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看时间比手表更方便啦,而且现在连国中生都有手机了,不像是我们那时候,每次溜出去玩后,都是听到上课铃声匆匆往回赶。”
松田阵平深以为然,于是那块表最后被他拆成了零件。被千速姐发现之后,两个人头上一人挨了一下,最后千速姐扬言他今年的生日礼物也没有了。
年少的记忆如此鲜明生动,就仿佛还在昨天。
但是记忆中的另外一个主人公却说,事情并非如此。
是萩原研二的记忆出错了?还是他的记忆?
如果都没有,那面前的人是他认识的萩原研二吗?
或者说……他是萩原研二认识的那个松田阵平吗?
如果不是的话,那他是谁?
萩原研二认识的松田阵平,又在哪?
神谷町浅井的公寓楼上,两次爆炸的场景交叉着在他眼前回放,已经远离他两年的噩梦重新席卷而来,带着更可怕的更让他无法接受的结果。
松田阵平被恐惧擭住,像是有人用锯子沿着他凝结成冰的血管上割扯。
他被冻得麻木,哪怕四分五裂也不觉得疼痛,甚至没有流出一滴血。
“是这样啊。”他听见自己稳定的声音。
“行了,我知道了。这里不需要人照顾,你去休息。”
萩原研二看了过来。
松田阵平注意到他那双下垂眼颤了一下,嘴角似乎也微微下撇。松田阵平顿了两秒,才迟钝地理解萩原研二是不想离开。
他在萩原研二说话之前,故意看了一眼萩原研二的黑眼圈,
“你这个样子就算是去参加联谊,也会被女生当做不认识吧。”
“欸?怎么可能,我明明是最受欢迎的才对。”萩原研二的声音轻快。
“是,为了保住你最受欢迎的头衔,赶快滚去睡觉。”
“我真的不能留在这里加张床吗?”
“不能。”
两人你来我往地打岔了几句之后,萩原研二才从病房中离开,临走前还贴心地关上了灯。
随着萩原研二关门的动作,走廊的透出的光线由宽变窄,最后如同细丝。
最后,门锁舌弹入凹槽中,发出一声轻响,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而松田阵平脸上不耐烦但又轻松的表情,也如光线一样,骤然被擦去了。
走廊中,萩原研二往前迈了两步,忽然生出一丝不安。
他回头望了一眼被他亲手关上的病房门,莫名地萌生出一种再次进去,确认一眼里面的人的情况的冲动。
但是他的脚尖刚刚一动,就看见一个公安警察小跑过来。
“萩原警官,渡边管理官还在等你,想要谈下松田阵平的事情。”
“我这就过去。”
心头萦绕的异样感被打断,再也捕捉不到,萩原研二只好先跟着来传消息的公安离开。
渡边管理官那边的事情也不出萩原研二的意料,都是降谷零和他之前分析过的。
松田阵平是组织代号成员,而且地位不低,表面上又是被公安抓过来的,并不会被组织认定为背叛。
所以公安应该更倾向于让他回到组织中。
小阵平虽然还没说,但应该也是这样想的,而那个组织应该也已经就有所行动了。
所以公安这边会要抓紧时间,先对松田阵平的立场做评估和审查。等到通过了,在对他的心理状态进行评估,可能会进行几次谈话,做一些测试卷。
立场方面应该没问题,但是心理测评可能是个麻烦,萩原研二想起松田阵平的记忆问题和视力听力问题,有些担忧。最好是提前和小阵平说一下,想办法糊弄过去,
萩原研二打算的很好。
但是第二天清晨,他来到松田阵平的病房前敲门的时候,里面却始终没有回应。
他推开门,看见了凌乱又空无一人的房间。
松田阵平消失了。
从戒备森严的公安医院里。
萩原研二握在门把上的手打滑了一下, 才把门彻底推开。
他心慌意乱地大步跨进房间,目之所触是一片狼藉,不少医疗器械都被拆成了散落一地的零件,一看就是松田阵平本人干的。
他盯着另一个角落里眼熟的金属和塑料残骸看了看, 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不出意料地发现监控探头也被拆了下来。
几根红黄绿色的电线从房梁上黑黢黢的圆形洞口张牙舞爪地探出, 嚣张的样子如同不告而别的某人。
所以松田阵平不是因为进来悄悄潜入公安医院的人被迫离开,而是自己主动逃走的。
萩原研二心中生出了浓重的不安,小阵平虽然做事我行我素了一些,但是从来不是不守承诺的人。昨天还说好有计划就一定告诉他, 按理说不会突然改变主意。
而且,他去哪里了?是回到了那个组织里吗?
