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张脸就让他这么欢喜,治好了之后,那又是何等让人喜欢?
东河曦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是个注重颜色的人。
但两世加起来,他也没有看上过谁,还是今日见到顾君谦才动了心思。
这说明他也只是个俗人。
世上一见钟情的喜欢, 大多来自于见色起意。
毕竟对一个不相熟之人,你总要有属于自己的亮点,才能叫别人在万千人当中一眼便就注意到你。
无论是出众的容貌、不俗的谈吐、过人的气质、不凡的家世、引人的穿着……
至于那些美好的内在与有趣的灵魂, 只有在相处当中才会去被人发现。
你连让人注意到你的资本都不曾有,又何谈让人发现到你的内在与灵魂?
别人只看见顾君谦毁容的那半张可怖的脸,可他偏生一眼便被另半张完好的脸所吸引。
且这半张完好的脸恰好又引动了他的心思。
今日即便没有玉佩在手, 他之后也是会去找机会与人相识的。
眼下手里有玉佩, 不过是省了一些追人的步骤而已。
东河曦眼含笑意的看着愣住的顾君谦,收回手捻了捻手指,“不要因别人的话而妄自菲薄, 真正喜欢你的人, 无论你变成何模样, 在他们眼里,你都是最好的。他们不会言语轻贱你,远离你, 恐惧你,只会更加怜惜你,爱你。反之,你又何必在意?”
东河曦的话响在顾君谦耳边, 振聋发聩, 嘴里喃喃,“如此吗?”
“自然。”东河曦肯定的点点头。
顾君谦回忆着自打他出事后所发生的一幕幕, 被他救了一命的未婚妻不仅未对他心生感激,反嫌弃毁容残疾的他, 不顾世人言论也要执意退亲不说, 还言语里指责他应该在毁容后先开口退婚,不然也不会让他一个小哥儿来承受世人的讨伐;一些素日里往来的他以为的友人背地里也对他大肆言语抨击, 句句诛心嫌恶。
市井里亦是有对他的诸多恶意言论传播。
一瞬间,往日里那个人人称颂的世家公子顾君谦,跌落进尘埃,成了万人惧之人。
日日前来相陪的友人,即使游学也不忘写信回来的师弟,明知他再无缘朝堂依然给他安排课业的先生,为了让他分散心情回祖籍,拖着病体对他多加嘱咐的祖母。
沉淀在心头几月的阴霾一扫而空,晦涩的眼睛重新变得温润透亮,滞涩的心情也轻松了起来。
“对,我又何必在意。”顾君谦抬头看着东河曦,脸上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半张完好的脸吸引人的眼睛,半张疤痕遍布的脸叫人恐惧。
若是以往,顾君谦虽然脸上神色温润柔和,却是不会出现这般明显的表情的,因为他知道,这般明显的情绪,会让他看起来多可怖。
自出事后,他再没有笑得这般肆意。
哪怕他性情再豁达,被人议论得多了,也会产生一些怯懦的情绪。
可今日东河曦的一番话,却让他明白了,将外人的言论放在心上,却无视了那些真正关心自己之人,那才是愚蠢至极。
顾君谦郑重的双手抱拳对着东河曦一躬身,语气真诚恳切,“今日多谢东河公子点醒在下。”若是任他如此继续消沉下去,那些真正关心他之人该要如何失望伤心?
幸好为时未晚。
东河曦笑着承受了他的感谢,“你应该感谢自己,若不是你心中尚在意他们,任我如何说,该想不通还是会想不通。”
只有心中真正心存情的人,才会被人言语点醒,不然就会像方才的那位宁哥儿那般,只会怨天尤人,从不会自省。
顾君谦起身,漆黑的双眸看着他,嘴角的笑一直不曾消下去,“东河公子方才说,你日后要在此处修建一道围墙?”
