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在组织里能混到高层,交际能力是不会差的,见荆白脸上并无恼意,很快整理好神色,若无其事地笑道:“路哥,我知道你是个爽快人,也不跟你客套了。我就想知道,你发现过的,控制不住身体的次数,到底有几回?”
荆白早就注意到她的视线一直绕着自己打转,但见她没什么恶意,也懒得问,如实道:“两次。昨天天黑以后,今天早上应卯。”
卫宁松了口气,她看着荆白身上还是和他一样服色的紫色棉服,神情也变得苦涩,缓缓叹了口气,道:“看来除了小曼和郝哥,咱们都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小曼没被控制过,郝阳刚虽然被控制了一次,但服色比他们高,活动的范围也比他们大。
见荆白不说话,她试探地道:“路哥,你觉得,咱们今晚应该怎么做?”
根据众人的经历,目前为止,至少有一个规则已经摆在眼前了。
别说卫宁,只怕于东和小舒,这会儿都该心里有数。
卫宁这时问他,是想套出更多的信息?
但哪怕是荆白,面对这些毫不相干的信息,也无法拼凑出可用的线索。
他虽然烦透了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荆白瞥了卫宁一眼,她面上满是征询之色,看上去倒是十分真诚,于是平静地道:“一会儿天就要黑了,我要在那之前回去。”
卫宁笑了笑:“我也是这么想。”
他们三个昨天和小曼同路,除了比众人提前找到房间以外,小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而昨天天黑之后就无法控制身体的他们,在进入住宿的房屋后,也恢复了正常。
在场的人谁也不是傻子,听完小曼的经历,都意识到天黑之前回到房间,就是避免晚上身体被控制的关键。
至于没有说出口的,就是像郝阳刚一样,想办法改变自己的服色。今天他们这群人里只有郝阳刚能和管家直接交流,活动范围也更大。虽然有危险,但想出副本,哪有不冒险的?
只是服色升级这件事,谁都没有头绪,又可能涉及竞争,众人谁也没说出口,只好商定明天仍然在这里碰头,便于交流和讨论下一步的计划。
但比起他们,荆白还有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你们工作完之后……”他想了想,问:“都怎么处理你们的工具,还有收获?”
荆白走得很快。
或许是天气晴朗的缘故,天黑得比他想象中慢。
从凉亭中出来时,夕阳刚刚沉入地平线。他一路紧赶慢赶,原以为回到湖边时天就快黑了,但现在看来,头顶上的天空也只是稍微变暗了一些。
伴着急促的脚步,他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地点。
荆白担心误了时间,一路走得飞快,哪怕体力极好,此时也难以自制地呼吸加速,胸口微微起伏。
但在眼前这幅如画的美景中,他的呼吸依然不自觉地暂停了一瞬。
暮色慷慨地洒落在清澈的湖面上,深碧的波光与灿金色的余晖交相辉映,连天色好像都被照亮了。
不知道为什么,满目的秀色中,荆白第一眼看到的,仍然是湖边青年的背影。
他的姿势非常随意,一条长腿伸直,踏在靠岸的船头;一条腿蜷着,右手撑在膝盖上,懒洋洋地支着下颌。
他看上去非常放松,好像根本不在意时间的流逝。
他面前是一池残荷,严冬里,花朵早已凋敝,只有些许荷叶零零落落。
荆白的小舟横在这些凋零的荷叶中,同青年修长的背影一起,变成景色的一角,不仅不显得突兀,反而因为他自在的姿势,显出一种奇异的和谐。
残荷中的野舟,暮色里的孤影,硬要说的话,那是一种枯败的美感。
美则美矣,荆白却发现,他并不喜欢这画面出现在眼前的人身上。
荆白只顿了短短一息,便立刻放重脚步走了过去。
郝阳刚的姿势虽然自在,但他显然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一听见响动,立刻转头看了过来。
原本因为没有表情而显得凛冽的眉目,在看见荆白时变得柔和起来,他歪着头笑了笑,权当是打招呼:“聊得怎么样?”
