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笑呵呵地说:“这是大事,我又没死,怎么来不了。”
“是是是,您老当益壮,我比不了。”江局无奈道,而后又冲身后下车的实习生说,“小刘,车副驾那两盒雨前龙井帮我拿过来!”
“诶,好!”
“你看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钟老客套了几句,又转首朝段裴景说,“小段呐,好久不见了,找没找另一半呐?”
段裴景笑了笑:“这哪能说找就找。”
钟老笑而不语,江局眼见着他笑意越发精明,心中飞速升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正欲阻止:“哎!钟老,我们……”
钟老说:“我听说,那押送走的小omega,是你的相好?”
段裴景瞬间捕捉到重点,重复道:“……押送?”
钟老:“嗯,实验体嘛,擅自进入国界,没直接枪毙都不错了,不押送,等会儿跑了怎么办。”
江局眉心直跳,捂住了脸。
段裴景皮笑肉不笑地说:“对,说的对。”
钟老笑呵呵地转移话题:“走吧,蓝池那几个孩子也等烦了,我们也不要继续墨迹了。”
段裴景摩挲着骨节,哪里分辨不出钟老刚刚那句话是故意的,没有急着发作,强行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他还要接江馁回家。
不要发火。
有人这么说。
江馁安静地听着,手上不停,给一缕金色的头发不厌其烦地编着辫子。熟能生巧,他甚至还别了一个小巧的发夹在女孩的头上。
“哥哥。”
江馁手指顿了一下:“……嗯。”
镜子里的女孩面容姣好,五官紧凑,蓝色的眼瞳跟金发让她有一种洋娃娃似的精致,让人有种目不转睛的冲动。
但那双应该是最美的眼睛里,却黯淡无神,冰冷的白炽灯就连一丝的暖光也没有泄漏进去。
她淡淡地说:“我好痛。”
江馁心口一抽,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哪里痛?”
“哪里……都痛。”女孩的额间有几缕没有来得及扎进去的碎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她落寞疲惫的神色,“浑身上下,哪里都是痛的。”
江馁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手指颤抖得厉害。
直到不小心拔下了对方的一根头发,听到女孩的提醒才反应过来。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掐着指腹道:“……嗯。”
“再忍忍,哥哥会救你的,会好的。”
“哥哥痛吗?”女孩抬头看他。
“哥哥不痛。”
也不知道女孩儿信了没有,她长久地沉默了下来。
也有可能其实无事发生,毕竟她一直都是这样的。
但江馁知道不是。
过了一会儿后,她又问:“哥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上帝吗。”
江馁被问住了,他长这么大就没出过几次门,对于各个宗教书籍了解都不深。迟疑地说:“大概……是有的。”
“那为什么不救我们?”
江馁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找个借口:“可能在忙。”
“……哦。”女孩再次垂下了头,低声说,“那就没办法啦,不能麻烦别人。”
江馁心如刀绞,却还是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嗯,师恩真棒。”
这时,门被人敲响,两人均是一抖,警惕地看向门口。
当看清楚来人是谁时,被叫做师恩的女孩儿的脸上浮现微笑:“布锐斯哥哥!”
“hi,师恩。”布锐斯带了盒糖放在了桌子上,把师恩逗得喜笑颜开。
江馁见状,苍白的脸色也逐渐回暖。
他只要见到师恩开心,他就开心。
他接过布锐斯递过来的糖,随口放进了嘴里。
甜腻腻的,比起糖,他更喜欢奶制品。
不过他从来都不会说。
他的人生只要有师恩一个就好了,其他的,都无所谓。
“师恩真喜欢吃糖,少吃一点,容易蛀牙。”布锐斯随口问,“Dusa喜欢吗?”
