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进门,卜夏就忍不住左右歪着脑袋去看,嘴上小声嘟囔:“奶奶人呢?不应该啊,知道我今天要回来,奶奶肯定会在家门口等着我的呀。”
他奶奶就是一个嘴硬心软的古板老太太,嘴上总说他骂他哪哪儿不好,但实际行动上对他确实很好的。
怀揣着满心疑惑,卜夏推开院门走进去,就看到堂屋里,周至慧正抱着一个穿着崭新黑西装、油光锃亮黑皮鞋的男人抱头痛哭。
这一刻,卜夏脑海里闪过很多种猜测。
但独独没猜到周至慧看见他会第一时间把男人往他面前推,语气是少有的欢喜。
“夏夏你快看这是谁?你爸爸回来了!你爸爸回来了!”
他爸爸不是死了吗?
反正在他的记忆里,在他和奶奶生活的家里,从来没有过爸爸这个角色的存在。
卜夏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像个玩偶娃娃一般被男人涕泪横流的捏捏抱抱。
“夏夏,乖儿子,我是你的爸爸啊,爸爸这么多年不在家,辛苦你和你奶奶了……”
卜夏维持着有些呆滞的状态,听着男人用浮夸到分不出真假的哭腔诉说着这些年的不容易,和自己的苦衷。
卜夏将卜春归和周至慧的话结合在一起,终于拼凑出了周至慧这么多年讳莫如深的事情真相。
总结下来就是,寡母好不容易拉扯大的、被寄托了很多希望的儿子成了恋爱脑,为了一个家里穷到底掉的漂亮女人,不仅断了学业,还不惜单方面和寡母断了联系,十八年毫无音讯。
而卜夏,虽然是卜春归和他真爱女人生的孩子,但因为怀着卜夏的时候生活条件不好,女人生卜夏生得很是艰辛,伤了身子,导致夫妻俩对卜夏的情感都不是很正面。
在被医生通知说这个孩子过于体弱,需要精细养着才能养大的可能后,卜春归毫不犹豫提出将孩子送回家让孩子奶奶养。
说到这点时,卜春归话里话外的理直气壮让卜夏觉得恶心。
嘴上说着自己是不得已为之,自己也很舍不得儿子,但是实际上呢?这将近十八年的时间,夫妻俩从来没有回来看过他,也从来没有给周至慧打过一毛钱。
那个体弱到呼吸都困难的小崽崽,是周至慧用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绣品换来奶粉养大的。
所以被卜春归抱在怀里时,卜夏除了嫌弃和抵触等负面情绪外,并没有多少感动。
只是看奶奶对这个逆子的回归还是很欢喜的,他只能强忍着不开心装出一点笑模样。
他不想让奶奶两难。
他很少很少看到奶奶开心成这个样子。
晚饭,餐桌上摆的大多都是卜春归带回家的凉菜,咸香的卤味、麻辣爽口的拌凉菜等,要是放在以前,这样一桌菜能让卜夏吃得留下幸福的泪水。
但现在,他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食之无味。
不知不觉中,他早已被顾昀城特地雇来的阿姨用色香味俱全的营养饭菜把胃口养刁了。
吃饭全程,他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母子俩边吃边聊得热火朝天,只在奶奶往他碗里夹菜时才配合动筷子吃上几口。
见他这样子,周至慧觉得反常,脸上笑意收敛,盯着人问:“这么一桌好菜都不见你动动筷子,是不是在学校里偷偷吃零食把胃口吃败了?”
“噗嗤~”这是卜夏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卜春归便先一步发出的笑声。
中年男人咂摸了一口酒,视线直勾勾看着卜夏对周至慧调笑着说:“妈,你看夏夏这一脸嘟嘟肉像是光吃零食养出来的吗?”
莫名的,卜夏觉得卜春归望过来的视线怪怪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待宰的小猪。
只是他急着安周至慧的心,没有细想。
小男生配合着揪揪脸蛋上的软肉,撒娇卖乖。
“奶奶你放心,我很听话的,这学期我真的没有吃很多零食。今天吃不下是因为回来之前我怕胃里空空会晕车,上车前特地吃了东西填肚子。”
周至慧半信半疑,视线左右挪移,打量了他一会儿。
往些学期,小孙子从学校里回来总是饿得黄皮寡瘦,要养好久才能养胖些。
这学期倒是不一样,饶是她亲奶眼看了,也说不出小孙子在学校里饿瘦了这句话。
奇怪啊,不都说认真学习的时候能量消耗大会饿瘦吗?怎么这一学期小孙子成绩飞涨的同时人还胖了?
