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一片沉默,寂静的只有风吹进来的声音,偶尔还掺杂着那人急促慌乱的喘气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是韩炽发出来的。
“你这么急做什么?”韩炽说, “我还想着谈一笔交易呢,你不想听听么?”
说话时韩炽一直目视前方,好似在黑暗中前方是一束亮光,尽管没发出任何声音,韩炽都能找到他的位置,并且感受到同样落在自己身上灼热的视线。
韩远案在说:不要轻举妄动。
他轻轻动了动嘴,似乎说了什么,微不可查,束缚着他的人也没察觉。
那人显然被韩炽分了心思,哼笑一声:“我跟你们有什么好说的,让他让开,韩律,你也不想让他亲眼看着你从楼上跳下去吧?”
“二楼而已。”韩炽无所谓道,“松松筋骨的事。”
“是吗?那要是我先杀了你了呢?”
“你刚刚不还说不想闹出人命?”韩炽眨了眨眼,似乎对他出尔反尔、前后说话不一致的行为感到十分鄙夷与无奈,“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你别管!”那人显然不耐烦了,匕首往韩炽侧颈处近了一分,韩炽觉得一阵刺痛,微微蹙眉咬牙忍下了一声吸气声。
急躁、粗鲁、优柔寡断,成不了大事!
这想法刚从脑子里闪过,韩炽眼神一凛,以迅雷之势抬手“咔哒”一声掰断了横在自己脖子上的手。
啪嗒,哐啷——
匕首脱落掉在了地上,转了几圈之后停下,被韩炽一脚踩在脚底。
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听起来就知道伤势不轻,那人疼的呻吟一声,顾不得自己的手腕,咒骂了一声后立刻反腿绞住韩炽的膝窝,一个反身将他压服的跪倒在地。
他此时伤了一只手,根本不占优势,韩远案霎时上前一把反手扣住那人断了的手腕,动作利落又毫不留情的抬脚踩在那人的背上。
——操!
韩炽也趁机站起身反扣住那人的另一只手臂,可显然忽略了“护士”的力气,那人前胸猛的一挺,手肘趁机直往韩炽腹部重重一击,令他不得不闷哼一声,冷汗霎时出了一身。
闻声,韩远案只是顿了一下,顿时怒意四起,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压制着“护士”,将人按在墙上,握着拳头一下又一下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蠢货!”韩远案嗤笑一声,绷紧了牙关,挥在那人身上的每一个拳头都像是要他命一样,要是此刻灯是亮着的,那韩远案眼里的狠意和猩红的眸子大概是韩炽从未见过、令人脊背发寒的。
仿佛还不够似的,韩远案又捡起地上的匕首,割下他身上的一块衣料塞进那人的嘴里,用匕首在他手臂上划了几刀。
刚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来的韩炽踉跄起身,喘了两口气后一把握住韩远案的手,轻声提醒:“不要太过了,还有事。”
闻言,韩远案的动作这才僵住,即刻停下,此时靠在墙上的人也昏了过去,渐渐从墙上滑落在地上,血腥味逐渐蔓延开来。
韩炽有些不赞同,但他知道韩远案这番失去理智是为什么,所以只是安慰他:“没事,先把人送去。”
“……不行。”韩远案皱眉,在黑暗中跟他面对面,万分忧心,“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膝盖又伤了是不是?”
他一连串的关心砸在韩炽身上,字字都落在心窝处,像裹了甜甜的红豆沙和蜜豆,直击脑仁儿的蜜意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身体上的疼痛都消散不少。
“我没事,先送他。”韩炽拍了拍他的肩。
但韩远案没听他的,甚至有没有听到他说话都是个问题,还在自顾自的絮叨:“这膝盖刚好了多久……刚才那声音响的心惊,回去要好好上药。”
“还有肚子,是不是伤到肚子了?”本来腹部是人体最柔软的部分,击打几下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可韩炽偏偏肠胃不好,最受不得这些伤,韩远案越说越烦躁,低低咒骂了一句,“妈的,真该死!”
说完还不解气般踢了地上的人一脚,地上的人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
韩炽顶着张苍白的脸怔了一下,随即笑开,一笑就扯着身上的伤口,他又皱眉捂着肚子,但还是止不住笑意。
清澈如泉水的声音自韩炽胸腔传来,韩远案也终于回神,疑惑道:“笑什么?”