江馁情绪淡淡的:“师恩喜欢的东西,我都喜欢。”
布锐斯笑笑,朝他说:“我有话跟你说。”
江馁回头看了一眼吃糖的师恩。她满足地眯起双眼,鼓囊着腮帮子,朝他笑着点点头。
江馁才跟着布锐斯走出了门。
“我找到办法了。”布锐斯把他拉到一旁,幽深的绿瞳里闪烁着江馁看不太懂的光芒。
“带师恩走的办法。”
“……真的?”江馁一愣,灰暗的眼睛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是什么?”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布锐斯笑了:“Dusa,你是双异能吧。”
江馁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也还是点点头:“嗯,石化之眼,跟‘摧毁’。”
“双攻击型的异能,真是难得。”布锐斯说,“师恩的自愈异能没办法跟其他的异能融合,所以试验进展到现在,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你不同……”
江馁微微发愣,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没有急着说话。
“你的体质是非常适合容纳多种异能的……只不过致死率也高,我舍不得,但是……”
“你知道的,只要你愿意继承师恩的异能,实验就能继续进展下去。你们两个是血亲,移植成功的几率非常大。”布锐斯说,“师恩也可以做个普通人。到时候,你会是H国最锋利的矛,一举两得。”
话虽然这么说,实际上异能移植发展到如今,也就成功过三例,并且都具有极强的副作用,没有活过三年的。
布锐斯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解释道:“自愈的异能不一样。这种作用于自身的细胞修复的特殊异能,会让你的免疫系统启动强大无比的屏障。后遗症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我不是在乎这个。”江馁缓缓低下了头,呼吸变得及其微小,轻轻地问,“师恩会生病吗?”
“那不叫生病,那叫受伤……算了,这不重要。”布锐斯说,“不会的,师恩会很安全,我会保护她。”
……那就好。
只要师恩没事,那就好。
冥冥之中好像也有这么一个人,掰着他的手指,跟他说:“这不叫生病,这怎么叫生病呢?你们老师怎么教的你?”
江馁凑过去:“可是你的手都流血了。”
“我一个Alpha,流点儿血算什么,我上个月骑自行车往下坡冲结果摔断骨头躺在病床上动不了都没说什么。”
虽然被父母呼啸着鸡毛掸子连骂带揍了一路吧。
……男孩摸摸鼻子:“反正不像你,细皮嫩肉的。也不怪我以为你是个姑娘,一般男omega都没你娇气。”
江馁顿时垮下脸:“你说谁娇气?”
“我娇气,我娇气好了吧。”男孩嘿嘿一笑,见江馁手里在编着什么,好奇凑过去瞧,“你干嘛……我靠!”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清脆的“啪”的声响,脸颊处陡然传来酥麻的红肿感。
惊得男孩一蹦三尺高,不可置信地跳起来。
江馁收回手,淡淡地说:“别靠我这么近,你生病了,别传染给我。”
“有你这样的吗!”男孩瞪圆了眼,顶着印了巴掌印的脸,炸毛了,“我都说了这是摔伤,不是生病了!你有没有常识啊你!”
“……那又怎么样。”江馁瞥一眼他脸上肿得老高的脸颊,心说又没宰了你,有什么可哭的,还好意思吹牛。
他别扭道:“……总之,打都打了。”
“那还不是你打的!”男孩“啪”一下捂住脸,跟个抽抽噎噎的小媳妇似的,“我不就问了一嘴嘛……”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叫你……”
硬要凑过来。
江馁看他真感觉要哭了的样子,一边嫌弃,一边挣扎着找话安慰他,“好吧,我道歉。”
可对方仍旧无动于衷,背对着他。
江馁抽了抽嘴角,按捺住想要揍他的心情,深吸一口气:“要不……你跟我讲讲什么叫受伤。”
“……”男孩瞥他一眼,可能是发现了他的情绪,已经忍耐到了临界值,见好就收。
“好吧。”
“看好了,我给你表演表演,这,就叫受伤。”男孩指着自己红肿的巴掌脸,又老态龙钟地咳嗽几下,恢复道,“这就叫生病。”
“还有这个。”男孩掐着自己脖子,跟个吊死鬼似的吐舌头翻白眼,还嘟嘟囔囔着什么,解释道,“这就是咔——嗝屁了,这都不懂,你这个笨蛋。”
“……这我知道。”也许是因为男孩说他笨,江馁语气冷漠到恨不得把他塞进冰箱,“你是个病原体,离我远点。”
“什么玩意儿。”男孩展示了一波自己垫底的语文表达能力:“我没生病,我那是示范。知道什么意思不?呃,cospaly懂不懂?不对……表演……也不是这意思……算了,你编的什么玩意儿,好丑。”
他说一半后,余光忽然瞥到江馁手中的手绳,五官一皱,相当嫌弃。
江馁见他抢自己的手绳,又听见这句话,脸色顿时黑了:“丑就还给我。”
男孩故意举高:“那你告诉我你给谁的?”