东河曦笑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也没在意,时日还长,有玉佩在手,像顾君谦这般性情之人,是绝不会食言的。
大抵还是受到脸上伤势的影响。
毕竟想通与放下并做到,那是两回事。
东河曦便也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对,日后我买下的山头里会种植一些草药与果树,因此整个小山头我都会用围墙圈起来。”
原本小山头他是准备拿来只种植药材的,但后来发现小山头面积大,只种植药材太过于浪费,因此便想再在里面穿插种植一些常吃的果树。
顾君谦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有一些失落,压下这股情绪,他道:“这小山头可并不小。”
“三百七十三亩。”东河曦说出一个具体的数字来。
“那上面的树木可是都要砍伐掉?”顾君谦抬头看向眼前树木参天的树林,眉峰微蹙。若当真如此,那可是个大工程。
“不用。”东河曦笑道:“只需将一些无用的树木砍伐了便成,再将里面的草丛荆棘等清除干净,我便能用来种植草药与果树了。”
顾君谦道:“如此,那到时只管让他们放心做工便成,后院这边并无人居住,打扰不到我们。”
“那就好。”东河曦点头,事情说完,酝酿了一上午的雨水也开始淅淅沥沥的往下落,还不等几人反应过来,瓢泼的大雨便就骤然倾倒而下。
瞬间就湿透了几人的衣衫。
东河曦反应过来,揽着顾君谦的腰纵身一跃,便就跳过顾宅的围墙,进到了人后院,几个起跳便来到了屋檐下。
紧随其后的是被笔润揽着的墨书,被砚安揽住的墨砚。
顾君谦半晌才从东河曦突兀的举动中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侧了侧身,对一边的笔润与砚安吩咐道:“先行去吩咐人烧些热水,再给东河公子三人寻三身干净的衣衫。”
“是。”
笔润砚安快速垂头离开。
夏日衣衫轻薄,被雨水一打湿,身体线条清晰可见。
加之东河曦与顾君谦今日所穿的都是浅色衣衫,湿透之后,便就出现了一些不雅观的轮廓。
墨砚拎着五步蛇垂头站在一侧,墨书有些脸红的躲在墨砚身后,只有东河曦大大方方的站着,甚至还眼带欣赏的上下打量侧身避嫌的顾君谦,尤其在某个男人的尊严部位多停留了一瞬。
顾君谦耳热的又侧了侧身,想出声打断东河曦的视线,却又想起两人眼下的境况,只得又赶紧转身。
东河曦视线落在某个挺翘的地方,顾君谦再顾不得君子风仪,急急出声,“东河小公子。”那道落在他身后的视线委实太过炙热,叫他不得不出声。
他属实未见过如此,如此豪放的小哥儿。
“哧”东河曦笑出声,安抚道:“好了,你先走带路?”
顾君谦无奈,只得暂时抛开眼下的失礼景态,走在前面给三人带路。
索性先行离开的笔润与砚安办事细心,一路过来都不曾有下人出现在四人的眼前,倒是少了一些尴尬。
天空并未因连天的大雨而变亮,依旧黑压压的好似傍晚的天色。
雨势也有愈加变大的趋势。
空气中遍布了湿气,院中大树的叶子被大雨打落,铺了满地。
青石板上湿漉漉的聚了一层雨水,池塘里的荷叶被打得在雨中左摇右摆,有些甚至不堪雨水的重负而被打进了池水里。
顾君谦将三人带到一间厢房外,微侧着视线道:“东河公子,你们先行在这里等待一会儿,我去叫下人往这里送些热水。”
东河曦没再逗人,正经道:“好的,麻烦顾少爷了。”
“不麻烦。”顾君谦说完,便赶紧转身离开了,好似后面有人追似的。
此举又惹得东河曦笑出声,顾君谦听到这笑声,走得更快了。
怎会有如此豪放的小哥儿。
墨书墨砚对视一眼,从来不知道自家小公子还是个好色之徒。
第41章
顾君谦的身影消失半天东河曦眼里的笑意都不曾消下去, 见墨书墨砚两人脸上的神情,摇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相较于这个世界保守矜持的小哥儿,他的行为多少是有些大胆的, 他自然是知道。
可那又如何?
喜欢人便就去追。
末世时,大家都活在今日不知明日事当中,每日都活得提心吊胆, 便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虽然因为爸爸妈妈的感情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也不想有这样的想法,但大环境的影响下,他依然奉行喜欢就要主动。
若是顾君谦有婚约在身, 或是已与人两情相悦, 他纵使再喜欢也是不会做什么的。
末世里的人虽然并未有太多和平世界的三观, 但他生活在爸爸妈妈幸福的感情下,自然而然的还留有一些普通人的三观在。
插足人感情的事情,他是不会去干的, 也不屑于干。
可顾君谦已经因着自身的原因被人退亲,且他们二人还有老一辈的救命之恩承诺在。
可谓是天时地利,就差人和了。
看方才顾君谦的样子,貌似也并不讨厌他。
如此, 他又为何要拘泥于这个世界的一些封建教条?