“……咳、没什么。”韩炽掩饰。
他真的从来没看见过韩远案的这一面,脏话说的很溜。
“小池,你——”
“你手怎么样了?”韩炽忽然想起来,连忙起身去摸韩远案的手,果然摸到湿漉漉一片,估计是伤口裂开,然后浸湿了纱布。
他狠狠皱起眉:“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韩炽的语气有些急迫,弄得韩远案还有些心虚。
原本他的手就没什么大问题,这会让被他摸到的濡湿应该是在地上的人身上沾到的。
韩远案微微皱眉,不动声色挪开手,只说了句:“别碰,脏。”
“啧。”
韩炽不耐烦地回应了他一声,紧接着攀着他的肩膀在抬头,微微踮脚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又扒开他的衣领,在他的锁骨处啃了一下。
“你真该死!”
韩远案被他这两个动作惊到了,迟疑两秒后,有些不可置信地说:“所以……你想咬死我?”
“……?”
“对!”韩炽点头,“咬死你!”
韩炽有时候真不能明白韩远案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每次想问题的脑回路都跟他不一样。
“别磨蹭了,人在底下等着呢!”韩炽催促他。
郊区山上环湖大院,晚上十一点。
“啊——!!”
门外突然爆发出一阵惊人刺耳的尖叫声,随即不到片刻,阵阵脚步声响起,数人陆续从屋内到门外聚集。
韩覃还穿着从何公馆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西装,不耐地看了眼院里的佣人,沉声呵斥:“吵什么?!”
“先、先生……这里有个人!!”
随着声音和灯光的方向看去,韩覃看见了一个穿着护士服的人,戴着厚重的眼镜,他瞳孔微缩,莫名觉得寒意阵阵。
他上前扒开那人的身体,让那人正面朝上,随即瞪大眼睛。
“来人!先送医院!”韩覃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送到最近的私人医院!”
“好的先生!”
有了主心骨,围在这里或是看闹剧,或是被吓的愣住的人也一哄而散,徒留韩覃一人立在原地。
夜晚依旧寒气逼人,今晚是没有月亮的乌云蔽空的阴天,韩覃冷着脸垂头死死盯着刚才那个位置——那个伤者躺过的位置。
他自然认得那个人是谁,也知道那人为什么穿着护士服,只是到底是谁拦截了他的人?
是瞿小意?
不对,韩覃摇摇头,他自己率先否认了这个答案,瞿小意没这么大本事。
那是……韩鸣?
韩覃眯眼,也迟疑地摇了两下头——当时他的人看见韩鸣上了车,也看见韩鸣的车被那辆货车撞击,别说危在旦夕,即便没有,韩鸣估计也只会是个植物人!
是谁?是谁能帮到韩鸣,还料到了他晚上的行动?
韩覃定在原地半晌,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忽而瞪大眼睛,良久才转身进屋。
韩远案把人扔下后便驱车离开,半刻都不带犹豫,循着柏油路一路开到了一条小道,韩远案顺势把车停在路边。
他看了眼副驾的韩炽,暖色调的灯光下,韩炽的脸色没那么惨白,但仍旧能隐约看出一些病态。
“怎么样?”韩远案问他,“有哪里难受吗?”
刚才被韩炽催促昏了头,顺了他的意先来了这里,竟然没先带他去检查伤势。
“我还好,你问问她。”韩炽藏住捂着肚子的手,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后座魂不守舍的人。
“她怎么了?”韩远案顺势扭头,发现她呆滞的靠着,什么反应也没有。
半晌,瞿小意开口:“停在这里做什么?”
她按下车窗,朝右边看去,那是陵墓的入口,守墓人的屋子里还亮着灯,趴在窗口朝外张望着,猛然一瞧还觉得有些渗人。
韩远案哼笑一声:“看出来了?”
“……”瞿小意正视他,没吭声。
他又淡淡开口:“不下去看看吗?”
