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纲吉平复下复杂的心情,画面再度发生了转变。这一次是在无人的海岸,碧蓝的大海拍打着礁石,浪涛不能到达的远处,有两个人。
金色王者立于高空之上,他依旧在俯视着地面,但是不同于俯视那些追随他的凡人,这一次他怀着快乐与兴奋的笑容,盯着地面上美丽的绿色之人。
那个人穿着雪白的长袍,拥有着如同春风般柔软的绿色长发。他美的雌雄模辩,那双碧色的眼眸如同最水润的翠玉,含着温柔的笑仰望着天空的金色王者。
两位一高一低相距数百米的友人同时张开双臂,仿佛世界都在回应着他们的召唤,天空之上群星闪烁,地面开满了雪白的花朵,海风轻柔的吹拂着,柔软的细雨飘落而下。
但所有的美好都只是少年首领的错觉,因为下一秒——
天上的群星集体陨落,如同落雨,如同箭矢,如同金色的长练,以凶兽肆虐的狂暴之势倾盆而下,仿佛要将大地穿透!
而大地上的花朵集体绽放,化作无数华美的武器,如同长矛,如同利剑,如同刀枪,它们拔地而起,无穷无尽的光矢好似要将天空毁灭,咆哮而去!
这是异常酣畅淋漓的视觉盛宴,数以千万计的武器在半空中交错、碰撞、互相攻击,它们发出爆烈的悲鸣,发出兴奋的呐喊,火星四射,能量狂涌,在绝对的风暴面前,少年首领渺小的如同一叶扁舟,在冰冷疯狂的大海之上艰难挣扎。而这场战争中心的两个人却笑的酣畅淋漓,这毁天灭地一般的对决只是他们之间的较量,亦是他们友谊的证明。
纲吉看的愣神,可能就是因为太入神了,他竟然在不知不觉被双方不断扩大的攻击范围笼罩,等注意到的时候依然来不及,他只能绝望的看着避无可避的金色“暴雨”飞向自己,即将将他变成筛子!
“啊啊啊啊——!!!”
少年首领大叫一声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梦中的画面随着他的清醒快速退散,但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实在是过于真实和深刻,超越人类极限的对决之战让他的大脑带动着心脏疯狂震颤着。以大田有栖为首的助理团闻声而来,他们关心着明显被梦魇缠身的纲吉,但是无论说什么都得不到对方的回应。
纲吉不断的喘息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他想不起来梦中金色王者的脸庞,也想不起来那位美丽的绿色之人的样貌,但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让他牢记着那场只有电影里星级之战才有的宏大战场,为那极致的力量之美而颤抖。
他不是害怕,那绝不是畏惧。
那是……兴奋。
对绝对的力量所产生的兴奋。
他看着自己的颤抖的双手,恍惚之间翻了过来——
左手手背上,那圆环组成的血色令咒……
——在发着光。
…………
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呢?
之后的几天,纲吉总是忍不住思考。
刚被中原中也捡回去的时候,他也经常思考这个问题。自从来了港口Mafia,在这忙碌的一年半里,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过了。
自己的一切都是那样未知和神秘,在港口Mafia已经统治了横滨黑色势力半边天的现在,中原中也的机密过去都已经被发现了冰山一角,虽然在官方的阻挠下推进困难,但也有迹可循。
可自己,一个应该上过学的学生,却好像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一样,依旧查不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被非人类纠缠着、关照着,关于三位王者的模糊回忆,与世界基石的融合,拥有并不属于异能的奇特力量……还有那天晚上的梦境。
那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两个人造就的宏大战场,见过这样战场的自己,过去真的只是一名普通的学生吗?
他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背上发亮的令咒不过惊鸿一现,现在它又如同右边一样的黯淡。但是纲吉很明确的知道,那天所见的绝不是自己的错觉。
用右手抚摸着自己的左手背,他有些呆愣,然后在不经意之间轻声说:“以令咒命之——”
刚好开门进来的中原中也亲眼看到自己的伙伴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从座位上跳起,捂着胸口不停喘息。而那只撑着桌面的左手红光闪烁,手背的令咒就像是活过来一般,好似毒蛇,沿着血色的痕迹不断滑动。
“纲!”
