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其实是两栋联排的房子,我丈夫把它们一起买了下来。他需要隐私。”白唯从车上下来,打断了韩默的动作,“哦,很不巧,我的丈夫到家了。”
韩默的目光在房屋黑洞洞的窗户里寻找。
“他在那片檐下。”
韩默在看见那名黑发男人时吸了一口气。
白唯是韩默见过气质最出众、容貌最为秀美矜贵的人,像是从时尚杂志上扒下来的学院派模特。而眼前这个男人,则像是从老电影画报上走下来的高大英俊的演员。他手持喷壶,显然在做园艺。他看起来在笑,眼神却有些不妙。
“阿唯,这是家里的客人吗?”
“我下去去看医生。天色太晚了,韩医生送我回家。”白唯柔和地说。
那种让人不妙的感觉立刻消失了。
“原来是医生啊,我是卢森,多谢你送我妻子回家。”卢森和韩默握手,笑容热情开朗,让韩默怀疑刚才只是他的错觉,又转而对白唯担忧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去找他咨询下一本小说的素材。”
“素材?”
白唯往卢森的身上贴,他捉住对方的衣角,眼睛水润润的,“老公,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
那声娇滴滴的“老公”(和白唯咨询时的语气相比堪称娇滴滴),让韩默全身一激灵。白唯原本声线清冷,此刻却像是故意放化了点的冰淇淋。卢森也笑了,用左手刮了刮他的鼻子:“早点回家给你做饭呀,我买了你喜欢吃的鱼。”
韩默:……
“对了,韩医生也留下来吃饭吧?”
卢森热情开朗,韩默盛情难却,也存了点观察二人的心思。他被卢森从花园里带进玄关里,又从玄关里被带到奉上了热茶的沙发上。卢森进厨房忙碌,白唯为他介绍家中的照片墙。卢森一人完成不了分割牛排的大业,呼叫白唯的昵称让他进来协助。
韩默麻木地站在这个家庭的照片墙前。从威尼斯到佛罗伦萨,从卡贝尔桥到蒙马特,这对恩爱的夫夫显然旅行打卡了许多城市,就连搬到雪山镇后也留下了无数的合照。白唯购买的陶瓷人偶和卢森购买的自行车摆件亲密地贴在钢琴上面。厨房里也不时传来二人的欢声笑语。
看起来毫无异常。韩默正要兴趣缺缺地收回目光,却忽然发现,有两张照片上,白唯和卢森的笑容和姿势一模一样。
即使他们正穿着完全不同的衣服!而且一张照片是在新加坡拍摄的,一张照片在阿拉斯加!
韩默顿时蹲下,仔细查看。很快他发现,这两张照片上白唯和卢森的衣服款式甚至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是A照片上白唯穿着白毛衣,B照片上白唯穿着黑毛衣。卢森的打扮则相似得更省事了,他甚至只是多了个墨镜……等下,白唯在新加坡穿厚厚的白毛衣?卢森在阿拉斯加穿花衬衫配墨镜?
这对夫夫在玩什么奇怪的play吗?
韩默就在这时又发现了几张新加入的照片,这些照片更诡异了。照片里只有白唯,而且大多是背影或者侧影,超绝偷感视角。白唯在德国吃酸菜肘子,白唯在西班牙吃煮章鱼,白唯在俄罗斯吃鱼子酱,甚至还有仰拍视角,白唯向一个地方奔来……
这视角看起来像有人在井盖里给白唯拍的……什么东西?
甚至还有一张是白唯站在墓地前,手里拿着铁锹。
“你在看我们的照片墙吗?这个照片墙是我们在家里最喜欢的地方。因为它使我们的生活很有真实感。”
卢森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背后。
真实感??在盗墓和钻下水道的真实感吗?韩默刚回头,就被眼前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你的手……”卢森捧着白唯手指的动作好像消防员捧着高压水枪。
“他刚刚不小心,差点把菜刀掉在我的脚上,结果自己的手指被割伤了。”卢森说。
“我的手指没有喷血。你完全不用这个姿势。”白唯说。
卢森看起来是被白唯手指上的伤口吓到了,不顾对方的反对,掏了医药包来给他包扎。两人在沙发上你侬我侬,终于才想起了站在旁边的客人。
卢森笑得阳光灿烂:“你知道的,我的夫人总是粗心大意。”
白唯低着头,似乎有些羞涩:“你知道的,我的丈夫总是有些反应过度。”
他纤长的小拇指被包得像个猪脚。
韩默:“……不,我不想知道。”
在无人可见的地方,白唯的另一只手青筋突起,抓住了沙发。
……韩默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很不受欢迎。两夫夫在做饭,他在家里到处闲逛。一楼很大,而且经过改造,除了客厅,竟然还有个可以做舞厅的聚会厅,一架价格昂贵的钢琴正摆在那里。
……如果能让我住在这里的话。韩默羡慕地摸了摸钢琴盖。忽然之间,他发现钢琴上好像有点掉漆。
像是砸了什么东西一样……哦那个支撑螺丝?怎么看起来断过?