“关你什么事儿,还给我——”江馁怒不可遏,他又比男孩年纪小几岁,发育的也慢,根本够不到。
抢了几次实在抢不到才妥协:“给你的……还给我,我还没编完。”
“真的?”男孩儿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这么丑的玩意儿,你送给我?你也太不真诚了吧?”
“你说谁……”江馁被他气得发抖。一把夺过,然后趁对方不注意,狠狠往他下摆一扫。
双臂卡住对方的肩胛骨跟腰部,一个过肩摔把人狠狠摔到地上——
“谁乐意给你。”江馁原地瞪了他一会儿,怒而劈手夺过,临走前还狠狠踹了他一脚才泄气。
“再敢招惹我,我就弄死你。”
“不是吧……我开个玩笑……我靠好痛我的肋骨……”男孩痛不欲生,艰难地爬起来又差点摔一跤,“哎!哎!我真的开玩笑的!我要,快快,送给我送给我!”
江馁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被哄好的,阴着脸不说话。
好歹这货也是个厚脸皮,没皮没脸地追上他,好言好语地就想讨回去,就差撒泼打滚了。
“我真错了,你看我这什么眼神儿,我错了,我真错了。这小针脚小线头,一看就是大师级别的。我的老天爷,千金不换,万两难求啊……”
江馁真想两耳光抽死他。
他咬着牙:“还没编完,下次见面的时候,再……送你。”
“真的?真的?”男孩凑过去看他,“没被我气哭吧?”
江馁又瞪了他一眼。
“嗨呀别气了,你说你年纪这么小,脾气怎么这么大。”男孩浑然不觉,拍着胸脯保证:“放心!等下次见面,我送你个更好的!不敢保证特别贵吧……反正绝对比这个好。”
江馁又怒了:“你就是嫌弃!”
“我绝对没有!”
“你有!”
“我真没有!!”
“…………”
模模糊糊中,记忆如水流般渗进了大脑的洪流。
江馁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沉浮在了飘忽不定的水中,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挤压感顺着耳道跟口鼻,堵塞了他的呼吸。
他张口就吞进去了一大口水,咕噜噜的气泡从嘴里吐出,江馁挣扎了几下,却还是缓缓沉了下去。
水中,omega皮肤惨白,乌黑的碎发下一张眼罩把他的眼睛牢牢蒙住,脆弱无比。
殷红的嘴唇翕动,无声地唤着谁——
手腕上那根定制的腕链随着水波荡漾着,链条内测精美地篆刻着一行小字:
Моя любовь.
我的挚爱。
监管局。
“包庇危险程度为S级的实验体,这个利弊关系,不用我多说了吧?”
“是,您老说的有道理。”江局笑眯眯的,“您放心,孩子们带回去之后,我一定严加管教,绝对不会姑息纵容这种风气!年轻人嘛……分不清好坏……”
来的路上江局三令五申、就差拎着他的耳朵说了。要想赶紧把其他人捞出来,然后去找江馁,那他就得学会闭嘴。
这一路上不管听到什么,或者是别人问起什么,段裴景都不能说话。
江局怕他情绪过激,到时候反而起反作用,还不如让他装个哑巴,在一边当吉祥物就行了。
段裴景听着他们一口一个“怪物”、“实验体”来称呼江馁,心里就跟沉了块大石头似的,堵的他胸口疼。
他不能接话,也不想继续听,索性就靠在了沙发上闭目养神。
“这我懂,你们说到底,那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几个小娃娃而已,我不怪他们。”钟老抿了口茶,施施然道,“你们既然大老远地,下着雨就跑过来了,那我总不好拂你们面子嘛……”
江局如释重负地笑了:“您看您这话说的……”
“但是。”
两人心中顿时一“咯噔”。
“……”江局面色不变,“但是什么?”