“小姨。”
第44章
一句“小姨”让瞿小意彻底僵住, 明明车里开着暖气,但她却感觉风不断的从她的四肢百骸灌入,顺着筋脉直至脑仁深处, 刺骨的冷清。
或许还有些害怕更加增长了这样的感觉。
韩炽怔了怔, 不过他只是稍微有些意外, 很快就明白了对瞿小意的熟悉感来自于哪里,也明白韩远案为什么要经过这里时将车停下。
既然处理后事的时候,墓地是韩鸣选的, 那瞿小意应该也知道, 韩衢跟梅枚夫妇的墓地没有瞒着瞿小意的必要。
车内气氛一度沉默, 瞿小意隐在后座昏暗的灯光中,垂首敛眸,半晌后推门下车。
她径直找到墓碑, 看她对路的熟悉程度, 显然来的次数不少。
——兴许是因为愧疚, 所以来忏悔。
韩炽的目光追随着瞿小意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
他这才扭头跟韩远案说话:“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韩远案眼含深意地注视着韩炽, 很简单的说了句:“我猜的。”
“长的有点像。”韩远案笑了下, 正色起来,“我知道我妈有个妹妹,但一直没见过,也不常联系。”
“我不经常回家,只是偶尔从爸妈的嘴里听到他们提到过。”
“跟韩鸣一样?”韩炽问。
“嗯。”
韩鸣出现的频率相对来说高一些,但因为韩远案自己的原因,对家里情况都不太熟, 所以更多还是因为父母偶尔谈论。
车停在路边不动,车窗关着, 韩炽有些憋闷的慌,他拍了拍韩远案的肩:“窗户开一点。”
“嗯?”韩远案皱眉,一边启动车,一边问,“闷吗?”
“有点儿。”
“胸口难受吗?胸闷?气喘?现在什么感觉?”韩远案有点着急。
都不等韩炽回答,他就上手去摸他心口,发现心跳频率还算正常也松了口气。
可他还是不死心地问:“他打到你胸口了吗?”
“没有。”韩炽摇头。
他单纯只是因为车内暖气开的有点足,所以觉得缺氧头晕。
韩炽扒拉开正在摸自己的脸颊跟额头的手,然后握在手里,刻意冷下脸,训斥他:“在病房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用这只手打他?”
“……”
“还嫌伤的不够重吗?”
“……”
韩远案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但还是非常自然的道歉:“抱歉。”
“……?”
“我下次注意。”
“……”
韩炽被噎的不轻,但也拿他没办法。
只是定定地看他,韩远案的话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非但没有了本就装出来的怒意,还被柔软包裹,让他整个人都陷进缠绵里。
好半天,韩炽才憋出一句:“回家不要碰水。”
“啊!”韩远案拖长音调。
“那我还要洗澡呢?”
“你不是说你左手也可以?”韩炽难得不上他的当,一只手握住他受伤的右手,另一只手握住韩远案的左手。
韩炽的手比韩远案的小一圈,毕竟体型就比他的小一些。
他摸了摸韩远案的手指,有一些粗糙,韩炽又有些好奇的把他的手心翻过来看了看。
没看见有茧。
猜出了他的心思,韩远案无声地笑了笑,任他摆弄自己手指和手心,纵容和宠溺都摆在脸上。
“玩够了吗?”韩远案出声提醒他,声音微哑磁性,酥进韩炽的脑仁儿。
韩炽动作一顿,猛然发觉自己的注意力真的十分容易被韩远案身上的任何部位分走。
他莫名有些脸上发烫,想甩开韩远案的手,却被他反手轻轻握住。
接着,那人便倾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接受韩远案的亲吻时,韩炽总是有些迫不及待的,他被韩远案拦着后腰,不断的贴近他,渐渐的耳鬓厮磨,唇齿相交的那一刻呼吸急促起来。
韩炽有些意乱情迷,没一会儿上衣领子便凌乱的散着,他感觉到自己被灼热的烫意围绕,快要将他整个人烧成灰烬。
忽然,一阵踢踏的高跟鞋由远及近,仿佛一盆冷水淋头浇在了韩炽头上,满腔的热意和眼里已经泛起的水盈瞬间退了个干净。
