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规事件调查组by山色酿酒/绛鱼鱼
山色酿酒/绛鱼鱼  发于:2024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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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异沉默半晌,轻声说:“她把小鬼养成恶煞,没有鲜血供养,必然反噬自身。”
“哦…”吴维恍然大悟:“她遭到反噬了!”
尤异点点头。周秦起身,左右手一把拽起他俩:“走,下去看看情况。”
整个警车后座快被惨死女人的血淹没,血腥气浓烈刺鼻。周秦打开手电照向尸体,杨筠玲显然死不瞑目,眼珠外凸,嘴巴大张,舌头吊在嘴巴外,如同吊死鬼,耳朵眼睛鼻孔喉咙都在往外井喷似的渗血。
吴维瞬间明白尤异的意思,叫他过来并且带上超度用的东西。
“惨死。”吴维脸色惨白。
几个警察也是见过风浪的人,依然没忍住跑到旁边干呕,连周秦这种心大的都变了脸色。尤异瞄了两眼,躲到周秦身后,说什么也不肯再看了。
“这种死法如果不超度,变成横死鬼兴风作浪,那就糟了。”吴维叹气:“这都叫些什么事啊。”
苏诗羽跟着他们下楼,出于好奇往警车里打量,一不小心瞥见死尸,吓得瘫坐在地,眼泪如决堤洪水往外涌。“我想回家…”她哭叫起来:“我要回家——”
安排民警送她回去,周秦估摸她以后多半不敢再追星了。
尤异拽了拽周秦衣角:“送回她家里超度吧。”吴维没有异议,毕竟人常住家中,命魂更熟悉那个地方。
于是遣其他吓坏了的民警同志赶紧回家休息,三个人开警车直接把杨筠玲运回她家。这辆警车以后也不能要了,得赶紧送去处理厂报废。
车后座血水滴滴答答往下落,三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周秦到杨筠玲家里找了条长宽足够的毛毯,与吴维合力将死尸从头到脚裹起来,然后两人搭手把她抬回家中,就放在客厅。
尤异放出金蚕蛊,胖虫跳上茶几,居高临下俯视那具惨死的尸体。尤异叮嘱道:“就这么裹着,不要解开毛毯。”一旦金蚕看见,邪性大发,他们恐怕就得给自己超度了。吴维二话没说:“好。”周秦点头。
墙上钟表走到凌晨两点,室内没开灯,只有窗外阴冷月色照明。尤异望向落地窗外,低低地开口:“开始吧。”
吴维拿出倒头饭,辟邪铃,香烛和香炉,取出下山后一直带在身上的七星剑,沿尸体各方位布下三盏长明灯,不敢深吸气,七星剑横于胸前,左手并剑指向上,眼皮紧阖。
尤异把周秦拉开,两人站远了,不打扰吴维超度亡魂。
有金蚕镇邪,亡魂不敢作乱,吴维的超度顺利不少。他先请三清老祖,敬告八方神灵,再简述杨筠玲平生业障,说她仇人已死,该去地府报道,自阎王爷那儿领了赏罚,以待轮回。
其实超度最重要的,是告诉死者,他在阳间的怨恨已消,这样命魂才不会因执念熬成鬼煞。有些横死之人,死后命魂不肯归地府,就是因为害死他的仇人还活着,他因这份怨念残留人间,久而久之熬成恶鬼,为非作歹。
于是道士要把她仇人死了这事详详细细地说明白。吴维絮絮叨叨地念。
尤异小声问周秦:“那个男人你认识吗?”