“靠近它时小心一点。不小心的话,你的头是会被夹进钢琴盖子里的。”
卢森的声音在韩默背后幽幽响起。韩默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向背后的卢森。
这样一看,卢森像是一座山一样。韩默努力让自己松口气,开玩笑一般道:“是么?那还挺倒霉的。我只听说过手被夹在钢琴盖子里的。”
“电影里有句台词,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口味的。”卢森微笑,“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部电影。它告诉我,生活里总会有美丽的意外发生。”
如果生活像你刚刚说的那个场景一样,那么这巧克力盒里装的应该都是屎。韩默在心里默默吐槽着。
他和卢森一前一后经过楼梯间旁边的座机电话——这年头竟然还有家里用座机的地方,看起来像是暴风雪山庄故事里会被剪掉电话线的那种座机。楼梯出口正对着的柱子上挂着一幅画,画里是一座玫瑰小屋——韩默这才注意到这座小屋。这小屋看起来和白唯卢森的小屋如此相像。
就是小屋中间插着一根长长的箭……见卢森看向自己,韩默疑惑道:“这是什么艺术吗?”
好艺术,看不懂。
卢森:“这是一段美好经历的证明。按理说,我应该把它丢掉。但我舍不得扔,因为这也是我和阿唯人生经历的一部分。”
这是什么艺术再创作吗。看不懂,难道是卢森画了这一幅描摹他们家里的画,白唯站在楼梯上用弓弩射击了它,从而组成了一幅名为《突破二次元》的新时代艺术?对此,韩默只能夸赞:“好艺术,好艺术。令夫人的品味可真不错啊!”
不远处餐桌旁的白唯看着眼前的场景:“……”
感觉自己的风评又被害了。
坐在热气腾腾的大餐前,韩默清醒地知道自己的这个下午就是一个笑话。很显然,白唯骗了他。这个狡猾的作家出于取材的目的,向他编撰了一个谋杀丈夫的故事。俗话说得好,人被杀就会死。怎么可能有被谋杀了这么多次,却还活生生的老公。
但这对夫夫也不讨人厌,屋内香薰的味道也很宜人,就是有点冲,像是在掩盖什么味道。屋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韩默在暖黄灯光下举起杯子,和他们干了一杯。
“事实上在一年半前,也就是我刚搬来这里时,我对园艺并不擅长。在这件事上,隔壁的老法官一家帮了我许多。我能种活那么多蔷薇,也得益于他们的教导。”卢森拿了一把小餐刀,准备分割一扇烤牛排骨,“我的烘焙与烹饪能力也是在来到这座小镇后培养出来的,在这座小镇的帮助下,我还拥有了自己的修车店。我很感谢雪山镇,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餐刀的方向反了,你应该顺着排骨的纹理切……”韩默试图阻止他。
“咔。”
那扇烤排骨被顺利地横向切成了三块。
看着被分到自己的碗里的、还带着血水的烤排骨那森森的断口,在看着那把圆润的小餐刀,韩默很难理解卢森是怎么做到的。他看了一眼白唯,发现白唯正在无聊地喝汤。
或许维修工人的力气就是很大吧。韩默只能试图这么解释。
“雪山镇的确是个好地方。我比你们早两年搬来这里,原本也想住在柳溪。可惜没有通过社区审查。他们说我在镇上的信用历史太短,所以,我只能在西边退而求其次。”韩默说,“你们也是初来乍到,是怎么说服那群固执的业主的?”