钟老放下了茶杯,两人这才注意到,桌上放着一张牛皮纸袋的文件,加盖了监管局的公章。
江局心中顿时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但是这件事儿,你们得给我一个解释。”
钟老抽出里面的文件,摆在两人面前。
江局脸色一变——
这是一张正规的羁押文书。
至于对象是谁,更不用说。
“小段。”钟老意有所指地说,“现在你还不肯承认你跟那小omega实验体,是什么关系?”
“……哎。”段裴景拿起那张文书,说,“感情绕了一大圈子,到头来是为了抓我啊。”
江局连忙说:“钟老,这件事情你听我说,我已经调查清楚了,确实跟小段无关……”
“我没有说跟车祸有关。”钟老说,“监管局的人没有跟你们说吗?还是我刚刚说的话说的不够清楚?”
“清楚,儿女情长的,有什么不能说。”段裴景把文书随手往桌子上一扔,“趁着两位都在,那我就表个态,我喜欢他。”
江局没想到他真说:“小段!”
“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段裴景淡淡地说,“监管局还要管我谈不谈恋爱?干脆我掉头回老家一趟,把家里的户口本也上交得了呗?”
钟老说:“他是实验体……”
“实验体又怎么了?只要他没有同意,那他就是受害者。”段裴景话音已经有些咄咄逼人了,“你们说他同意了,证据呢?谁会同意这么丧心病狂的实验用在自己身上?这他妈小孩儿都明白的道理,钟老,您一大把年纪了,不能睁眼说瞎话吧?”
“……”钟老悠悠喝了一口茶,并没有急着答话。
江局疯狂给他使眼色:“不是叫你不要说话吗!”
“我睁眼说瞎话?”钟老沟壑纵横的脸上爬上一股子涉世已深的精明。眼睛眯起,打量着这个异能界的新星,这个S级的Alpha。
他似乎在认真消化刚刚段裴景所提出的指责,以至于长久都没有下文。
半晌后,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笑了。
“难怪呢。”钟老笑意盈盈地说,“这么多年了,看来你父母生了个痴情种。”
段裴景没听懂他打的哑谜,皱眉道:“……什么?”
钟老没有解释,而是从牛皮袋里拿出了另外一张文件,摆在他的面前,“你不是要证据吗?这个够不够。”
段裴景将信将疑地接过。原本以为这又会是一张什么缉捕文书,或者是通知,目的就是为了关押他。
结果他还把人想龌龊了,这张文件跟缉捕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是一张关于实验内容同意与否的合同。
【人体异能融合实验】
段裴景无声地把下面一段用油性笔书写出的一段明显笔力生涩的文字:
【已阅读无误,我自愿参与实验内容。】
落笔人:馁。
段裴景怔住。
怎么……可能?
他是自愿的?
他的脑袋“嗡——”得一下,怔住了。
仿佛有人狠狠按着他的头往结满冰块的水里钻,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渗透了他每一处骨骼,动弹不得。
“他……”
怎么会……?
钟老贴心询问:“需要验指纹吗?”
段裴景五指收紧。
“看来是不需要了。”钟老说,“我再问你,你知道为什么会是你们江局长,会带着实验室的人来抓人吗?”
江局抹了把脸,没有说话。
钟老说:“因为你们江局比你识大体。那小孩不单单是一个实验体,而是一个叛逃的、S级实验体。一旦脱离控制,任何人束手无策。只能任凭他滥杀无辜、又或者是投靠更强大的组织跟权利,为虎作伥。”
段裴景终于把自己的意识从这种冻僵的状态里硬生生地拔了出来:“——他不会。”
他艰难地呼出一口浊气,尽量平息自己的情绪:“他不会这么做。”
钟老叹气:“你年纪小,不懂事……走吧,隔间都给你准备好了。接下来的三天时间,你就好好在里面待着反省吧。”
话音刚落,异变突生,突然,一声剧烈的声响倏地爆开——!
