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百家的弟子服都素过了头,几乎是一片雪白,锦涯宗的稍微好些,有个金蓝色滚边,梵璃宗则是五彩斑斓的白,而衍无宗的蓝色弟子服,都算仙门百家中最为艳丽的存在了……
万苍垂眸看了看身上的新衣。
他在飞出空间通道之时,先转化了积分,再掐碎了身份铭牌,最后收起幕篱,将容貌变回之前祝鸿的模样,还换了身没这么起眼的暗红色长袍,没想到,如此精密的布置之下,还能被程陵风一眼认出!
难道是不管哪副身躯,哪张面孔,都太过耀眼了些?
理当如此。
因为程陵风嚎的那一嗓子,周围躺着的,坐着的,只要是广场上的人,都侧目向万苍看过来,心里震惊“竟然毫发无损,怎么可能”!
此刻,万苍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视线中心,但他展现出异常强大的心理状态,任由周围人明里暗里地打量。
程陵风没什么大碍,得到诊断结果为“无事”过后,便一个滑步来到万苍身边,将人从头到尾,好一顿隔空乱摸。
他一边试图摸万苍,一边抽抽嗒嗒地抹眼泪。
万苍瞬间拧眉,侧开身语气不爽道:“这位……程师兄,男男授受不亲,你再这样,小心出事。”
本尊这重塑的金贵躯体,过卿尘都没享受到,哪轮得到你来乱摸!
“没事,没事,你没事就好啊小师弟。”程陵风不顾旁人的目光,兀自悲伤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被那条水龙卷走,一定是有去无回,生死由天,没想到如今还能再见你,我莫不是遇到鬼修了……”
“嘶——”
“鬼修……这就是那位‘祝鸿’吧,之前十七年没有修出灵力的废物,如今竟然如此深不可测,难道真的是鬼修不成!?”
“不是吧,我之前听秘境里的哪位仁兄亲口说,‘祝鸿’是魔族内应来着……还是登仙阁阁主亲自放出来的消息!”
“真的假的……这种人也能进仙门大比的会场,还跟我们一起进秘境,万一对我们下手了怎么办——我真是运气好——哎,怎么不叫人把‘祝鸿’赶出去啊!”
“你小点声!”
“没事,咱们俩用的是传音,没人可以听到……”
广场上躺着的伤患们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窃窃私语,或用传音交流,却都被神魂强大的万苍听了个彻底。
跟凡人街口卖瓜的大爷大妈似的。
万苍腹诽了一句,无所谓地抽了抽嘴角,比这更难听的他都听过,还有什么好怕的。
夙夜脖子上缠着绷带,缓步走到程陵风身边,笑意温和:“小师弟,看来你进入东湖,颇有一番奇遇,才能修为再度精进——不像某些人,把舌根嚼烂了,修为也无法前进一步,实在是可悲可叹。”
他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刻意咬重了“奇遇”二字,恨不得把这句话塞进地下那些其他宗门的弟子脑中。
什么货色,敢这么说话。
地上躺着的那批伤患感受到极强的攻击力,顿时齐刷刷闭上眼睛装死了。
“还有你,乱说什么呢,”夙夜往程陵风头上敲了一个暴栗,“小师弟吉人自有天相,身份铭牌还在,再不济就摔碎了出来,自然不可能出事。”
竟然替本尊圆好了,如此贴心?
万苍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程陵风捂住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都说‘关心则乱’,我刚刚在秘境里就是太担心小师弟了,这才忘了还有身份铭牌这档子事儿——怪不得你和大师兄看起来一点都不慌!”
夙夜笑容不减,移开了目光。
他其实也很担心的,只不过没有自家好友这般絮絮叨叨,咋咋呼呼。
夙夜仔细打量着万苍,确认后者安然无恙,喉结滚了滚,迟疑道:“小师弟,你刚才……”
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程陵风好奇地探出头:“怎么了,怎么了?”
万苍站在原地,一副八方不动的模样,好声好气地反问:“怎么了,夙师兄?”
刚刚这人替本尊怼了那些该死的碎嘴子,值得本尊好脸以待。
看着万苍身上带绣纹的暗红衣裳,夙夜刚刚倏地联想到那位最后碰上的“前辈”,那人似乎也是一袭红衣,缓缓摇头:“现在没事了。”
总觉得小师弟的气质和那位前辈有些像……应该是错觉。
没必要追问了。
万苍干巴巴地挤了个“噢”字出来,问:“夙师兄,我花师兄人呢?”
