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扶摇闻言,后仰靠在宽大椅背,眼尾微挑,语气轻松,好像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了,道:“你能想开,真是很好,我等你。”
他招来人,令人收拾结香阁。
领命的女侍是世家奴仆,甫一发觉主家敌不过单扶摇,便当场出卖了主家,转投了单扶摇。这会子一听收拾结香阁的话,便明了是给谁,她眼睛一转,小心试探着,道:“朝凤殿宽阔明亮,距离主上的明心殿也近。主上看要不要……”
单扶摇抬眸,终于施舍这个从未正眼相看的侍女一个笑容,道:“你倒是有心。”
女侍腼腆一笑,她偷偷看了看他,小心走到单扶摇身旁,提壶斟茶,低下身子,双手捧着,递于单扶摇。
“我没有什么本领,只想一心一意伺候主上。”
“是吗?”
单扶摇笑容不减,捏住她的下巴,仔细打量,似想看清她的模样。
女侍大喜,扬起了一张俏丽的脸,顺势放下茶杯,坐到单扶摇腿上。
“我之忠心,天地可鉴。”
单扶摇嗯了声,松开她的下巴,道:“朝凤殿原是做什么用的?”
“听说原是林凤用来放置各处收来的炉鼎,寻欢作乐……”她说到这里,卡壳了。
她胆战心惊地看向单扶摇。
对方依然笑吟吟看着她,极其斯文端正,但没有缘故的,她的脊背发寒,一时间什么旖旎也没了,腿脚一软,直接跪了下来,连忙磕头。
“主上,我不是有意……”
“既不是有意,那便是尊卑不分,玩忽职守。”
茶杯砸了过来,女侍还没来得及求情,额头破了口,鲜血混着温热茶水直流。
“主上饶命,主上饶命!”
单扶摇示意她抬起头。
侍女颤抖地抬起头,被掐住了脖子,对方的手指身陷进她的颈部,咔嚓一声,拧断了她的脖子。
单扶摇满手是血,他拿出手帕,淡淡地擦去血液。
随从默不作声,将尸体拖了出去。
“我这辈子没一天杀过这么多人……”
岫烟带着满手的血,和李秀从牢狱出来,明亮的天光刺得她们眼睛发涨,她们的耳朵里尽是咒骂声,回过头,阴暗潮湿的牢狱,一双双恐惧的眼睛似乎穿破墙壁,钉在她们身上。
“走,去复命。”
李秀深吸口气,抹去血液,道。
有妖拦住她们,说,主上说,你们不必回去向他复命了,念在你们辛苦了,且回去休息,待休息好了,有好些事情需要你们去做。
两人只得应是,她们本还想近距离观察单扶摇有什么弱点。
两人只得应是,她们本还想近距离观察单扶摇有什么弱点。
虽不明单扶摇现在的修为,但料想应不比她们低,加上对方身边明暗妖卫数不胜数,宛如生活在铜墙铁壁之中,对于她们而言,倘若不能抓住对方弱点,在接近对方时,一击将其毙命,那么后患无穷。
不过现下是不成了。
或许单扶摇对她们还并不信任,需待时间缓缓磨之。
虽是如此,但也可乘着休息这段时间,试试能不能联系上温见雪、谢琅。
方才办事,听牢狱中人说,温见雪和谢琅投向了单扶摇,为其研究控妖术。
温见雪和谢琅虽然狡诈狠辣,但总是站到正道,此次投向单扶摇,应是被拿住了软肋,然而他们这种人,即便面临如此困境,也断不会自暴自弃,老老实实,总会想方设法,另寻出路。
这与她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与其联系上,或许能够有所收获。
对于她们来说,与曾经的敌人谈合作,并没有什么难以接受。从古至今就没有永远的敌人,比起温见雪和谢琅,汪禹更令她们不耻,不过丢失颜面与人心,便要去了,真可谓经不得风吹雨打。
事情并没有按照李秀和岫烟的计划进行。
当天晚上,尚且没有想出如何联系温见雪两人的法子,一个妖就率先找到她们。
两人不动声色打量对方,对方并未多说什么,递出一只不过食指大小的玉竹片,转身一撑栏杆,朝楼下跃去,方才落地,身影消失。
玉竹片稍稍浸入灵力,其上就浮出一枚枚浅灰色字迹。
李秀将其丢给岫烟。
岫烟皮笑肉不笑道:“李宗主众人之首,这是担心有诈,怕了么?”
