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室看着满屋的棉花, 心中暗自叹息。
这么点儿东西, 别说分了,甚至都不够他们织造司霍霍的。
“这也太少了吧!怎么够用呢?”一位小吏说出了织造大人心中所想。
李室笑着摇了摇头,“好事多磨,再等两年未尝不可。”
冬月初九, 承天节,恰逢冬至日。
陇州城内热闹无比,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燕京府更不例外。
今乃皇帝寿辰,普天同庆,所有官员休假三日。
皇宫内举行着盛大仪式, 天子宴请群臣,文武百官均携带家眷进宫祝寿。
这献给圣上的寿礼自然是非常讲究, 各种稀罕宝贝,应有尽有,年年都能叫大臣们绞尽脑汁。
而叶如尘区区一偏远小知州,自然不用千里迢迢回宫赴宴,上年他就压根儿没想过此事。
可直到月余前去布政使司述职被问到时,这方才得知原来其他府的同僚们竟然都准备了礼物!
突然忆起,去年这段时日送到京里的折子圣上确实没怎么搭理他,原以为是他要钱太频繁了, 现在想来,莫不是在计较生日?
不至于吧...
诸位大人兴高采烈地议论着, 叶如尘安静缩在角落。
但最后也没逃过,众人互相问完又齐齐凑了上来,十分好奇他准备送什么。
叶如尘端着手,含笑不语。
怎么能这样呢,这岂不是显得他很呆?
“呀,叶大人不会没准备吧?”人群中突然蹦出一句。
都不用抬头,叶如尘听声音就认出来了。
永川知府,周文远。
周文远笑了笑,“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叶如尘轻咳一声,“还没想好。”
“啊?此去京里好一段路程,这时间可不多了。”
众人有些惊讶,纷纷出声调侃道。
“那得抓紧了,若送晚了可就不好说了。”
“哈哈,叶大人想法独特,相信定会令人出其不意。”
平昌江知府好奇问道:“不知叶大人去年送的什么?”
“......”叶如尘默。
想起叶如尘去年才上任,周文远不确定道:“叶大人,你不会,忘记祝寿了吧?”
“不会吧?”数十道目光汇聚在叶如尘身上,期待他的回答。
“怎会。”
叶如尘想了想,拱手道,“只是在下出身贫苦,没什么拿出手的,就写了点字,实属寒酸,见笑了。”
“哎,哪里哪里。”
“叶大人年纪轻轻满腹经纶,又练就一手好字,这怎叫拿不出手呢。”江知府忙道。
“叶大人也好书法?”有人突然问道。
一位官员喜说:“真巧,我去年也献上墨宝一幅,是袁钟书的真迹。”
“惭愧。”叶如尘摆摆手,“在下怎可与袁先生相提并论,不过是一般折子罢了。”
“叶大人谦虚,我等...”
那人正要恭维,周文远一愣,脱口而出,“折子?”
“什么折子?”
叶如尘:......
这便是顾父说的精明、稳妥之人,叶如尘深深打量了周文远一眼。
精明稳妥没看出几分,耳尖倒是真的。
周文远与叶如尘打了不少交道,也算作熟识,察觉出几分不对,莫不是自己说错话了?
只见叶如尘波澜不惊,微笑轻声道:“奏折。”
众人闻言也是一愣:???
大家顿时不知怎么接话,连调侃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何处传来一声忍笑?叶如尘挑眉看去。
紧接着,一声接一声,爆笑突起,“哈哈,哈哈哈哈~”
折,墨宝,哈哈哈!!!”