厢房的陈设有些陈旧, 但却打扫得十分干净,被褥也是簇新的。
三人在厢房并未等待太久, 便有三个小厮抬了热水送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拿着干净衣衫的小厮。
“东河公子, 衣衫都是新的, 但因着府里都是男子,因此衣衫兴许有些不合身, 还望多担待。”
“无妨。”东河曦谢过他,见人走了,便进到屏风后先行洗漱。
衣衫是天青色,相较于他纤细的身形略微有些宽松,但长短却并没有差太多。
墨书要过来给他绞头发,东河曦没允,“你们去叫热水洗漱,谨防着了风寒。”
“好的小公子。”
墨书墨砚先后洗漱完换上干净的衣衫。
墨书的衣衫是浅灰色,与东河曦一般,长度刚好,略微宽松。
墨砚的衣衫便就正正合身。
三人洗漱完不多久,笔润便过来请三人过去用午食。
此时天色还是黑压压的,雨势并未减小,天边还伴有雷声闪电。
墨书看着连天的雨幕,有些担忧,“这雨今日怕是不会停了。”
东河曦没出声,显然对此并没有一点担心。
顾宅是一座品字形的三进宅院,各院的小院并不多大,但前后的院子却是很大,廊桥水榭,将整个顾宅都连接了起来,即使外面风雨再大,也无需担心被雨淋。
东河曦觉着这样的建筑还挺好,准备借鉴一下,到时他那边也如此建,那日后风雨天也不用撑伞出行,夏日也不用担心被阳光直晒,还挺方便。
跟着笔润到了后院的大厅,顾君谦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坐在饭桌边,见他们进来,赶紧起身,“东河公子,先用午食吧。”
“好。”东河曦过去坐下,看向顾君谦。
一身墨蓝绣暗纹的交领衣衫衬得人气质温润矜贵,他身量高挑,衣衫紧紧贴服在身上,显得人身姿修长,若是忽略另外半张脸,端得是风姿无双,俊美无俦。
东河曦眼里都是欢喜,越看越是觉着顾君谦真真是哪儿哪儿都让他中意,若是将其治好……
抛去了沉郁的心思,顾君谦又成了上京城里那个人人称颂的天之骄子的顾少爷。
面对东河曦过于热情的眼神,顾君谦轻咳一声,声音温润,带着些无奈之意,“东河公子。”
他所遇的世家公子都是矜持而含蓄的,少有如东河曦这般大胆直白而坦率热烈。
上午初初遭遇才会那般失仪。
眼下再面对,虽不会再失仪,却还是有些不自在之感,但并未生出厌恶之意。
东河曦嗯了声,收回了有些炙热的眼神,“顾君谦,如今我们也算是有些干系了,还如此叫显得有些见外,日后我便叫你阿谦,或者君谦哥?你若是喜欢我叫你别的称呼,也是可以。你叫我小曦便成。”
听到他的提议,顾君谦微沉吟后便颔首,“是有些见外,我表字长风,应虚长你几岁,你可唤我长风哥。”
按理说他与东河曦算不得熟悉,又是今日才相识,不该说自己的表字这般亲近。
但一来东河曦今日于他有点醒之恩,二来两人手上还有玉佩这样的老辈承诺在,如何说,也要比外人要亲近一些。
虽说东河曦上午的话很是有几分暧昧,顾君谦其实并未当真。
如今他这副容貌,又如何值得。
他虽不再将外人那些言语放在心上,但到底如今这副容貌还是让他失了往日的自信。
加之东河曦看着着实显得有些小,他只当上午的那些言行是一时的起意。
“长风哥。”东河曦嗓音清亮,平日里其实给人有点冷的感觉,但叫顾君谦时,却总有一股温柔在里面。
顾君谦佯作没听出,礼尚往来也回叫了一声,“小曦。”
东河曦觉着顾君谦这样很有意思,但他也没有再逗人,有些思想并不是一时就能消去的,想让人坦然面对他的喜欢,怕是只能让人面容恢复之后再说了。
自卑的心理并不是真的被真诚喜欢就可以消除的,有时候反而是被人喜欢才会更自卑。
东河曦能理解他的心情,所以并没有紧追不放,他可以先给人将脸治好之后再说,反正有玉佩在手,他也不怕这人被别人截走了。
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面,他可不想自己前脚将人治好了,后脚就有人想要摘走他的成果,那他可不知到时候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用过迟来的午食,天空总算是放亮了一些,但雨势半点没有减小。