中原中也飞冲过来一把扶住了少年首领,办公室的所有人都被纲吉支了出去,这里隔音又太好,赭发少年只能的半抱着明显不对劲的伙伴,焦急地准备带着对方出去找医生。恢复过来的纲吉连忙拉住对方的胳膊解释道:“中也!我没事中也,就是一下子一口气没喘过来,我真的没事!”
中原中也却不相信,他扶着少年首领重新坐下,漂亮的眉毛紧蹙着:“你这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当我没发现这几天你明显不对劲吗?文件都签错几次了?”
赭发少年站在他面前双臂环胸,美丽的钴蓝色双眸紧盯着他,其中蕴满了暗色的风暴:“说吧,到底的怎么回事,还有你那个令咒——”
再看过去,那圆环咒纹已经不发光了。
“……真的没什么,就是前几天晚上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两个很厉害的人在打架……切磋?反正就是很了不起的两个人。”纲吉努力回忆着已经变得暧昧的记忆:“金色的人影,还有绿色的人影,似乎很熟悉又感觉不熟悉……反正就是那场梦之后,我就总觉得左手这边的令咒怪怪的。”
“……为什么不肯说出来?”
纲吉有些无奈:“我自己都没有头绪,说出来只会徒增大家的烦恼吧?我可是知道的,每次我回忆起什么东西的时候,你们都比我还重视。”
中原中也气的蜷起食指狂扣伙伴的脑门,这是只有在他们独处时才有的亲昵动作:“你好歹有些自觉,你可是我们的首领,如果连你的事情都不重视,还能重视什么?”
“痛痛痛痛痛——”纲吉捂着脑门来回躲避,忍不住抱怨:“还不是看你们最近都忙的不得了,你们又都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所以我才不敢说嘛。”
“……如果可以,我确实不想告诉你。”中原中也僵了片刻,放弃抵抗一样叹了口气:“我们也不是故意想隐瞒你,但大家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性格,那些过于黑色的一面,我们都希望能循序渐进……”
这件事纲吉也不傻,他当然知道众人对他的保护和维护,他虽然多少觉得焦略,但也明白大家的好意与苦心,相信他们不会害自己,所以从未表达过不满。而中原中也现在会这么说,想必这件事比他想象中的还严重。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横滨的战争,开始了。”
就在十天前,有一个人死去了。
在横滨这种地方,有人死去实在是太正常了。不说隐藏在按暗处的汹涌波涛,作为人口数量常年位列全国前三的繁华城市,这里每日或自然或非自然死亡的人数不胜数。
但是这次死去的人并不一般。
他是一位强大的异能者,这本就足够的特别,而更特别的是,这位死亡的异能者留下了一笔天价的黑色遗产,并且没有继承人。
从他死去的这一刻起,整个关东地区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波。
因为他留下的遗产实在是太多了。
五千亿日元,便是折合成美元,也足有三十多亿。
这样的一笔无主巨款,别说是普通人,就是对于港口Mafia这样庞大的组织而言,也是一笔足够让森鸥外眼红的横财。
不到十天的时间,包含了首都东京在内的所有关东城市的黑色势力闻风而动,影响甚至辐射到了中部地区。和平的假象被毫不留情的撕成碎片,无数全副武装的敌人宛如饿疯了的野狗一般疯狂拥入横滨,从两个外来组织因冲突开启第一声枪响,这座无法被官方管辖的城市几乎是一夜之间成为了人间地狱。
如果说最开始的半个月,战斗还能隐藏在黑夜无人处进行,渐渐的,随着闻风而来的境外势力也参与进来,这场战斗开始蔓延到了白天。到了第三十天,明面上的警察已经束手无策,报警电话的铃音就像早晨的闹钟一般像个不停。除非万不得已,所有普通人都躲在家中不敢出来,整个城市竟然开始陷入半瘫痪的境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场战争已经变成了黑色势力的较量与混战,包含了隐藏许久的不满与仇恨,与对这座无官方管辖的特殊港口城市的觊觎,那笔天价遗产甚至逐渐成为了锦上添花的附赠品。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这场阴谋后推动着,陷入其中者哪怕发现了异常,却已经无力回天,只能在汹涌的湍流中随波直流。