周秦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是魂魄被小鬼吞噬的中年男,他脸色凝重,点了点头:“是个大老板,非常富有,上个世纪末发家,后来投资文娱这块,赚了不少。”
“他知道她在养小鬼改运吗?”尤异随口问。
周秦噤声,尤异这么问反倒提醒了他,杨筠玲一开始哪有那么大本事,养小鬼建空壳公司,佛蛊蛋糕楼那么大手笔压魂,还能找来高超的扎纸匠给她守门。如果说里边没有大佬帮忙指点,就凭当时刚出道的杨筠玲,根本做不了。
也许是某个资本金主在背后帮忙。娱乐圈里资本横行,就连看似遥不可及的明星,都可能是某个大佬玩物。在周秦他们那个圈子里,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年少时周秦耳闻目睹,不过对此不感兴趣,转头跑去扛火箭炮。
“妈的,”周秦啐了口,“这帮狗东西,得狠狠地查。”
周秦话音未落,吴维絮絮叨叨的念诵声戛然而止。
金蚕蛇立上身,危险地盯住毛毯裹紧的尸体。
“不对劲…”吴维语带惊慌,面朝尸体退回尤异身边:“不对劲!”
风声乍起,同一时间,三盏长明灯,齐刷刷熄灭。

长明灯是魂灯, 魂魄在,长明灯长燃不息,魂飞魄散,长明灯便无法点燃。
灯火骤然熄灭, 室内沉入诡谲黑暗。周秦后背直冒冷汗, 果断打开手电, 光束射向地上杨筠玲尸体。包紧尸身的毛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就像尸体在迅速缩水消失!
“她的命魂——”吴维惊呼。
尤异快步上前, 金蚕跳回他头顶,他一把掀开毛毯, 哪里还有刚死去的惨烈尸体?!就在他们三人面前,杨筠玲的尸身变成了一具干巴巴枯尸!和刘广生的妻子张芬玉简直如出一辙——
休说现场有周秦这个警察看着, 吴维是正统茅山道士, 他身负巫蛊, 但凡风吹草动,金蚕都会有所察觉。然而这一次, 他们什么蹊跷都来不及察觉,杨筠玲就被人吸走命魂,变成干尸。
周秦和吴维上前, 尤异低声道:“别过来, 后退。”
周秦驻足,吴维拉着他往后退。尤异极缓慢地蹲下身, 周秦手里电筒光照过来, 直直射到干尸已经看不出原貌的脸上。它的皮肤失去血肉支撑, 绷紧黏附于白骨, 看上去森然可怖。
“……”尤异垂眸, 杨筠玲穿着的衣服兜里, 有什么掉出来,亮光一闪而逝。他背对周秦和吴维,伸手摸索她腰间掉下来的东西。
一枚不起眼的银徽,大拇指指甲盖大小,徽面晦暗蒙尘,依稀能辨别其上的草木纹样。尤异不认识,却莫名其妙感到一阵熟悉,仿佛他曾见过许多次。他将银徽收入掌心,金属制品触手冰凉。
没有告诉周秦和吴维,他把银徽收起来,起身后退,淡漠道:“命魂已碎,魂飞魄散。”
“谁这么厉害,当着我们的面……”吴维也觉察出不寻常。相信科学的唯物主义周处还满脸懵逼:“这什么情况?”尤异幽幽答:“和张芬玉一样。”
“嘶。”周秦倒抽凉气:“被人吸干了?!”尤异默默点头。周秦面色凝重起来:“她背后,果然还有其他人。”
尤异沉默。周秦招呼吴维:“来看看这具尸体,找一找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吴维二话不说上前,周秦口衔电筒,两人动手翻找起来。因为尸体变成了彻底的干尸,反倒不担心血液脏手。
尤异立在一旁默默看着,悄无声息将那枚银徽放入衣兜,金蚕钻了进去。
