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白最开始发现楼梯在增加时,仅仅是下方靠近白恒一的梯数在增加,他自己从上跑过的梯数是还在的。现在往下跑了这么久,早都应该看不见清净殿了。
这次回头能看到大半个殿身,说明神像除了增加往下的梯数,也在慢慢吞噬他们跑过的梯数,用这种方式,向他们不断靠近。
荆白冷静地转了回来。他回头看神殿的功夫,周杰森已经再次跑到了他前面。
荆白闷声不吭,埋头往前赶,很快追上了他。
他这次没等周杰森开口,直接道:“不想死就跑。后面的梯子越来越少了,神像在追。”
他说完,直接越过周杰森,马不停蹄地继续往下奔跑。
荆白自觉现在还不算很累,但就算累,他也不能停下。白恒一是在平地逃命,只有比他更累的,他总不能让白恒一跑到门口还要转头来等他。
好在周杰森应该是没有放弃,荆白保持着自己的速度,甚至在熟悉之后加快了一些;周杰森的脚步声一直在他身后,荆白还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渐渐地,原本看不见尽头的楼梯竟然就快要跑到底了。
白恒一抬头看了看前方的大门。
纸人不用呼吸,所以白恒一还不用控制自己呼吸的节奏,奔跑的速度很稳定,但体力终究还是有上限。而且这几天下来,他能感觉到,纸人的体能恢复速度是不如正常人的。
自从察觉到神殿大门也在退,奔跑的距离可能比想象中更远的情况下,他就有意控制了自己跑步的速度。一来避免自己体力很快耗尽,二来好让后面的荆白和周杰森追上。
白恒一带着两个木盒,无论哪方势力都不可能随意放弃他,因此最稳妥的,是三个人都逃出神像控制的距离,再由他断后,确保荆白两人能出去。
白恒一自觉自己跑的速度很稳定,可渐渐地,他发现大门离他越来越近了。
是神像的速度放慢了,还是神殿大门的能量要耗尽了?
虽然看似曙光就在眼前,但这对白恒一来说,可说不上什么好变化。
荆白等人忙着下来,极有可能注意不到大门的情况。白恒一心焦如焚,回头想看两人的情况,却发现眼前忽然一暗。
他低头一看,发现脚下是一片阴影。
白恒一意识到什么,哪怕不用呼吸,仍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荆白第一时间注意到他回头,立刻做手势示意他继续跑!
他们身后已经没有什么梯子了。
方才那片阴影,是清净殿的影子!
荆白和周杰森就跟在他身后几十米处,再往远处看,是一座拔天倚地、硕大无朋的白色神殿。
没有了台阶作为铺垫,神殿外形之巨,已经超乎了他们一开始想象的界限。
它像一座山,又确然无比是人工的造物,将所有在它脚下的人都比成了一粒微尘。若有比较之心,只会升起无穷无尽的空虚和无力之感,仿佛人在悬崖,却凝视深渊,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可怜。
静悄悄地,它吞噬了所有的台阶,将众人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
而那扇他们曾经踏入过的、神殿的门,此时依旧敞开着。回头看去,也只觉黑洞洞的,像是一张张开的巨口,等待着吞噬一切。
它动起来甚至悄无声息,白恒一若不是回头,根本发现不了它已经追上来了。唯有汉白玉地砖不断往前侵袭,紧紧追在他们身后。
荆白和周杰森现在是一前一后,荆白已经冲出了汉白玉地砖的范围,周杰森还差几步,能看得出他已经拼命在冲,整张脸憋得通红。
白恒一先前太专注了,再加上跑的时候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才忽略了两人的脚步声。现在见两边距离拉近,反而能放开手脚,开始全力加速。
周杰森追在荆白身后,只觉自己全是拼着一口仙气才逃到了现在。从不再出现新的阶梯开始,他就感觉自己遇到了最大的难题,因为要跑起来,远比下楼梯累得多!