难不成自家小孙子是什么奇怪体质,越胖的时候越聪明?早知道这样,她说什么也要把小孙子当小猪崽喂了。
担忧勉强放下,周至慧也不再执着,只是简单劝了卜夏一句:“吃不下也简单吃点,这些菜都是你爸爸特地买回来的。”
卜夏乖巧脸:“哦。”
其实心里在翻白眼。
桌上的菜和酒动了一半,回忆里的温馨时光翻了七七八八,重逢的母子俩皆是泪洒饭桌。情绪到了的卜春归颤着手从一直放到板凳上的皮面公文包里掏出一叠钱,啪一下分成两半。
一半塞到周至慧怀里,说:“妈,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不孝子回来了,以后我都孝敬你……”
另一半拍到卜夏面前,又是一副慈父脸:“夏夏啊,爸爸以前太荒唐了,爸爸知错了,这些钱你拿着,当零花钱,不够了再和我说啊。”
说完,卜春归一个劲把钱往两人怀里塞,嚷着声音说两人要是不收下,就是看不起他这个儿子这个爸爸。
周至慧揩着眼泪,眼角的皱纹像是干荷叶上爬满的经络,在喜悦泪水的滋润下,沟壑填平,倒显得年轻了几岁。
见奶奶高高兴兴把钱收下,卜夏不想扫兴,没说什么,也把属于他的那一半钱收下了。
吃过饭后,卜夏知道奶奶还有很多话想和卜春归说,他揣着钱站起来,主动收拾起餐桌上的碗筷送进厨房。
耗费了一点时间把碗筷清洗干净,再走到堂屋里时,母子俩还在聊着天。
周至慧本想招呼卜夏一起过去,被卜夏用坐了头有些晕的理由避了过去。
周至慧虽然有心想让父子俩增进一些感情,但她也知道小孙子晕车不舒服,便没有强求,转而让卜夏好好回卧室休息。
洗漱完回到房间,啪嗒一下倒在床上,侧头看见被他扔在书桌上的一沓钱,卜夏轻蔑笑笑。
对于小时候的他来说,一块的零花钱都是巨款,要是谁给他这么一沓红票子,他肯定张嘴就能喊爸。
只可惜啊,这一沓钱来得太晚了。
现在的他还算清醒和理智,看到钱的第一时间,他想的不是好多钱啊,而是在手上把钱数简单过了一下。
他的一沓薄一些,可能三四千的样子,奶奶那一沓厚一些,应该也不过才五六千。
几千块钱,乍一下拿出来,看起来好像是挺多的。
但仔细想想,卜春归可是十八年没有往家里拿过一分钱的人啊。
一万块除以十八,一年也不过才555.55……
算过之后,卜夏觉得自己才应该呜呜呜。
一年五百块,光是买米钱都不够。要是真靠卜春归给的钱来生活,他和奶奶要饿死。
随手拿了一个本子把钱一盖,眼不见心不烦。
想到什么,卜夏扁扁嘴巴,转身将房间门反锁上,这才从书包深处掏出自己的手机,纠结着点开了微信。
和某人的对话框缀着大大的红色数字气泡。
看数量,某人在他吃饭这段时间给他发了消息,但不多。
心里别扭的小男生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点进了对话框里,细细看着。
对面的人好似真的很忙,给他发的消息字数都不长,一半是在报备,另一半则是关切询问他坐车回家有没有不舒服,在睡觉了吗?还说过几天会将不求送回边南陪他玩……
消息不多,但把卜夏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安抚了大半。
平静下来,思念和说不清楚的委屈涌上来,小男生戳着键盘,慢吞吞打了一行字,发送出去。
“哥哥,你什么时候忙完,我想和你视频。”
对面回消息慢慢的,隔了十分钟才回复了个时间。
得到了确切时间后,卜夏便一直躺在床上等着。心里被突然回来的爹闯得乱七八糟,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小男生等着等着,便有些犯困。