哪怕是港口Mafia亦是如此。
——因为五大干部之一的大佐干部与同为盘踞在横滨的巨头之一的高濑会首领同归于尽了。
算是港口Mafia世仇的高濑会随着首领的死亡几乎瘫痪,内部乱成散沙。而损失了一位干部的港口Mafia在这场对决中更是颜面尽失,对于得到异能许可证后如日中天的他们而言,自己的干部居然在一场“小小的斗争”中死去,哪怕换到了高濑会的灭亡,已是奇耻大辱。
而Mafia最重视的就是脸面,丢了脸面,就如同丧家之犬。
他们是横滨铁板钉钉的黑夜之王,而森鸥外的野心随着手中的宝石越来越多、打磨的越来越完美而更加不甘于此,他爱着这座美丽的城市,更是将她视作掌中之物,决不允许外来势力参与。这场黑色势力的“龙头之争”发展到现在,早就不是五千亿的遗产之争。
战争延续到第四十天,几乎所有参与势力都杀红了眼,尸体躺满了街道,后勤组无论如何也打扫不完战后的尸体,原本繁华的城市在白天亦犹如空城,警方形同虚设。
原本坐山观虎斗的官方组织从一开始的得意洋洋到现在的惊慌失措,局势在无形之手的推动下已经完全失控,战争覆盖至神奈川县,甚至开始向整个关东地区蔓延,就连作为国家脸面的东京都因为距离横滨太近,开始在深夜发生大大小小冲突,这是官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
战争持续至第四十五天,来自官方的委托出现在了少年首领的办公桌上。
这是第一次,森鸥外将足以影响整个港口Mafia未来的决策放在了纲吉的面前。不是以往决定好的方案交由他了解,而是真真正正的第一手文件,由这个已经十六岁的少年首领亲自决定。
泽田纲吉坐在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上,他俯视着半跪在他案桌前的森鸥外,瞳孔因为内心的动摇而震颤。这间办公室只有他们,就连太宰治和中原中也都被这位代理首领拒之门外。这份文件是森鸥外对泽田纲吉前进道路上的又一次考验,亦是他向少年首领递出的忠诚。无论这次对方的决意是什么,哪怕与他的最优解背道而驰,只要不触碰那不可触碰的底线,他都会听从对方的命令。
现在的横滨、乃至整个神奈川县都已经完全失控,其影响范围甚至还在向关东蔓延,若放任不管,迟早有一日将席卷全国。哪怕是森鸥外都有种身处于洪流之中的惊愕,他们踏入了某人布下的阳谋中,从大佐干部死亡的那一刻起一切已经避无可避,他们卷入这场风波,只能逆流前进。
对少年首领的考验亦是森鸥外的一场豪赌,他想看看,看看自己选择的“首领”,是否真的能让他看到渴望的未来,自己是否能下定决心,甚至背离最尊敬的夏目漱石老师的期许,踏上那无比危险的修罗之道。
【纲吉君,首领,你所给出的答案,会是什么样的呢?身为人造神明的你,被神明所钟爱的你,跨越时间洪流的你,是否能够延续那无人能复刻的奇迹,让我看到名为希望的曙光?】
纲吉缓缓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的手甚至还在因为恐惧而颤动。他重新拿起桌上的那份文件,不过薄薄的几页纸,却罗列出了无数人的生死。冰冷的纸张上普通的一段话,就已经诉说了这四十五天内上千人的非自然死亡。而这不过是这几张纸中最普通最微不足道的一段,森鸥外不再顺从太宰治对泽田纲吉过于柔软的保护,以纸为刀,未经修饰的真相毫不留情的划开了鸢眼少年精心布置的黄金鸟笼,将最残酷的现实摆在了16岁的少年首领面前。
这份情报是官方递出的橄榄枝,他们综合各方面的考量,决定支援自己唯一的、也是最接近超越者的少年首领,哪怕明白协助港口Mafia统一连接东西方最重要的交流港口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为了结束这场失控的动乱,他们毅然决然做了一场豪赌。