面对这个问题,卢森一边切割自己的烤排骨,一边大笑。
“哈哈,改变别人的认知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他牙齿森白,刀下的排骨被他切成一个个带着血水的小块。
白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便不再参与谈话了,只低头吃自己的东西。他不与卢森互动时看起来冷淡空洞,像是高高在上的杂志人偶。屋外的雨越来越大,餐桌中央的烛火闪烁。韩默又吐出了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想到搬来这里的?像你们这样抛弃大城市的繁华,来到这里的人很少见。”
“为了治疗阿唯的呼吸系统,医生说远离都市对他会有好处。而且这里靠近雪山,景色优美。说到这里,虽然没有直达这里的机场,但我想很多旅客都会对这里感兴趣。”卢森说,“我最近在筹划把旁边联排的那栋楼开作民宿来补贴家用。”
韩默顿时笑得乐掉了大牙:“开民宿?一年到头也没有几个人会来雪山镇。而且最近还有连环杀手的传闻,我想你的创业之路恐怕刚刚开始,就要中道崩殂了。哦,我想应该不会没有人没劝过你……”
卢森正要开口,厨房里却传来了叮的微波炉启动的声音。
“我去看看。”他说着,将盘子里切好的排骨夹给白唯。
白唯没有夹排骨,而是盯着厨房的方向看。韩默正在疑惑,便听见厨房里传来一声巨响。
“碰!”
巨响只在一瞬间,韩默仿佛看见了火花……但火花以一种超自然的形态忽然间消失无踪了。几分钟后,卢森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有些嗔怪地看着白唯道:“是不是你把密封的牛奶瓶放到微波炉里加热了?”
“怎么了?”白唯茫然地看着他,他像是一下子就活了过来,“老公你知道的,我有每天晚上喝热牛奶的习惯。”
“下次不可以了哦,会爆炸的。”卢森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真是的,如果没有我的话,你这么粗心大意,该怎么办啊。”
韩默:……
微波炉?爆炸?
他方才明明看见了火花和黑烟,可卢森看起来怎么是一副完好无损的样子?
白唯用手掩唇,以示震惊,清冷声线飘出一句软软的:“还是老公你好。”
一句话又从韩默的嘴里飘了出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提起这个话题,卢森开始滔滔不绝。
“我们是在北都认识的,家族介绍,相亲见面,但并没有确定关系。然后,那时候我刚刚搬到那座城市,对北都以及很多事情都不太了解,于是经常去图书馆。老图书管理员病了,委托同样在北都的阿唯为她代班。那是我第三次遇见他。当时我不小心用手指甲弄坏了一本孤品书,阿唯很耐心地在二手市场上找到了一本全新的作为替代,而且还修复了那张书页。”说到初遇,卢森的脸上泛起了怀念的笑容,“那时候我想,像他这么耐心又完美主义的人,是一定不会轻易地离开我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韩默:……
轻易地离开我?耐心,细致,完美主义?
韩默想继续追问二人的背景。两人既然在北都认识,在那之前,他们又在从事什么行业?
“读书。”白唯回答得简明扼要。
卢森却没有给出他的回答。他笑了笑,跳到了下一个话题。
有所隐瞒,一定有鬼。韩默正在琢磨,他的小腿上却传来了酥酥麻麻的,被什么东西摩挲了一下的感觉。
他借着捡勺子的机会往桌下看,只看见一只细白的脚慢慢地从他的方向收了回去,钻回了拖鞋里。脚踝骨节分明,趾甲粉嫩圆润。
它的主人是白唯。
白唯单手托腮,用叉子插进一枚圣女果里,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看着他长而浓密的睫毛,韩默在那一刻想到了四个字:
人妻不伦。
还有两个字。
事情一下子变得刺激起来了。而且白唯好像很喜欢做恶作剧,从咨询到现在……很有意思。
韩默怀着莫名的兴奋吃完了这顿晚饭,没有注意到窗外暴雨如瀑,电光闪烁,就连后院的松树也在风暴中摇动,于窗帘上投下漆黑的影子。
如幢幢鬼影,高高地垂着头,环视这座房屋里发生的一切。
韩默自告奋勇,把脏盘子收进厨房里,心里只想着那只细白的脚。在不经意间他抬头,却看见看似光洁如新的微波炉的内部黑洞洞一片。
方才这里好像真的发生过严重的爆炸。
韩默伸手摸了摸微波炉内部,指尖粘上黑灰。莫名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而就在此刻。
“轰!”