“我们先别待在这里了。”夙夜转头,示意万苍和程陵风跟着他离开,等走到了广场边缘处,这才启唇回答:“大师兄出来没多久,就被宗主喊走了。”
万苍:“季秋……呃,我季师伯说什么了?”
“没听清楚。”夙夜摇了摇头。
“这个我知道!”程陵风举起手来,终于插上句嘴,“好像是之前的师兄们出来以后,找宗主诉苦,于是宗主一个气不过,似乎又跟锦涯宗的莫宗主吵起来了——大师兄是被拉过去,交代补充信息,顺便撑场子的。”
即使仙君现在不在场,仍然别想欺负他们衍无宗没人。
“又?”万苍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觉得好笑,“季师伯作为一宗之主,什么时候这么不稳重了。”
程陵风正要开口回答,就被人打断了。
“请衍无宗弟子祝鸿、夙夜、程陵风,在处理完伤势以后,尽快到高台上一见……再重复一遍,请衍无宗弟子祝鸿,夙夜,程陵风——在处理完伤势以后,尽快到高台上一见,与监管者们互相交换信息。”
空中响起了异常陌生的声音。
万苍和夙夜、程陵风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读出了“不懂什么情况”的情绪。
花长舟作为衍无宗的大师兄,被监管者们喊走也就罢了,眼下,还关他们三个什么事……
——难不成是本尊救过的衍无宗弟子多嘴,上报本尊莫名其妙突破了长生境修为,杀了许多人?
或者,再往更坏处想想。
光影展开后,任何人的行踪无所遁形……本尊的身份,难道已经暴露了?
万苍拢在衣袖里的五指,骤然捏紧了,眸光变得晦暗不明。他脑海里各种画面浮现,皆与仙门弟子交战的血腥场景,双腿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一样,难以挪动半步,不由自主地摩挲起天书指环。
经历过上一世的恩恩怨怨,又接受了主神的传承与记忆,不得不说,此刻,他有点草木皆兵了。
“小师弟,别担心。”夙夜拍了拍万苍的肩头,将后者的思绪拉回正轨:“估计只是简单的问个话而已……仙君没找到你人,应该很快就出来了,别怕,有我们陪着你。”
“别怕”,“有我们陪着你”?
这是不打算追究本尊突然暴涨的修为,还打算盲目护着本尊的意思吗。
万苍有点吃不准夙夜话中的含义,眸光微动,低低的“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们三个一起去,我不信监管者们敢拿我们怎么样。”程陵风就像在这一瞬,看透了万苍的内心似的,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诡异地接上了万苍内心深处的独白:
“对了小师弟,我听人说,光幕早就坏了,所以仙君才火急火燎地杀进了秘境救人,还落了个当头的剑阵威胁监管者们替他稳住秘境——那叫一个霸气侧漏!”
万苍勾了勾唇角:“嗯,我很想师尊。”
程陵风:“……啊?”
想到过卿尘,的确什么都不怕了。
万苍摇摇头,发出低低的一声笑:“没什么,我们快上去吧,两位师兄。”
锦涯宗坐落于风景秀丽的大陆东南部,背靠悬崖而建,虽护宗大阵能阻隔湿咸的海风,但监管者所在的高台云雾缭乱,仿佛唾手可及,却叫人看不真切。
那里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剑来。”
万苍唤出鸿念剑,细致地往剑身上叠加了数个法诀,控制着剑身不出任何变化,然后轻轻一踩,冲向高台,稳稳落在地上。夙夜、程陵风二人坐在小叶舟上,紧随万苍身后,来到了高台处。
三人的气还没理顺,就见季秋明从云雾中走来,神色凝重。
“师……”
“伯”字还卡在喉咙里,万苍就看到季秋明皱眉喝道:“祝鸿,跪下!”