那张英俊的面容在笑起来时更是熠熠生辉,荆白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只觉自己之前加速的心跳仍未平复,索性走到他身边坐下:“收获不大。”
他把得到的信息言简意赅地和郝阳刚叙述了一下,重点落在小曼的经历和众人的职责上。
郝阳刚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地道:“也就是说,天黑之前,如果想身体不失控,我们必须回到房间里。”
荆白点了点头:“这是最明显的一点。”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催促道:“时候不早了,你最好现在就回去。”
郝阳刚等了片刻,见荆白没再说话,一直看着湖面的双眼忽然转向了他。
他放在船上的左腿轻轻点了一下船头,道:“现在离天黑最多只有三十分钟,你的船呢,要停去哪儿?”
那股漫不经心的劲儿这时仿佛从他身上蒸发了,他坐直了身子,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荆白,显得非常严肃。
荆白无声地凝视着对方黑漆漆的眼睛。
他想说“与你无关”,或者“你不用管”,他知道这话肯定可以激怒对方,让他尽快回去自己的房间。
但看着那双漆黑的,深湖一般的眼睛,他说不出口。
船是荆白在湖上完成打捞工作不可或缺的工具,对他的重要性自不必说。
荆白原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计划,但郝阳刚发问时,他感受到的并不是像方才卫宁一般的试探,而是一种真实的关切。
郝阳刚就看见他淡红色的嘴唇抿了抿,没有说话,往前走了一步,踏上了船头。
郝阳刚没动,只是看着他。
荆白一手拿起木桨,指着东南的一个位置,对他道:“我准备划到那边,把船拖到岸上去。”
他指的其实就是他昨天身体不受控时,去拿灯笼的那个凉亭的方向。
范府修得讲究,湖岸离水面都有一定的高度,人想下船时,可以轻松上岸,想把船拖上去却很难。
虽然当时天色已晚,但他记得凉亭旁边的草堆有个明显的豁口,像是个小小的斜坡,应该可以从那儿把船拖上岸。
郝阳刚眉头皱了起来。就算他没有这方面的常识,也知道如果没有码头,正常情况下,船也只会停在岸边,至少是在水里。
荆白却要把它拖到岸上?
郝阳刚下意识地道:“你觉得湖水有问题?”
荆白扬了扬眉,他有些意外,郝阳刚没有急着反驳他,而是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了,说明对方潜意识里相当相信他的判断,哪怕看上去违背常识。
荆白没有点破他,也没有直接回答,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郝阳刚,道:“上船。”
郝阳刚还在想湖水的事儿,目光停留在在粼粼的波光上,一时竟没跟上荆白急转的思路,呆呆地“啊?”了一声。
“我们昨天在那边分的路,你不也要走那个方向?”荆白用足尖轻轻推了一下他搭在船上的脚,不耐烦地催道:“水路更近,不用绕路。快上来,别耽误时间。”
郝阳刚冷不丁被磕了一下,吓了一跳,闪电般地把腿收了回来。
荆白站在船上,微微偏过头,睨了他一眼:“别磨蹭。怎么,水有问题,你就不敢上船了?”
侧首时,他的下半张脸都藏在日光的阴影里,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笑,又像是挑衅。
郝阳刚注视着那双弯起来的,似笑非笑的眼睛,浓眉一挑,哂然道:“那倒不至于。”
他起身,长腿一跨,稳稳在船上坐下,荆白也不耽搁,即刻撑船向前。
多一个大活人的重量,划船确实费力一些,不过对荆白来说,这点力气也不算什么。
小船在摇曳的水波中匀速向前,郝阳刚双臂抱在脑后,沐浴着斜阳温暖的余晖,片刻后才睁开眼,看着前方青年撑船的背影,问道:“要换我来吗?”
荆白头也没回,干脆地拒绝道:“不用。”
郝阳刚盯着近在咫尺的湖水,伸手沾了沾,拿起来在鼻尖细嗅,除了水腥味以外,并无闻到什么异常的气味,水质也是正常清澄。
他好奇地问:“我看这水也没什么问题,为什么船不能停在水里?”
荆白回头看了他一眼,无波无澜地道:“你把水弄到船里试试。”
他敢说,郝阳刚自然敢做,当即掬了一捧水,正要洒到船上,却发现这捧水一旦离开他的手心,就在空气中消失了。手底下的木板没有一丝水迹,连从指缝中滴落的水都没一滴。
他惊讶地道:“这水……不能离开湖?”