蛋糕楼…佛蛊…泰文…尤异抬起眼帘,窗外明月高悬,星子稀落。八年前杨筠玲设下这场局的时候,他还在那座山洞囚牢里,整日昏睡,鲜少有清醒时刻。也许和他并没有关系。
但为什么,会出现这么眼熟的银徽。尤异想不通。
“发现什么了吗?”周秦问吴维,吴维沮丧摇头:“彻底变成干尸,连根线索毛都没留下,这事太邪门。”
连茅山道士都说邪乎,周秦思忖:“看来得好好调查她这几年接触的人。”吴维赞同,点了点头:“交给阳间警察吧。”
周秦愣了下,动手重新裹上杨筠玲尸体,呵呵一笑:“你这么说,哥是阴间警察?”吴维乐道:“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去你的。”周秦啐他。
吴维毕竟见过大场面,最初的震惊后,很快冷静下来,还是满嘴跑火车的乐天个性。玩笑话说完,笼罩在几人心头的沉闷压抑顿时散去一些。
天亮时,吴维做完法事,算是平了这地方的邪秽气。
曹源把杨筠玲案件移交给辖区公安局,让他们接着查杨筠玲案背后隐情。
周秦给吴母打去电话,告知他杨筠玲死了的消息,吴翠华连连感叹:“这也叫罪有应得吧。”
一线炙手可热的女星暴毙,这消息第二天就席卷全网,周秦扫了两眼,案情没有泄露,他放下手机,接下来要回漠城基地开会,向上级打报告,再将杨筠玲养小鬼案收纳归档放入加密卷宗库。
“还有一件事。”吴维望向尤异。
机场里人来人往,周秦戴副墨镜,又穿了一身深灰,人高马大,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痞里痞气的流氓老大,如果忽略他手里端着章鱼小丸子的话。尤异拿竹签戳了只丸子,慢条斯理咀嚼。
“什么?”周秦摸纸巾递给尤异,让他擦嘴。吴维摸头,大为震惊:“看不出来啊老大,你还有当老妈子的潜质。”周秦抬脚踹他小腿上:“赶紧说,啥事。”
吴维在他旁边坐下:“欸,尤大师不是进三处了吗,还没走流程呢,要把简历交给上边政审。”周秦斜眼瞄他:“姜洛自己带回来的人,用得着政审?”吴维摩挲下颌:“流程吧,总得走。”
两个人齐刷刷看尤异。尤异抓起章鱼小丸子跑到另一边狼吞虎咽。
周秦:“……”
“欸!欸!”吴维满头雾水:“尤大师跑什么,害羞?”
“他是怕咱们把他吃的抢了。”周秦算是摸清楚小怪胎脾性了。吴维哈哈大笑。尤异回眸,视线冷冰冰扫过他。金蚕探头,跃跃欲试。吴维立刻举起双手噤声。
“政审这个…”周秦两条腿抻开,望向尤异,喃喃低语:“回去再说吧。”
特情处招人,必得查到对方祖宗十八代往上,查个底儿掉,确保招进来的人绝对安全。而尤异,尤异来历不明,他说他见过陈跃,那就是在滇省边境。尤异是滇省人?苗人?他爸妈又是谁?
尤异从来不讲他的过去,周秦将之归因为尤大师话少。他想起尤异不记得宁北那尊对付他的邪佛…尤异醒来时,周秦告诉他,他说了句又是这样。说明尤异以前也这样失忆过。为什么?
重重谜团笼罩一个半大孩子。有些事,周秦懒得去细想,既然姜洛认为尤异可信,他就不过多询问。但是,组织上政审的人,不可能不问。但凡尤异来历不对劲,身负金蚕蛊的大杀器,大概率会被限制出行。
尤异应该很讨厌被关起来,所以政审必须得过。
周秦现在有了新的担忧,他朝尤异招手。尤异吃完章鱼小丸子,回到周秦身边。
“异崽,问你个事。”周秦认真地注视他:“你家在哪里,还记得家里哪些人么?”