顾君谦已经命人去将上午他们待过的厢房再收拾一番,此时对东河曦邀请道:“今日这雨怕是不会停,小曦若是无聊,可去我书房寻些书看,书房里有杂书话本。”
普通人家的小哥儿一般都是大字不识,但东河曦,初见他便没有觉得他是个目不识丁的小哥儿。
因此这会儿也邀请得自然。
“好,那打扰长风哥了。”东河曦也没有跟他见外,跟在人后面去了书房。
书房里的书并不是很多,但也有占了小半个书架。
“你看看可有自己喜欢的书籍,老宅并不常住,这边的书并不多。”
东河曦一边翻看自己感兴趣的书籍,一边道:“比我带来的书可多了不少。”
这是实话,他带过来的书大多跟植物相关,虽然话本杂书也有,但真不多。
顾君谦见他在认真翻书,便来到书桌边坐下,手执毛笔开始今日的课业。
先生知道他要回祖籍散心时,便就事先给他安排了每一日要做的课业。
早些时候他面对这些时,总是静不下心来,还有一股烦躁之意。
眼下再对着先生布置的这些课业,却能从里面体会到先生的一片良苦用心。
被未婚妻退婚又如何?
被世人惧怕嫌恶又如何?
毁容残疾,再不能站于庙堂又如何?
身为顾家儿郎,他委实不必囿于那些言论之内。
若是不能居于庙堂,自有他处一展我才。
顾君谦在白纸上肆意挥动,身上气质虽还温润,但眼神坚韧,挥笔的动作一气呵成。
落笔,边上响起了“啪啪啪”毫不吝啬的掌声。
顾君谦收敛情绪侧头看向不知何时来到书桌边的东河曦,“可是找到喜欢的书了?”
“嗯。”东河曦眼含欣赏的看着桌上才写出的字,笔锋刚劲有力,字迹飘逸洒脱,笔尾略微尖锐。
见字如见人。
他虽然对书法并没有多少研究,但或许是来自于原身的下意识,他就是对眼前的毛笔字有几分欣赏。
“长风吹九霄,凌云踏重楼。”东河曦轻声念完,看向顾君谦,“长风哥,你的字是来自于这句诗?”
“是。”顾君谦神色有些怀念的看着桌上的字,“这是我祖父在我二十岁冠礼,为我表字时写下的,他说,顾家儿郎,自当有这般的男儿志。”
可是,他早前却是因着那一点打击将这句话忘在了脑后。
如今写出来,有些愧对祖父的期盼,也有提醒自己之意。
外面的雨依旧下着, 凉沁沁的湿气从打开的窗户与门飘进书房。
东河曦微微侧头看着低垂着眉眼的顾君谦,眼前是布满交错疤痕的脸颊,一条条的疤痕像是丑陋的蚯蚓扭曲着爬在这张脸上。
纤长的手指抬起在上面轻点了一下, 感觉到指腹下的身体微微僵住,东河曦勾了下嘴角,他没有去安慰此时的顾君谦, 而是问道:“长风哥, 可以问问你脸上这是如何弄的吗?”
脸上的触感与上午那一下一模一样,顾君谦眼眸晦涩了一瞬,微微偏移了一下脸颊, 嗓音有些低沉, “从马上坠下, 被拖行所致。”
那日的事情再被提起,却再不能让他心里起一点涟漪。
东河曦若有所思,又低头看向他的右脚, “那你脚呢?是被马踩踏所致?”
“是,脚踝骨被踩碎,虽太医院极力医治,却也只是让我能行走, 平日里若是走得慢一些, 倒也让人瞧不出来异样,一旦动作快一些, 就很明显。”
顾君谦说时语气很平静,就好像是真的已经不在意。
但东河曦离得他这般近, 身为异能者的敏锐感知力还是让他很轻易感觉到对方心绪有一瞬间的起伏。
果然还是很在意的。
东河曦拿着书的左手垂在身侧, 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书房一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外面雨水打在房檐石板上的声音。
顾君谦将墨汁干了的纸张放在一边用镇纸压上, 又提笔准备另写。
先生让他每日写几篇字以炼心,早前静不下心,已拖欠了好些。
趁着今日心情,倒是可以多写几篇。
觑到身侧东河曦还在,顾君谦看向他手中握着的书册,“小曦喜欢看杂书?”