荆白点了点头,道:“人能沾上,物品不行。”
郝阳刚活动了一下自己湿润的掌心,发现果真如此。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荆白紧接着道:“其实最大的问题不是水,是我的职责问题。”
关于工具和自己的收获应该放在哪里,他想了一路。
在八角凉亭中,众人离开之前,他问过众人都怎么处理自己的工具和收获。
当时几个人都认真回忆了,除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观察他的卫宁面露深思,其他人似乎都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
第186章 头啖汤
小曼道:“我就觉得我的花锄应该放在那儿,我就放了。在一个角落的大花盆背后,我记得那个图样,反正我明天肯定能找着。”
于东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那儿砍好的柴都码得整整齐齐,斧头就在砍柴的木墩子旁边挂着,顺手,好拿。”
“我的就不用说了吧?”小舒又搓了搓手,这一天下来她的手都快搓破皮了,实在是疼得难受,叹了口气道:“我就一个洗衣盆,一个搓衣板,都放在原处。洗好的棉衣全都挂起来了,就这样。”
卫宁是最后说的,小曼几人说话时,她一直在思索,直到荆白看向她,才道:“我的工作其实是一直看着灶的火,绝对不能灭,时不时往里加柴……所以没有工具,也没有收获。”
没等她说完,于东便粗声大气地道:“卫姐,你这不对吧?如果火不能灭,你岂不是24小时都得蹲在厨房里?”
卫宁这次没有反驳他,她露出深思的神色,像是在回忆什么,随后目光竟然渐渐放空:“照理说是啊……可是太阳一落山,我就觉得我能从厨房出来了。然后……然后我就出来了。”
荆白看着她恍惚的神色,追问:“没有人来接替你?”
卫宁缓缓摇头:“没有。”
之前反驳她的于东也补充道:“对,就是这样。我知道那种感觉,就是劈完那根柴,感觉可以不劈了,就完事了。我也就从柴房出来了。”
小曼也附和,说她在花房也是同样的感觉。
小舒不禁露出羡慕的神色:“我怎么就没有这种感觉呢?我一醒过来,手就泡在洗衣盆里。眼前三大盆衣服,我也不敢单独留一盆不洗完……”
卫宁道:“路哥,你呢?你问这些是为什么?”
她自觉逐渐摸清了路玄的脾气,他虽然冷淡,却不是个藏私的人,和他沟通,拐弯抹角是讨不到好的,不如单刀直入。
果然,荆白道:“我需要参考。我的船就是工具,收获就是一堆水草,但我没找到停船的地方。”
于东嗤笑道:“看你也是条汉子,怎么胆子这么小?船还能停不了?
“靠了岸,扔在湖上不就完事了。一个湖而已,又不是什么大江大河,你还怕船漂走不成?”
卫宁听他出言不逊,连忙冲他使眼色。于东鼻间哼了一声,似是还有不服,却也撇过头去,不再往下说。
她担心于东一句话开罪了路玄,再看那人,却见他脸色丝毫未变,反而露出思索的神情。
没起冲突自然是最好,见能说的信息都说得差不多了,小曼侧过脸看着亭外泛着浅红的天空,怯怯地道:“也不早了,要不我们今天先散了,明天再聚?”
众人都没有异议,小曼犹豫着道:“那,路哥,郝哥那边……”
荆白淡淡道:“我会告诉他。”
在微微荡漾的水波上,规律而轻柔的划水声中,荆白道:“于东那句话,倒是给了我一点启发。”
郝阳刚换了个姿势,脑中将荆白方才转述的迅速过了一遍,道:“是‘扔在湖上’那句么?”
荆白摇桨的手一顿,回头再次看了他一眼。
两人目光相对,荆白眼中没什么情绪,郝阳刚面上却泛起一丝疑惑:“怎么,我猜错了?”