“……”尤异一声没吭,不声不响不应答。
吴维小声说:“尤大师生气了。”周秦又去买来两份章鱼小丸子,结果尤异看都没看,坐在座位上垂低脑袋,他并不打算开口回答周秦,无论对方如何诱哄。
周秦和吴维面面相觑。
异崽的单方面冷战持续到回漠城,航班落地,基地里派了人来接他们回去。
曹源挥着手,老远从走廊那头跑过来,笑嘻嘻地说:“老大,祝贺你们平安归来。”
“辛苦,辛苦。”周秦环顾在场协助办案的后勤人员:“同志们都辛苦了。”
“嗐,小事,应该的。”曹源说:“杨筠玲案已经移交给上海警方。”他顿了顿,小心翼翼看了眼旁边杵着的尤异,压低嗓音:“那啥,老大,政审的人让尤大师赶紧填表往上报。”
吴维冲周秦挤眼睛,那意思是,看看,来了吧。
左右躲不过,周秦一合计,这两天没啥事,好吃好喝哄着小祖宗慢慢填吧。
“还有…”曹源打断了他的计划:“政审派人来了。就那谁,胡科。”吴维震惊:“卧槽,那个刺儿头?!”曹源啧了声,点头:“让尤大师现在就填,填完他好拿回去交差。”
吴维夸:“完了。”
曹源垮脸:“要不给胡科准备几个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救护车也备上?”
“……”周秦哭笑不得:“我们尤大师像那么暴躁的人吗。”
金蚕跳上尤异头顶,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他们。
曹源看了半天,缩回脖子耷拉眼皮,委委屈屈:“像。”
胡科闻着味儿就来了,手里一张打印好的政审表,跟周秦打招呼:“周处,好久不见。”
周秦与他握手:“胡科,好久不见。”
“来,小朋友,”胡科也不磨蹭,把表递给尤异,开门见山,“劳烦你填一填。”
当尤异看到表上问他爷爷奶奶姓名职业的时候,脸色都变了。周围人迅速退后到十里地外,曹源一溜烟跑人,吴维贴着墙迅速逃离现场。金蚕冲胡科张牙舞爪。
然而胡科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笑呵呵地领路:“小朋友,咱们进屋里填,屋里有笔,会写汉字吧?哈哈哈——”
周秦按住尤异肩膀,尤异抬头看他,周秦轻声道:“去吧。”
尤异跟着胡科进屋,捏着笔筒里的圆珠笔,盯着表格上的汉字,每一个他都认识,连在一起,每一个他都答不出来。
胡科退出屋外。周秦走过来,见他一把锁上门,脸色骤变:“你做什么?!”
“特情处个人身世生平都是机密资料,等他填完了才能出来,不都这流程吗。”胡科见怪不怪:“你着啥急?等他填完不就放出来了?”他还不知道,关于自己的过去,尤异什么也不记得。
周秦皱眉,胡科拍拍加厚防弹玻璃墙,两人透过巨幅玻璃就能看见尤异。少年坐在板凳上,桌案前,捏着笔苦思冥想。然而好半天过去,尤异只填上姓名那一栏。
周秦知道那张表,问题繁多,事无巨细。姓名后边紧接着性别,年龄,身份证号,民族,家庭住址,家庭成员等等。尤异写字生疏,熟练程度和小学生差不多,一笔一划写的很慢,就连自己名字都歪歪扭扭。
胡科有点惊讶:“他接受过学校教育吗?”周秦黑着脸:“闭嘴。”胡科缄默。
尤异枯坐到深夜,只填完了性别和年龄。同事来叫周秦去食堂吃晚饭,周秦摆手拒绝,胡科跟着去了。尤异肚皮饿得咕噜响,趴在那儿发呆。周秦站在玻璃墙外,沉默地注视他。
尤异没学会填表,学会了转笔,圆珠笔在两根指头间灵活打圈,啪嗒掉落在地,尤异弯下身去捡,一抬头,恰好与周秦四目相对。
一片寂静。
“……”尤异脑袋耷拉,垂头丧气,过一会儿,又抬起眼睛。
他在说话,周秦听不见他的声音,但能看懂他的唇形。
“我想出去。”少年眼巴巴地瞅着他:“周秦…我饿了…”
作者有话说:
异崽可怜巴巴QAQ

特勤处的人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周处正儿八经的动怒。
虽然从周秦调来三处的那一刻, 长眼力见的人都能嗅出他身上的血腥味儿,那是一双杀过人的手,在硝烟中摸爬打滚,也有暴戾阴狠的一面。但他藏的很好, 对待下属总是笑嘻嘻, 没什么架子, 似乎非常平易近人。
然而熟悉周秦的人会知道,猛兽把利爪藏在腹下, 旁人看不见,不意味着那足以威胁到性命的凶狠不存在。
周秦走进食堂, 整个人都是阴沉的,面无表情, 只一双眼睛虎狼似的攫住胡科, 无需发出声音, 所有人都自觉为他俩让开道路。
胡科站起身,周秦到他面前, 冷冰冰地吐了两个字:“钥匙。”
“周秦,组织上的规矩……”胡科心里发怵,以前走这流程, 也没见周秦打抱不平, 这回怎么就不对劲了。
“钥匙。”不带任何感情的重复,犹如冰冷无机质, 冻得胡科一哆嗦。他悻悻地咧开嘴角:“周秦, 你这样不合适吧, 人是你带进组织的, 也没通过上级审批……你这是要跟组织对着干?”