“嗯。”东河曦晃了晃手中的书,“有些写得很有意思。”其实看这些杂书,他主要是从里面找东西。
但他也是没有说假话,有些杂书的确是写得很有意思。
顾君谦点点头,心里却是想着大弟的书房里好似有不少的杂书游记,改日书信给他,让他送一些过来。
东河曦在书房找了个位置坐下,静静的看书,顾君谦则是坐在桌边,沉下心慢慢写字。
笔润与砚安在门口瞧着这一幕,不知为何有些眼眶发酸。
自出事之后,他们再没有见到自家少爷静心写字。
两人眼神感激的看向一边看书的东河曦,少爷听老夫人的话回祖籍,真是对了。
大雨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日近午才停下来。
东河曦昨日下午便让墨砚去东河村送了信给同样被大雨耽搁了回镇上的方婶子几人。
雨停下没多久,顾宅的大门便就被人敲响。
东河曦站在屋檐下,看着从房檐上滴落的雨水,勾了下嘴角。
倒是没想到那位宁哥儿家人来得这般快。
顾宅种植着许多的花花草草,东河曦原是想看看整个顾宅的布局,再结合他自己的图纸,稍微修改一下,没成想却是意外见到了有意思的一幕。
东河曦捏了捏挂在腰间的玉佩,眼里闪过一抹趣味,对陪在身边的墨书墨砚道:“跟我去前院大厅看看。”
正好趁着他还没离开,将一些没必要的麻烦先解决了。
如此他回去镇上后,才能好好为顾君谦准备治伤的药材。
不然他在这边费时间弄药,那边却有人想要撬墙角。
前院大厅,顾君谦看着下方坐着的几人,等上茶的下人离开,他才问道:“不知舅爷一早过来是何事?”
周老爷子没去喝茶,而是看着顾君谦问道:“我听宁哥儿说,昨日东河民那回来的孙哥儿拿了一枚玉佩出来?”
顾君谦嗯了声,“是。”
周老爷子:“那玉佩当真是你祖父送出去的那一块?”
顾君谦颔首,“的确是那一枚。”
宁哥儿在一边焦急的看着自家爷爷,周老爷子蹙了蹙眉,玉佩竟然是真的,“你是如何想的?那小哥儿可是提了什么要求?”
昨儿个下午他便已经反复询问过宁哥儿,那小哥儿当时并没有直言求亲的事情,这说明事情还有转环的余地。
什么要求?
顾君谦想到东河曦昨日的一番言行,心跳快了一下,刚想说并没有,东河曦恰巧走了进来,打断了他的话,“我人都住进了顾宅,要求还不够明显吗?”
丝毫没有觉着一个小哥儿住进一个男子的家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看向上首坐着的顾君谦,挑了挑眉,转开视线看向宁哥儿几人,“想来老爷子该是宁哥儿的爷爷了?昨日我在那样的场面下拿出玉佩,难道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东河曦伸手拨弄了一下挂在腰间的玉佩,笑道:“我既不缺银钱,也不曾有任何困难,倒是还缺少一门好的亲事,这不巧了么,我瞧中了长风哥,恰好我们又都手握玉佩,老话怎么说来着,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们这也算是缘分天注定了,不然为何三十几年了,这玉佩正正好从老人手里落到了我们二人手里呢?”