最要命的是,无论是近期目标——脚下的汉白玉地砖,还是远期目标——远处的神殿门,都会自己往后移。
周杰森对自己的体力很有数:他不可能维持现有的速度跑太久。
问题是,哪怕以这个接近他极限的速度,他也始终冲不出汉白玉的范围。无论他怎么跑,都始终差着那么几米。
白恒一回头,他也看见了,同样也瞧见荆白示意白恒一自己快跑。白恒一却没有急着转回去,而是指了指前方神殿的门。
荆白之前一直是追着白恒一在跑,这时被他一指,才注意到,前方大门的移动……好像是变慢了一些。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再看自己脚下的影子,若有所悟,扭头对周杰森道:“再快些,午时要过了,神像的力量应该还会加强。”
还要加强?!
周杰森只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不知道荆白是怎么还有余裕转过来和他讲话的,甚至喘息声都不太明显,但他连回答荆白都做不到。别说说话了,他觉得只要一张口,风就会灌进嗓子,气息就会更乱。
荆白等了几息,没有等到他的回答,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周杰森被他的目光震住,听他道:“我和白恒一都是为了你来的。你哪怕跑到下一秒倒下就死,至少不要主动减慢速度,直接向它认输。”
虽然接触不算很深,但荆白这个人是显而易见地脾气冷淡,极少管别人的事。副本里除了白恒一,没见他关心过任何人。周杰森怎么也没想到,对方能看出自己的心思,说出这样的话。
他确实已经不想跑了。他向来是个得过且过,随遇而安的脾气,何况现在已经竭尽全力,却始终逃不过汉白玉蔓延的速度。
横竖他已经累得跟死狗一样,搞不好真死了还没那么累呢。
白恒一已经带走了木盒,他觉得荆白应该也不是很在乎他的死活。不料还没说出口的放弃之意,被荆白直接看穿,还给出堪称严厉的回答。
他脚下机械地跑着,心里那点萎靡之意却被荆白打消得无影无踪,但荆白说完这句话,却猛地向前加速,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周杰森瞪大了眼睛,他这才意识到荆白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以为一直追不上的速度,荆白甚至都未使出全力。
荆白之所以会一直缀在分界线处的位置,是为了确保自己没有掉队……
荆白其实也没料到,神像此时的力量竟然还受到了午时的限制,但有这个前提,他就不能再等了。
该说的已经都和周杰森说了,如果他仍有放弃之念,也只能如此。
荆白体力相对充沛,不再盯着周杰森之后,还有加速的余裕,全力冲刺一段之后,竟然真就追上了白恒一。
但这个追赶过程,没让荆白觉得轻松,反而心里发沉。
白恒一的速度比他想的慢。
白恒一见他追了上来,和自己并排,总算松了口气。他把怀中的木匣拿了出来,说:“你拿木匣吧,钢叉给我,省得我老被它盯着,背都盯木了。”
荆白却不伸手接,他气息急促,只抛下一句:“不用换。”
那扇古朴的木门已经就在不远处,荆白这时发现,每跑一步,他和门距离都变得更近,便知道它退的速度已经几乎停滞了。
虽然之前说好了轮换,但现在这情形,荆白反而害怕白恒一真把木匣交给他。他索性直接超过白恒一,直接冲到了木门附近。
说来也怪,直到站到门口处往外看,他才发现,外面和他预想的根本不一样,和进来之前也是天差地别。
难怪这大门不动了……
白恒一比他慢上一些,片刻后也要到了。距离足够近时,他也看见了门外的景象,惊得瞳孔骤缩,随后又露出喜色。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难怪大门到这停住了。
他正要示意荆白直接出去,却见他面朝自己身后,神色骤变,厉声道:“快!!!!!”
荆白之所以露出这样的表情,是因为他发现他们全都上了当。
如果不是白恒一发现神殿的大门退的速度变慢了,及时转头提醒,他们这时候已经全军覆没了。
原来神殿的大门停止移动,神像才真正开始了图穷匕见。
荆白回头时,正好看见了周杰森摔倒在地。
当时周杰森已经跑出了汉白玉地砖的范围,荆白没有看见他究竟怎么摔的,只当他疲累过度,乏力摔倒,正想让他趁神像没追过来的时候站起来,可周杰森抬起头来,脸上都是惊骇之色。
他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拼命向荆白挥手,示意他快逃。
下一秒,一片深色的阴影覆盖上了他的躯体。那看上去很像一片影子,但周杰森原本就已经在神殿的影子里了……怎么还会有一个影子?