他推开韩远案,后者也没为难他,但笑他胆小。
“好吃的。”韩远案喃喃。
在人看不见的角度,韩炽的脸腾的一下通红,他摸索着把车窗升了上来。
韩远案贴心地帮他把衣领整理好,最后才开了后座门。
没一会儿,瞿小意便上了车。
车上的人都默契的没说话,瞿小意没发觉他们之间刚才发生了什么,韩远案也没主动开口问她在她姐姐的墓碑前说了什么。
或者是忏悔,也或者是叙叙旧,不过也可能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那里待了一会儿。
只不过无论怎么样,都不是韩远案的目的,他的目的只是想告诉瞿小意,他知道她的身份,不用继续隐藏害怕。
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这样的观念和行为不会出现在韩远案身上,他既然清楚三年前的事情与他们无关,自然也不会过多怨怪。
韩远案微微转动着方向盘,他忽然想,是不是因为韩炽总是无缘无故的原谅他,总是对他付出无限度的宽容,所以让他也能明白这些,不至于让仇恨蒙蔽内心和眼睛。
被送到国外的第一年,是他恨意最浓的时候,不止是对韩鸣的怨恨,更是对自己前二十多年来竟然手无寸铁的自卑和自厌。
可那几年都是凭借想着韩炽过下去,韩炽给他的原本就是最好的,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救他于水火。
那些通过潜移默化、身体力行被韩炽用在自己身上的爱意,一切都化作具象让他触手可及。
韩远案开车回了医院,原本想在附近给瞿小意订间酒店,但她不愿意,一定要留在这里。
于是只好把她送回韩鸣身边。
这会儿韩鸣还没醒来,只是被转移到了另一间重症室里。
二十四小时还没过,瞿小意不能进去探望,她就一直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守着。
韩远案带着韩炽去看医生,一路上韩炽都没表现出什么奇怪的神情,犹如一个多小时前发生的那场打斗是在做梦一般。
直到到了诊室门口,他才表现出一点心虚。
拖着韩远案不让进,这时候都不用韩远案觉得,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在耍小孩子脾气。
韩远案扶住他瘦削的肩膀,握着他硌手的骨头,刻意沉下声音,垂眼看他,说:“讳疾忌医?”
“没有。”
韩炽只差把头摇成拨浪鼓了。
“那你为什么不进?”
“……现在太晚了,不好麻烦医生的。”韩炽眨了眨眼,十分认真的试图蒙混过去。
韩远案无奈地笑了下,克制着力气摁了一下韩炽的发顶,又指了指墙上亮着的灯,上面写着——
【值班中】
意味着晚上是有人值班的。
“好吧好吧。”韩炽抿抿唇,硬着头皮先迈步进去,韩远案紧跟身后。
里面坐诊的是一个年轻姑娘,估计是一个实习生,敲门进去的时候,姑娘的声音还有些含糊,估计正打着哈欠。
这个点确实很晚了,困意席卷再正常不过。
此时进来俩风朗月清的,瞧上去格外登对的男人,那姑娘瞬时醒了神,坐直身子,在两人之间看了看。
很快,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柔声道:“请坐。”
是对着韩炽说的。
显然,即使是陌生人,也一眼就能看出韩炽的状态明显更差一点。
韩炽依言坐下,韩远案便贴着站在他身边,一只手搭在他肩上给予他安慰。
那姑娘问:“什么症状?”
“没有症状。”韩炽下意识摇头。
“……?”
韩远案探手摸了摸韩炽的下巴,跟姑娘说:“肚子受了伤,估计有淤青,膝盖也有。”
“怎么弄的?”
“打架。”
“……?”姑娘抬眼,狐疑着,“跟你打架?”
“不是,小孩子太好看被人嫉妒,在外面遭欺负了。”
这话韩炽不大爱听了,动了动肩膀,把韩远案的手从他肩膀上耸掉,韩远案又不死心的搭上去,韩炽也没再动。
“淤青那就直接开药。”姑娘准备写单子。
但韩远案又出声阻止了她:“不行,他肠胃不好,慢性胃炎,小面积溃疡,我怕有影响,能安排腹部CT或者B超?”