闪电劈下,屋内电压不稳,一片漆黑。
一片漆黑中,韩默看见有人站在厨房门口。他差点大叫出声。直到电灯闪了闪,又亮了。
“今天的雨可真大啊。”卢森看着窗外,不无忧虑地说,“夜也深了。现在开车回去,不太安全吧。”
他看起来在商量,身体却将厨房门口堵住,毫无让人逃离的缝隙。可卢森的脸上还带着热切的笑容:“韩医生,今晚你住下,做民宿的第一个住客吧。你看如何?”
韩默本想开口说话。可他忽然看见白唯站在卢森身后不远处。他看着卢森,尤其是卢森的脑袋后面,苍白冷淡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而后,他看向韩默,流露出欲说还休的表情。
“宝宝,你怎么看?”卢森忽然转头,向白唯提问。
“你说得对。雨这么大,韩医生在回去路上要是出事了怎么办?我很担心……”白唯说着话,眼睛却瞥着其他地方,活像不敢和韩默对视,“就让他住在203吧。”
明明是卢森先邀请韩默住下,此刻却又是卢森骤然露出了阴郁而不妙的神态。
卢森抿着唇,深灰色眼睛盯着韩默看。他仿佛在看韩默那身笔挺的西装,金丝的眼镜,LV的皮带,抹着发油、造型良好的头发……他爹的,看起来和他老婆的学院派白衬衫还有领带那么登对。而他只是个穿着牛仔外套和T恤出门的修车店老板。
“203?”卢森重复了一遍。
“嗯。”白唯说,“你去把我没拆封的睡衣拿出来给韩医生,我们两个的体型比较相近。”
卢森的眼珠停止转动了。他微微一笑,韩默却意识到此人此刻一定怒火中烧。
但白唯在旁边,雄性争夺领地的意识爆发,韩默不想示弱。他撑着自己有点发抖的腿,也强势地微笑道:“多谢你们。”
卢森从门框上离开了,像是一只阴郁、却保持微笑的野兽。
“把我的新睡衣给他。”卢森说,“不用你的。”
白唯也没有坚持:“你拿哪件?”
“不是情侣款的那件。”卢森上楼,脚步咚咚的,“不用你去,我自己去找。”
“有吗?不是每套都是情侣款么?”白唯说。
卢森:……
卢森的脚步声更重了。韩默对白唯露出一个笑容。好巧,他发现白唯也在笑。
“不,我记得有一套,属于你的那一件被我扯碎了。”楼上忽然传来卢森的声音。
白唯的表情顷刻间变得有点扭曲。
韩默丝毫不受影响。快乐的感觉一直持续到韩默到达203。韩默顿时更快乐了。
隔开两栋联排别墅的、二楼走廊中间的门坏掉了,只剩一个门框。二人的家是A栋,民宿是B栋。203对面是储物壁橱,斜对面就是白唯和卢森居住的A栋主卧。
203是距离主卧最近的房间。
民宿房间维持了白唯家一贯的布置风格。彩色玻璃台灯,深绿色的床头柜,立柱式的床铺,复古又漂亮。除了一幅巨大的画突兀地挂在上方的墙纸与下方的木面之间,如同在遮盖什么东西似的,破坏了房间的美感。画布中是一片黑色森林,角落则用黑色墨水写着白唯首字母的缩写。
越看越让人觉得诡异,但韩默没有细想。
“或许不用拿着把柄威胁,白唯也会自愿和我发生点什么。”
韩默兴奋地想着。
果然在半夜因寒冷去拿多余的被子时,他听到了一点动静。
白唯将家居服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柜里,在卫生间里花费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他修剪指甲,活动脚腕,又在椅子上细想了一遍,确认所有东西都在它该被放在的地方。想到自己藏在邻居家里的护照和离开雪山镇的路线时,他在镜子里看见那个冷漠阴郁的自己。
这个计划很极端,也很冒险,谁知道卢森会不会在盛怒状态下也对他下手——想到这里,白唯除了害怕之外,还有一点怒火和委屈。
如果不是因为卢森怎么都死不了,如果不是因为卢森不识好歹,甚至不能接受和他分居,他至于做这些事吗?!