李秀坐到一旁,也不否认。岫烟眼珠在眼皮之下,动了一下,终于是拎起玉竹片。
她仔细观察玉竹片,又摆弄一通,确定无害,方才沉入神识,探查内容。
“如何?”李秀问。
岫烟坐了下来,将玉竹片推了过去,目光微沉,道:“谢琅来信,说是过几日有个时机,他想共我们一并抓住这个机会,做掉单扶摇。”
李秀瞧了一眼,抬指一捏,玉竹片化为灰烬。
“你认为可信度有几分?”
岫烟冷笑了一声,道:“谁知道是不是谢琅本人来信?单扶摇此人多疑善变,我们姑且不要动作,如对方真是谢琅本人,他今日这般轻松便联系到我们,想来亲自来见我们也不是什么难事,既是如此,叫他亲自来见我们罢。我们如今已经牺牲太多了,不能走错一步。”
或许是天道也不站到单扶摇那头,天刚刚亮时,谢琅来了。他来时,悄无声息,李秀两人正在修炼,并未察觉,待察觉,对方已经走到面前。
如此近的距离,饶是李秀两人看清了来人,出于本能,也差点出手。
险险收招,李秀不悦道:“谢宗主,你是习惯不出声?”
谢琅眼尾下垂,拨动耳坠,道:“我出声了,后果二位承受得住?左右我是不会有事,我对单扶摇还是非常有用,不像二位宗主,锦上添花,可有可无。”
“牙尖嘴利。”李秀道。
岫烟身为一流宗派宗主之末,论起伸曲之道,除却单扶摇,无人能及。
她笑着圆场面,三言两语安抚住李秀,转头同谢琅道:
“谢宗主,你要同我们合作,我们自然乐意,另要同你说个好事,你可还记得定天宗太上长老?他出来了,有他帮忙,行事定然更加顺利。说起控妖术,这原就起于定天宗太上长老,因此我同李宗主认为,对方有义务将这天下复原。
“但你信中所说的时机,我想了许久,仍不明白哪儿有个时机。谢宗主,我们的行动都要同太上长老商议,为了合作顺利,烦请你将这个时机说清道明。”
谢琅道:“这是自然。”
李秀朝外面看去。
“那头有我道侣打掩护,无人察觉我来了此处。”谢琅看透她的心思,道,“即便你我从前隔阂甚多,我也不至于这会儿要你的命。”
李秀道:“那便好极。”
“请坐。”岫烟对谢琅道。李秀两人接受招安,如今待遇自是不错,不仅有宫殿可住,随从可使,还有数万名贵之物。
岫烟取出龙纹茶,着水煮了,三人长夜畅谈。
天明,紫红霞光铺满的天幕飞出一只巨兽,兽背驮着三层高的楼,楼前平台站着几道身影,为首身影偏低,正是段秋梅。
段秋梅换了身素静的烟雨色衣袍,脸上扑着凉凉的晨雾。她看着前方白云,听着清脆的风铃声。
白云如烟消散,风铃声停歇时,她抵达了目的地。
单扶摇身着玄衣,带着人,从高耸宫殿出来,来接她了。
单扶摇挺拔高挑,两步作三步,来到她的面前,抬手去抚她脸上的晨雾。
以往很多时候,这个点的归来,前来迎接的人都会有这样一个仿佛能够拂去疲惫。
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段秋梅朝后退上一步,垂着长睫,淡漠道:“我想我们不应该站在这里浪费时间。”
单扶摇挺括眉骨朝里折出灰暗,撩起眼帘,细细打量道侣一番,道:“进去吧。”他掠过了她,像一阵风,朝里去。
金碧辉煌的宫殿群,赤日垂照,漆红的宫墙泛着金光,地砖朝前幽深的延伸。两侧雪白的妖花层层叠叠,淹没深绿细叶,开得正盛,苍劲有力的枝条,蛇一般纠缠在一起,朝道路上空探来,投下海藻一样的花影。
夜里下了一场雨,到了能够称王的地步,反而有了雅致,乐意欣赏自然风光,所以一切淋湿的东西都没有使用术法刻意去烘干,时至现在,地面还有些许湿漉。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鞋底都润了。
走了一段路,快到结香阁时,单扶摇道:“段衡住于春雨楼,我要他帮我处理一些事务,如今事务繁多,只我一人,分身乏术。
“谢琅与温见雪住于炼丹堂,至于他们如今在做什么,夫人应该知晓,我也不多言。同夫人说这些事情,只是想告知夫人,他们很忙,如果你想见他们,提前告知我,我好叫他们腾出时间来聚上一聚。”
段秋梅道:“他们倒成了你的下属。”
单扶摇慢条斯理道:“任何人都应各尽其责,否则家不成家,国不是国。”
段秋梅笑了一声。
风过枝头,花影摇晃,落在素静衣裙之上,像是流动的灰烬。
她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动,声音飘然,道:“今晚我想见他们。”
单扶摇定住脚步,道:“我以为你会同我先叙旧。”
“我们有什么好叙旧?叙你的高高在上,意气风发,还是我的家破人亡,悔不当初?如果非要叙旧才能满足我的请求,那么可以,就今晚吧。”段秋梅也站定了脚步,隔着段距离,直视对方,“你想怎么叙怎么叙,不过我不复多年风采,满心怨恨,恐怕你会对此不满。”
“段二小姐,你非要叫我不高兴是吗?”
