色不好看,两个孩子的脸色也不好看。
场面异常凝重。
事情似乎很不顺利,很不妙的样子。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凌玥走到陆时祈身旁,“时祈,怎么连你也这样了?”
“……”
对于凌玥的疑问,陆时祈也不知道能怎么回答,只是默默叹了声气,很轻说道:“进去后再说吧。”
心头最不安的肯定是忻艺。
看到丈夫儿子这种模样,想也知道他们是知道了很不好的消息。
她努力做出冷静的模样,走到他们面前:“……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事的没事的,我们都找回悠悠了,再难的事情不都过去了吗……”
像是安慰丈夫,又像是在给自己做内心建设。
“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现在都已经没事了……”
看到满脸担忧的忻艺,看到十五年后失而复得的裴慢慢,沈厉川用力压制的情绪终究没能忍住。
一进屋,甚至都没力气再保持站立的姿势,直接蹲在地上,抱着忻艺跟裴慢慢嚎啕大哭。
凌玥被这阵势吓到,立刻看向陆泓景跟陆时祈。
结果一直跟他们不对付的父子俩什么都没说,只是拉着凌玥走到了另一边,将这边的空间——连同跟裴慢慢一起,留给了他们一家人。
可见情况是真的很严重了。
他们走到另一边的房间内,门没全部关上,留了条小缝,观察外边的情况。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凌玥捶了陆泓景好几下,“你们倒是赶紧说啊,要急死我啊!”
陆家父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明显谁都不愿开口。
最后还是陆泓景承担了所有,将今天得知的所有信息跟猜测告诉了凌玥。
凌玥瞪大的眼睛再也没有合起来过,伸手遮住不自觉张开的嘴巴,半天说不出话。
“天呐……”
都不用再问沈厉川跟忻艺会有多煎熬了,这种事情只要稍微代入下自己,凌玥连捅死自己的心情都有了。
谁能接受这样的真相。
竟是自己引狼入室,害得与孩子骨肉分离多年,还差点再也找不回孩子了。
就算知道错在司机保姆身上,可父母怎能轻易原谅自己呢。
尤其现在想报仇都找不到对象。
最可恨最歹毒的两家人,偏偏在那么多年前都死了。
“被车撞死真是便宜他们了。”凌玥皱着眉,恶狠狠地说,“像这样的人就应该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谁说不是呢,哎。”
想说的话很多,可实在太过沉重,最后能出口的,只有一声无奈的叹气。
沈厉川彻底失态。
跟裴慢慢相认后,他只在孩子面前红过两次眼眶。
他原本下定决心,绝对不会在孩子面前落泪的。
因为能找回孩子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他们还有更长的未来,应该积极朝前看。
可真相的暴露成了最后一击,让内心堡垒全面倾塌,先前的强行忍耐也随之崩溃。
在看到裴慢慢的那一瞬间,沈厉川是真的再忍不住,所有压抑的情绪变成泪水一起涌出。
沈雾深没有隐瞒,将他们今天得知的真相告诉了忻艺跟裴慢慢。
忻艺不敢置信,同样差点崩溃。
但大概是沈厉川已经哭得很厉害了,她反而没有落泪,只是伸手抱住裴慢慢,一遍又一遍地摸着他的头发。
“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吓到孩子了。”
忻艺说话带着非常明显的哽咽。
之前一直是她看上去更情绪激动,更容易落泪的样子,可当丈夫承受不住真相的冲击时,她也能迅速坚强起来,成为家人的依靠。
她跟沈雾深一起将沈厉川扶了起来,让他在旁边的沙发坐下。