回想起韩默脚踝的触感,白唯又有点想吐了。
“都是卢森的错。”他恶狠狠地想着。
从卫生间里出来时,白唯又戴上了他的面具。他的“丈夫”坐在床上看书,深不见底的眼珠跟着他转。白唯知道他在想什么,卢森在想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
不明的骚扰邮件,结婚快两年的妻子的出轨,妻子邀请出轨对象住在家中,光明正大与对方调情,这样的事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变成一只蓄势待发的雄狮。可出乎白唯的意料,卢森没有发怒,也没有和他争吵,甚至还拿着往常在看的书在粉饰太平。这让他一时拿不准自己该怎么过去。
是按照计划地对他冷淡,还是“粉饰太平”、心虚地撒着娇?
算起来,这已经是他和卢森的最后一夜了。无论计划成功还是失败,他们都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眼前的这一切,过去一年半在雪山镇的种种,都将成为往日的泡影。
想到这里,白唯一时间有些恍惚。
白唯最终如往日里一般走到了床上。没有质问,没有追根究底,没有发火,卢森此刻的一切表现都在他的计划之外。白唯因此难免有些茫然与不安定。
强压心中疑虑,白唯伸手按灭床头灯。卧室陷入黑暗的瞬间,他的手背被另一只大手按住了。
被重量富有暗示性地压着,白唯立刻想到了自己今晚的计划。他说:“我今晚不想做。”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冷冰冰,白唯放软了声音道:“老公,我累了……”
夜色里他看不见卢森的脸。白日里对他言听计从的“丈夫”用同样温和的声音说:“不行。”
是那种让所有人都会觉得此事可以商量的语气,字句却斩钉截铁。
白唯膝击对方的腹部。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白唯一身冷汗。藏在他骨子里的、来自他生身父亲基因的不管不顾的狠又冒了出来。这不是和卢森打架的时候,他得让卢森把怒气留给他找来的心理医生,可身体已经从床上跳了下来,坐在了靠墙的沙发上。
卢森也从床上下来了。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对白唯说:“亲爱的,你在攻击我吗?”
声音温温柔柔,像是非人的动物,又像是狂烈地压抑着自己此刻感受的大型生物。
白唯靠在椅子上,盯着那团阴影。
“老公,”白唯心一狠,揽住对方的肩膀把他带到了沙发上,自己骑到了他的身上,“在沙发上吧。”
他主动去吻他,心里思考这个姿势或许还能省点力气。
走廊无人,寂静无声,主卧的门缝里的灯也灭了。进入深挖的壁橱之内,韩默刚找到一床棉被,就隐约听见了隔墙的动静。
这间深挖的壁橱原来是用来隔离主卧和202房间的。有这小空间做遮挡,202的客人就不会听见主卧里的声音。
可今天的白唯和卢森不在远离这面墙的床上,而在靠近这面墙的沙发上。
韩默兴奋而隐秘地听着从主卧里传来的动静。动静声很模糊,但配合着想象力,很容易知道主卧里的两个人在做什么。
这声音可真激烈,感觉沙发都要塌了。墙壁的隔音效果还是很不错的,而且白唯也在努力压抑自己的声音,只是最后受不了了,有哭声从那边透了过来。
或许是白唯含含混混地叫了几声老公,那边家具的声音才暂时停下了。不过韩默心里有鬼,害怕自己被发现,悄悄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只是一小时过后,韩默仍然克制不住自己的遐想。他躺在床上,裹在有白唯家清新香气的被子里,看着墙壁上那幅黑色的森林。森林里渐渐有莹白的一双脚走了出来,停在他的面前,用脚尖去勾他的腿。韩默往森林里去看,他看见白鸟一样的少年坐在黑色的沼泽上,他全身苍白,只有关节处发粉发红,他向他伸出手……
“轰!”
韩默被巨大的雷声打醒。
更让他震惊的,是他闻到了香气……比起在白天时,那香气更加浓郁了。电光闪烁,他看见了白唯。双腿纤长的青年反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他柔软的头发乱糟糟的,只穿了一身过于宽大的睡裙,苍白的锁骨和肩膀都露在外面。电光照亮他脸颊上的泪痕和脖颈上的痕迹,他双手交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的脸脆弱得让人心碎。
韩默喉结一动,感觉身体的某个部位热了起来。他轻咳了一声,理解了一切地向白唯走了过去:“白唯,亲爱的……”
“你也看到了。”白唯用他那清冷的嗓音哽咽地说,“我没办法再忍受和他在一起了,和他继续同床共枕……”
韩默喉咙里低吼一声,就要扑过去抱住他,再把他搂到床上。就在此刻,又是一声惊雷!