周杰森被那片影子盖住,就彻底不动了。他一手伸出,保持着那个挥手的姿势,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追上来的汉白玉地板中。
所以……他们需要逃离的根本不是汉白玉地板,或者说,不止是汉白玉地板。
地板只是用来迷惑他们的,神像真正的势力范围,是它的影子!
无论是汉白玉的地砖,还是神殿的影子,现在想来,他们三个人曾经都在被笼罩的范围内。如果神殿当时有能力吞噬,怎么可能不动手?
现在想来,当时他们没出事,极有可能是莲台还残存着力量,对抗着神像,让神殿的大门不断退后。在这个时间里,哪怕他们仍在神像的势力范围,神像也无法吞噬他们。
在神殿的大门停止后退之前,汉白玉或者神殿的影子,都只是划定的势力范围,但不是生死的界限。
但当莲台彻底完成了它的任务,不再继续后退,神殿就就完成了它的围猎。
可是,汉白玉是一个太好、也太明显的迷惑项。荆白此前根本没有意识到,被神殿的影子覆盖,竟然也算是被它追上了!
荆白此前甚至一直留有余裕,直到白恒一提醒他神殿的大门逐渐停止后退,他才开始全力冲刺。因为按之前的推测,他自己最好赶在白恒一之前出去,他担心自己动作太慢,会导致白恒一被追上。
但现在看来,规则并非如此,和神像对抗的莲台之力,并非只保护有木盒的人。
它平等地保护了所有人,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凭借自己的力量跑出神像的势力范围。
之所以说莲台完成了它的任务……是因为荆白站到门口的那一刻,才发现,外面竟然就是月老祠了!
神殿的大门并不是盲目地后退,众人也没有白白消耗体力。
他们逃跑的这条路,原本也是来到月老祠的必经之路。它没有浪费众人的体力,而是护送他们来到了月老祠。
而他之所以如此惊慌急切,也是因为意识到白恒一已经危在旦夕。
白恒一比他们提前开始跑太久了,荆白追上他时,就意识到他的体力几乎耗竭。
两人现在已经相距不远,可影子现在离他太近了,几乎就在他身后!
白恒一光看荆白的表情,也知道自己有危险,一直用眼神示意荆白快跑。荆白直接摇头,目光极其冷静坚定。
电光石火间,两人都看得见对方的眼神。白恒一不是不想把木盒直接丢给荆白,但看荆白注视着他那种毫无动摇的目光,他是真的不敢。
他如果出不去……荆白一定不会出去。
荆白见他在最后几步仍然拉不开距离,几乎要被追上,不顾追在白恒一背后层层紧逼的庞大阴影,竟然往回退了几步。
白恒一看着他向自己伸出手。
明明没有心脏,但他依然觉得胸口处生长出一股绵长的痛意,可奇的是,就在同一时间,他又无可救药地觉得如沐甘霖。
他用力咬了一下嘴唇,使出最后的力气,向着荆白伸出的那只手,猛地往前冲去!
月老祠这边,木盒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之后,众人的呼吸都几乎暂停了。
下一刻,鼻端忽然萦绕起一股特别的香味。众人同时回头看去,身后,那个灰扑扑的四脚香炉分明没插着一根香,却忽然青烟大盛。
他们都不是第一次月老祠,一见到烟雾缭绕,就知道是月老祠要变化的征兆,罗意和季彤也迅速完成了放置木盒的步骤。
香烟盘旋向上,几乎遮天蔽日,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季彤就站在方菲身边,烟雾升腾,犹如仙境,竟然把她们也隔开了。季彤听见方菲发出一声惊呼,忙问:“没事吧?”