沈厉川拉着裴慢慢的手,哭声里满是自责愧疚:“是爸爸对不起你……都是爸爸害了你……”
如果不是他们找了这样的佣人。
如果当年他们不是那么相信司机保姆,给了他们单独接触孩子的机会。
如果那天他们能多留一个心思,再多找一个人跟着。
那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裴慢慢是不是不会再离开他们,能够在他们身边平安长大。
不用再受小时候那些辛酸苦楚,会一直是他们的掌上珍宝,金枝玉叶。
想象中的另一种可能性越美好,就显得无法改变的现实越残忍。
“好了,都过去了……再怎么样都过去了。”
忻艺心底同样充满怨念愤恨,恨不得撬开这些人的坟墓,把他们的骨灰全洒了,要不就拿去喂猪喂狗。
被车撞死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
沈厉川哭了很久,把所有压抑情绪发泄得差不多后,才渐渐平缓下来。
裴慢慢一直陪在沈厉川身旁,不是被沈厉川抱在怀里,就是被沈厉川拉着胳膊拉着手。
对比父母的绝望痛苦,他看上去稍微好些,但也有可能是被吓到,不止该作何反应了。
虽然他主动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可真知道后,大脑还是有段时间的发懵空白。
等沈厉川平复得差不多了,裴慢慢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
至少他不认为这是父母的错,而是裴家夫妇跟当年的司机保姆太阴险黑暗,背地里来这种招式。
他努力挤出轻松的语气,看着沈厉川跟忻艺,带着玩笑的口吻:“……现在我知道,自己这么善良像谁啦,是像爸爸妈妈啊。”
沈厉川跟忻艺都看向他。
“因为你们很善良,当时还想着补偿人家……我想肯定是这样,所以老天才让我幸免于难,活了下来。”
他没用因祸得福的说法,因为他们都知道,后来那个小小的他,在几年内吃尽了苦头,压根算不上什么福。
可他将自己能活下来的原因归功于父母的善良,用这种方式安慰陷在巨大愧疚中的父母。
“虽然迟到十五年,但我还是回到你们身边了啊……”
“而且小时候的事情,我都已经不记得了……这些年我也过得很好很好,你们都看到的。”
但怎么可能忘记呢。
即便真忘记了具体事项的细节,也不会忘记刻在心上的恐惧跟排斥。
知道真相后,裴慢慢对于裴家的厌恶仇恨简直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点。
如果不是这户人家,他不用跟父母分离,不用遭受那些辛苦。
从出生开始,他就能过上自己小时最羡慕向往的幸福生活。
但都已经过去了。
比起回溯过往的辛苦,他更希望父母能从眼下的绝望痛苦中走出来。
殊不知他越是这样,沈厉川跟忻艺就越是心疼愧疚。
在裴家受尽委屈的是他,小时候过得那么艰难的是他——明明他才是最需要被安慰被保护的那个人。
可他就像个温暖的小天使,没有流露丝毫对过往的不甘抱怨,还反过来安慰本该安慰他的父母。
两家人的气氛为此阴沉了好几天。
这几天里, 陆时祈跟沈雾深不再互怼,陆泓景跟沈厉川的关系也变得融洽,两对父子之间达到了想所未想的和谐境地。
但沉闷压抑过后, 一切还是得朝前看。
沈家会来这边就为两件事。
一是搞清楚裴慢慢的身世。
二就是想让裴慢慢逐渐接受适应这个真相。
现在身世搞清楚了, 裴慢慢也接受了真相,那么重新办理身份证明的事情可以提上日程——于是他到底要不要跟沈家回首都,又是什么时候回首都——这两个无法避免的问题,也终于到了要面对的时候。
要说之前,裴慢慢还会因为舍不得陆家而感到犹豫纠结,但现在他心里已经有了明显的偏向。
于情于理,他都该回沈家。
亲眼看到过沈厉川跟忻艺那么悲痛的模样,他怎么忍心拒绝他们, 不肯回到他们身边呢?