“嘭——!!”
眼前的镶嵌玻璃的檀木方桌忽然炸开,尖锐的玻璃碎片跟木屑残渣四处乱飞。
江局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突变,电光火石下只来得及护住离他最近的钟老。
“段裴景!你想干什么!”
走廊外的人,全部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给惊动了,陆陆续续地挤满了门口。
满地的家具残骸中,黑色风衣的Alpha面色如冰,乌黑锋利的眉眼下压,锋芒毕露的危险性显露无疑——
而他的手上,一把漆黑的手枪,洞口正对准着不远处的钟老。
赤裸裸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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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看你们在评论区讨论剧情,有几个分析能力相当强的老婆已经让我有种底裤被扒的无措感了……
你们太强了/泪奔.
“段裴景!你是疯了吗!”
江局悚然,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能干出这种事:“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你先把枪放下……”
“用不着。”分明是被用枪指着的那个,钟老倒是显得比谁都要从容不迫,摆摆手说,“让我听听你想干什么。”
段裴景也不浪费时间,简言意骇地说:“江馁在哪儿。”
背后窸窸窣窣传来微乎其微的声音,段裴景头也不回,随手拿起一旁的水壶,往后一扔——
水壶连带着甩出来的水整个拉长变形,变成了一整块沉甸甸的合金铁门。
“轰——”一声巨响,尘埃飞溅,重重砸在了刚准备悄悄在背后动手的几个监管局的人前面不足一厘米的地方。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还是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众人:“…………”
这小子好狂,让人想用鞋底子抽他。
“所以。”段裴景说,“江馁,在哪儿。”
也许是看出了段裴景的决心,剩余的人也不敢再继续有所动作。
毕竟一个S级Alpha,手里挟制着监管局的局长跟异调局的局长,就跟个定时炸弹似的。
谁知道他还能干出多离谱、多出格的事情。
“小段。”钟老徐徐说,“你是觉得我刚刚的话,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我从不否认他作为实验体的特殊身份,但决容不下监管局越俎代庖。”段裴景冷冷说,“更何况他同样是异调组的组员,我有责任带他回去。”
“你是有责任带组员回去,但我也有责任追究你包庇非法实验体的罪项。”钟老说,“越俎代庖?我从来不知道执法办事需要把监管跟异调分的这么清楚。”
“我如果非要带走呢?”
钟老:“那就只能把你们两个都依法枪毙了,虽然我素来不这么干,但事有轻重缓急,今天这个鸳鸯,我是打定了。”
江局心下一沉,厉声道:“段裴景,你赶紧把枪放下!”
段裴景呼出一口气:“江叔叔。”
“……”江局面色一僵:“你……”
这孩子从接管异调组后,就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叔叔,说是觉得是在攀关系,丢脸。
但是这一声,叫的江局心里又酸又涩。
“你跟我妈一直催我,觉得二十八了,不找个知心人是不行了。我本来是觉得,我一个人也挺好的,吃喝不愁。”
江局喉咙发苦,知道他想说什么,还是想劝劝:“小段,这天底下这么多omega,咱们换一个不行吗?你说说你,那别人虽然说是笑话你找不着对象,情商低,但实际上以你的硬性条件,还不是想找就找?是你自己一直不肯,既然已经开窍了,咱们就换一个,踏踏实实地把日子给过了……”
“不行。”段裴景低声说,“非他不可。”
江局有点被他的固执给气到了,说:“你如果不肯,那就只能等着被枪毙!用得着做到这份上吗?你把他放走,咱们也打道回府,相安无事。这事儿我们不追究,你也别放心里头,各过各的,该干嘛干嘛,这不行吗?!”
“他要是回去了,就跟死没区别。”因为积压的怒火,段裴景的眼白处已经弥漫上了明显的红血丝,急促道,“如果非要这样,我还不如跟他一起死了算了。”
江局说:“还当你是十八岁小孩呢!想干嘛干嘛,你是打定了主意觉得我不会处决你是吧?!”