“没有。Hiro说琴酒似乎还没正式行动,我也没听到科涅克已经回来的消息。”
降谷零眉头紧锁, 压低声音对着话筒说, “现在组织内的情况也很乱。”
昨天的炸弹威胁虽然看似严峻,但实际上爆炸并没有真的爆炸, 又因为从一开始就是公安接手,将新闻报道全都压了下去,所以外界根本得不到这场爆炸事件的详细情报。
降谷零试着从组织内部探听, 但是只看他查到的信息,推断出的结果却是萩原研二早就发现了卧底公安的增山正树,然后利用卧底,故意设计了科涅克, 把人抓到了公安。
“但实际上, 朗姆不相信科涅克是真的被抓了, 他怀疑你和科涅克是一伙的,或者说, 他怀疑你是白兰地的人。”
朗姆因为这件事大发雷霆,安排了好几个代号成员一起去查,波本就是其中之一,所以降谷零对其中的情况还算清楚。
他联系萩原研二就是想说这件事情,但是却没想到先得知了松田阵平失踪的消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松田阵平身上出过的状况太多了,哪怕人就在公安里,降谷零昨天也觉得很不踏实,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后反而很快的镇定了下来。
但萩原研二大概和他相反,因此听到自己的危险状况,也分不出心思去在意。
降谷零也发现他现在听不进去别的,只好道:
“你昨天一直在帮他,他忽然从公安医院中消失,不仅会影响公安对他的信任度,而且还会影响到才到没公安没多久的你。”
萩原研二根本没想起来这件事,听降谷零这么说,不由愣了一下。
降谷零继续在电话里说:
“所以他离开一定是有突发状况,这个情况让他来不及考虑其他的因素,不得不离开。”
“但是他在公安医院里面根本联系不上别人……”萩原研二说到一半,脸色变了。
如果说松田不是因为外部原因不得不离开,那就一定是他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会不会是因为白天提到了组织,导致他的精神状态或者是身体情况恶化了……”
萩原研二想起松田阵平白天被问到组织的情报时,满头冷汗唇色苍白的样子,大脑一片空白。
昨天小阵平受了伤后,曾经有一段时间状况极为危险,但是术后各项指标又基本恢复了正常,没能查出来原因。
医生建议明早给松田阵平做一个详细检查,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和小阵平说,人就已经消失了。
难道是他的情况突然恶化了?
因为不知道松田阵平身上做过什么实验,所以萩原研二脑中的想象越来越糟糕,他捏紧了手机,声线不稳:
“小降谷,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小阵平在卡拉斯号上面杀了一个曾经对小阵平……的研究员,他的身份查到了吗?是负责什么方面研究的?”