就算再舍不得这边的生活,裴慢慢也做不出这么狠心的事。
如果真留在这边,他只会觉得对不起亲生父母,他是不能原谅自己的。
至于什么时候回去,裴慢慢提出了自己想法——他想等到陆时祈生日过后再走。
说是下个月,其实只差十来天。
这是个还算合理的时间要求,让裴慢慢一下割舍也不可能,双方家长都同意了。
陆家对这样的结果早有心理准备。
而且也不是现在才有的。
这十年来,偶尔想到裴慢慢的身世之谜,就会顺便设想一番他长大后可能会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的场景。
但过去的想象只归于想象。
在想象中, 陆泓景能将裴慢慢的亲生父母暴打一顿然后让他们人间蒸发。
现实是他被真相暴打一顿, 然后必须乖乖接受真相。
陆泓景跟凌玥只能自我安慰,互相安慰——没事的, 没事的没事的。
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就当小家伙是提前几年去外面读大学了。
陆时祈还在国外念书呢,一年才回来几次, 他们不照样好好的?
况且跟陆时祈还有时差,平时想好好说句话都难。
跟裴慢慢可没有时差,他们可以天天发消息打视频。
而且普通节假日跟寒暑假都能回来,他们有空的时候也可以过去看裴慢慢。
所以没事的。
真!的!没!事!的!
而陆时祈的成年生日本该大办特办,能多隆重就多隆重,偏偏撞上裴慢慢要离开的倒计时,正好给了陆时祈拒绝的由头。
他从小就不爱这样的热闹。
小时候能心安理得地当个小魔王,乱来也能被大人以“年纪小,不懂事”的烂理由糊弄过去。
长大就不行了。
都要成年了肯定更不行。
现在面对长辈,陆时祈必要时刻也得装乖装安静,不然就是忤逆造反了。
家长说要办,要用平常心面对裴慢慢离开的事。
何况这也不是什么伤心的事,小家伙是找回了亲生父母,他们应该为裴慢慢感到高兴才对。
要是取消了陆时祈的生日宴会,才显得这件事给他们留下过大打击,只会让裴慢慢心里更过意不去。
道理陆时祈都懂。
但他不想办,什么都是借口。
陆时祈硬说自己没心情,就是不想办,在这种时候大张旗鼓地办宴会,就好像庆祝欢送裴慢慢离开一样。
虽然这两件事毫无关联,他这个理由显得非常强词夺理,可是被他这么一说,再不像的事情都开始变得像了。
代入之后,家长也觉得很没劲。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宴会还是要办,但取消了原定规模,没请那么多人。
只有两家关系稍好些的亲戚朋友到场,现场也并没有过分张扬,简单为陆时祈庆祝了一天。
饶是如此,陆时祈还是收到大大小小,难计其数的礼物。
最后这些礼物是裴慢慢拆的。
小时候的他很少收到礼物,很羡慕别人能拆礼物,所以最喜欢拆礼物,觉得收礼物是件很开心的事。
长大后再也用不着羡慕别人了,但这样的习惯爱好还是保留下来,依旧喜欢拆礼物时的期待好奇感。
至于陆时祈本人,已经忙着去考驾照,只觉得生日宴会是白白浪费了他一天的时间。
陆时祈在国外还是去年就有驾照的,平时上下学早就是自己开车。
回来后受到年龄限制,家长不允许他无证驾驶,陆时祈觉得想去哪里都不方便,麻烦得很。
虽然他在这里也再待不了很久,过段时间就要走了,但能开一天是一天。
报名是早报好的,科目一也早过了,考试那几个项目更是练得闭着眼睛都能开过的程度。
等身份证上的成年生日一过,陆时祈花了两天时间,轻松就把驾驶证拿到了手。
而距离裴慢慢跟沈家回去的日子,此时仅剩两天。
陆时祈肯定要让裴慢慢先坐一回自己的车,于是两人约好偷偷去看次日出。
凌晨三点,陆时祈摸黑,正大光明走进裴慢慢房间,试图将熟睡中的小家伙摇醒。
这段时间裴慢慢一直睡得不好。
发烧闹肚子把他折腾得不轻,好不容易恢复了,又因为要回首都的事情而焦虑。