段秋梅笑道:“你要这样认为,那我便是如此。”
单扶摇:“人这一辈子,无论是否主观性期盼成长,总要不断失去。我不想你再失去什么,我希望你明白我的苦心,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太多误解,需要时间好好聊聊。
“不过如何你不想聊,我也不逼你。你的请求,恕我现在不能答应,不过过些日子可以,等到一切安定下来。
“现在你最需要的是调养自己的身体,否则日后我坐拥天下,却也孤独。”
段秋梅:“如你这般的人,从来不会孤独。”
单扶摇走上前,抚摸她的发簪,冰冷的触感。手指顺着黑发而下,点过肩颈,落到苍白手腕,指尖下垂,握住了那一截苍白手腕,温和道:“无咎长老等着你,且叫对方看看你这具身体有没有救。”
他口中的无咎长老是丹霞宗分堂紫薇堂医修,对方胆子小,贪生怕死,听闻李秀等人困于自在峰,劝降的人还没去紫薇堂,对方就忙不迭前来表了忠心。
既有人愿意同他做事,自是没有赶走的道理,更况且对方医术确实不错。
段秋梅如今被废了修为,经脉有损,单靠灵丹,难以痊愈,需得有人使药,帮她精心调养一段时间。
第一次调养完,已是半夜。
单扶摇中途离开一段时间,处理事情,至此方才回来,他捧住段秋梅的脸,仔细观察,见有血色,露出几分笑意。
“无咎长老果然不复盛名,可有什么想要,单某必然尽力满足。”
无咎长老连忙道:“这是卑职应做的,若想要什……”思索一瞬,小心翼翼要了些妖族才有的罕见灵药。
无咎长老走后,段秋梅拨开单扶摇的手,问他何时离开。
单扶摇眯起眼睛,道:“二小姐,你这样岂非恩将仇报?”
段秋梅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单扶摇净了手,朝内室走去,俨然要在此休憩片刻。
室内盈着淡淡的香,很轻,如进林雾,有着丁零冷感。
单扶摇神情缓了两分,道:“熏香不错。”
“到底是下人懂得你的喜好。”
一句话打破对方的示好,隔着薄如蝉翼的双绣隔扇门,段秋梅披上朱袅羽裘,起身出了房间。
光从锦方格棂窗扑入,单扶摇逆着光而站,面容陷入一片灰色,干净狭长的漆黑眸子凉了一下,敛了全部神情,合衣躺下。
细雨霏霏,阴云万里。
但凡有些凝聚力的世家门派领袖这会儿都到了仙盟紫阳殿。
下界同上界一般,为了合作共赢,各大势力自发组建了仙盟,不过相较于下界,上界的仙盟完全由大宗派掌控,一旦大宗派出事,仙盟这个组织就等同于不存在,而下界彻底贯彻了仙盟建立初心,所以至今还颇有影响力。
上界甫一出事,这头就把有些凝聚力的世家门派领袖喊到了紫阳殿,寻找出路。
不过上界尚且沦陷了,下界沦陷也是迟早的事。
说是寻找出路,其实是为了臣服后,获得最大的自主权。
然而对于此次议题,有部分人心中并不认可,所以说着说着,提及各方让权率,就会吵起来,甚至有些人会为此打起来。
整个紫阳殿乌烟瘴气,有人拍桌,怒气冲冲,连道两声,“尔等一盘散沙!尔等一盘散沙!”