方菲坐在轮椅上,低头看着自己新长出来的腿,怔怔地道:“没事,杰森、杰森他们……应该已经取出木盒了。”
言语间,烟雾逐渐散去,他们见到一个崭新的月老祠。
不仅像他们昨日看过的一般洁净,连面积都比昨日扩大了数倍有余。殿内装饰不算精致,但无论是朱漆的柱子,木质的门庭,看起来都维护得非常好,像是塔外千年香火不断的古祠,透着一股古朴厚重的历史感。
变化最大的,应该要数月老像。月老的塑像也扩大了数倍,虽高度未到昨天神像的一半,却胜在五感俱全,神完气足。只面上不似之前慈眉善目,神色肃穆,双目湛湛,透出清正神光。
那卷书出现在了月老的脚下,依然呈翻开的样子;左手上的布囊却消失了。月老双手放在胸前,捏了一个复杂的手诀。
这应该就算激活了!众人皆是激动不已,只觉没有辜负荆白等人的嘱托。见方菲腿已经长了出来,心知神像多半已经复活,只能惴惴不安地等着去神殿的三个人到来。
月老祠扩大了许多,陈设却没有别的变化,大堂可以一眼望到头,空荡荡的,也不太可能找到别的线索。
可几个人在这里,又无事可做。虽然心焦荆白他们几人的动向,却也帮不上他们的忙,什么也做不了。
月老祠的门开着,几人不时就去门口查看情况。最后,季彤索性自告奋勇去门外等着,怕万一过来的人体力耗尽,无人能接应。
她在正午的阳光下,坐在月老祠门口,眺望着远方,渐渐感觉有些不对。
“快来两个人看看!应该不是我看错了吧?”她站在门口,神色惶急,冲门内喊道:“你们看那个方向——”
兰亭和王坚、罗意闻言,都走到了门口,看着她指着的方向。
看似无垠的荒野,视线的尽头,竟然渐渐出现了一个很小的点,像是一个建筑物。
要知道近大远小,如果隔着这个距离都能看得见,那个建筑物应该体积相当庞大。
王坚道:“这个大小,只可能是神像。”
不仅如此,他们手指的方向,也是月老昨天手指的方向。
兰亭沉默不语,遥遥望着前方,多看了片刻。仅仅是这片刻,那建筑物似乎又近了一些,兰亭这时方道:“不是神像……整个神殿都过来了。”
神殿从他们看见的那一刻起,就在他们的视线中不断放大,越来越近。
它的逼近是无声无息的,前进的速度却异乎寻常地快。像一座山,每多看一眼,就更逼近一分,几乎给人一种自己在往那个方向走的错觉;待回过神,又忍不住吓出一身冷汗。
到最后能看清神殿的轮廓时,已经是近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可这甚至还不是最糟糕的事。
更糟的是,神殿已经那么近、那么大,像一座就在家门口不远处的山。可无论他们怎么看、从哪个方向看,都没有看到人的踪迹。
唯一令他们抱有希望的,是神殿现在也离得够近了,他们能看见,神殿的门是大开着的。
众人的沉默中,罗意道:“说不定……说不定路哥他们会从门里出来呢。”
那可是一整座神殿,一整座硕大无朋、观感极为震撼的神殿。
他们真的能从里面逃出来吗?
“等吧。”季彤道:“如果路哥他们出不来,就凭我们两个木盒的力量,哪怕激活了月老,也不太可能……”
兰亭点了点头,轻声道:“还有希望。”
他们决定等到神像出现、彻底失去希望再关门,季彤和王坚一人一边,把住门板,示意其他人都先进去。
方菲被罗意扶着,往里挪动时,忽然捂住了心口,扶着罗意的那只手也抓紧了。
罗意吓了一跳,扶住她道:“你——方菲!你没事吧?”
方菲脸色苍白,目光透出几分茫然,好像还未从发生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季彤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见女孩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眼眶通红,很艰难地道:“杰森……杰森可能……”
周杰森没了……那荆白和白恒一呢?
方菲人看上去木木的,季彤想起江月明的前车之鉴,先对罗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好方菲。
王坚的注意力一直在神殿上,眼见情势又有了变化,他连忙紧张地对众人道:“停了!清净殿停下了!”
门内,荆白拽住他,借着那股冲力,猛地把他往外一推。
白恒一借着他的推力,终于甩开了影子,猛地冲出了神殿的大门,可影子却离荆白脚下却只差方寸。
好在荆白体力相对充裕,又在门口停了一阵,反应敏捷,加速极快。阴影在他身后,像铺成了一张粘稠的网,妄图伺机攀附,荆白却根本没有给它机会。越跑越快,最终一个爆冲,险而又险地跃出了神殿!
