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是这个世上……”旅人吹捧的声音被沈亦打断,很是不满,却也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对方能不能把那个旷野之星的神找回来,忍着不屑道:“我可以让神明大人留下你的性命,你也要保证我从那群疯婆娘手中活下来!”
沈亦看了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你保证不了,我也保证不了。”
“他什么意思?他是不相信姑姑您的承诺吗?”红辫女人不服道。
虽然她也不想让那个人活着,但这人之前分明还强逼姑姑做什么选择,这会儿又遮遮掩掩说什么保证不了,什么意思!
旅人始终没能得到准话,暗骂这人难缠,但他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干渴,更明白错过这次机会,他很可能永远都无法摆脱渴死的命运,咬咬牙道:“祂要来了!”
不似召唤旷野之星的神,这个活在黑暗中的神明,不需要繁琐的召唤仪式和精神链接,只需要闭上眼默念对方的神名三次,对方就会出现。
他喊了三次。
此时已是旷野之星的早晨,那埋在地平线以下的太阳已经升至半空,耀眼的光芒洒满金色的沙漠,几乎刺伤人的眼睛。
但就在旅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天空好似被一张黑色的巨幕猛地笼罩而下,光线一下子黯淡下来,森森冷意鞭笞入骨。
“大人,您、您来了……这里还有一个人,我想请您……”
旅人忍着恐惧,想到自己的小命,尝试着与对方沟通,想让对方先不要带走对方性命。
然而,没有等他说完,他的身体便从腰部开始,如破碎的瓷片般,一点点皲裂、剥落,所有的话语都成了恐怖的惨叫。
“啊、啊……大人不要……啊啊——”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旅人的身体便如这遍地的黄沙一般,被风吹散。
“天使……灾难天使……不错的收藏品。”
天地间回荡着唯一的声音,天光重新亮起,风沙飞扬,唯独沈亦不见踪影。
“怎么样?我这里……是不是很漂亮?”
幽暗的空间里回荡着雌雄难辨的低沉声音,带着骄傲与自豪。
沈亦视线一寸寸扫过这幽魅丛生之地。
从血月倒映的天空、长满桂花树的暗红色土地、食腐乌鸦飞过的雕花鸟笼,到眼前绵延无尽、如垂死天鹅仰颈的一座座白色蜡像,连一片枯黄的叶子都没有放过。
“嗯?还是头一次见到欣赏得这么认真的……你也很喜欢这里?”
寒风吹过金黄绽放的桂树,香气混杂着地面腐肉的味道,令这里的气味越发销魂。
沈亦终于从巨型金色鸟笼的一片黑色羽毛上收回视线,仿佛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慢半拍道:“你说什么?”
暗红色的天地间一片寂静,唯有寒风越发凛冽,吹得桂花如雨落。
好似正被人愤怒地摇晃一般。
沈亦看了眼颤抖不已的桂花树,笑了笑,一步步往眼前的雕花鸟笼走去。
在他背后,一对巨大的天使羽翅在昏暗光线下依旧灼灼如耀阳。
沈亦不太适应地抖了抖翅膀,在鸟笼中的石桌旁坐下:“打个商量,就算要把我做成蜡像,也做成坐姿行不行?那些站着的蜡像,好像还怪累的。”
树林里的风,静了一瞬,随即狂舞。
“你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
那低沉的声音在空中回旋,带着恶意与嘲笑,仿佛在讽刺沈亦的自不量力。
“死了吗?还没有吧,神是不会死的,最多就是像你的这些收藏品这样,永远沉眠于此——我好像还能活动吧?”
沈亦拂开石桌上的落叶,视线从鸟笼破开的天窗中看去,血月将树林渲染成暗红的一片,唯有金色的桂花在黑暗中闪耀。
他忽然站起身,似乎看中了一棵桂树,正要走动之际,想起自己好像长了一对翅膀,于是尝试着指挥了一下这新生的组织。
洁白的羽毛轻轻飘落,又湮灭在血月的光辉之中,沈亦第一次以鸟的姿态俯瞰大地,赤红的眼睛里满是兴奋。
散落的羽毛接触到实物就会消散,沈亦飞到哪里,哪里就掉羽毛。
而羽毛掉落之地,别说是普普通通的桂树了,就连那些蜡像,都染上了一层黑翳。
“够了!别飞了!”