回头看去,这拍桌人正是剑宗分宗一位以脾气暴躁闻名遐迩的内门长老。
剑宗主宗不顶事了,但其它宗派的靠山,这会儿也跟着不顶事了,而剑宗分宗不论主宗是否建立,从头至尾都是下界站在顶层的宗派,既是如此,它派的人发言,众人自是要给上几分薄面。
压了压气,不过片刻,殿中安静了下来,数双眼睛望向了剑宗分宗宗主寒行川。
寒行川稳如泰山,似乎并不把如今这足以压折在场人背脊的困境放在眼里,他捻了捻各方递上的公文,道:“既已有了决策,那么诸位有些牺牲,也是在所难免,希望大家把精力放在如何生存延续之下……”
话音未落,天幕压了下来,紫阳殿内的野马灯一下子灭了。
昏昏沉沉两息,一道声音自外滚来,震耳欲聋。
“吾乃单尊麾下大将衾十二,今奉尊主之命,前来劝降,不知诸位商讨出个什么东西?”
寒风刺骨,层层叠叠的人影映在殿前湿漉漉的青玉砖上。
单扶摇的人来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寒行川出列,道:“阁下,我们还未商议完毕,不知是否能多予些时间……”
“李秀和岫烟大有价值,多予些时间自然应允,然而你们也算得了什么?一句话,现在就回到吾。”先前说话之人轻蔑道。
毋庸置疑,他就是招安主将。
但有人依然敢不给他面子,提出反对。
下界这头的人掐出一道火焰,穿透性极强的火光照亮反对之人,那是一个身穿白袍,看不清面容的人,浑身气质清明,不似凶残之辈,想来是在场哪个宗派的迫于压力,投靠了单扶摇的靠山。
到底是自己人,众人忽而多了几分安心。
招安主将长相并不出众,但他的眼睛比常人要出众,像是鹰目,凶悍明亮。听到反对之言,他眼皮朝上抬了一点,蓦然看向白袍人。
“砰!”
火焰被无形的力量掐灭,紫阳殿内的野马灯转眼间都炸了,纵向的黑暗,深不见底。
主将冷冷看向白袍人,道:“区区副将也敢置喙吾的话?别忘了你为什么来这里,或许旁人可以毫无顾忌,但你不行,任何时候都不行。”
无声的冲突。
气氛绷到极致。
“呼——”这是绵长沉重的呼吸声,漆黑夜幕之下,花倾城抽出胸口残存的刀尖。
刀刃淬毒,伤口被毒侵蚀,呈现乌黑的色泽,其色还在向四周扩散,而鲜艳的血液此刻乌红如即将调零的山茶花,不断从伤口处滚出,破损的衣服几乎与其融为一体,湿答答,黏糊糊。
花倾城冷汗涔涔,他低下头,血液鲜红,在他眼前打着圈儿,不消片刻,又化作了黑色光点,覆盖在他的眼睛上,刹那间,世界熄灭。
一侧有人及时扶住了他。
这人正是秦月,她狼狈不堪,衣裙破损,沾染大片尘埃,来不及理会;头发珠钗早早掉没,素静至腿根头发紧急之间,割去大半,拿发绳扎了;脸上糊着干涸血液,那是一簇簇钢针划破的伤口。
她绷紧了下颌线,声音略带沙哑,道:“你要死了?”
花倾城依靠着她,定定看着前方,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不动声色,垂下眼睑,没有回答这话,这是道:“张兄还没同你们回合?”
“未曾。”秦月低低回道。
单扶摇派人追杀他们已经好些日子,他们的目的地是银妖王地界界线哨兵站,途中为了尽可能保存实力,宗内长老分别带着人走。花倾城自己带一队,张漆带一队,刘长老刘璋同秦月带一队,其它长老各自带一队。
如今其它长老带着人都同他们回合了,就连绕路走得最远的花倾城也同他们回合了,张漆还没有……恐怕凶多吉少。
众人身上不剩丹药灵石了。
刘璋调整好紊乱的气息,捂着伤口站起,他扫了一眼浑身是伤,咬牙忍痛的在场之人,从袖中拿出绿松石玉瓶,抛给秦月。
“秦执事,这瓶中有一枚极品疗伤丹药,乃我故友的遗物,你先给花长老用了罢,接应的人还没来,或许会有变故,保存实力乃是第一要义。至于花长老身上的毒,待我缓上一缓,由我来驱,但愿能够驱散这毒。”
秦月感激道:“多谢刘长老。”
刘璋摇摇头,他抬头看向前方。
这里是荒凉的石漠,利刃般的风卷着沙砾和岩粉呼呼啦啦朝前走,焉头巴脑的野草和奇形怪状的风蚀岩牢牢矗立在这片天地下,用千疮百孔的躯体发出自己的呼喊,尤显孤寂。
距离此地不远,就是哨兵站。
哨兵站有妖兵,他们没有过去,只是在这里等着接应的人。
一切都过分安静。
时间流逝的无影无踪,不知过了多少,哨兵站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妖兵说话的声音。
刘璋给其他人使了个眼神,掐出一道隐身术,出了蔽日阵,绕过数道风蚀岩,脚下生风,掠过戈壁,沿着视线死角前行,来到哨兵站,五指仿佛鹰爪,直击妖兵。
对方应是发现了他们,正在通风报信——妖族现在就是单扶摇的走狗。如此,自是要早早除了,方能心安。
“慢!”