听到季秋明的怒喝, 万苍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回望。
莫说是这辈子重生成了“祝鸿”,上辈子做魔尊, 还有之前主神存在的上古时代……这个要求对于他来说, 都未免太过小众了些。
“弟子不知, 何错之有?”万苍站得笔直,对着季秋明扯出个笑, “还请季师……季宗主明示。”
他特意咬重了“宗主”二字。
季秋明平日里一身蓝袍,腰间挂着衍无宗的玉佩, 本命配剑几乎从不出鞘,在宗里不对上长老团时,大部分时候都以放松的姿态待人。此刻,他表情肃穆, 周身散发着迫人的威压,倒真摆出了几分正常宗主的味道。
夙夜不清楚情况,仍被季秋明这阵仗吓了一跳,赶紧出言相劝:
“宗主,不是喊我们三人上来交流信息吗?仙门大比尚未结束,这还在锦涯宗地界里, 无论小师弟犯了什么错, 在此地责罚小师弟,恐怕不妥。”
“就是就是, ”程陵风不住地点头,“宗主, 刚刚在天残秘境里, 我们宗门弟子被人针对了, 追着打, 还是多亏了小师弟,我们才能脱险。不仅如此,小师弟如今已经到了——”
最关键的“长生境”三个字差点要道破,夙夜赶忙甩了程陵风一个眼刀。
还嫌不够乱的吗。
程陵风后知后觉,心领神会地捂住了嘴,抬眼望向季秋明。
“喊祝鸿跪下就跪下……祝鸿犯了什么错,难道还要本宗主一五一十的讲给你们听吗?”
季秋明眉宇紧锁,眼珠朝身后方轻轻一转,传音给万苍,语速又快又急:
“登仙阁阁主污蔑你是‘魔族内应’,但我寻了个别的理由,说你与小队队员闹了矛盾,遇险后擅自脱离队伍,先行责罚。反正镌刻光影的画卷彻底毁了,不知道你们到底遭遇了些什么……”
“——祝贤侄,速速跪一个,等撑到你师尊回来,便无人再敢欺侮你了!”
万苍听完季秋明这一番话,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挑了挑眉。
还以为真要本尊跪,倒不怕折寿。
原来是做戏啊。
尽管只是要跪着走个过场,但看这架势,真要出了点什么事,这位身为宗主的季师伯,还不是保不住本尊,得等好好师尊来定夺……可谁能说得清,过卿尘什么时候出来呢?
季秋明的说法,与“画饼”无异。
倒是仙门百家这一套做派,过了八百年也不曾有任何改变——但凡有点事就端上桌,任人审判,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
真是好一个自诩的“名门正派”!
万苍在心中嗤笑了一声,慢悠悠地“哦”了一声,撩起衣袍,双眉拧作一团,唇色霎时发白,似乎受了伤,动作很吃力一般。在他单膝几乎要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弹回了原位。
堪称是突破人体柔韧度的奇迹。
万苍掀起眼皮,望向季秋明那一双眸子,瞬间盈满了泪水,唇边恰到好处地淌下一行血痕,脆弱得仿佛触之即碎:“宗主,实在抱歉,刚刚弟子和师兄们在秘境中遭遇了许多场恶战,还被不明生物突然袭击,已是身负重伤,暗伤全都在经脉中……弟子、弟子恐怕跪不了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旁边的夙夜和程陵风见状,一左一右,立刻将连站都站不稳的万苍架住了。
“啊,刚刚小师弟看着还好好的,是不是没去接受治疗的缘故——这是能跪的模样吗宗主,小师弟受了暗伤,如今还没完全康复呢!”程陵风语气无比心疼,“要不我给您跪一个吧,我倒是没什么大碍……广场上的医修都说我运气好,没受伤了。”
夙夜挂在唇角的笑意僵了一瞬,跟着点点头:“宗主,不论如何,小师弟都不曾主动出手伤人,更没有暗中勾结魔族——我和程陵风愿代小师弟受罚。”
季秋明听得一愣一愣的,面色憔悴,心道“我也想知道怎么办才好,监管者们七嘴八舌,根本没给反驳的机会”。
他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原本衍无宗弟子们的身份铭牌全碎,光影消失,过卿尘雷厉风行地进了天残秘境,他一边出力,和众人一起维持秘境运转,一边传音,追着莫易玄讨要说法,直到衍无宗幸存的弟子们传送出来,他才得知了秘境里面的大致情况。
但那几个弟子只告诉季秋明,其他宗门的人是如何压迫对待他们衍无宗弟子的,谁都没提“祝鸿”诡异增长的修为。
仿佛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保护。
没想到,就在这时,慕沧岚从天而降,甫一落地,就直接放出了一个劲爆的消息:
天残秘境混进了魔族的军队,而过卿尘的小徒弟“祝鸿”,竟然是魔族内应!