“已经缩小范围了,但身份还在排查,我把资料也发给你。”
降谷零声音低沉了几分,
“我倒是觉得不是身体的问题,他能一个人从公安医院离开,就算是中途屏蔽了所有的监控,干扰了红外探测仪,也还要想办法避开值守的人,如果身体出问题是做不到的。”
他说到这里,却没有再说下去。
不是身体的问题,那就是……
“如果他刚失忆了,还没想起现在的情况,只记得自己是科涅克,又发现自己被监禁,肯定会想办法逃走……”
“我找理由去他的安全屋看看,公安那边就当做犯人越狱逃跑的流程来找,你不要露面。”降谷零严肃地说。
等萩原研二答应了,降谷零立刻动身。
但松田阵平却没有回安全屋,他去了警视厅警察学校。
警校时期对他来说,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但是松田阵平还依然记得,他们几人曾经一起翻过靠近西边小路那一侧的围墙。
萩原研二还发现那边墙角下有个半个巴掌大小的洞,他当时从里面翻出了半盒已经生出霉斑的香烟,不知道是哪一届的前辈藏在这里的。
松田阵平特意绕过去,果然发现了哪个和印象中一模一样被石头挡住的小洞,然后从里面发现了那半盒香烟。
松田阵平定地在原地。
他分明记得萩原研二找出来之后,诸伏景光就把这盒烟扔掉了。
“万一有人晚上发现了,抽了带霉斑的烟,最后中毒就不好了。”
当时诸伏景光是这么说的,松田阵平记得很清楚,但是这盒烟现在却原样摆在这里。
松田阵平觉得荒谬。
[希拉。]松田阵平不知道多少次在心底呼唤这个名字。
而随着他的呼唤,诡谲的难以描述的可怖声响在耳边回荡。
松田阵平开始眩晕,脚下的地面起伏晃动,像是地震。
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又重新睁开,
[是你在和我交流吗?]
诡谲的声音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突兀地消失了。
松田阵平从兜里拿出一小瓶药,是他凌晨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顺手牵羊的。
他倒出十来片一股脑扔进嘴里,又觉得太干了咽不下去,于是走到马路对面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水。
仰头喝了半瓶顺下去后,他把剩下的水扔在旁边垃圾桶里。
眼前的景象重新清晰,松田阵平也翻进了警校的档案室。
十几分钟之后,他登录了警校的系统,找到了松田阵平的档案。但档案却不完整,很多内容是缺失的,甚至连指纹信息都标注丢失。
不,不是丢失,是有人特意处理过。
是组织吗?但组织没有必要这么做。
处理掉这些信息,除了能保护松田阵平本人以外,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人不能通过生理信息来判断松田阵平和科涅克是同一个人。
当年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他自己。
但是他没做过这件事。
松田阵平重新走在路上的时候,初春的第一场雨夹着细雪被风吹着斜斜飘落下来。
路上匆匆走过的上班族抖了一下,缩着肩膀匆匆往前赶。
松田阵平却不觉得冷,他面无表情又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任由冰凉的雨丝和冰粒浸透他的领口。
“松田警官?!”
一道惊呼声响起。松田阵平转过头看见那个有点眼熟的微胖青年瞪大眼睛望着他,嘴张成了圆形。
他先是紧张地左右望了望,然后小跑过来,将自己手上的伞也遮在了松田阵平头上,压低声音问:
“松田警官,你这样出来没问题吗?”
松田阵平盯着他,忽然想起面前的这个叫做长谷川和辉的青年,好像是最后一个见到松田阵平的人。
代替萩原研二死在神谷町的那栋高楼的20层的松田阵平。
“我有事情要问你。”他说。
长谷川和辉犹豫了一下,最后伸手抓住了松田阵平的手臂。
松田阵平身体立刻紧绷,神情冷了下来。
长谷川似乎对别人的情绪很敏感,吓得立马缩回了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慌慌张张道完歉,小心翼翼地往旁边巷子指了指。
松田阵平跟着这个比他还小心的警察走进去,才听到他说,
“是公安那边的任务吗?松田警官你问吧,不过涉及到警局内部的保密内容的话,我也要经过上级同意才能告诉你。”
“不是。”松田阵平凝视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点表情,缓缓问道,“两年多以前,11月7日你在那栋楼上,是看见了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吧。”
“诶,是。”他有点不安地保证,“绝对是一模一样,而且他还拿出了您的警察证,要不然我也不会搞错……”
“你把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告诉我。”
长谷川和辉原原本本的把那天的情况叙述了一遍,但实际上也没有太多内容,当时的情况非常紧急,松田阵平上来之后,也只不过就是出示了警察证,在巡警撤离民众的时候独自在炸弹面前等待。
“当时所有人都撤下去了,我看他一个人在那里,其他爆处班的警察又没来得及赶过来,所以凑过去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结果他语气特别严厉地嚷我下楼……接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忽然从走廊里走出来……”
松田阵平沉默地听长谷川讲起那个似乎是他,但是却又不可能是他的人,感觉身上的力气一点一点被抽离干净。
如果这不是梦,如果那天站在楼上的是和时光倒流之后的萩原研二、以及他认识的所有人,都共同拥有着另外一份记忆的松田阵平……
“哦,对了!”