掌风已至哨兵站几位妖兵的后颈,忽而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一道几乎能刺瞎人眼的紫芒。
一声巨响,掌风折毁,紫芒炸裂,掀起的气浪直往四周扑。
几个妖兵当场就被掀飞,重重砸入墙内,砸出几个同它们身形一般的凹槽。
刘璋连退数步,欲要避开气浪,他身上有伤,气浪会撕裂伤口,泄露血液气息,致使他暴露踪迹。
“阁下,我已然看到你了,还请现身。”来者道。它是个妖,眉头尾生着细小的蓝鳞,耳尖如驴,背后一对流光溢彩的黑翅。
刘璋面沉如水,他干净利落避开气浪,定在原地,稳如泰山,一言不发。
来妖挥退妖兵,恭敬道:“我奉主上之命来接应诸位。”
刘璋眉梢一动,依然不曾现身。
来妖拿出半块妖王令和密函,道:“我的主上阁下想来阁下再熟悉不过,正是银鳕妖王,贵宗宗主谢宗主。”
刘璋退出数步,掐诀一引,那妖手中的半块妖王令和密函尽数落在他手中。对方见状,也不抢夺,静静站在原地。
刘璋垂目看向夺来之物。
真的妖王令都有妖王的妖力,并尾部铸造一个难以仿造的灵图腾,山海林时,他曾见过银鳕妖王,手中半块妖王令确实有对方的妖气,除此之外,一分为二的灵图腾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与真的妖王令灵图腾一致。
即便如此,刘璋依然不敢轻易应答。
因为当时说的接应人是人而不是妖。
恰好此刻,花倾城赶来了,他服用了极品疗伤丹药,伤势好转不少,同秦月见刘璋迟迟未归,担心出事,于是隐藏身影,找了出来。
听闻刘璋传音,得知来龙去脉,花倾城接过那两物,仔细看了一番,同刘璋道:“可信。”说罢,两人才现身。
来妖露出笑容,自我介绍道:“我姓翰,翰不孤,主上麾下妖将。主上如今不在此处,前往单扶摇处办事,命我代为掌管地盘内大小事宜,两位千里迢迢来,灰尘扑扑,且随我去汤池宫,好好舒缓筋骨。”
花倾城把东西还给了它,道:“那敢情可好?真是麻烦阁下了。不过我们还有人,如果可以,劳烦翰妖将,安排到一处自是极好,都是些弟子,小孩子心性,不与我们在一起,难免心慌。”
“这好办,花长老不必担忧。”翰不孤道。
花倾城诧异道:“翰妖将如何知晓我的身份?”方还未曾介绍自己。
翰不孤哈哈道:“花长老年轻有为,声名赫赫,我早有闻之,心底钦佩不已。”
花倾城笑了笑,拿出传音符,命秦月等人来此,接应的来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几日,某天夜晚,忽然大了。
雨水大如珍珠,快速从天上砸落,连出灰白的幕,玉楼金殿全被其淹没了,化作糊糊一团。
段秋梅坐于梳妆台前,打开珐琅彩红地鸟雀纹盒,里面的熏香已经空了。
另一头,炼丹堂。
温见雪带着一身药味,自炼丹炉旁绕出,来到窗边,雨水滴滴答答往他脸上飘。他朝楼下同妖卫瞎扯淡的谢琅道:“梦香草这味药材需要冥火,你去问问单尊主,有没有冥火。”
谢琅点了点头,几个跃步就走了,妖卫连拦住他,说自己去请示主上的机会都没有,它只得对温见雪道:“温宗主,这等小事以后还是交于我们来做,怎好劳烦谢宗主。”
温见雪但笑不语。
几个妖暗卫不动声色跟了上去,然而谢琅并非搞什么小花招,规规矩矩找到主上,说了此事,从壹号宝库中取得此物,便径自回去了,实在令妖省心。
几个妖暗卫回到原位。
谢琅的余光朝它们隐匿的位置悄然一扫,收回视线。
与此同时,壹号宝库的看库人,目光呆滞一瞬,捏碎了自身一张私藏名药。
细微一道声响,胜春殿,李秀手中的符无火自燃,她看向岫烟,笑道:“谢宗主所说的时机来了。”
空气沉闷,浮云埋住半片高山,大雨冲破浓密雾气,荡出无穷无尽的树木。
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修士行走于山林之中,他仿佛一阵风,不过转眼之间,来到距离林凤地盘十公里开外的冀安涧。
“等候多时,倘若您再不来,恐怕要亲自去寻你了。”
老修士方到此地,凭空出现几个身着怪异的人,他们阴阳怪气道。
老修士正是定天宗太上长老,闻言,一笑,却也不生气,道:“只你们几个妖么?”