比每一道惊雷,还要巨大的惊雷!
这惊雷就劈在蔷薇园不远处,以至于整栋联排小屋都为之一震。
窗户开了,不只是韩默的,还有别的房间的窗户,狂风骤雨刮进来,把窗帘吹得像是舞女乱舞的裙。韩默顶着风雨去关窗户,墙上悬挂不稳的巨大画作却被风吹掉了,砸在地上发出“哐!”的一声。
画作背后也是森林,张牙舞爪的、喷溅式的黑森林!
对面主卧的门开了。白唯跨坐在床上,冰冷手指捂住韩默的嘴:“别出声。”
他的气声凉凉的,像是冷酷的杀手。
“阿唯?”
“阿唯?”
走廊里一声声,传来卢森的声音。他的脚步声在走廊里的每一处游荡,空洞的声音像是鬼一样。
白唯走在韩默背后,他捂住对方的嘴,把门打开一条缝,让两双眼睛都能往外看。这几步路已经耗尽他所有力气了。他原本计划自己会更有力气来做这件事,但卢森今晚简直在把他往死里弄,他走路时大腿都在抖。他们看着卢森高大的背影在走廊里游荡,最终停在了厕所附近。
“厕所门虚掩着,哦。你在厕所里……怎么不去主卧的厕所,阿唯?”
就在那时,站在前面的、眼尖的韩默却看见有什么东西高高悬在厕所门上……
“咚!”
呃呃呃呜呜呜!!
斧头!借着电光,韩默看清了,是一把闪着寒光的斧头!
他清晰地看见斧头直直地劈开了卢森的脑袋,就像劈开一只西瓜……下一刻,随着迟来雷声的巨响,还有眼前一花。卢森很快爬了起来。
他摸摸脑袋——不是为了从两边把脑袋合上,而是单纯地摸了摸,把斧头放在旁边靠住,进厕所了。
白唯站在韩默的背后,被遮挡了视线。他没有看见,可韩默却完整地看见了卢森合上脑袋的全过程。
韩默觉得自己的小腿在抖……还好他没有喝水,否则这张地毯应该已经被他顺着裤管往下流的尿毁掉了。一切旖旎心思都消失了,他推搡着白唯往里面挤,想要躲起来。就在这一刻他也看清了那片黑森林的真容——那是一片暗红色的、狰狞的、头部中央位置深深凹陷下去的……
一人高的喷溅血迹,就像有人的脑袋被钉枪打穿了,血溅五步!
就在他遏制不住地要发出惨叫声时,背后传来了醇厚的、含笑的声音。
“哦。我就说我的阿唯去哪里了。”
“原来,在这里啊。”
白唯没能看见厕所的那一幕。他只感觉韩默疯狂地把自己往门里推,正好,这很符合他的计划。只是当卢森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时,即使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白唯仍有头皮一麻的感觉。
很陌生的感觉。
他手指略微发抖,一时间真有了一种身为妻子,被丈夫捉奸在床的错觉。卢森的声音不辨喜怒,像是漆黑的深海,没人知道自己会被深海下的暗流卷到哪里去。这种情感的冲击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但很快,他精密地拾起自己的演技,推开韩默,被烫住似的往旁边一站,抱着双手。
睡裙洁白的裙摆在他的小腿上空荡荡地飘。他绷着脸,看着地板,强忍慌张:“我只是听见窗户开了,过来关窗户。”
“哦。”卢森说,“窗户的确开了。”
白唯那一刻忽然很想看看卢森此刻的表情。
发现自己被背叛、妻子在眼皮子底下和其他人偷情的卢森,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愤怒?嫉妒?绝望?
但很快,他对自己感到愤怒。一是因为他竟然在执行计划的过程中分心,二是因为他竟然因为卢森的到来感到头皮发麻,三是因为,他刚才的反应,仿佛真的将卢森当成他的丈夫。
就像在过去两年里,他经常愠怒于自己在认识卢森之后,各种各样的情绪变得越来越多,无法时刻维持冷静。
“吱呀。”
风明明是从外面往里刮的,可在没有任何人动手的情况下,窗户却自己关上了,甚至,还自己下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