大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像被谁用巨力摔上了一般,轰然关闭。
众人眼睁睁看着那两三人高的大门以极快的速度发生某种异变,原本古色古香的木质门庭逐渐被精美的玉白色侵袭。
月老祠和神殿此时隔着的距离不过百米,白恒一从神殿冲出来的那一瞬间,王坚就看出他恐怕难以为继,飞快跑过去接应。
不过数息的功夫,拿着钢叉的荆白也从神殿中冲了出来,两边几乎同时到达了月老祠的门口。
三个人同时踏入月老祠的瞬间,根本无需人动手,月老祠的木门也自动合上了。
纸人不用呼吸,白恒一进了月老祠,就自己站直了,甚至不像荆白一样呼吸急促,乍一看瞧不出什么。但荆白就站在他身边,能感觉到他脸上已经隐隐透出夜晚的纸色,显然能量消耗颇巨。
方菲被罗意扶着,她只有一条腿,却尽可能地保持了身形的挺直,站在两人面前,目光怔怔的,好像在寻找什么。
可所有人都知道,不会再有人来了。白恒一和荆白身后,只有紧闭的、月老祠的大门。
白恒一注视着她的脸,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怀里拿出了周杰森的木盒。
荆白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王坚,由衷地说:“谢谢。”
第361章 阴缘线
月老祠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满场沉默,是沉痛而无言的哀悼。女孩无神的双目却猛地亮了一下,一把接过木盒,抱在怀中。
季彤眼眶也变得通红,但事情不容耽搁。她努力清了清嗓子,向荆白和白恒一示意不远处已经变得十分高大的月老像:“白哥,木盒需要放到月老塑像脚下的书卷里。”
她顿了顿,看着荆白手中的钢叉,想起凌晨的经历,只觉心里五味杂陈:“可路哥手里的钢叉,我就不太清楚……”
荆白点了点头,道:“我们知道了。”
他看了一眼白恒一,白恒一也正注视着他,眼中意味复杂。
荆白的目光却一如既往清明锐利,两人相视片刻,同时迈出一步,走向月老像所在的位置。
白恒一把木盒放进月老右侧脚下的书卷中,木盒果然立即消失。
荆白则走到月老塑像的左侧,原本拿着布囊的那一边。月老此时两手捏诀,布囊已经消失不见,他便试探着把钢叉放到了空余的位置。
金铜色的四脚香炉即刻青烟四起,在大堂中缭绕,也将在整座月老像包裹起来。
带着香火味的烟雾中,白恒一忽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
这脚步声很特别,他一听就听出来了。转头一看,果然是罗意把方菲扶了过来。
方菲怀中还抱着她和周杰森的木盒,目光落点甚至不在白恒一身上。眼睛盯着书卷,神情竟然异乎寻常地平静。
白恒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往一侧退开,任由烟雾遮挡自己的视线。
这时,脚下忽然传来一阵隆隆的震动。似乎是什么巨物苏醒,连带着地面都开始瑟瑟发颤。
众人原本还在等待月老祠的变化,此时抬头看去,才见墙面之外,原本高大的神殿,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此时此刻,黑发白衣的神像,正以一个打坐的姿势浮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
他双目凹陷,唇边带笑,神情平静慈和,缺失的一手一足似乎对其毫无影响。
可无论神情多么安详,所有人都看得见他身上诡异的迹象——他身后的头发在空中飘散,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飞速生长。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身形太大了,头发也巨量到让人生畏的程度,过了一阵子,他们甚至能听到一种潺潺的、仿佛液体流动的声音。
乍一听,像水流声。若是闭眼不看,或许还能觉得心神宁静,可这里没有任何液体。
伴随着这声音的,是黑色的海藻般的头发,在众人眼前铺开,又不断蔓延。
铺天盖地的黑发渐渐漫过月老祠的围墙,却无法往里探入半点,只得沿着空气,形成一种遮天蔽日的包围之势。
巨型的人像仍然微微笑着,好似察觉不到这头发流动的声音多么诡谲。
几乎空白的面容上,他的嘴唇轻轻张开,说了第一个字:“来。”
月老祠的香烟逐渐散去,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说的“来”是什么。
可片刻之后,不知蔓延了多远的黑色头发上,渐渐奔袭起了纸色的浪潮。
窸窸窣窣的,是它们的摩擦声,非常密集,密集得像是大量昆虫爬行的摩擦和振动。
所有经历过纸人上门的人都对这声音非常熟悉,这是无数的纸人们行动的声音。它们摩肩接踵,挤挤挨挨,行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而此时此刻,它们在神像散落的头发上奔跑,又在他们眼前不断地挤压成碎片,而后重组。
季彤睁大眼睛,她感觉嗓子有些发干,吞咽了一下,才不可思议地说:“这些头发——神像、神像是用头发,把这些纸人接过来了吗?”