这话说得不对劲, 有往周秦头上扣帽子的嫌疑。旁观的曹源忍无可忍, 撑着餐桌站起来:“胡科,你别瞎说,你这不是血口喷人呢嘛!三处有多难管,组织不是不知道,也就周处镇得住。姜处表扬他都来不及,你凭什么说他和组织对着干?!”
胡科不是三处的,没有三处人那么熟悉周秦,但他的职位级别不下于周秦,比曹源那可是高多了,给曹源这么一怼,面上顿时挂不住,脸都绿了:“曹源,我什么时候血口喷人?!我这是就事论事!”
曹源瞧不起他:“呸!”
三处的人自发站队,纷纷端起碗到周秦背后给他撑场子。
吴维也看不惯胡科的做派,况且杨筠铃一案,他算是和尤异共事过,假如没有尤异,杨筠铃养小鬼的事绝对不可能这么善了。
胡科这人官僚气太重,仗着自个儿管人事,平时吆五喝六,此刻显然不得人心。吴维拎着筷子轻敲瓷碗边沿,幽幽开口:“胡科,你最好想明白了,你现在在三处,我们三处别的本事没有,招鬼引灵很在行。”
胡科震怒,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塔罗牌女孩自宽大袖袍中摸出一张倒吊人,阴恻恻地开了口:“你想出事么。”
胡科不想,三处出了名的一帮怪胎聚集地,偏偏组织里没人敢惹,像吴维说的那样,真动起手来,这帮招鬼引灵的家伙指不定暗杀他们于无形。
好男当然不和恶鬼斗!胡科憋了一肚子气,琢磨到姜洛那儿参他们一本,虚与委蛇地挤出扭曲笑容:“行,行!看在周处面子上,就给那小子破个例!”