荆白回过头去,继续划桨向前,平静道:“就是这句。”
当时于东说“扔在湖上”时,荆白忽然意识到,这条小船停在哪里都可以,但唯独不能留在湖上。
从昨天屏风上的歌谣能看出来,他的工作不是别的,就是打捞水草。这个工作,本质是这个湖的“清道夫”,要保持湖面和湖水中干干净净,没有杂质。
他的收获之所以是水草,是因为湖里能捞起来的没有别的东西,只有水草。
如果荆白最后将打捞起来的“垃圾”和小船都留在湖上,等于他的清理工作还是没有完成,湖面并不是完全干净。
郝阳刚缓缓坐了起来:“所以你才想把船拖上岸?”
荆白道:“对,我想起亭子旁边的草丛正好有个缺口,或许这并不是巧合。”
昨夜他去拿灯笼时,别说身体了,连眼睛都不能多动一下,只来得及瞟了一眼,要不是是水边草丛缺的那一块,在范府整体美轮美奂的装饰风格下略显突兀,恐怕荆白根本想不起来。
“所以……你也不确定?”郝阳刚愕然地道。
荆白无谓地道:“是啊。”
他心中只有六成把握,但他来说,这已经值得一试了。
天边已经泛起了浅浅的灰色,是即将天黑的预兆。
两人昨晚在凉亭处分道,荆白是顺着一条小溪走到湖上来的。他自然不可能划到湖的尽头,见远处已经能看到长廊和凉亭,便示意了一下郝阳刚,一边有条不紊地划桨,一边对他道:“就在那儿,等我停了船,你沿着那条长廊走回去就行。”
郝阳刚皱眉道:“你先别急,还是先看看那个缺口位置船能不能上去吧。不行的话另找个地方,我们两个人还能试试把船抬上岸。”
荆白平静地道:“我的选择,我自己会负责。天快黑了,你没必要耽搁时间。”
郝阳刚失笑道:“好歹也是同伴,不用这么见外吧?”
“昨天才认识,你帮我看船,已经帮了大忙。”荆白语气中还是没有什么感情,郝阳刚却听出来他的声线柔和了一些,只听他道:“如果有机会,我会尽力报偿。”
郝阳刚抿了抿唇,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神情变幻几次,最后索性往后一靠,没好气地道:“您做的决定,我哪有质疑的余地,您怎么说我怎么来吧。”
荆白听他语气不阴不阳的,背对着他微微一笑。
俊秀的眉毛下,他的一双黑眼睛深不见底,语气却是云淡风轻的,道:“你这变幻无常的怪脾气,让我想起……”
在他背后,郝阳刚眨了眨眼,飞快地道:“想起什么?”
“也没什么。”
郝阳刚耳边响起“哗啦”一声,他吓了一跳,以为有什么东西钻了过去,却发现原来是荆白这一桨划得格外用力,不知道是不是他准备靠岸,在转向的缘故。
他待要接着问,就听见荆白凉凉地道:“只是一个女扮男装的怪人而已。”
郝阳刚的眼睛一瞬间瞪得滚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悻悻地闭上了,暗自咬了咬牙,强笑道:“女扮男装?一般人都不会有这种癖好吧?”
他双目炯炯地盯着荆白的背影,对方慢悠悠地挥下一桨,轻描淡写地道:“或许吧,我后来也有想过,可能是我判断失误了。他这人本就脾气怪异,性格扭捏,和性别本来也没太大关系。”
郝阳刚的脸部肌肉瞬间绷得极紧,咬着后槽牙,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维持住了语气的淡定,道:“这么犀利的评价……看来你很讨厌他?”
“那倒没有。”荆白这次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略带审视的目光从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容上掠过,评价道:“相反。他很强,我很欣赏他。”
郝阳刚嘴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荆白又转头挥下一桨。
他稳稳地控制着船头,郝阳刚听他继续道:“不过……这种出了副本就不见踪影的人,以后也不会再见,再提他没有意义。”
郝阳刚点头笑了笑:“你说得是。”
颔首时,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夕阳的光影在他脸上呈现得如此巧妙,让一张分明带笑的英俊面容,竟有种深沉难测的意味。
荆白划了一天的船,无论是转向还是停泊都已经得心应手,小船很快划到了凉亭处,荆白回头,对郝阳刚道:“能翻上去吧?”