长谷川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我和那个女孩下楼的时候,听到他最后说‘别……白兰地’。但是隔得太远了,只听见了这两个词。”
松田阵平愣住了。
如果那个松田阵平是另外一个人,那他为什么会提到白兰地?
他是怎么知道白兰地的?
松田阵平满心茫然,但神情却依然是漠然平静的,旁边的长谷川和辉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他的脸色,似乎没看出什么,最后犹豫地问道,
“这件事情我当时没想起来,需要我把这件事情重新上报上去吗?”
“不。”松田阵平声音沙哑地阻止,“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等长谷川和辉答应了之后,松田阵平拒绝了他的伞,独自离开。
[希拉。]他又试着喊了一声,得到的依然是诡谲幽远,几乎使人陷进去的深渊般的声音。
眼前的半融化的雪粒落在身上,由沙沙声化作阴森的呢喃,空气中涌动着闪着荧光的连绵的网,脚下的路像是泥沼一样缠绕着他的腿。
松田阵平每走一步,眼前的景色就越发虚幻。
他开始怀疑,希拉是真实存在的吗?会不会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他是不是已经疯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松田阵平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尽头,抬起头,看见了一处怪模怪样的建筑。
他迟钝地分辨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走到了吉岡町,这里应该是他的修理店。
松田阵平走到门口,盯着张开嘴露出两排利齿、还在嘴角滴落漆黑液体的怪物,不太想把手伸进去按下密码。
于是他就站在原地,没有动,任由本来站在不远处的模糊人影走来,风衣随着步伐扬起,割开落雨和空气,伯莱塔抵在他的后心。
“琴酒,你这是什么意思?”
松田阵平甚至提不起惊讶的情绪,于是连神情带声音都比初春的寒风还冷淡。
但琴酒的声音更为凛冽:
“该解释是什么意思的人是你。”
松田阵平本来有些迟滞的思维,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什么?”
一个黑漆漆的东西被扔了过来,松田阵平下意识伸手接住,没有摸出来。但却已经意识到,这是他放在修理店里特意没有拿走的药。
“你是故意被公安抓走的。”
修理店旁边的小巷中,一个乔装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听见这句,瞬间肌肉绷紧,手摸到腰间的枪上。
而修理店外,琴酒幽绿色的双眸微微眯起,审视地盯着衣服几乎尽数湿透,满脸倦怠和不耐烦的卷发青年。
卷发青年的要害被枪口指着,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他没有回答这个尖锐的质问,转过头,眼中像是翻滚着晦暗漩涡。
“琴酒,我什么时候允许你进去了?”
琴酒对上那双暴乱凶戾的眼睛,脸色倏然阴冷,毫不犹豫地直接开枪。
但还是晚了一步。
白兰地的身体素质有多强悍,认真起来之后反应有多敏捷,整个组织都没有人比当初被迫教过他一段时间的琴酒更清楚了。
因此在左手传来一阵剧痛、子弹落空的一瞬间,琴酒果断顺着科涅克向前拽的力道提膝撞向他肋骨。
如果是普通人,这一下直接能让肋骨断裂。哪怕落在科涅克身上会打个折扣,也起码是剧痛难忍。但科涅克硬生生扛下,只是闷哼了一声,就反手继续攻击。
倒不是琴酒不想用武器,他身上虽然带着匕首军刀还有其他的,但是科涅克的动作快而狠,不硬挨几下根本拿不出来。
转瞬间,两人又过了几招,谁都没有留手,每一下拳脚冲着对方的要害。最后琴酒率先放弃,找了个空挡抓住他的拳头,后背因为作用力狠狠地撞在墙上。
松田阵平刚想抽拳,琴酒就目光幽冷地森然道,
“白兰地,你发疯够了没有!”