这话说得,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台阶下,好像是他胡科主动体量尤异似的。
周秦懒得理他,拿了钥匙就走。
他回去的时候,尤异还站在窗户边上,手里握着圆珠笔,一动不动地望向他离去时那条走廊。周秦亮出手里钥匙,冲他露齿笑,尤异微微瞪大眼。
门开了,尤异还站在窗户边。周秦伸手搭他肩膀,尤异往后退了半步,周秦那只大手就那么不尴不尬地悬在半空。周处心生悔意:“异崽,我不该让你跟胡科进来。”
“我忘记了。”尤异答非所问:“很多事…不记得。”
周秦愣怔,旋即反应过来,尤异指的是他自己的过去,很多事,尤异自己已经不记得了。政审表上的东西问的太多太细,而尤异答不上来。
接下来,尤异说了句让周秦顿生心疼的话,少年还是个半大孩子,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上高中上大学吃喝玩乐处对象,正是恣意潇洒的时候,尤异却说:“我没有过去。”
也不知道尤异从哪儿学来这话,有点儿文艺的忧伤。
周秦原本想着安慰两句,兴许娃就不挂怀了,可尤异这么一说,周秦感到如鲠在喉,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拍了拍尤异肩膀。
这回尤异没躲,很认真地注视他。周秦咧嘴一笑:“我相信。”
尤异是怕,怕没人信他。小屁孩别扭得很,不肯把这份害怕宣之于口。和尤异相处这么些时日,共同出生入死过,他把少年脾性摸得底儿清。尤异沉默,周秦便郑重地重复:“我相信你。”他说:“没关系。”
尤异垂低眼帘,拿着笔默默地走出办公室。周秦回头看一眼只填了名字性别和年龄的政审表,尤异那几个大字儿歪歪扭扭,每一笔都画的很重,力透纸背。尤异认真地填写过。
周秦笑了下,转身追上尤异:“异崽,基地食堂味道一般,我带你去镇上吃,咋样。”
“好。”
“走。”
尤异抱着羊肉串大快朵颐,暮色西临,周秦一手插兜,眼也不错盯着尤异,另一手拿起手机,接姜洛电话。
“胡科跟我告状,说你们三处要造反。”姜洛噙着玩味笑意:“周秦,说说,打算怎么造反?”
“你信他?”周秦反问。姜洛看热闹不嫌事大:“说是吴维威胁他,要是不听你的,就招鬼去整他。你们三处牛逼大发了。”
“是啊,牛逼大发了,还得仰仗胡科手下留情,放我们异崽去吃点东西。”周秦说话的时候,尤异听见自己名字,嘴里囫囵羊肉串,掀了眼帘疑惑地看他。周秦小声道:“吃你的。”尤异埋头继续战斗。
姜洛哈哈大笑:“行了吧你,谁敢不给你周处面子。尤异的事我知道了,你拉他进三处我也没意见,但是嘛,规矩得遵守。”他正色起来:“如果尤异实在填不了那张表,你作为监护人,得为他担保。将来但凡出意外,你也脱不了干系。”
这是拿自己职业生涯做赌注,赌尤异干干净净出不了差错。从此以后他跟尤异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周秦明白姜洛的意思。
“行。”周秦答应。
姜洛迟疑:“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我相信尤异。”
电话那头沉默,好一会儿,姜洛才回他:“行。”
尤异吃饱喝足,周秦带他回基地,后勤暂时没给尤异分出房间,他俩暂住一块儿。
周秦打印了保证书,带回房间手写。尤异坐旁边,好奇地探长脖子打量。周秦写,他为尤异做担保,保证尤异本人及祖上十八代没有任何污点,可以信任尤异,尽管尤异来路不明。
周秦给他编了个身份,小说里常用那种,远房亲戚。尤异眨巴眼睛,周秦抬起头来看他,笑眯眯地说:“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哥了。”
尤异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周秦写完保证书,压在镇纸下,等着明天去上交。
基地里房间不大,二十平米左右,卫生间带浴室,一张床,一张桌,两把凳子,差不多挤得满满当当。
尤异进浴室洗澡,周秦抱来被套铺床。尤异喜欢睡软的,奈何基地床垫硬得像木板,周秦铺了很多层褥子上去,弄得满头大汗,拿手试了试,还行,软了许多。
尤异湿漉漉的出来,床正铺好。周秦取出吹风机:“来,吹头。”
尤异乖觉地坐过去,周秦打开热风,拿远了对着他那一头长发吹,一边说:“异崽,明天去剪个头发,去吗。”
“……”尤异无所谓:“行。”
周秦解释:“短发好打理,你洗起来也方便。”
吹风机轰隆隆响,尤异张了张嘴,也许他应了点什么,但周秦没听见。尤异吹干头发,自觉脱鞋爬上床,周秦把平板给他,让他自己找点睡前娱乐。
尤异逮着平板翻了半天,他睡在靠墙那边,上身斜倚枕头,默默地看周秦打地铺。基地单人床太窄,无法容纳两个人,尤其周秦这样人高马大体型健壮的。
周秦拍拍地铺,脱了鞋子睡上去。尤异看不见他了,他翻到床边。周秦一抬头,正好和他四目相对。周秦愣了下,哄小孩一样,笑呵呵的语气:“怎么了?”