“首领,我相信您能够看懂这份协议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森鸥外用着敬语,他恭敬的半跪着,甚至垂着首露出了脆弱的颈项,表现出了他的绝对臣服。
“您在一年之前问过我,港口Mafia拥有您、中也君和兰堂君这样的顶级战力,也拥有着我与太宰君这般灵活的头脑,为什么即使得到了异能许可证,依旧不能立刻统一整个横滨。我当时并没有告诉您答案,而您也没有再问过我这个问题。”
纲吉没有说话,因为他早就在太宰治的提点中想通了关键。
——因为港口Mafia要做“合法组织”,不是“杀人组织”。
杀死几个人后掩盖痕迹不难,但想完全用武力征服一个组织,就不可能做到完全不透风。他们可以和官方不和,甚至有资格在对方的底线上反复横跳,却不能突破那最后的界限。否则早晚有一日会迎来残酷的镇压,从而导致整座城市的混乱与毁灭。这不是森鸥外的最优解,这种方式也绝对不是泽田纲吉可以接受的。
这也是他们用尽手段也要得到异能开业许可证的原因。
摧毁一切很简单,但重建很难,重建后的运营更是难上加难,但那却是最重要和核心的部分。消灭与夺取只不过是故事的开始,如同建造大楼,地基的铺垫越差劲,建成的房屋无论多么辉煌,都脆弱的不堪一击。
而现在,这场动乱是港口Mafia的危机,也是最重要的转机。
“您可以拒绝这份协议,作为横滨的一份子,我们本就有义务阻止这场动乱,成为横滨黑夜的无冕之王,真正的主人。但这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最重要的是,这场龙头之争会被幕后始作俑者引来越来越多的境外份子,或许港口Mafia可以从混乱中得到更多,也可能付之一炬。”
“您可以接受这份协议,这份被默认的‘杀人许可’,从您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我们甚至可以用中也君与兰堂君的力量在一夜之间踏平所有反对势力,当然,那一定会是您成为首领后最深重的一场罪孽,但这也代表着,您可以结束这场龙头战争,解决这场混乱,而我们的下一步目标毫无疑问是整个神奈川县,然后理所当然的放眼整个关东地区,这全国经济最富饶之地。”
森鸥外低着头,那双紫红色的眼眸涌动着饥饿的野兽一般的光芒。
聪明如他,完全可以预料到首领室门外绝望等待着的太宰治对他汹涌澎湃的杀意,也可以想象兰堂对他激进行动的极度不满,甚至还有中原中也想将他碾成碎屑的狂怒。
在这三个人眼中,泽田纲吉很强大也很脆弱,他的心灵过于澄澈,如同琉璃般美丽,亦如同琉璃般易碎。这场罪孽不该由少年首领背负,他应该站在他们的背后,只看到被美化修饰过的结果,在他们的保护中一点点的成长,一点点接受这个残酷的黑暗世界,直到终有一日长成参天大树,可以亲自面对一切风雨。
这当然可以。
但是太慢了。
武装侦探社的社长福泽谕吉曾经说他是如同冰冷的机器一样的怪物,世间万物在他心中被标上了价码,自有一杆天秤衡量一切——对方确实没有说错。
明明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明明可以更快的统治横滨、神奈川县甚至整个繁华的关东地区,拥有着这些稀世珍宝,他甚至可以狂妄地说他们可以在不算遥远的未来放眼全国。
那么,为什么要等待?为什么要浪费无意义的时间等待少年的缓慢成长?
从他第一次看到泽田纲吉点燃火焰的时候,看到这个少年明明满心惶恐依旧向他许下绝不退缩的诺言的时候,他就知道,泽田纲吉固然拥有柔软的性格,但是他的内心从来都不脆弱。
这是一位在挚友的宣誓效忠中亲口说出毁灭与重建的少年,这是在不知何时的过去,与三位顶天立地的王者高谈王道的英雄。
他明明拥有比谁都强大的内心。
所以他踏出了不可以踏出的一步,打破了与太宰治的约定,违反了他们的赌约,一意孤行地踏上了这条被所有同盟憎恶的道路。
“首领,请您告诉我。”
森鸥外缓缓抬起了头,明明卑微的跪在地面抬头仰视,他却如同凶狠的猛兽,将无尽的压力施放在少年首领的身上。
“您的选择是什么?”