那声音眼睁睁地看着沈亦四处洒落预示灾难的不详白羽,终于忍无可忍,一阵狂风将羽毛卷上了天空,不让它们接触地面。
这过程中,隐隐竟还能听到仿佛被羽毛骚动的咳嗽和喷嚏。
沈亦落在了一棵桂树的树梢上,足尖轻盈,俊颜带笑,看向天空的血月:“怎么了?死人竟还能咳嗽么?”
“我不是人!”那声音说完,感觉好像在骂自己一般,迅速接道,“你不是来救弗雷的吗?很简单,在这里留下你的影子,我就放了祂!等到你死亡之时,你的身体将会成为我新的收藏品,再无苏醒之日!”
血月光辉越发明耀,照在一座手持谷穗的蜡像上,对方眉目俊美、唇角含笑,似乎正要将谷物撒向人间。
这就是旷野之星消失了的神,被旅人在丰收祭典上出卖了行踪,死亡之地最喜欢这类纯洁无瑕的“白神”,将其收进了自己的花园之中。
祂本来也可以直接将沈亦收殓的,只可惜对方是灾难天使,世上仅此一位的灾难之源,连祂的死亡花园都能污染,着实可怕。
所以只能让沈亦自己动手。
沈亦看向血月下的丰收之神,那雪白的蜡像在此刻好似变换了表情,眉心悲伤地蹙起,目光中隐含祈求。
不是祈求他快来救祂出去,而是祈求他不要在这里留下自己的影子。
祂不愿意死亡之地再添一座蜡像。
沈亦忽然笑了笑,如春风过林,好意提醒道:“你真的要留下我的影子吗?上一个想要我的人,灵魂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指的是第一个任务世界的黑暗森林,对方大言不惭地想要吞噬任务者,结果刚进礼品店大门,就死得连碎片都不剩。
那声音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语气带着阴险与嘲笑:“所以……我让你主动留下自己的影子!礼品店的主人……是不会为了一具躯壳与我交恶的,你大可不必为我担心!”
那声音里的幸灾乐祸简直要溢出来,一眼看穿了沈亦的伎俩,嘲笑声不加掩饰。
沈亦脸色僵了僵,似乎在害怕。
他脚下的桂花树立即抖擞起来,好似在得意。
然而下一秒,沈亦脸上的表情便从容地收了起来,好像刚刚的害怕全是错觉一般。
不仅如此,他也笑了:“这样看来,阁下确实有些不同凡响之处,竟然认识礼品店的主人,还得到了对方的友谊?”
桂花树忽然不抖了。
寒风过境,那声音再次出现已是十分的不耐烦:“少与我套话,小子,如果不是与灾难之源同体,你的这具躯壳我根本看不上,想从我这里问消息,你还远远不够资格!”
沈亦的身体,说白了只是凡间的一个普通人类,哪怕被礼品店赋予了天使的血脉之力,修炼到A级,也只是一具劣质的次神之身。
比起丰收之神弗雷的身体,价值差远了。
祂之所以同意交换,一个是对方的灾难之源体质,一个就是礼品店那神秘的三号店,连祂都不清楚背后店主是谁,祂倒是要看看,被礼品店主人藏着掖着的3号店,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有听到更多关于礼品店的消息,沈亦也不恼,反而一脸惊讶道:“听起来,能成为这座桂花园里的一尊蜡像,好像是我的荣幸。”
“那是自然!”那声音狂妄至极。
“既然如此,你告诉我怎么留下影子,我也体验一回神的待遇好了。”沈亦说。
头顶遮蔽血月的云忽然不流动了。
半晌,那声音才缓缓道:“你认真的?”
“自然,我骗你还怎么救下丰收之神?”