“我说过了,在日本别叫我白兰地。”
松田阵平不耐烦地拧眉,下意识回了一句。
然后,他缓缓瞪大了眼睛。
别叫我白兰地。
而小巷中,因为两人的拳脚声而紧张的男人,也猛然僵在了原地,满眼不可置信。
白兰地?
第89章
降谷零不是没有猜想过白兰地的身份, 那个一直模糊不清,但带来强烈的威胁感的隐秘的组织高层到底是何方神圣。是男人还是女人?老年人还是中年人?
但是降谷零从来没想过,那个形象能和他的同期,“牺牲”两年之后出现在他卧底的组织里面的松田阵平重合。
这件事太荒谬了, 让降谷零第一反应就是否认, 外面的人一定不是松田阵平, 有可能是白兰地派人易容,或者是他亲自易容成的。
但是他的理智却在提醒他,被公安抓走的人只有一个,就是科涅克,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是白兰地,这是琴酒亲口说出的,绝不可能出错。即使降谷零现在大脑一片混乱, 他超强的逻辑能力依然让他清晰又顺利的得到了这个答案。
那他们之前的猜测呢, 又算什么?
难道从一开始就错了,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松田阵平被白兰地胁迫, 不得以假死还受白兰地控制的事情?松田从一开始就在骗他们?
而这,还引出一个更可怕的疑问,白兰地是组织里可以和朗姆分庭抗礼的高层, 比琴酒的地位还稍高一些,这个代号更是延续了十几年的代号。
松田阵平是什么时候成为白兰地的?两年前?还是更早的时候,比如……他们认识之前?
那游轮上hiro遇到的那个红发雀斑青年阿利克莫里森,当时在英国遇到的, 难道真的是松田阵平本人?
降谷零克制着自己不在此时想下去。
他紧紧攥住拳, 用手背挡住口鼻, 阻止自己发出过于粗重的呼吸声,引起还在说话的两人的注意。
寂静的小巷中, 他甚至可以听到雨丝打在帽檐上的细微声响和剧烈如架子鼓一般急促不停的心跳。
降谷零心中忽然飘过一丝警兆,他急匆匆将围巾往上拉了拉,转身就要从小巷的另一条出口离开,但还没来得及迈出脚,前方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穿着黑色风衣男人侧影。
男人单手按着帽檐,银色的长发被雨水浸得半湿,上面的细微雪粒闪着冰冷的莹光。另一只手则冲着他的方向,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掌中,□□黑铁色的枪管对准他的心脏。
“看我发现了什么,一只藏头露尾的老鼠,”
琴酒阴鸷又愉悦地勾起唇角,“波本,你在这里干什么?”
降谷零在看见人影转出来的一瞬间,就已经反应极快的拔出了枪,但是面对着琴酒压迫性极强充满了杀意的目光,脊背上还是迅速渗出了冷汗。
他脚尖轻微动了动,就听见反方向也传来了脚步声。
是松田……白兰地。
降谷零心中五味陈杂,居然萌生出一种不想转身看向松田阵平的逃避念头。
但随着身后之人脚步声的越来越近,他还是拾起了波本惯常的态度,阴阳怪气中带着难以忽视的恶意:
“我应该叫你什么?科涅克还是白兰地?你们就算杀了我也已经晚了,我已经告诉了朗姆大……”
他一边侧过头,一边开口,但在目光对上旁边的人时,骤然失了声。
“科……科涅克?”