“膝盖也一并照了。”
“可以。”姑娘答应得爽快,这种基础检查,要是病人和家属要求,医生一般都会答应。
“不过今晚没有了,要等明天医生上班。”
“好。”韩远案点头答应。
从头到尾韩炽就没发表过意见,更没有他插嘴的机会,而且就算他说了,韩远案估计也不会答应。
关键是他真没有感觉肚子很难受,除了刚才在车上那一阵之外。
韩炽认为韩远案有些紧张过头、小题大作了。
“明天有胃镜名额吗?”韩远案想起来什么,又问。
“有的。”
“预约一个无痛胃镜。”
“好。”
韩炽嘴唇拉成一条直线:“……”
一直到韩远案拿了单子,被韩远案带出了诊室,韩炽才惊觉刚才发生了什么。
韩远案跟那姑娘的对话过于果断利落,他甚至没有反应的时间,那些字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压根儿没过心。
“不做胃镜。”韩炽直接说。
韩远案挑眉:“没得商量。”
韩炽绷着脸,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留下余音:“那就绝交。”
第45章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韩炽拗不过韩远案, 无论他要怎么跟韩远案绝交,韩远案都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妥协。
在韩远案看来是自己强硬一点、说一不二才能让韩炽老实检查身体。
可韩炽不这么想,他还是觉得是因为自己太懂事了, 答应检查只是不想让韩远案太担心, 否则他才不会来做遭罪的胃镜。
所以韩远案根本称不上妥协!
昨晚一夜重症病房没出现什么危险状况, 一早医生照例给韩鸣检查完后就通知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但韩远案没让直接转,而是继续待在隔间。此时媒体的消息铺天盖地的在报道韩鸣病危的事,很难保证医院没有韩覃的眼线。
等安排好了韩鸣的事, 韩远案才拖着韩炽到对应的科室去排队。
而且的确是“拖”着的。
韩远案拉着韩炽的手腕, 以前也没觉得韩炽这样重过, 况且韩炽身体不好,营养不达标,即便是抱着跑, 韩远案也不会觉得累。
可刚才把他从病房拖到CT室的时候, 他还真费了点儿力。
很显然, 是韩炽自己定住了脚,不乐意让他拉。
保持这样的状态, 走了一半, 韩远案忽然顿住了步伐,倒不是说拉不动,而是一直这样拉着,韩远案有点想笑。
他侧身对着韩炽:“真不想去?”
“不想去什么?”韩炽站直了身子,明知故问。
“检查。”韩远案一字一顿,非常愿意陪他一起演戏。
韩炽摇头:“没有啊,我们现在不是去检查吗?”
“那为什么不走呢。”
“我们都在走呀。”韩炽每次撒谎都一本正经的, 逗的韩远案不知说什么才好。
韩远案拉着他的手腕晃了晃:“可我怎么会拉不动你呢?”
“不知道。”韩炽摇头,“你得找自己的原因。”
“噢……”
韩远案煞有其事地点头, 察觉他应该是不会自己走路了,干脆凑近他,一把托住韩炽的后腰,带着他走。
胃镜得趁早做了,因为在此之前不能进食,韩远案担心耽搁太久,韩炽会低血糖。
从昨晚打了一架到现在,韩炽没表现出任何不妥的地方,韩远案不可能不怀疑。
膝盖和肚子都不让看,韩远案也就顺着他不去看。
但今早的所有检查都必须全部做完,这样才能让韩远案放心。
医院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人满为患的,从凌晨三点开始就已经有人在门诊大厅排队挂号,早早的就到这边等着叫名儿了。
形形色色的人都坐那儿等着,韩炽还是头一回真把检查当回事儿来认真对待,要说不害怕是假的。
以往也不是没做过检查,只是那时候都浑浑噩噩的,注意不到诊室外的疾苦。
现下被韩远案领着,即使心里有些发憷,可也算是一个实在的依靠,面上也便平静的很,更有空注意到诊室外的人。
人一空下来,难免就会悲观的想到很多。
科室外面的座椅上都坐满了人,韩炽跟韩远案就站在一旁不惹人注意的角落,刚好可以看见电子屏幕上报出来的名字。
韩远案侧着身子靠在墙上,让韩炽藏匿在他胸口,给他一个支撑。
他能感觉韩炽在出神,神情好像也不怎么好看,有点……凝重。
“怎么了?”韩远案忽然出声询问。
他垂眼,牵起韩炽的手,发觉他的手有些凉,于是捏在手心握着,想用自己的体温让他暖和一些。
韩炽听见他说话只是稍微抬眼看了下他,继而又将视线放在诊室外的那些人身上。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能注意到许多人脸上都是忧心忡忡的,即便有家人在身边,也没有多余闲聊几句。
几乎是一瞬间,韩元安就明白了韩炽的心思。
先前问他是不是害怕,多半还是调侃在里面,此刻他才真的反应过来,韩炽是不是真的有点害怕。
他没给自己太多思考的时间,托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亲了一下,小声又温柔地问:“小池是不是有点害怕?”