周文远哭笑不得,“叶大人,你果真忘了。”
满屋大人年纪也都不小了,均笑得人仰马翻。
叶如尘轻叹一声,抿了口茶,过了好一会儿方道:“诸位大人,笑够了就歇会儿吧。”
屋内的笑声非但没停,反而又翻涌起一波。
回到州衙,叶如尘忍不住与谢长观吐槽了此事。
谢长观也反应了好一会儿,扑哧一声笑出声,“大人恕罪,都怪下官品级太低,不配给圣上献礼,没经历过,否则定会提醒大人的。”
叶如尘摆摆手,“与你无关。”
“人不用去,礼却要到。”晚饭后,叶如尘不禁感慨。
顾青辰轻笑,“不能去圣上面前露脸,便在礼单上留下名字。本就没有强制规定,只是大家都这么做,相习成风了呗。”
叶如尘心道,虽与圣上只见过两面,但这一年折子也没少送,驿站的马儿都跑瘦了,咋说也算个笔友吧。
顾青辰笑了笑,“那今年咱可不能落下。”
“自然。”
“夫君可有什么想法?”顾青辰问道。
叶如尘拨弄着夫郎的发丝,想了想。
“陇州穷苦,咱家也不富裕,圣上定会理解的。”
千里外,皇宫内大摆筵席,歌舞升平。
皇帝一身明黄龙袍,高坐龙椅,心情显得十分愉悦。
文武百官依次入席,纷纷向圣上敬酒,祝寿词一套又一套。
皇帝举起酒杯,笑着说道:“谢众卿吉言,朕也敬爱卿们一杯。”
众大人都端起了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大殿中气氛彻底放松下来,群臣兴高采烈,纷纷开始献礼。
有人奉上字画书琴,也有人奉上金银玉器,更有各种珍玩异兽。
最出风头的莫过于太子、晋王、安王三人,三位皇嗣表面兄恭弟友,暗地里都较着劲。
然而圣上依旧笑容满面,微微颔首,瞧不出什么其他异样神情,似乎对三人的礼物都不太感兴趣。
萧呈渊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大殿中央,行礼道:“陛下,臣前日在城外偶遇一珍稀白鹿。”
“此鹿有灵,见人不惧,飘云生风,悠然而至,似专程等臣一般,臣便顺其意将它领进城,特献与陛下。”
“哦?白鹿?”圣上显然来了兴致,坐直身子,“可带了过来?”
“自然。”
萧呈渊话音落下,几位公公便推着一个大笼子进入殿中。
笼子用绢布裹了起来,萧呈渊用力一扯,一只白鹿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白鹿本盘腿跪坐在笼内,忽然见到这么多人惊了一下,缓缓站了起来。
白鹿瞪着水灵灵的无辜大眼左右看了看,却也没闹腾。
“好一只瑞兽,当真漂亮!”
众人瞧的稀罕,安王也笑道:“至诚感物,嘉庆将至,父皇,此乃祥瑞之象。”
皇帝龙颜大悦,“好,甚好。”
再怎么祥瑞也不过一只小兽,担心白鹿受惊会扰乱宴席,群臣一顿赞扬之后就立刻让人带了下去。
皇帝看向萧呈渊,“如果朕没记错,渊儿今年二十又三了吧?”
“回陛下,正是。”
皇帝说道:“前些时日,国公夫人还与皇后提及你的婚事,你怎么想的?”
“若有中意的姑娘哥儿,且说出来,朕为你赐婚。”
萧呈渊听得这话,不由有些头疼,“谢陛下关心,只是臣暂且没有娶亲的打算。”
“哦?这是为何呀,你年岁也不小了,该考虑了。”
萧呈渊沉吟片刻,“男儿志在四方,以天下为己任,如今边关危机四伏,臣不敢妄议婚事。”
“且儿女私情不可强求,臣相信缘分天定,待时机成熟,定会遇上相伴之人。”
“说得好!”
皇帝哈哈大笑,“渊儿果然长大了,沉稳许多,不像幼时,天天闹着要媳妇。”
“陛下莫要笑话,臣才没有呢。”萧呈渊辩驳道。
“没有?”皇帝笑道:“让朕想想,是哪一年来着,你冲入御花园求朕赐婚,你母亲紧随其后,将你拖回家关了半月,难道是朕记错了?”
晋王在一旁听着,说道:“儿臣也有些印象,好些年了,呈渊当时也就十五六吧。”
“哎。”晋王看向萧呈渊,“你当时是要娶谁家姑娘?”
“这......”
萧呈渊恍然,笑了笑:“陛下定不会记错,想来是有这回事儿,年少气盛,不过一时冲动罢了,陛下莫放在心上。”
众人哄堂大笑,萧呈渊道:“丢人事儿干了太多,陛下和晋王殿下快别笑话臣了。”
“也罢。”
皇帝语重心长的说:“既你有自己的决断,朕不好勉强,但安国公府膝下独你一人,别让他二老过于操心了。”
萧呈渊点点头,“谨遵陛下教诲。”
回到席上,顾德维坐在萧呈渊旁边,“想不到堂堂明威将军,萧小侯爷竟还有如此风流趣事。”
萧呈渊侧头问道,“顾大人想听?”