等顾昀城电话打过来时,他都快睡着了。
被手机震动惊醒,小男生第一时间接通电话,嗓音闷闷软软的喊:“哥哥。”
顾昀城应了,也温柔回喊了一声夏夏。
然后就是沉默,卜夏醒着瞌睡,顾昀城静静看着小男生乖巧的脸蛋。
好多秒的安静后,小男生眨巴着睫毛,将困顿的眼完全睁开。
杏仁眼和对面人对上,卜夏仔细看看,认真道:“哥哥你的黑眼圈好重。”
顾昀城只是笑笑,说:“最近有些忙。”
至于忙什么,他没说,卜夏也没追问,想着反正自己也听不懂。
又是简单聊了几句,中途顾昀城还把不求框进镜头里给卜夏看。
卜夏本来都觉得自己的负面情绪都要被彻底治愈了,房门突然被人敲了两下。
是卜春归的声音,他嘴里喊着乖儿子,说自己要进去睡觉,说自己想和卜夏沟通沟通父子感情。
卜夏被敲门声吓到,猛然心惊,下意识抬手捂住嘴巴,没应声。
顾昀城沉眸看着他动作,也没出声。
没得到回应,卜春归抬手还想敲第二回,周至慧轻声阻止:“算了,夏夏应该是睡着了,你今晚就在堂屋里打个地铺吧。而且夏夏那小子睡觉不老实,我怕你和他一起睡,你们两个都睡不安稳。”
“好,都听妈你的。”
脚步声远去,卜夏这才起伏着胸脯慢慢把手拿下来。
视频对面的顾昀城得到可以说话的信号,出声问:“刚才我好像听到有男人的声音,是谁?”
不是质问,不是八卦,只是单纯询问。
有门板隔着,卜春归喊的话顾昀城没有听太真切,只知道说话的是个年纪听起来不算小的男人。
卜夏嘴巴张张,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他不知道怎么向顾昀城解释自己这充满戏剧性的家庭故事,也不知道面色难掩疲态的顾昀城有多少精力听他小家子气的碎碎念吐槽。
“一个来看我奶奶的亲戚。”
卜夏想,他这话也没说错。
卜春归对于他来说,最多也就算一个亲戚,还是那种十年八年不会上门一次的远亲。
看他不愿多谈的小表情,顾昀城只以为是卜夏不喜欢这个亲戚,便没有再追问什么。
两人又聊了会儿,从坐着到躺着,再到最后不知道谁的呼吸先清浅下来。
反正等卜夏再醒来时,掉落在枕边的手机早因为断电而自然关机了。
而后的几天里,卜夏都在跟着周至慧一起准备过年用的东西,卜春归也好像是真的决心回归家里,做一个好儿子一个好爸爸。
不仅跟着祖孙俩跑上跑下,还时刻警醒着帮忙提东西、给钱,家里的电视机、冰箱、洗衣机,也统统换成了最新款,积满岁月划痕的八仙桌和实木床也被换了个遍。
运送电器的小皮卡,轰隆隆往卜夏家送了好几趟,车轮碾起的灰尘吸引来了同村人的目光。
卜家和村里人的关系不亲近,但架不住村里人实在太好奇啊,于是一些脸皮厚点想看戏八卦的人就跑过来问卜春归在哪里发财,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回来,卜春归土大款一样解释着说了一堆村里人听不懂的话,说自己在外面创业云云,换来不知真假的吹捧声。
以往这种时候,周至慧都是会沉着脸把村里人赶走的。
她不喜欢把自家的苦难和沉疴暴露在别人眼前。
但这次,她只是笑着听卜春归和村里人侃大山,笑意明朗时,她还招呼卜夏把家里的糖果瓜子抓一盘出来给村里人吃。
明明是很常见的村里人聚在一起磕牙聊天的画面,在过去的十八年里,却从来没在卜家上演过。
卜夏小时候也疑惑问过周至慧,为什么不像其他婆婆那样坐一团干活聊天,为什么没有人上他们家里来玩。
慢慢长大后,卜夏才明白,原来这需要“人缘好。”
一脸苦相的祖孙俩,哪里是好人缘的面相?
可现在卜春归一穿得人模人样的回来,一切好像都变得不一样了。
有串门的婆婆笑着对周至慧说:“你苦了这么多年,现在日子终于好起来咯!”