几人方才显现真身,它们确实是妖,同翰不孤一样,乃是谢琅麾下妖将。
在望天水(谢琅的地盘),地位同翰不孤相当,但比起武力,这几位妖将的武力还要胜于翰不孤,之所以令翰不孤代为处理政务,不过是他比之他们,行事更为稳妥,谋略更为出众。
为首妖将道:“您多虑了,既然要讨伐单扶摇,自然不止我们几个。”
地面浮出数道扭曲的阴影,这是谢琅麾下一支名叫暗影的妖兵团。
对方接着解释道:“其它妖兵团除却一部分安插进了单扶摇的护卫队与亲卫队,剩下的已经按照既定计划,安排好了,只待您一声令下。”
此次讨伐,由于主上现在不方便出面,它们这边的最高指挥权自然而然交于定天宗太上长老。
太上长老扫一眼暗影妖兵团,抬头看天,乌沉沉的天,正好出发。
城门高耸,雨水穿过护城阵法,滴滴答答落下。
黑压压的天幕之下,交班的守卫踩着登城马道,来到城墙之上,正在值守的守卫队长瞧见交班守卫队长,笑着去打招呼。
这庞大的宫殿群中,鲜少有妖未被种下彻底失智控妖术,故而十分孤寂,见到尚且没有失智的存在,便想聊上一二。
不过听说主上的控妖术前段时间有了新的进展,在这个高层身上试用了一番,还算不错,或许过些日子,这新的控妖术便运用到他们身上了。
“接下来便劳烦兄弟你了,说来这雨下了数日,可真叫妖心烦,也不知何时会停,却说有晴日妖,且叫其做道法,不落便好……”此妖絮絮叨叨,方才走到交班队长面前,脖颈发凉,抬爪一摸,扎人的掌毛之上,全是鲜血。
它被对方割喉了。
视线中,失去指挥官的他的护卫队,齐刷刷遵从他的上一条指令,快步沿着登城马道,离开城墙,前去休憩。
而杀死它的凶手,抬手掐诀,唤来两人。
这两人正是前段时间接受招安的李秀与岫烟,她们看也不看它,目视天穹,运灵引来滚滚天雷,破坏了护城大阵。
护城大阵由防御大阵和攻击大阵共同构成,一旦破坏此阵,便意味着整个宫殿群沦为待宰羔羊,除非上层还藏有一些不为常人知晓的手段。
鲜血和着雨水一并滴落,顺着无垢城砖往城墙缝隙里流。
它倒在地上,即将咽气,看到远方压来一片黑漆漆的军队,夜幕浮出无数火球。
炼丹堂,坐在一侧看着温见雪炼丹的谢琅忽而睁开双眼,他一跃而起,祭出斩邪剑,破门而出。
守于此的妖卫队长来不及反应,两道剑光袭来,利落拿了它和部下性命。
谢琅收剑,朝温见雪轻轻一点头,没入黑暗。
温见雪在他走后不久,也出了门。
“主上,城防破了。”
议政殿西侧,单扶摇坐于高位,听着下方人汇报下界的情况,忽然,一个眼下青黑的高瘦中年人急匆匆进入殿内,噗通一声跪下,朝着单扶摇便道。
汇报人顿住。
单扶摇轻轻蹙眉。
正在此刻,“哐——”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