郝阳刚比他略高,凉亭的围栏到荆白肩膀处,对郝阳刚来说只会更矮,只要稍有身手,就能轻松翻上去。
郝阳刚瞥了一眼就道:“没问题。”
他没急着起身,侧过头去看荆白所说的位置。
凉亭边种着一大片水竹,修长雅致,只是中间果然有个豁口,硬生生将这片水竹分成了两半。
郝阳刚今天在范府跑了一天,范府建筑有多讲究,他心里有数。中午来送饭时他就注意到了,范府挨着湖的岸边和水面都有至少两到三尺的高度差,水边多种着水竹、菖蒲、荷花之类的水生植物,用来装点和掩盖这点差距。
豁口深处的样子被周边的水竹盖住了,但如果这个豁口背后不是一个方便受力的斜坡,光凭荆白一人之力,是没法将船拉上去的。
荆白见他不动,皱眉催促道:“别磨蹭,快些。”
郝阳刚应道:“来了。”
他一边起身,一边提醒荆白:“你小心。”
虽然知道荆白平衡能力很强,但毕竟是在水上,船又太小。他起身时十分谨慎,但船依然晃了起来。
这点晃动荆白根本不放在眼里,他如履平地,站得很稳,回头看着郝阳刚一手攀上凉亭,一个侧身就轻巧地翻了进去。
荆白神色动了一下,轻微至极,犹如蜻蜓点水。不算明亮的天色下,刚刚站稳的郝阳刚根本没有察觉,还回头冲荆白得意地笑了笑。
荆白不动声色,冲他点点头:“我走了。”
时间紧迫,他继续划向豁口的位置。等船头深入那片水竹中,果然看见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斜坡。
饶是荆白,也不禁松了口气。他迅速将船头靠岸,准备连船带桨一起拖上去。
他先把船上的工具和自己捞的那盆水草全都取了出来,以免船动时它们掉进湖里,正要起身时,忽然听见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周围都是密密匝匝的水竹,略微一动就有声响,这显然是有人拨开竹子走了过来。
他警觉地回过头,一见来人,没有寒暄,反而眉头紧蹙:“你怎么没回去?”
他脸色沉郁,来人却笑嘻嘻的,还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不就来看看嘛,干嘛这么小气?”
他走到荆白身边,大大咧咧地在船头蹲下,一手搭上船沿,仰着头对荆白道:“来都来了,别耽误事儿。来拖船吧,正好速战速决。”
荆白沉默了一息,忽然烦躁地道:“你——”
“我怎么了?”郝阳刚莫名其妙地道:“我可是担心我的同伴,特意赶过来的,我自觉自愿也不行么?”
他语气听上去有点儿委屈的意思,脸上却是一点儿看不出来,神色近乎戏谑。荆白看他一手握在船舷上,就知道他现在不肯走。
他迅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走水路时,荆白的船划得又快又稳,多少节省了一些时间,现在的天空还是铅灰色。
抓紧时间,还来得及让郝阳刚赶回去。
荆白也不跟他啰嗦,咬牙说了声“多谢”,伸手去抓了另一边船舷,两人一起用力,船头立时就被拖上了岸。
拉船时,船头磨在地面上,发出刺啦一声,听上去十分艰涩。
湖里的水果然也是带不上岸的,好在上岸的部分没有水,虽然花费的力气更多,但也不用担心它再滑进水里。
两人力气够大,同时发力,两三下就将小船拽上了岸。
荆白累得喘了口气,郝阳刚的呼吸也变得剧烈许多,荆白转头看着他,侧脸上也能看见,他脸上泛起了一层用力后的薄红,脸上吊儿郎当的神色也不见了,默默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荆白郑重地道:“多谢。”
郝阳刚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惊愕,下一秒,嘴角一勾,又变成了一个荆白有些熟悉的、懒洋洋的笑容,道:“同伴之间嘛,不用这么客气。”
这次没有任何耽误,他一调息好,便即刻起身,冲荆白点了点头,干脆地道:“走了啊。”
荆白看着他漫不经心地冲自己挥了挥手,也不等他回应,便掉头离去。
此时在他胸口中涌动着情绪极为复杂,荆白很不习惯,也不喜欢,因为这种感觉,别说分析,他甚至都无法分辨。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掠过了无数个念头。
他想叫住眼前这个人,想叫出自己知道的那个名字,想说多谢,又想怪他为什么要擅自过来;想告诉他自己的决定自己负责,和他有什么相干,又禁不住想问他到底住在哪个院子,有多远,天黑之前是否能按时回去……
那个人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信手拨开挡在面前的繁密枝条,眼见着就要踏入大片的水竹中,荆白终于也转过身。
他的心绪依然澎湃,语气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在离开之前,他轻声道:“明天见……”