“确有几分好奇。”
“哦,不记得了。”
萧呈渊挑眉,“想不到顾大人还有听八卦的闲情,京指挥同知很闲吗?”
顾德维笑着摇了摇头。
萧呈渊嘴角微翘,举起酒杯,“我倒是好奇,顾家小姑爷此番祝寿会献什么礼?”
顾德维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问的是他弟婿,“小侯爷认识如尘?”
“有些交集。”
“明日启程回嘉峪关,还准备去陇州拜访一二呢。”
萧呈渊低笑,像在打什么坏主意,“天冷了,也不知陇州有没有什么新鲜玩儿。”
顾德维上下扫了萧呈渊两眼,斟酒与他相碰,一饮而尽,道了句:“一切顺利。”
如尘能让这毛头小子占到便宜?他才不信。
在场群臣一一祝寿献礼后,皇帝身边的一位公公站了出来。
外派的官员之所以不回来也要献礼就是为了此刻,不露面留下名字也是好的,万一圣上一个高兴,还能捞个恩赐。
公公打开手中的卷轴唱礼,将其他官员送的寿礼一一大声念出来。
此乃流程之一, 大殿中坐满了人,无论感兴趣否,都需屏气静听, 不可喧哗。
“昌宁左布政使李骥, 敬献雕花青云霞瓷器一双, 五光十色琉璃盏一套。”
“昌宁布政使司参政卜杰, 敬献月牙形羊脂白玉配一对。”
“平川府知府鲁明达,敬献镂空巧绘梨木矮几一个。”
“陇州知州...”
唱礼公公念得正顺畅,却突然顿了一下。
这在本来就很安静的大殿中显得尤为突兀,圣上目光移了过来。
唱礼的小太监年纪尚轻, 意识到场合不对顿时有些慌张,明显经验不足。
圣上身边的元公公使了眼色, 唱礼小太监迅速反应过来,连忙往下念道:
“陇州知州叶如尘,敬献棉被十条, 六十支棉纱线两卷。”
“永川府知府周文远,敬献...”
“等一下。”圣上突然开口打断。
角落里一位太监见状迅速从后面悄然绕行至元公公身旁, 凑近耳语。
唱礼太监心头一紧,收了卷轴躬身请圣上示下。
群臣视线均移向这边,只听圣上问道:“朕方才没听清,陇州叶爱卿送了什么?”
顾德维心里咯噔一下,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什么棉被十条,不知弟婿在搞什么鬼。
“叶如尘抠门我听闻过一二,但不至于吧, 给圣上送被子?他哪怕将府上花树挖两颗也好编说词呀。”萧呈渊小声说道。
顾德维看了他一眼,没空搭理。
唱礼公公又打开卷轴看了一眼, 确保无误道:“回陛下,陇州知州叶如尘,敬献棉被十条,六十支棉纱线两卷。”
这回众人都听清了,那些打瞌睡快睡
着的也都被身边人兴奋的推醒了。
“嚯,有意思。”人群中有人嘀咕道。
并不是祝寿就必须要花钱,没珍宝无所谓,一穷二白的官员不再少数,皇帝更不缺这些东西。
文人讲究风雅,都喜欢写首诗,抄个经,画副画什么的。
正如萧呈渊所说,挖颗树只要能配上说词也是好的,主打就是个诚意。
可祝寿送被子,确实闻所未闻。
太子瞥了安王一眼,冷哼一声,嘲讽十足。
圣上还未开口,太子率先问道:“千里送棉被,这是个什么说法?要不是陇州偏远,本宫还真想听他亲口解释解释。”
送礼,尤其是祝礼,大部分都有个“说法”,跟着礼物一起送来。
“说法”一般都是祝福话,祝寿比南山、福如东海什么的。
也有对礼物的介绍解释,比如这个对象的来历,这幅画的意思。
“陛下。”元公公在皇帝身后轻唤了一声,低语道:“却有说法。”
“元培,大声说。”
“是。”
元公公上前一步,站在皇帝身侧,对着圣上和群臣道:
“此棉被、棉纱线,与寻常被褥、纱线不同,它占了一个‘棉’字。”
太子不屑地打断道:“棉字如何,又有什么稀奇的。”
元公公看了太子一眼,又对圣上道:“回陛下,此棉非彼棉,它不是棉絮,更与高大的木棉树相差甚远。而是陇州新种出的一种作物,就叫棉花。”
“棉花是一年生木本植物,高一米左右,春种秋收,结棉桃,待棉桃成熟开裂后会露出里面的绒毛,绒毛可纺线、织布、填充被褥。”
“西域进贡来的棉布正是此物所制,叶大人在陇州偶见此物,便下令收集棉籽,试种了三亩地。”
这一番解释彻底打散了部分人看热闹的心思。
全新作物,并且敢呈进宫,绝对不会简单。
果然,只见圣上笑道:“种棉花的事朕早已知晓,不曾想已经采收完毕。”
“来人,将陇州进献的棉被和棉纱线呈上来,让大家都看看。”
什么种棉花?太子一脸不可置信,万没有想到圣上居然早就知道。
安王也有几分诧异,看了顾德维一眼。
元公公亲自带着人下去取,殿中顿时又热闹起来,众人议论纷纷。
顾德维安了心,萧呈渊一脸惊诧,“竟然真出了新鲜玩意儿。”
“叶如尘,这人是谁?”一名武将打扮的官员问道。
“去年的探花,也是第一个被外派做知州的探花。”旁边人回答道。
“探花?不在翰林院呆着怎么派到那么远的地方?”