“……”
韩炽没回答,半晌才若有所思的回了一句:“他们怎么想呢?”
“不知道。”韩远案清楚他在说那些来看病的人,每个人的脸上好像都蒙着一层灰雾,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就给自己定了死刑一般——
灰败而绝望。
“或许只是在等结果。”
韩远案想了想,还是回了一句。
因为此时他也是在等叫号。
“你害怕吗小池?”
“没有害怕。”韩炽摇头。
韩远案没吭声,只是一直捏着韩炽的手指,要是不害怕,手心怎么一直冒冷汗。
其实是一次很小的检查,很小很小的、普通的、再正常不过的一次体检。
等了快半个小时,韩炽才被叫进去做检查。
无痛胃镜的不适感已经降到最低了,但韩炽出来的时候仍然是脸色惨白的捂着胃,韩远案一直守在门口,见人出来便两步跨上前。
“啧,小可怜儿,受罪了。”韩远案皱着眉,扶着他往外走,这儿没座位,消毒水味也重,得赶紧带他离开。
本就不舒服的韩炽这会儿听他说话怪怪的,抿着唇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捂着嘴偏头干呕了一下。
韩远案感觉手底下的身体都在颤栗,只瞬间,韩炽耳根就红了一块,韩远案意识到他应该是真的很难受,收起揶揄他的心思,加快脚步带着他离开。
大庭广众之下,韩炽不会允许他抱的,除非韩炽睡着。
一直忍到了病房,韩炽才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水流声开到最大,韩远案便守在门口没出声。
只有紧锁的眉心和僵直的身躯才能看出他焦灼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人觉得等了很久,门才终于打开,韩炽从里面出来。
应该是用冷水洗了把脸,韩炽所有手指的第二个关节以上都红透了,一直红到指尖,像突然捏过一把雪。
他站不直腰,推开卫生间门的时候只能一手扶着门框,微微弯着上身。
他就说不应该做什么胃镜!
韩远案就站在离他半米都不到的位置,稍一抬手就能碰到他,但他不敢动。
要张嘴说话时,发现嗓音被哽住了,于是咳了一声,才带着微哑的声音说话:“……好点了吗?”
没有很好受的韩炽本不想说话,但蓦然发现身边人的声音有点不对。
韩炽抬眼去看,骤然对上一双红的不行的眼睛,就比他被冷水冻过的手指的颜色浅一点点。
他要说的话就这样哽在喉间,怔了半秒之后,在心里边叹了口气,缓了口气勉强站直身子,主动把手搭上韩远案的胳膊。
“扶我一把。”
因为刚刚吐过,韩炽嗓子有点痛,说话声音很小,几乎是气音,但看韩远案这样,他心脏也开始闷闷疼,只能强撑着哄他。
“要休息会吗?”韩远案扶着他坐到病床上,刚要站起身却被韩炽抱住了肩膀,将他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肩上。
他不受控制的踉跄了一下,双手撑在韩炽身侧,刚想说什么,却骤然怔住了。
——韩炽在他背上缓慢上下抚着,然后拍了拍。
韩远案心里说不出来的感受,只觉得鼻尖发酸,酸涩的感觉猝然窜上脑仁,以至于眼眶发热,感觉有什么要汹涌而出。
他闭了闭眼,抬手覆在韩炽背上,稳定住情绪后,温声说:“我知道。”
“知道就好,”韩炽很满意,一副孺子可教也的嘚瑟模样看着韩远案,施恩一样继续说,“行了,起吧。”
韩远案笑了下,没跟他计较,想从他怀里挣开,可韩炽没有半分要放手的意思。
“怎么了?很不舒服吗?”他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韩炽松了点儿劲,让韩远案顺势抬头,提出要求:“亲我一下。”
“好。”
韩远案亲了一下。
“再一下。”
于是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