“柏易。”
枝条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停了一下,他好像听见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随后渐渐远去。
荆白嘴角勾了起来,拨开眼前的茂盛竹叶,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快,而且分别的地方离他的房间并不远,荆白回到房间时,天还没完全黑透,房间里的灯也还有亮。
心脏砰砰狂跳着,荆白关好房门,在屋里环视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异常,才走到窗台前,准备合上支开的窗户。
他最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现在只有天边的一小片云彩还残存着一点微亮。
今天白天天气晴朗,现在天快黑了,也没有积压的乌云,夜空显得很澄澈。
那是一种很好看,近乎黑色的深蓝色,像上好的华丽的织锦,也显得挂在当中的那一轮洁白的月亮格外显眼。
月光清辉如水,温柔地流泻了满地,它公平地照着所有的事物,院落里的青石板,地上不起眼的草木,刻着繁复花纹的窗棂,甚至窗前的荆白本人,都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一切危险仿佛都不存在了,在月光的普照下,这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普通的冬夜。
荆白的脑海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在回旋——
那个人……现在回到房间了吗?
他无意识地盯着天空尽头那点微光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最后一丝天光也即将消失,才回过神来,将窗户合上。
房间里一片昏暗,荆白想起,昨晚打着灯笼回来时,屋里的油灯明明是亮着的。
他心念一动,索性拿着火折子在油灯旁边坐下,想看天全黑了以后,油灯会不会自动亮起来。
柏易那边究竟情况如何,只有明早才能确定,现在想也没用。荆白索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的思绪回到眼下的情况来。
在这个副本里,他总有种举步维艰的感觉。
除了郝阳刚,他们所有人,白天都只能在规定的地域内劳作,而且每个人的工作量都非常大,一天下来劳累不堪。
晚上如果没及时回房间,身体还会不受控制,这也杜绝了他们晚上出去探索的可能性。
虽然暂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但眼下这个情况,又找不到任何破局的线索。
这个副本,难道是个死局?
荆白想起在丰收祭副本里,他遇到柏易的时候,柏易说过,“丰收祭”这个副本被“污染”过。
出副本的关键道具,人头中插着的东西原本应该是一柄用来扎破木鼓的利器,在荆白等人拿到手时,已经有一半变成了敲响木鼓的木桩。
如果尖头的部分完全消失,就算最后进了木鼓房,他们也没办法出去。
出副本前,他对柏易步步紧逼,才问到了一部分的真相。
柏易原本就身份成谜,他现在出现在这个副本中,难道是这个副本也有被污染的嫌疑?
但即使副本被污染,从丰收祭时的情况来看,问题恐怕主要也在关键道具上;他现在连破局的门都没摸着,荆白总觉得满地杂乱的线索中,缺了一根关键的,将一切串联起来的线。
反过来想,身体被控制时,“他”做了什么?
在荆白以往所见中,但凡人失去意识,身体开始自己行动,通常都是非常不妙的,丰收祭副本中,他就曾亲眼目睹鸡舍竹楼的四个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完成了鸡卜的仪式,最终,两个女孩变成了祭品。
而“他”却从来没有刻意制造过违规。
昨夜天黑之后,身体去凉亭拿起灯笼,将荆白顺利带回了自己的房间;早上荆白没能醒过来,它自动完成了应卯;他甚至直接将荆白带到了船上,在需要劳作时,荆白才醒了过来。
还有一点:早上应卯时,郝阳刚和小曼是唯二没有被控制身体的人。为什么正好是他们俩?
“呼”地一声,冰冷的北风忽然从变得剧烈起来,像是有一股巨力撞动着门窗,荆白立刻站起身来,就在这时,大门忽然“哐——”地响了一声,一股烈风裹挟着纷扬的雪花灌进房间——房门竟然被大风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