“谁知道呢,不过这叶如尘是顾和礼的儿婿,顾和礼一家被贬出京,说不定叶如尘连带着被圣上厌弃了也说不准。”
另一人立马反驳道:“此言诧异。”
“陇州再怎么偏远,五品知州也不是谁都能随便当的,无为便罢了,若能干出政绩来,升官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再说了,你们看这架势,这哪里有半分被厌弃的模样。”
“诸位,圣上的心思,我等可猜不得。”礼部尚书王典一句话乐呵呵的插了进来。
王典看向最初提问的武将,“叶如尘此人,于武一道,听闻忠武侯都败其之下,但没人见过,不知真假。”
“于文一道,顺兴二十三年初入县试,二十七年步入殿试,四年时间,得探花之名。”
说到此,王典痛心疾首,“叶如尘殿试以前,年年进考,次次第一,就差最后一步就六元及第了!”
“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这是我朝建国以来距离六首最近的一个人了,可惜,可惜了~”
沈泛闻言点了点头,“武指上没有真凭实据本将是不信的,但这差一点六元及第确实可惜,定是运气不好,遇上了几个迂腐守旧的阅卷大臣。”
“胡说!将军慎言!”王典连忙呵斥,压低声音道:“此乃圣上钦定。”
王典顿了一会儿,想了想又道:“于形,俊朗非凡。”
沈泛无言,“王典,你不愧为六部长舌第一人。”
“沈泛,你!”
王典怒瞪他一眼,想说的话还未出口,沈泛笑着凑上来,“王尚书,还有什么趣事?沈某洗耳恭听。”
“哼~”王典转过身去,不欲搭理,忽而又想到什么,神秘说道:
“确有一事,将军肯定感兴趣。”
“哦,何事?”
王典抬手招了招,沈泛俯身过来。
“沈泛,你想不想知道,你军中的火器是怎么来的,火药方子又出自何人?”
“你知道?”沈泛有些惊讶。
王典冷笑一声,不再搭理。
但沈泛被勾起了兴致,十分好奇,“到底是何人?”
王典白他一眼,“本官不知,离我远点。”
“你肯定知道。”
“滚。”
说话间, 元公公已经回到殿中,身后跟着几名宫女,两两托着一床棉被。
最前方一名宫女则手捧着托盘, 上面放置一个精致小盒子与一封信件。
瞧盒子样式乃宫中精品, 估摸是元公公为了好看专门加的。
元公公从宫女手中接过托盘呈至皇帝面前, 打开锦盒, 盒内赫然装着用红布包裹着的两卷纱线。
“陛下,此乃棉花所制纱线,与叶大人的贺信。”
皇帝拿了起来,打开红布拉出纱线细细观看, 又摸了摸宫女呈上的被褥。
元公公将被褥打开,露出内里的棉花, 圣上看后,嘴角浮现淡淡的笑容。
“众爱卿,都看看吧。”皇帝将棉纱线放回锦盒, 挥了挥手。
元公公将其转交身侧内侍,内侍带着棉纱线走下台阶, 随宫女一同展示给各位大人。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上前围观,议论沸腾。
太傅问道:“元公公,方才说此纱线为‘六十支棉纱线’,六十支从何说起?”