周至慧笑着说:“哪里哪里。”
嘴上否认,脸上的笑意却不是作假。
看着奶奶脸上的笑意,卜夏慢慢变得迷茫,眼前罩着浓郁的白雾,他看不清白雾后是云开月明,还是海市蜃楼。
越接近春节的正日子,年味愈浓。
除夕这天,卜家春节必备的物品都全部买齐,用不着出门,吃过早饭后,周至慧熬了浆糊,把贴对联和门神的任务交给父子俩。
以往的除夕,贴对联的活儿都是祖孙俩搭伙做的,周至慧端着盆踩在高凳上涂抹黏贴,卜夏就站在下面护着凳子,帮忙递东西。
但因为卜夏动作慢悠悠的,看对联对齐没有也要哼哼唧唧看好一阵,所以总会被有些急性子的周至慧甩白眼,说他是没做过的小少爷。
卜夏不敢反驳,只能扁着嘴巴赌气。但等对联一贴完,祖孙俩又回归正常状态,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卜夏都习惯了,他想,或许这就是急性子对慢性子的血脉压制吧。
今年踩在凳子上的人换成了卜春归,周至慧站在下面递东西,卜夏揣着两荷包喜欢吃的橡皮糖、棉花糖、奶糖,开开心心看着挨骂的人换成卜春归。
看得开心时,他像个偷着小鱼干的小猫儿,翘着小胡须笑出可爱的气声。
对联贴完,好像就没什么事了,只等着晚饭的到来。
周至慧不爱看春节联欢晚会,有时候卜夏想着家里就祖孙两个,春节都不坐在一起看春晚,那多孤单啊,所以他尝试过陪周至慧看春晚,结果被周至慧嫌弃了。
老太太仰躺在摇椅上,看春晚看得昏昏欲睡,睡之前还给他说:“你看完了叫醒我,我好换台看电视剧。”
卜夏:……没爱了。
从那以后,卜夏的除夕就是吃完晚饭窝进自己的小房间里,早早睡觉,然后被零点的爆竹声烟花声惊醒。
今年除夕,家里多了一个人,倒是热闹了不少。
卜春归组了局,堂屋里新买的大电视机里放着春晚,两桌人,一桌打麻将,一桌打扑克,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周至慧不会打,也不想打,只是端着凳子坐在儿子旁边,看着卜春归在牌桌上大杀四方。
卜夏觉得吵,说了一声之后就溜进自己房间躺着,但没等他无聊太久,就被林书望喊了出去。
林书望自觉自己现在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现在是卜夏的朋友,所以对上周至慧倒没有以前那么害怕了,周至慧问他来干什么,他也能礼貌打招呼,说自己是来找夏夏出去玩的。
本可以在放假后第一天就来找卜夏玩的,但因为去省城医院复诊看了腿伤,他今天下午才得以回到边南。
自家孙子和林书望的关系和缓了的事情周至慧是知道一点的,所以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帮忙传话,说去问卜夏的意见。
卜夏感受着裤兜里静悄悄的手机,想了想就跟着林书望出了门。
天色暗下来,各家各户却是灯火通明,笑闹声不断。
林书望也没带卜夏走太远,只领着人走到村子里开大会的院坝里。
大片的水泥地面上,摆着好几箱礼炮和一些零零散散,各色各样的烟花。
这些东西,卜夏以前只看村里小孩儿玩过,有过好奇,也有过羡慕。但因为他的过年钱很少,他舍不得花十几二十块来买几分钟的绚烂,所以他只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装作自己也不是很想玩。
烟花这个东西,越好看的越费钱不说,还会火星子乱绽,一不小心就会把衣服烧个洞,以前的他是这样安抚自己的。
“夏夏,你想第一个玩什么?”
林书望笑着表示,这一堆各色烟花全部都是他给卜夏准备的,卜夏想怎么玩都可以,今晚一定会让他玩得尽兴。
卜夏要说心里不触动,那肯定是假的。
没有人在面对自己童年不得之物能够淡定说不过如此,哪怕这个将东西捧到他面前的人曾经是他最最讨厌的人。
粉白的指头尖尖动了动,试探性点向最基础的仙女棒。
“这个好玩吗?”卜夏问。
林书望说不够刺激,但正好适合他。
卜夏便乖乖伸手,一手一根,等着林书望帮他点火。
林书望看他两只胳膊伸得远远,生怕挨蹭到衣服上的小模样,甜得脸都快笑烂了。
操!世界上怎么会有卜夏这么可爱的小男生啊!握着仙女棒的样子就像是下凡来普度众生的小仙男。
林书望看迷了眼,却也没忘稳着手帮卜夏点燃仙女棒。
光亮如碎星碎银那般绽开,卜夏先是被吓到小小惊呼出声,而后手忙脚乱听着林书望的指挥,玩了起来。
“对!夏夏转个圈!画个爱心!真好看!”林书望一边拍视频一边指挥。
视频画面说不上稳,甚至说得上是有些乱晃,但屏幕却牢牢将漂亮小男生框在了画面里。
一时之间,林书望说不清是仙女棒的亮光照亮了卜夏的脸,还是因为被卜夏拿着,仙女棒才配叫仙女棒。
仙女棒燃得很快,光亮在几十秒后熄灭,空气只剩下燃烧后的气味。
卜夏捏着两根烧得黑黢黢的小棍子,眼睛亮闪闪:“林书望,我还想玩。”
林书望急得像饿了一辈子的狗,急吼吼的,恨不得把所有烟花同时点亮给他玩。
“好!你想玩什么,我帮你点!”