纲吉的手在颤抖。
他的瞳孔在颤抖。
他的心亦在颤抖。
这是他继承港口Mafia以来作为首领的第一场决意。
亦是一场决定无数人生死的抉择。
这场决胜出横滨黑暗世界的“龙头”的战争中,所有人都在赌。本地的势力在豪赌,境外的势力在豪赌,异能特务科在豪赌,森鸥外也在豪赌。
而这些无数的因果之线缠绕汇聚,如同蛛丝,将少年首领牢牢束缚。
“我……”
——说不出来。
“我……”
——说不出来。
“我……”
——什么都说不出来。
少年首领下意识的想要寻找太宰治,寻找中原中也,寻找兰堂。可是他茫然的环顾四周,却只能与森鸥外那双无比残酷的双眸对视。
这对于泽田纲吉而言或许是一场新生。
亦可能是一场灭亡。
他当然看得懂。
经过一年半的精心教学,就是再傻的人也该有了点长进,更何况少年首领从来都不傻。
而这封协议与其说是给港口Mafia的,不如说就是专门给他的——给一个在众人眼中拥有超越者的“潜力”、却始终被森鸥外操控在手心的提线木偶,生怕他会看不懂里面的内容,不明白被摆上台面的意思。
——这是一场试探和赌博。
正如森鸥外所言,他可以选择不签,拒绝官方的橄榄枝,港口Mafia已经积累了足够强大的实力,他们注定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可这也代表着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浪费更多的心力,面临更多的变故,牺牲更多的人。
而选择签署,就代表他们接受了官方的橄榄枝,港口Mafia在与官方合作之后毫无疑问会成为全关东最强的黑色组织。这张“杀人协议”可以让他们肆无忌惮的行动,便是一夜之间踏平这场动乱也绝不是奢望。而这张协议也会化作锁链,成为双方的“罪证”,紧紧将他们捆绑在一起。
他应该如何选择?
是选择拒绝这份罪孽,然后让更多无辜的人卷入这场灾难,让港口Mafia在飘摇的风雨中独自前行,不受任何束缚,亦得不到任何帮助。
还是选择接受这份罪孽,与官方合作,在一片坦途之中大步踏前,提前结束这场漫长的拉锯战,重新还这座美丽的城市新的安宁。而他这个被吊在官方眼前的胡萝卜,也与他们绑缚在了同一条船上。
没有欺骗,满是真诚。对方一条条的数据,就只差没有白纸黑字的写明这些利弊,让他们板上钉钉的未来超越者理解清楚,明白透彻。
如果是一年前的纲吉,他或许会疑惑的询问森鸥外:为什么官方现在才出手?如果他早点出面干涉,又或者早点与港口Mafia合作,事情都不会到如今这样失控的、需要用“罪恶”绑定双方关系的地步,一切尚有余裕。
但是现在他已经不会再问了。
说一千道一万,这让普通人苦不堪言的悲剧也不过是部分人眼中的一次豪赌。而现在,只不过是他们失败了,所以需要付出代价,及时止损罢了。
——满满的算计,赤||裸的阳谋,利益组成的操蛋世界。
这就是太宰治眼中恶心的世界,也是涩泽龙彦眼中无趣的世界。
少年首领的手垂了下去,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抽屉的左侧。
那里其实还放着一个暗格,里面没有存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而是一本市面上十分常见的世界历史书。
虽然在这样压抑到神经都快要崩断的时候想到《吉尔伽美什史诗》显得有些滑稽,但是无法阻止的,他回忆起了梦中那位金色的王者何等狂傲,身为神明扎入人间的“天之楔”,却选择带领人民与神明诀别。王者如同蛇一般的血色立瞳直视着他的双眼,用傲视天下的语气对他说:
【王来承认,王来允许。王来背负整个世界。】
那个人,似乎永远都不会迷茫。
少年首领拿起了钢笔,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他应该感谢那位梦中已经模糊了容貌的金色王者,感谢他,给予自己踏出前路的勇气。
这是他的第一次决断,却不会是最后一次决断。他不知道自己会带给这个家怎样的未来,但是他已经做好了承担一切的觉悟。
火焰在额头静静燃烧着,少年首领伸出手,在薄薄的纸张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盖上了代表港口Mafia首领的私章。
“森先生,传我命令,立刻召开作战会议,召集所有还能战斗的干部、干部候补以及黑蜥蜴的广津君参会。”
“作战的主力除了他们外……”
少年首领的声音是平静而清冷的,甚至显得有些冷酷。
“还有我。”
那双火光灼灼的金橘色眼眸与森鸥外因震惊而圆瞪的双眼对视着,代理首领竟然感受到了一股从灵魂升起的震颤,兴奋地连手指都无法控制的在颤抖。
他沉声道:“没有任何一个发展健康的强大组织,会派出他们的首领亲自作战。”
少年首领站了起来,平缓地说:“森先生,”
“这是命令。”
他摘掉了略显累赘的围巾、领带和外套,身穿着白色衬衫黑色马甲的少年首领显得很是纤瘦,但是卷起袖口的手臂上线条优美的肌肉又证明了,这个少年绝不是需要站在后方只能被人保护的人偶。
“如果这场罪孽是‘最优解’,那么我就用我的方式,尽可能的降低他。”
“——我要在今夜,结束这场战争!”