元公公笑了笑,为大家解惑,“六十支,代表一两棉花, 可制成六十根长一米的纱线。支数越高,代表纱线越细, 制成的布匹纹路越细密,面料越精致光滑、轻薄柔软。”
“原来如此。”众人听罢恍然大悟。
太辅赞叹道:“这六十支已是极细,若织成衣物,上身应该足够舒适了。”
“陛下,叶大人的贺信可要现在看看?”元公公又问圣上。
圣上颔首,“念来听听。”
“遵旨。”
元公公将信封拆开,随后缓缓开口:
“陇州贫苦,臣亦清徒,今陛下寿诞,臣无珍宝以奉进。”
“年秋末,三亩棉桃笑口开,得棉花一仓。冬日天寒烈,臣专为数床被,入京赠陛下。陛下日理万机,恤国事,不可因此废寝。棉花衾不盈丝锦,亦柔且温,愿陛下好眠。”
“臣借笑口棉桃之景,祝陛下笑口常开,福乐绵绵。”
元公公一脸开心,上前几步喜道:“陛下您瞧,这里有一幅秋日棉花采收图。”
圣上展开画图,一幅惟
妙惟肖,栩栩如生的工笔画映跃纸上。
“哈哈,不错不错,此物极合朕心意。”
太傅问道:“陛下可说说,棉花是什么模样?”
圣上心情愉悦,随即拿着棉花图走下高台,展颜道:“来,众卿同赏。”
“长得如此喜人,一眼望去如云似雪。”
“跟木棉桃还是有几分相似的,但这高度正好,采摘方便。”
“元培,信中还说什么了?”皇帝问道。
“回陛下,叶大人计划大范围推行棉花种植,想请陛下赐一道恩典,免了陇州二十年内种植棉花的赋税。”
元公公提前看了内容,有些哭笑不得,拿出第二页信纸念了起来。
其内容先是可惜这次收获的棉花太少,不足以制成华美布匹送给圣上,然后列举了棉花的种种优势。
前面种种铺垫,只为最后求得一个减免赋税的恩典。
“好个叶如尘,真真一幅能言会道的好口才。”
皇帝回到龙椅上,对座下众官员道:“免税之事,尔等如何看?”
户部侍郎率先说道:“陛下,棉花才刚出现一年,其种植还未成形。叶知州心系百姓是好,但臣以为,区区几亩地的棉花,不足以为其开特例。”
“几亩地?元培,说说产量。”圣上淡淡道。
元公公敬道:“回陛下,据统计,平均亩产量在260斤左右,三亩地共产出近800斤,剥离棉籽后得纯棉花300斤。”
“按叶大人预估,余下的棉籽明年可种植50亩左右,如果产量稳定,无病无灾,五年便可扩至数十万亩地。”
此言一出,不懂的人镇静自若,没什么概念,懂得人心中已然大惊。
太傅掐指一算,“如此说来,若无地域限制,不足十年,即可遍布我朝。”
元公公拱手道:“叫太傅说中了,叶大人与一众参与种植的人研究推断,棉花在我朝没有地域限制,可以大面积种植。”
“听闻棉花对土壤的要求并不严格,不同土质或可影响其产量与质量,但只要养护得当,不会出现养不活的情况。”
“只是...”
元公公顿了一下,“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它真能在各地种植。”
“这个问题不大。”
王典说道:“既然陇州能种,那就先在陇州推广,待产量提高、种子充足了,再送往各地试种即可。”
“陛下,陇州贫苦,地界上也未有什么特色产物。而棉花出现的正好,非但能解决百姓保暖度寒之困,还能为陇州添一项新颖收益。”
王典接着说道:“臣以为,应尽快推广陇州的棉花种植一事,可以为其免除赋税。”
“陛下。”又一位官员站了起来,是户部尚书杜大人。
杜尚书道:“赋税关乎国之大体,不可草率决定,须从长计议。”
萧呈渊淡淡说着,“什么国之大体,区区一个陇州而已,杜大人言重了吧。”
杜尚书不以为意,看向萧呈渊说:“萧将军,各类财政支出都靠税收支撑,无论大小皆不可儿戏。”
“此前陛下就已免除陇州三年农税了,如今叶知州竟提出免除棉花二十年赋税,实在得寸进尺!”