段裴景不说话。
江局气得手指发抖,指着他欲言又止几次,最终重重“唉——”一声,不肯说话了。
钟老摇头:“行,那我也给你一个选择。”
他抬手按下一边墙的警报按钮,顿时,红绿的警告灯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瞬间炸响。
走廊处的脚步声跟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但因为钟老没有下达指令,所以迟迟没有人进来。
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江局几次想要说话,但迫于压力,怕帮倒忙,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钟老说:“我扣下你们,你们不爽就不爽吧。”
周围走廊的人听到这句话,纷纷小声地口耳相传开了,不乏说段裴景斤斤计较,这么点儿事儿也要闹成这样的。
段裴景表情终于有所松动:“……”
“但你今天把事情闹成这样,说实话,有点儿过了。”钟老说,“是你自己老老实实地在这里被羁押察看处理半天,还是到时候我派人强行武力镇压,给你留个案底。自己选吧。”
异能者留个案底可是个严重的事情。
不管事情的严重与否,异能者留个案底基本上就跟带了个电子镣铐没区别,监管者会二十四小时天网监控这个人。
至于时间,也得根据事情大小来定性。
如果段裴景真的开了这一枪,把事情闹大了,别说监控了,直接强行当场击毙他,那也是不犯法的。
就算后续反悔,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任何有关异能调查局的相关事务他都不能够接手,相当于就是断了后路。
段裴景虽然家世不错,但他对异调组倾注了多少感情,明眼人都看在眼里。
没有人会相信他会因为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陌生omega,而丢弃异调组。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案底。”段裴景咬重了这两个字,“搞得我跟个罪犯似的,钟老,监管局不是向来讲究疑罪从无吗。”
钟老:“那也得分时间分地点分对象。”
“有道理。”段裴景随意地说,“很明显我不符合标准。”
钟老说没有很意外,说:“这么说,你也挺有自知之明的。”
段裴景缓缓挑眉,薄唇勾出一个凉薄又嘲讽的弧度,了解他的江局当然知道他能做出这个表情,肯定是没憋什么好屁,刚想阻止:
“段……”
“钟老。”段裴景说,“你真挺刻薄的。”
江局:“……”
众人:“……”
被以为想过过嘴瘾的段裴景再次询问,
“是因为你死了儿子,晚景凄凉?”
众人:“…………”
他们缓缓把视线移过去,目光复杂。
我靠,这是怎样一位勇士。
钟老脸色顿时变沉,就连江局也没料到他居然提起这件事儿。
“令郎的死,我也有所耳闻。”段裴景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人脸上五彩缤纷变换的颜色,自顾自地说,“毕竟杀夫案这种刑事案件,能闹到异能监管局来,也挺特殊的。”
江局一愣,这几句话已经逐渐从他的脑海中勾勒出了雏形,那个尘封的案件也随之重新被人拍开灰尘,展露在大众视野之中。
这是一件不惹人注意就不会有人再提及的,关于钟老的灰色过往。
身为监管局局长的钟老,生的孩子却是个会家暴的人渣。
长此以往的物理跟精神压迫迫使他的另一半铤而走险,误杀了钟老的儿子。
铁板钉钉的事实,钟老却选择包庇。
最终这件事被人压下,婚姻解除,女方获得五十万赔偿款跟十年有期徒刑。
至于他儿子干的那些事,除了几个内行人,无人知晓。
“钟老,您还真是不改初心呐。”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空气中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死寂的静弥漫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另一边久久一言不发的钟老。
“……”江局捂住了脸。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钟老说话了,“你想拿这件事情告诉我,那个小omega,就跟秀珍一样,是被我无辜蒙冤的是吗?”
江局急了:“哎呀,钟老,这都是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他脑子不清楚才……”
“我脑子很清楚。”段裴景冷冷说,“如果今天我带不走江馁,我很难保证不会采取点儿强硬措施。”
“强硬措施?你要采取什么强硬措施?”钟老淡淡地说,“他是实验体,这是事实,跟那件案子根本不能够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