卷发青年身上穿的不是他平时习惯的皮衣皮靴,应该是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随便找了一身。
也不知道他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夹雪中走了多久,此刻略微轻薄的外套已经被细微的雨丝完全浸透,往日蓬松的卷发此刻湿漉狼狈,被雪粒浇得黑白参半。
但这些,甚至泛青的唇色和面上不太正常的苍白都不算什么,真正让降谷零心惊的是松田阵平的眼神。
暗青色的双眸中,极度的漠然和暴乱的酷戾交织,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注视着降谷零,降谷零却觉得自己像是嗜血凶兽爪下的猎物。
那不是松田阵平看降谷零的眼神,甚至也不是科涅克看波本的眼神。
降谷零本来预备好要说下去的话,忽然卡在了喉咙里,甚至没有注意到琴酒始终站在远处,没有过来,
“科涅克,我要检查他的手机。”
琴酒终于出声,但松田阵平却连头都没有转过去,“他没发出去。”
降谷零怔了一下,就又听见琴酒的声音,“那直接把他处理掉吧。”
他心中一凛,却发现琴酒虽然这么说,但自己却依然站在巷子口的位置,和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降谷零忽然意识到,琴酒其实是在征求松田阵平的意见。
因为白兰地的地位要比他稍高一些,而这件事情又涉及到的是白兰地,所以哪怕是琴酒也没办法越过白兰地直接做决定。
再一次意识到白兰地的地位之高,降谷零又想起他们之前针对白兰地所做的种种猜测,哪怕是在如此危机的情况下,他心中都不断的在形成压抑的阴影。
他想要集中精神先解决面前的危机,但还没来得及说话,松田阵平却先拒绝了琴酒,
“不用,我会让他不向朗姆告密的。”
“科涅克,只有死人的嘴才能保守秘密。”琴酒的声音变得森然,“你是因为你们两个人的关系心软了?想一想你现在暴露的后……”
他的声音猛地顿住,错愕地微微睁大双眼。
飘着细雨的巷子中,卷发青年缓缓抬起右手,苍白的指尖探入厚实绵密的围巾中,抚摸着金发青年脖颈一侧的要害。
而平日里狠辣神秘的波本,却只是抿紧了唇,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
以琴酒的视力甚至可以看清随着科涅克的动作,波本的呼吸也急促起来,喉结上下滚动,但即使如此,波本的神情中却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排斥。
琴酒拿着枪的手差点抖了一下,顷刻间面沉如水。
科涅克却全然不理会,保持着这个姿势,凝视着波本:“告诉我,你会把今天听到的事情说出去吗?你会向朗姆告密吗?”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金发青年握着枪的手缓缓垂下,声音沙哑的回答,“……不会。”
“重复一遍。”
“……我不会告诉朗姆。”
琴酒青着脸收起了枪,转身离开了小巷。
松田阵平又等了一会,等琴酒的保时捷那颇有特色的引擎声响起声音逐渐远去,才将自己放在降谷零颈动脉旁边的右手收回。
这种测谎的方式是伊森本堂教他的,但是组织内的审讯也有类似的方法,因此他故意做给琴酒看,用来证明波本没有说谎。
因为琴酒迟迟没有回应,所以他还让降谷零重复了一遍,总算把人敷衍了过去。
松田阵平自己都没有想到,之前设计了那么多想让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发现他是白兰地,却始终没有成功。结果隔了几个月,这件事情自然而然的暴露出来了。
这样一想,他还真的是擅长做一些无用功。之前景光的事情,炸弹犯的事情,都是这样。
松田阵平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态有问题,但是却没办法抑制。
回来的这一路上松田阵平也检查过自己的记忆,但他只要有印象的事情就都还算连贯,并没有发现什么缺漏和断层的位置,却和现实中的情况完全不符。
也就是说,在时光倒流之后,那个年轻的松田阵平已经成为和他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而他为了救萩原研二,漠视甚至推动了对方的死亡。
但偏偏刚刚在修理店门口的时候,他面对琴酒的时候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让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别叫我白兰地。
如果那天在公寓楼上,被炸死的松田阵平说的也是这句话,那就代表着对方是白兰地。
可这样的话,那他又是谁?
松田阵平盯着面前渐渐失去形状,生出触手的浅金色人影。
面前的人是谁?
他感觉自己被拽了一下,于是有些茫然地顺着拉力的方向往前,却分辨不出力道从身体的哪个部位传来。
“科涅克?白兰地?”
看见模糊的触手般的影子伸向自己的上衣,松田阵平猛然惊醒,迅速按住了降谷零的手。
然眼前的景象忽然一闪,接着化作了他好久没见的乐高场景。
松田阵平才发现两人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修理店,正在二楼的客厅里。
金发黑皮的小人气恼地用u型手抓着一个白色方块,黑色线条画成的嘴一张一合,发出熟悉的声音。
“别动!我给你换纱布,你的伤口都被雨水浸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