角落里有人出声,“陇州年年拖欠赋税,免不免也无甚区别,反正收不上来。”
等旁人顺声望去,却不知谁说的话。
皇帝双眸微眯,一下揪出那人,“唐止,谈谈你的看法。”
唐止一愣,起身回道:“陛下,微臣没什么看法。”
“那要不朕送再你回陇州看看?”
唐止惶恐,立刻跪了下来,“陛下,臣以为,王尚书说的极是。”
王典闻言翻了个白眼,皇帝沉默不言。
唐止想了想认真道:“陇州贫苦,即便圣上开恩免除三年农税,若寻不出生计,三年后税收依旧跟不上。”
“有幸叶知州能发现棉花一物,臣以为此物能解陇州之困,但想让百姓接受新作物不容易,若能免除棉花赋税,定能快速推行开来,利国利民。”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唐大人请起。”
户部侍郎见状再次进言,“陛下,若轻易免去陇州赋税,那对其他地方何其不公。”
唐止道:“错了,免的不是陇州赋税,是棉花赋税。棉花虽始于陇州,但方才也说过了,计划在全国推行。”
户部侍郎一愣,哑口无言,杜尚书也不再说话。
元公公已暗自吩咐人备了笔墨,只待圣上旨意。
不曾想,太子殿下突然开口:“棉花确实新奇,但能织布取暖的也不止它一样。”
“比上,它方方面面都不如蚕丝;比下,麻葛同样能织布,且更廉价实惠;若要御寒,同样有芦絮、木棉絮等物可用。”
群臣一片静默,太子看向自己党派的人,几位大臣犹豫着不知是否该接话。
安王轻笑,“皇兄所言不错,但可蚕丝昂贵,寻常百姓根本用不起丝织品。麻葛织衣廉价却粗糙,且无法御寒。木棉絮能御寒但无法在北方种植。”
“每年寒冬,都是百姓最难过的时候。而棉花集百家之长,产量高成本低,又适合大面积种植,一旦推广开来,定能解决百姓过冬难题,利国利民。”
太子还想说些什么,皇帝不悦,直接下了旨,“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议。”
圣上的旨意快马加鞭传回了陇州,陇州民报随即出了报道:
为推广棉花,天子颁新令,特需棉花种植免征赋税,有朝一日,人人都将穿上棉布衣服,用棉袄和棉被抵御冬日严寒。
城内上下欢呼雀跃,衙门放出消息,棉花种子有限,将在附近选出田地土壤较好,农户踏实能干,耕种经验丰富的人家种植年后的新一批棉花。
最重要的是,这一批棉花会由衙门统一收购,农户完全不用担心卖不出去,可以说是闭着眼挣钱了。
“政令已颁,棉花推广势在必行。”
一时间,进城报名的人络绎不绝。
户房精挑细选,最后选定了十六户人家。
“没选上的也不必遗憾,明年、后年,只要想种,都会种上的!”户房小吏安慰落选人道。
这日,陇州飘起来了雪花。
临近过年,知州府来了稀客。
顾母正带着人在院中布置,小厮来禀说萧将军到访。
叶如尘与顾青辰听闻后一同到州衙前相迎。
“叶大人,别来无恙啊。”萧呈渊翻身下马,风采依旧。
叶如尘拱手,“将军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客气什么。”萧呈渊上前一手拍上叶如尘的肩膀。
“叶大人,你的棉花在陛下寿宴上可出尽了风头。”
说着,萧呈渊突然凑近,小声问:“棉花被还有多的吗?边关寒冷,给我带两条呗。”
叶如尘失笑,“将军绕道而来,就是来要被子的吗?哪怕是要失望了。”
萧呈渊无所谓的耸耸肩,“我是不信,此事晚点再说。”
萧呈渊此行没随军队,只带了近卫重山,乃熟面孔。
只是,顾青辰看向重山身侧的马车...
萧呈渊骑马而来,那车内会是什么人?
叶如尘自然也注意到了马车,跟顾青辰对视一眼,问道:“萧将军,不知车内何人?”
“叶大人不妨一猜。”萧呈渊打了个哑谜。
叶如尘笑了笑,“红颜知己还是露水情缘?”
“哎,休要胡说!”
萧呈渊一本正经,“只是来时路上救的一名哥儿,恰好还是你们故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