仙女棒好看是好看,但在更多没有玩过的烟火诱惑前,卜夏肯定是会放弃一颗小树选择大森林的。
他把手里的小棍子丢掉,目光逡巡一遍后点了一个叫火树银花的烟花。
火树银花不需要手持,只要点亮,在旁边看着就行。
林书望先让卜夏站远些,确定卜夏处于安全距离,他才点燃引线,折返跑向卜夏身边。
几个呼吸,引线的火花越绽越大,就见不知道多少个小陀螺一样的小烟花刺啦射着火星子四散开。
顿时,水泥地面上无比热闹,小陀螺们互相碰撞挤挨,热闹挤了。
卜夏看得目不转睛,而后他想到什么,也学着林书望的样子拿出手机录视频。
他录着烟花,林书望录着他。
卜夏全是小胖狗的手机相册里,新塞进了好多个大大小小的烟花视频。
林书望本以为小男生拍视频是用来纪念的,却没想到,等烟花全部放完之后,小男生眨巴着漂亮眼睛,指尖点点,挨个将烟花视频在微信里发给了顾昀城。
林书望彻底酸了。
酸过之后,一种来晚了的无力感和浓重心痛感包围着他。
偏生就算这样,他还忍不住问小男生:“需不需要去我家蹭网?视频太大,很费流量。”
卜夏毫无所觉,笑眯了眼:“不用啦,我有很多流量的。”
他的手机卡全是顾昀城一手操办的,话费、流量、通话时间,多到他感觉自己用一年都用不完。
而且他给顾昀城发视频之前,顾昀城已经给他转了好大一个红包,够他买好多好多流量了。
所以发视频需要的这点小流量,夏夏根本不虚的好不好。
林书望沉默看着卜夏对着手机屏幕笑盈盈,感觉自己像是个自虐的绿帽癖。
视频发过去,顾昀城那边的视频电话很快打过来。
电话对面的少年穿着板正的衬衫礼服,身后是开阔的夜景,看起来像是站在二三层楼高的阳台上。
环境不吵嚷,隐约能听到人声和音乐声。
卜夏知道他在参加家庭聚会,有些惊讶:“哥哥,你现在不忙吗?怎么给我打电话过来了。”
顾昀城声音克制,只是说:“听到你的声音就想给你打电话了。”
卜夏鼓鼓嘴巴:“这样啊。”
两边的光线都不算亮,旁观的林书望却觉得屏幕上的人脸碍眼得很。
但偏偏他不敢捣乱一点。
在顾昀城面前,他向来是躲着藏着当孙子的那个,他怕顾昀城知道他和卜夏关系亲近了会撵走他。
有时候林书望也想不通自己怎么越活越回去,越活越窝囊了,但没办法,他真的好想待在卜夏身边,哪怕没名没分,哪怕嫉妒到眼睛充血。
听着两人黏糊的对话,他什么都不敢做,只敢闭紧嘴巴,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就是他用大巴掌给卜夏扇走小飞虫时的掌风声。
卜夏没和顾昀城聊太久,因为没一会儿,他就听到电话对面有温婉的女声在喊顾昀城的名字,说着要去敬酒之类的话。
卜夏乖乖的,主动挂断了电话,再给顾昀城发过去一句“哥哥你忙吧,晚点再聊”的微信。
林书望在旁边看他这样,心里更酸了,说出来的话也酸了。
“不愧是大少爷大忙人,哪像我,可以随时溜出来陪夏夏放烟花。”
卜夏摸摸脸颊,好像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他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林书望,今晚谢谢你。”
不论两人的过往是如何的,今晚林书望做的一切,真的让他很感动。
上一秒还在装绿箭暗戳戳说顾昀城坏话的人,一听到卜夏说谢谢他,瞬间脑袋短路,古铜色的脸皮胀红。
“不,不客气,只要夏夏你开心就好。”
卜夏认真回:“我很开心。”
这一年,他收获的开心比过去十七年加在一起还要多,多到他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卜夏嘴角弯弯看向头顶的明月和星空,真挚许下他的新年愿望。
希望以后会更好。
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家人、朋友,都要越来越好。
十点过一刻,林书望准备的烟花全部放完,空气中残留着卜夏喜欢的味道。
边南习俗,大年初一不扫地,聚财。
林书望用脚把卜夏周围清理出一圈干净地带,无所谓道:“这些垃圾等初二的时候我来收拾,你别担心。”