口说无凭,慕沧岚当着监管者们的面,提出了许多疑点。
比如——
“祝鸿”下山当日,分明就没在他说的破庙里呆多久,反倒庙宇一角,发现了联通魔族的阵法痕迹,而朔北城被封以后,有一神秘人出现,与仙君短暂交手,斗得不相上下,甚至可以号令被擒获的魔君……从时间上推测,正与“祝鸿”下山游玩的时间大差不差。
此事已经足够骇人听闻,就连衍无宗长老们的怀疑,都仿佛成了真。
慕沧岚对着诸位监管者,信誓旦旦道:“如果一件事只是巧合,那么,还有第二件事。”
他讲出了第二个证据。
过卿尘带“祝鸿”去登仙阁拍卖场的当日,附近一直隐隐有魔气缠绕,慕沧岚探查以后,发现居然有魔族混进了拍卖会。而那一位魔族,甚至还大张旗鼓地参与了竞拍,以抬价为主,只加不买。
很难想象不是来捣乱的。
“我又增派了诸多人手,暗中进行调查,如果他们没有感受错的话,在朔北城被擒,而后又在拍卖会上出现的,应该都是同一人——正是四大魔君之一,以阴毒阵法困杀人居多的左霈。”
慕沧岚揪了揪黑白双色的发丝,摆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
“说起来,当真是怪事,除了那位早已死去的魔尊万苍,我还没见过哪位魔君如此被动,竟然眼巴巴的,跟着仙门弟子行动,听从仙门弟子的指令……除非,‘祝鸿’本身就有问题!”
他言之凿凿,盖棺定论。
登仙阁阁主的眼线遍及天下,一代接一代的传承下来,所传递的消息基本具有八分的真实性——如果经过多方验证,则会变成十分准确。
慕沧岚这一番前来,犀利开口,巧舌如簧,俨然是将“祝鸿”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更能让人开始怀疑仙君过卿尘的立场。
倘若“祝鸿”是魔族内应,那么仙君百般宠爱这名弟子……是否知而不报。
还是自欺欺人?
而身为衍无宗宗主的季秋明,听完慕沧岚所说的话,第一个反应是:绝无此种可能!
他无条件相信过卿尘。
即使收了“祝鸿”为徒,过卿尘的确增添了不少麻烦,但长久以来,只有“祝鸿”被入魔的弟子所伤之事,并未听说过他出手伤人……排除十年前魔尊万苍以神器观方镜精心伪装,潜进衍无宗来,就花长舟这个大徒弟而言,过卿尘挑选徒弟的眼光,理当不差。
就算苗子差了些,在仙君的呵护下,亦能精心培养成好花不是?
过卿尘当真十分宠爱“祝鸿”,这在衍无宗范围里,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更何况从日常行事中,看不出“祝鸿”心术不正,而其父母在仙魔大战中去世,“祝鸿”从小长在衍无宗。
……没有理由勾结魔族。
面对慕沧岚层出不穷的证据,和监管者们的疑惑,季秋明本能地启唇反驳,没想到监管者们纷纷出手探查,果真在天残秘境中感应到了魔气,于是,瞬间炸开了锅——他只好用“脱离队伍”这种小错先行掩盖过去,抢占发落的先机,试图保下“祝鸿”。
而这会儿行不通了。
眼下,季秋明见“祝鸿”如此表现,探查一番,果真发现后者气息微弱,不似作伪,作出决定:“……那你便站着受罚。”
站着受罚与不罚无异,应离天的护短之举,从洛藏客开始,一脉相承。
与此同时,季秋明再度传音,言简意赅地告诉万苍,慕沧岚刚来时说了些什么,众人的态度大概如何,好叫后者有个应对。他本以为能得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哭诉和哀号,以此来排除“祝鸿”的最后一点嫌疑,没想到面前的小弟子木然点头,冷冰冰地说了句“多谢宗主提醒”。
季秋明傻眼:“……?”
不是,一句“谢谢”就完事儿了,一点都不慌张的吗?“祝鸿”表现得极其淡定,反倒显得本宗主十分惶恐。
夙夜和程陵风齐声回答:“多谢宗主!”