东河曦完全没有身为一个小哥儿该有的矜持含蓄,话说得直白而大胆,让老爷子听得脸色沉得厉害,又让宁哥儿红了眼眶,边上的中年男女脸带怒气,也让上首的顾君谦神色复杂。
他以为他只是一时起意。
顾君谦动了动右脚,微垂了下眼睑。
东河曦无视了这几人的神情,径自来到顾君谦边上坐下,端起他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惹得顾君谦抬眼看过来的视线欲言又止。
那是他喝过的。
宁哥儿睁大眼睛,那杯茶水方才君谦哥已经喝过了。
边上的中年女人怒盯着东河曦,“你个小哥儿怎么这么不知羞,那玉佩当年主要是为了感谢救命之恩,可没有说是定姻缘的。”
“对对对,救命之恩的感谢方式多得是,又不是非要结亲。”
周老爷子没吱声,当年的事情他最是知道的,玉佩的确是为了感谢救命之恩才给的,但他那表哥也说得很清楚,手持玉佩的人想要什么,只要顾家能给的,便都会应允。
现在人小哥儿摆明了求姻缘,且还看中了他这个毁了容的外甥,玉佩在手,即使他,也是不敢仗着长辈身份多说的。
他那个表哥最是重承诺,他若是敢从中阻挠,周家怕是再不能得到顾家的半分照拂。
周老爷子沉着表情,深深看了眼坦然自若的东河曦。
虽是小哥儿,却神态从容,毫不扭捏,气质矜贵,最主要的是,人还有玉佩在手。
他知道今日想要的结果怕是不行了,“小哥儿是东河民的孙哥儿?”
“是。”东河曦点头,“老爷子,祖父将这枚玉佩给我,便是将当年的救命之恩放在了我的手上,如今我也不怕与你直言,顾君谦是我的,你们若是有什么心思,趁早歇下,昨日的事情,想必宁哥儿回家与你们说得很清楚,我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今日便再与你说一遍,顾君谦并未看上宁哥儿,你们两家也未有婚约,而我看上了顾君谦,也并没有一副看上他,他就该感恩戴德的嘴脸,正好他也不讨厌我并拒绝我,且我还有玉佩在手,所以,宁哥儿想要择婿,还请另选。”
宁哥儿脸色一白,想着昨儿个自己说的话,没敢去看自己的爷爷。
周老爷子听完东河曦后面那句含沙射影的讽刺,心里一沉,尤其是见到自家孙哥儿这副心虚的表情。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昨儿个的事情宁哥儿怕是并没有全部说出来。
只是眼下不是责怪自己人的时候,没听到外甥的反驳,周老爷子就知道事情已成定局。
老爷子起身,无视了边上向他使眼色的儿子儿媳,“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再多说,我们先走了。”
顾君谦让砚安去送客。
等人都走了,大厅里的下人很有眼色的都走了出去,就连墨书与墨砚也都去了大厅外站着。
顾君谦垂眼看着东河曦拨弄玉佩的手,“小曦,今日的事怕是会被舅舅他们传出去,你不该那般说的。”
舅妈是个碎嘴的,加之今日的事让她心里有气,怕是不消半日,今日的事情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届时就算他私底下如何让人去引导,怕是都不会有太大的成效。
东河曦笑叹了一声,右手支在桌上撑着自己的脸颊,微微侧头看向始终垂着眼睛的顾君谦,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什么,他将玉佩摘下放在他眼皮子底下,“长风哥,若是不想我拿着玉佩,大可将玉佩收回去,就像方才他们说的,救命之恩也有别的感激方式。”
一场秋雨一场寒, 一天多的大雨下过,天气一夜之间便就从炎炎夏日走到了凉爽秋季。
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还有雨水的痕迹,屋檐上偶尔滴答一声, 院子里的花草之上,晶莹剔透的雨珠被从云层里降下的阳光染上了绚烂的色彩。
秋风伴随着凉气送进敞开门的大厅,轻轻吹起几率黑色的发丝在半空中飘荡。
顾君谦视线落在桌上泛着莹莹玉光雕刻精致的玉佩之上, 神思却是回到了上京城。
犹记得从娘亲嘴里得知他毁容与残废的噩耗时, 心中是如何的惊惶无助。
但他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不过是受伤昏迷几日,娘亲便消瘦得比他这个病人还要厉害。他不敢再让其忧心。
祖母尚在病中, 弟弟妹妹已然担忧于他, 身为兄长, 他无法将心里那些惶恐与颓然表现出来。
他自幼聪慧,早在得知自己毁容并残废时,便就已经预想到了今后所要面对的。
却还是不曾想到, 最先给他打击的是自幼定下的未婚妻。
他对他虽未生出风月情意,却也在与他定下亲事时,便就将其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因此才会在其骄横纵马从马背上摔下来时, 不顾自身的安危救下他。
哪怕在得知自己是因救他毁容残废, 他也不曾对他产生过半点怨恨,保护自己的未婚妻是他应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