卜夏小猫点头:“好。”
林书望看着乖乖呆呆的卜夏,耳根窜上热意。
莫名的,他生出些许不好意思,不敢看卜夏眼睛。
“还早,你要不要去我家玩玩?玩电脑,或者我陪你看春晚。”
卜夏想了想,还是摇头说了不。
林书望家里人他都接触过,许是因为他害林书望挨过胖揍,除了为人还算公平的林父之外,其他林家人都不太喜欢他。这种阖家欢乐的日子,他一个不讨喜的跑到别人家里去可就太讨嫌了。
林书望虽然遗憾,但也时刻谨记不能强求卜夏的原则。
他像护食的大狗,有一搭没一搭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发泄,沉默着把卜夏安全送回了卜夏。
明明卜家堂屋里灯火通明,明明卜夏走向的是光明热闹所在的地方,他却还是莫名觉得卜夏很孤单。
本来依依不舍的脚步顿住,林书望眼瞳里闪过一道光。
他颠颠跑回卜夏面前,无形大尾巴甩得欢快又小心。
“夏夏,那我可以在你家玩吗?”
卜夏被问懵住,眼睫颤颤两秒。
林书望在他家里玩吗?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小男生矜持点头。
林书望便挂着不值钱的笑,迫不及待跟着卜夏进了门。
一屋打麻将的人,包括才回来的卜春归,都是认识林书望的。
看到林书望跟在卜夏身后亦步亦趋的样子,有八卦好奇的,也有没把两人互动放到心里,一心只有麻将的。
卜夏不知道,也不在意。
他招呼林书望坐下,转身去端了瓜子糖果和水果茶水招待林书望。
这种感觉说来实在有些奇怪。
导致他过去很多年没有朋友,自然也没办法在家里当小主人招待朋友的罪魁祸首,现在竟然成了他邀请进家里的唯二客人。
卜夏一时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对待林书望。
毫无芥蒂?他做不到。
满心仇恨?也不尽然。
在这种复杂的心理感官中,卜夏和林书望比较沉默但还算松弛的看到了春晚尾声。
电视里,主持人和嘉宾同台,满脸笑容倒数着。
林书望扭头,看向卜夏欲言又止。
他被过于融洽美好的氛围迷了眼,他想要对卜夏吐露一些什么心声。
倒数越来越接近一,林书望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
他想着到时候了。
却不想,同样也有人觉得到时候了。
他张嘴只来得及喊一句夏夏,卜夏就被震动的手机转移了注意力。
“三!”
卜夏惊喜着,快速滑动指头接通视频。
“二!”
卜夏开心唤:“哥哥!”
“一!”
顾昀城笑得很是温柔,声音轻缓:“夏夏,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无数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新年快乐将林书望本想说出口的话死死埋住。
也将一个少年无比悔恨和后悔的心碎声完全遮掩。
房间里都是欢快的气息,卜夏弯着眼睛捂着耳朵,眼睛亮亮看着屏幕对面的顾昀城,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看着对方笑着,等着烟花的炸响停歇。
卜夏不知道林书望是什么时候踩着烟花的喧嚣声离开的,等他想起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个人时,烟花早已只剩零碎三两声。
堂屋里麻将声还在继续,困困的卜夏被顾昀城柔声哄睡过去。
大年初一,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儿,唯一的任务就是玩。
卜春归依旧组了麻将局,不会打麻将的周至慧也仍旧端了凳子坐在旁边看,卜夏不喜欢看打麻将,就穿着顾昀城给他准备好的新衣和林书望一同去镇上玩,吃小吃、看套圈……很俗套的小活动,倒是挺消磨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