正主万苍默不作声,头颅微垂,卸力地倚靠在夙夜和程陵风身上,看起来像是被季秋明之前的言论,以及无礼的要求给伤透了心,心道“我不是勾结魔族,我就是魔族,甚至是魔尊”。就算没有季秋明多嘴,他也能猜出来,慕沧岚会用哪几件事来揭露他的身份。
无非是下山那一次,以及拍卖会那一次,共同点在于左霈。只可惜,慕沧岚还是过于胆小了,甚至不敢直接揭露他的魔尊身份……
就像在等什么时机似的。
在等什么,等涅涅还是天道联系他,好给本尊致命一击吗?
万苍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运转体内的混沌之力,刺激周身大穴,唇边再流下几缕血痕,让他看起来惨得更逼真了。
“哎呀,宗主,小师弟又吐血了!”程陵风发出一声惊呼。
当着自个儿面吐血,等下师弟知道了,不得拿大实话刺他两句,说他这个宗主兼师伯“无用”!
“怎么回事?”季秋明上前两步,轻轻握住万苍的手腕,语气满含关切意味。
“咳、咳咳!不劳季师、季宗主费心,多谢您……”万苍不着痕迹地挪开手,微微下垂的眼角写满了“委屈”二字:“宗主刚刚说过的,等师尊回来就好了,弟子不敢忘怀。”
季秋明语气焦灼:“这怎么能行!快让本宗主看看。”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们宗不同寻常的叙旧。”不知道谁忽然说了一句。
季秋明身形微怔,夙夜、程陵风默契十足地仰首,望向前方。万苍微微蹙眉,听出是刚刚喊他们三个上台的男声。
发言之人是谁?
不过前世还是今生,本尊竟然全无印象。
不远处,莫易玄、岑鹭、酒疯子等一众人晃晃悠悠,从缭绕的雾气中走了出来,每个人的目光都挨个扫过夙夜、程陵风,最后深深地落在万苍身上。慕沧岚最后出现在众人视野里,一言不发,看都没看万苍一眼,一副割席不认人的表情。
慕沧岚身旁还跟着个便衣男子,看服装纹路,是登仙阁的情报人员。
万苍看了一圈,没找出那位发言之人,目光如刀,冷冷地剜了一眼慕沧岚。
只会被本尊坑的倒霉玩意儿,今天敢跑到锦涯宗这么阴本尊。
当真是出息了。
自从上次城中一见,这人就仿佛脱去了谨小慎微的外壳,露出里面不怀好意死的一面——开始有意无意的试探,甚至在过卿尘面前提及“魔尊万苍”……倒真不怕自己的名字一夜之间被全天下人所知晓,瞬间暴毙而亡呢。
万苍五指微蜷,稍稍眯起双眼,脑子转得飞快。
无论如何,船到桥头自然直。
何况关于慕沧岚的这么大一个秘密捏在手里,他自觉不用惊慌。大不了多费些口舌来圆谎,恕本尊直言,在座各位没一个能打的。
花长舟跟在队伍末尾,和万苍对上视线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后者快速地眨了眨眼,做了个“师兄”二字的唇形。
都被登仙阁阁主一口咬定,打成魔族内应,自身难保了。
……“祝鸿”这是在傻乐什么呢!?
花长舟当即皱眉,恨铁不成钢一般,别过头去。
本尊明明是让人“别担心”。
见花长舟没读懂意思,万苍也扭过头,传音给夙夜和程陵风:“多谢两位师兄,我可以站稳,眼下诸位监管者都在,还请你们放开我。”
就算是装装样子,规矩还是得有。
毕竟要做给这些仙门中人看。
监管者们带来的威压无形中弥漫,令人头皮发麻,程陵风和夙夜依言放开了万苍。
三人极有礼貌地行了礼。
夙夜仍然不放心,传音给万苍:“小师弟,若实在撑不下去了,记得喊我们……我们好歹是你的师兄,反倒一直拖你的后腿。”
程陵风传音补充:“再不济还有宗主在此呢,这些监管者们好歹也是大人物了,应当不会如何为难你,小师弟。”
万苍点头。
好意本尊心领了,只是如今这般局面,季师伯只怕是焦头烂额,百口莫辩,还要担心好好师尊的安危吧?