白天面上没表现出来,其实私下每晚都愁得睡不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愁什么。
或许是没做好准备所以不安,或许是要改变过往的熟悉一切,步入陌生环境所以害怕——总之就是焦虑,夜里常常失眠,还总是惊醒早醒。
唯独要跟陆时祈出去看日出这天,他罕见睡得不错。
本来裴慢慢是不打算睡觉了,反正他也睡不着,凌晨三点又要起来,准备打游戏看电视消磨时间,直接熬到三点。
但熬到一点左右,突然有了睡意。
那时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想着眯一会儿也行,两小时后肯定能醒来,于是这么放心地眯了过去。
然后眯过头了。
眯得太深,彻底醒不来。
连陆时祈进他房间的动静都没能将他吵醒,埋头埋脑睡在被子里,睡得一动不动,非常安详。
“慢慢……悠悠,沈悠悠……沈慢慢,裴慢慢……”
为了帮助小家伙尽快适应原本的真实身份,现在他们都尽量叫回他原名。
更主要也是对裴家的好感度降至负数。
要不是叫了裴慢慢这么多年,对这个姓氏带了点小家伙的滤镜,他们都不愿让这个字从嘴里出现。
所以称呼小家伙的方式一下多了起来,五花八门的,每天换一个,一周都能不重样。
刚开始还觉得“沈熙悠”这个名字别扭,叫着很陌生。
但将名字跟裴慢慢的模样对起来就好了,叫得次数多了,也开始觉得“悠悠”不错,挺适合裴慢慢的。
陆时祈没开房间的大灯,怕太刺眼,只按亮了床头灯。
橘色昏暗的灯光小范围亮起时,他最先看到床头柜上的一张照片。
那一眼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可伸手拿到面前仔细看,陆时祈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就是裴慢慢小时候最宝贝的那张假照片。
竟然还留着?
陆时祈都有多少年没见到这张照片,还以为早被裴慢慢扔了。
没想到裴慢慢一直留着,时至今日仍能出现在床头柜上——说明睡觉前,小家伙还看过这张照片。
时隔经年,照片泛黄得厉害,里面女人的表情已经看不清。
而且照片上有几道很明显的裂缝,一看就是被暴力撕开过,最后又粘连起来,还特意压上了一层塑封膜。
看到这张照片,陆时祈就会想起裴慢慢五岁那年,为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独自穿行深林五公里的事。
他没忘记这件事。
裴慢慢本人就更不可能忘。
所以裴慢慢留着这张照片做什么?
难道对他还有另外的意义吗?
陆时祈猜不透。
但他知道做哥哥也要有边界感,裴慢慢已经长大,如果他不愿意提及,自己最好别问。
陆时祈将这张照片放下,继续叫裴慢慢起床:“说好去看日出,你不去了吗,要不要起床?”
“猪宝。”
“陆小猪。”
称呼又多两个。
“唔,唔……去的……等等去的……”
裴慢慢终于有了反应,脑子还算清楚,至少能听到陆时祈在问什么。
但嘴巴是应着,实际行为却是在床上转了个身继续睡,连眼睛都没睁开。
“……”
看着裴慢慢这模样,陆时祈属实无奈。
也不好说他是在赖床。
时间是在凌晨三点,无法起床实在太正常了。
这种情况下,裴慢慢还能明确回复“去的”,陆时祈已经谢天谢地。
问题不大。
先出门了再说,人可以在车上慢慢醒。
陆时祈直接将裴慢慢盖着的被子掀开。
但看到他穿着的还是小企鹅睡衣后,心头几秒空白停顿,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裴慢慢肯定不像小时那么痴迷小企鹅了,但这部动画片不仅是他美好的童年回忆,也是至今为止的看剧下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