不仅接过来了,看这些纸人不断碎成纸屑,又不断组合起来,逐渐形成某种结构的样子……只怕还会被神像利用起来。
所有人此时几乎都在月老像旁边,直到现在,月老塑像上的浅色烟雾才完全散开。
塑像上的老人并没有像神像一般复活,甚至连体型也没有继续变大。
他身着道袍,右手依然捏着一个法诀,左手却不知何时握了一把宝剑,呈持剑出击之势。虽未复活,可神态极其鲜活,双目精光湛湛,显出凛然战意。
荆白若有所悟,低头去看他原本放在月老脚下的那把钢叉。果然,钢叉也消失不见了。
就在这时,兰亭忽然惊叫一声,低下头去。
王坚连忙去扶,问:“怎么了?”
兰亭站直身体,舒了一口气,垂着头轻声说:“没事,月老塑像上似乎有正神附体……是非常强大的神念。我能看见很亮很亮的白光,刚才就是不小心闪到了。”
方才看到神像的架势,众人心里不是不慌。只是在场的所有人,能站在这里,都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努力。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哪怕没有把握,也不愿意说出来泄气。
直到兰亭说出这句话,所有人的心里都踏实了许多。
白恒一听她说白光的时候,微微挑了挑眉。荆白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兰亭:“此前你说过,神像身上有很浓的黑气;此时月老像身上又有白光。这种黑和白,跟你看到的我们身上的‘气’一样吗?”
兰亭陷入了沉思。她思考的样子很特别,目光几乎没有焦距,停留在虚空的一点上,片刻后,才点头道:“确实很相似。大部分时候都呈云雾状,只是无论白或者黑,体量都和他们不是一个级别。”
白恒一比了比自己,又作势比了比对面的神像,失笑道:“别说体量了,体积也不是一个级别啊。”
荆白心里一动,只看了白恒一一眼,接着追问兰亭:“现在看,我和白恒一的‘气’还是不一样吗?”
兰亭面露迟疑,看着两人的头顶,点头道:“不一样。他的几乎完全是白色,你的还是带一点黑色。形状也不是很一致。”
她说着又指季彤和罗意,道:“我只能看到王坚的,看不到自己的,但彤姐和罗意依然是一样的。”
她说罢,为了确认,又仔细观察了季彤两人片刻,才道:“今天能看得很清楚,无论形状、颜色分布,都一模一样。”
少女说话的时候,飘渺的视线从所有人身上逡巡了一遍,过了一会儿,忽然在站位略远的方菲身上停住了。
缺了一条腿的女孩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双目放空,似在出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但很显然,她并不在意神像和月老对峙的结果,当然更不会在意其他人是否在注视着她。
兰亭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奇怪。
她转过头,压低了原本就很轻的声音,避免让方菲听见,又确保荆白不会错过:“方菲身上的‘气’,在周杰森死后……好像变得更凝实了。”
荆白的目光陡然变得锋利,他说:“你确定吗?”
兰亭点了点头,没有把握的事,她不会说出来:“我每天早上第一次见到大家的时候,都会观察每个人‘气’的变化。我不能说她的颜色是不是叠加了周杰森的,因为无法确定到那个程度,但现在看,的确是比早上时更凝实,颜色更分明。”
这听上去真有些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