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你就是衍无宗弟子祝鸿,的确,你身上有伤。”莫易玄紧紧盯着万苍,二人视线交错,他察觉出这名小弟子身上的气息微弱,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忍,仍然第一个发言了:“想必你已经对于你的相关传言,有所听闻——我们诸位监管者,以及指认你的登仙阁阁主,皆在此处,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人应该是锦涯宗宗主。
作为仙门大比的主办方,第一个声讨本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只是不知道,这次在天残秘境中遭遇袭击,不知道与这人有没有直接关联。
到底为什么要针对衍无宗。
“想必这位就是锦涯宗的莫宗主了吧,弟子祝鸿,见过莫宗主。”万苍快速调动上辈子的记忆,再次行了个礼,唇瓣翕动:“既然您都说了是‘传言’,弟子自然不曾听闻,至于什么‘魔族内应’,实属谬论。”
“祝鸿不过是一介小小弟子,而今身负重伤,不敢冒领这般‘功绩’——但弟子心中确有疑惑,唯有莫宗主您可以解答我的问题。”
他的语气冷静平稳,端的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任谁看了都只会说一句“八成是问心无愧”。
莫易玄愣在了原地。
见过被追责者痛哭流涕、矢口否认,和悲愤欲绝的……从未见过如此理直气壮,还敢反问提问者的。
难道他们真的错怪了“祝鸿”吗?
莫易玄脾气极好地回复:“祝鸿,你想问什么,本宗主可以为你解答……但这一环节过后,你必须得解释清楚有关你的一切!”
万苍笑道:“那是自然,不过等弟子问完,是真是假定会水落石出,到时,莫宗主心中应该自有判断了。”
好大的口气。
就差变着法子喷他识人不清了!
莫易玄:“你想问什么,问吧。”
万苍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开口:“请问莫宗主可知道,我的师兄们和我,刚刚在天残秘境中遭遇了什么?”
“方才有听出来的衍无宗弟子们提及……你们似乎被各种门派弟子伏击了,你们小辈哪个不是心高气傲?在秘境中进行争斗,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事——就连我宗带队弟子范迁的身份铭牌,都碎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我都没追责于你们,你们怎么敢主动提这件事”。
听到莫易玄只字不提“针对”,季秋明牙痒痒,手里紧紧握着剑鞘,恨不得冲上去削人一顿,但不行。
“原来如此。”
万苍恍然大悟般一颔首,眸光澄澈,直视莫易玄的眼睛,缓缓启唇:“可弟子分明亲眼所见,范迁还有某位记不住名字的贵宗道友,好生威风啊,嘴里念叨着‘不能让衍无宗弟子活着出去’,而后联合其他宗门弟子,不仅夺走了我宗各位师兄的身份铭牌,还一个没留神,失手杀死了我许多师兄……”
“——莫宗主,这也是贵宗口中的‘在所难免’吗!?”
莫易玄立刻摇头否认:“这不可能,我锦涯宗弟子,断然不可能如此凶狠,行围剿之事。祝鸿,你口说无凭,谁能证明此事为真?”
“我能够作证!”花长舟上前两步,行礼后朗声道,“刚才我提前前来,就是在与宗主交代此事。”
“有趣,既然如此,小友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们这群监管者?”酒疯子往嘴里倒了口酒,插了一句嘴。
花长舟:“那当然是因——”
万苍翻了个白眼,打断了花长舟的话:“因为告诉你们,没有用啊。”
旁边的夙夜和程陵风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该如何表达内心的震撼,该说“不愧是小师弟”吗,以前就敢直面长老团,现在更无惧监管者们的压力……
实在是太勇敢了!
“你区区一名小弟子,怎么说话呢?”岑鹭不乐意听了。
“这位想必就是梵璃宗的岑宗主了……听闻两宗关系交好,果真不假,如今看来,竟然连裤衩都要穿同一条,屎都要踩一坨才舒心。”
“你……!”岑鹭瞪大双眼,无形威压越体而出,试图逼迫万苍下跪。
万苍的身形颤了颤,单膝跪地,犹如空中残叶一般,喷出一口血,这般威压之下,嘴角扯出一个不屑的弧度:“别急啊,这位岑宗主,我还没说完呢——刚刚说的只是冰山一角,锦涯宗的道友们动手了不假,可我没说别宗弟子,没对我动手呢。”
他挣扎起身,目光寸寸扫过来自各门各派的诸位监管者。
“啊,弟子想起来了,玄逍派,悬命谷,九错殿……似乎都出了手,甚至还有十年前灭门的雪岚峰,连峰主都出现在了东湖岸边呢——弟子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和衍无宗的师兄们共同拼出一条生路,没想到正对上雪岚峰峰主那条黑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