长发顺着少年肩头滑落,青丝如溪水流泻,落在周秦胸口。周秦伸手,将尤异头发拂至耳后,才能看清他的脸。
明眸皓齿,耳垂似珠玉,触手温凉,像欧洲油画里走出来的白皮少年。
空气里平白多了几分燥热。
周秦晃了晃眼睛,没看尤异了。
尤异盯着他瞧了一会儿,默默地收回视线,躺回床上:“睡吧。”
“好嘞。”周秦伸手关灯。
粗线条的周处很快睡着了,直到凌晨起夜,从被窝里爬起来,迷迷糊糊一扭头,发现床上坐着一团黑影。周秦立马吓清醒了,好半天,轻声试探着喊:“尤异?”
尤异动了动。周秦拍开顶灯,才发现尤异浑身汗水,濡湿了被套。周秦没来由紧张起来:“热吗?”尤异摇头,直愣愣地盯住周秦,良久,沙哑开口:“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
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语气,却莫名有些惨兮兮,找不到妈妈的小蝌蚪,也像这样迷茫吗。
周秦坐到床沿,拍拍自己身边:“来。”
尤异爬过去,周秦自然而然将他揽进怀里,男人的嗓音温厚磁性:“我以前看过一些书。”
尤异仰头望向他。
“时间物理方面的。”周秦垂下眼睛,四目相对,他娓娓道来:“你相信吗,世界上本来没有时间。”
尤异安安静静地听他说。
周秦揩去他额头汗水,沙哑的嗓子就在耳旁低语:“时间被确定下来,仅仅是因为我们观测到的世界是模糊的。有很多我们看不见的东西,看不见的状态,就像一杯水里分子原子的运动,我们是看不见的。但它们存在,发生了,就是状态,这些事件状态集合起来,被我们定义成时间。”
“我记得有位量子物理学家做演讲,提出一个有趣的命题,只要我们等得足够长,那么不停运动的微观粒子会再度构成那些发生过的事。时间流逝,并不重要。”周秦说:“你说你没有过去。其实只是现在的你没有想起那些事件。也许有一天,它们会回来,那些事件回到你身上。”
“过去就变得不重要了。”周秦笑着掰扯:“重要的是以后。”
尤异懵懂,疑惑地注视眼前虚空,似乎在理解周秦那段话。他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困意袭来,软乎乎地开口:“睡了。”
“睡吧。”周秦将他放回去,尤异转身背对他,面朝墙壁,睡着了。
第二天放假,尤异还在睡觉,周秦去交保证书。
曹源一惊一乍跑过来:“老大!”
周秦看他急匆匆:“有事?”
“你上回拍照发回来的那具女尸,你还记得吗?”曹源带他去情报库实验室。
周秦记得,就是他和尤异在假吴翠华家发现的那具女尸,他当时觉得不对劲,习惯性拍照发给曹源让他查女尸身份。
那是一具新鲜尸体,明显刚死没多久,血都还是热乎的,够吓人。
曹源打开电脑屏幕,一连串资料跳出来,是一张旧照片,照片表面泛黄,黑白的,明显有些年头了。周秦蹙眉。
旧照片上一共有五人,前二后三的站在上下台阶处,五双眼睛正对屏幕,是在拍照。他们无一例外穿了军装。曹源面色凝重,将照片放大,周秦认出他们的帽徽,旭日徽,中间一轮红色圆日,向外放射红线。
这玩意儿,是个国人都坐不住,周秦眉头拧得更紧:“日本人?”
“不止。”曹源指着第二排中间那个女人,再对比周秦发给他的女尸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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