森鸥外有点恍然。
这个本质温和的孩子,无论多少次,都总是能给他出乎意料的惊喜与震撼。
兰堂的荒霸吐事件如此,涩泽龙彦的白雾事件如此……那么今夜呢?今夜他又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惊喜?
这场倾尽一切的豪赌,或许是他成为港口Mafia代理首领以来,最正确的抉择。
【纲吉君,第三关,你果然赢了啊。】
但是森鸥外却为此感到由衷的高兴,高兴自己心甘情愿的低下头,成为他的少年首领的忠实下属。
唯一遗憾的,就是另外两块快要打磨完成的钻石,估计在接到命令后都想将他打断骨头扔进铁桶,灌注水泥之后沉入横滨港吧。
…………
全港口Mafia因为少年的命令动了起来。
全线收盘的计划之前就存在,在泽田纲吉登位的一年半中,他们早就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实力,哪怕这场龙头之争因为那贯通天地的火焰之龙的余波影响,已经牵扯到几个国家,他们也有足够的能力一举铲除。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那张官方协议,就是最后的东风。
短暂的会议结束,包含首领在内的所有人员快速进入备战,偌大的会议室中只剩下了坐在右手第一位的森鸥外。男人双手交叠支撑住下巴,他闭着眼睛,仿佛陷入沉睡。
本应随着泽田纲吉离开的鸢眼少年不知何时又回来,静静地坐在了森鸥外的对面,低笑着说:“森先生是在思考自己之后的死法?”
“太宰君说笑了。”森鸥外睁开眼,紫红色的眼睛是一如太宰治的黑暗深沉:“我只是被我们的首领所折服,忍不住在回味那种震撼罢了。作为被太宰君你选中的‘第二枚棋子’,我深感庆幸。”
在那封官方的协议书被森鸥外不顾他的反对、强势交给少年首领的那一刻起,鸢眼少年眼中的恶意与杀意几乎掩藏不住,而在他最重要的挚友坚持参战之后,眼中所有的沉郁反而消失不见,只剩下刺骨的冰冷。
他只是直直看着对面的森鸥外,甚至没有说话。仅仅只是如此而已,却让森鸥外恍然被一只巨大的手握住了心脏,连呼吸都变得黏稠起来。
“呵呵,真是可怕的眼神啊,太宰君。真是期待首领看到你这一面的一天。”
他支起身体,成年人的优势让他居高临下看着对面好似幽魂一样的少年,低沉的嗓音是来自地狱的魔鬼的哀叹:“太宰君,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让纲吉君变得更加强大,既然你都做得,我为什么做不得?”
“因为这场战争不仅无法提升首领的战斗能力,甚至可能会摧毁那颗美丽的让你都神魂颠倒的心灵?”
“我一直很好奇,太宰君。你那么想要保护自己最重要的挚友,又为什么一次次用尽手段逼迫他更加强大?这样矛盾的行为,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可以告诉我答案吗,太宰君?”
“你千辛万苦的安排好每一份合适的文件,在合适的时机,一点点为他拨开这个残酷世界的面纱,生怕他受到一点震荡——可正是如此,才显得你对加强他力量的不择手段与执着更加突兀。”
“我可不是兰堂君和中也君,‘暗杀王’魏尔伦可无法作为问题的答案。”
太宰治侧过头,答非所问:“森先生居然真的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