林子里的风喧嚣起来,那声音虽有几分迟疑,但对3号礼品店的好奇还是压过了谨慎,或者说,祂不认为一个小小的人类需要祂警惕什么:“好,默念我的名字三遍,你的影子就会留在这里,死亡之日你会回到这里——那一天不远了。”
“谢谢你的忠告。”沈亦明知道对方是在讥讽,却一副很是感激祂提前预告自己死亡期限的样子,“看来至少在今天,我还能活蹦乱跳地出去,你是我做任务以来,见过的最慷慨的拦路人。”
那声音仿佛被噎住,一时间没出声。
甚至不想把丰收之神交给对方。
但片刻后,理智还是压过了冲动:“蹦不了几天了,珍惜你剩下的日子吧!”
沈亦没再气祂,默念祂在说话之时递到脑海中的神名,念到第二遍时,他看向了丰收之神的蜡像。
风中传来一声冷哼。
白色的蜡像渐渐变成人的肤色,被凝固的雪白神袍恢复柔软与飘逸,衣摆轻轻落下;黄金铸成的王冠重新闪耀,映照着王冠下悲伤的神明:“你不该答应祂。”
沈亦念完第三遍,回答道:“我是为了自己的任务,不是为了你。你我素未谋面,我也没那么泛滥的同情心。”
他需要完成任务,而那群不知是女巫还是圣灵的女人又远远比他们所有人强大,一个念头便能让A级的唐饮动弹不得。
这个任务世界,本就没有第二个选择。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放弃这个任务,高达50的生命值扣除对于已是天使店C级客人的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但……他想做。
“但你还是救了我。”
俊美的神明微微抬头,脸庞悲恸,金黄如麦穗的眸子里泛起晶莹水色,心痛无比。
沈亦看着对方的眼泪:……好像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死亡之地俘虏了。
他抹了把脸,背后的翅膀无声扇了扇,催促道:“别耽误了,赶紧送我们出去!”
死亡之地传来低低的笑声。
“走吧,我等着你回来。”
那声音知道沈亦和弗雷离开这里,还在持续回荡着,伴随着越来越掩饰不住的大笑。
沈亦闻声,也勾了勾唇角。
随后,他抬起脚步,走向几乎要和银发人鱼等人打起来的众人。
而在他身后,苍青色头发的弗雷看到满目疮痍的大地,目露哀伤。
祂飞至半空,将手中稻穗轻轻扔下,无数种子抖落,埋进金黄沙砾之中,清透的雨丝从空中飘落,滋润着脚下每一寸土地。
“是弗雷大人!是弗雷大人!”
蜃景之中传来惊喜之声,几个身着奇异服装的少男少女虔诚地俯下头颅,就连向来高傲的银发人鱼也微微躬身。
“三一!你没事吧?”
众人紧张地围了过来,连相莼都一脸担忧,抓着沈亦的裤腿不松手。
“没事,就是去一个意外的地方逛了一圈,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沈亦当然不会说自己和死亡之地交换了什么,只说死亡之地也怕沾染灾难之源,所以将他和弗雷像送瘟神一样地请了出来。
众人一脸狐疑,不相信过程会这么简单,但沈亦做事向来不喜欢说太多,他们也问不出什么,只好憋屈地忍下。
随即,他们意识到,沈亦救回了旷野之星的神,然而,他们的任务目标——旅人,已经死了!
“还没有,再看看。”沈亦笑着道。
湖水中,旅人的身体被绑在树干上,贪婪地汲取着雨水,舌头伸得老长。
“死亡之地不收这等劣质品,他的身上又带着人鱼的诅咒,所以他不会死,只会一直困在这里,直到路过的好心人给他一壶水。”
这就是沈亦并眼看着旅人消失依旧同意拯救旷野星之神的一个原因——
他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第177章 沙漠绿洲(8)
甘霖降临了整个旷野之星,雨露蕴含着神力,使得这片满是黄沙的大地在短短几分钟内便长出娇嫩的绿芽,隐隐焕发出生机。
银发人鱼确定了弗雷确实回到了这片大地上,身影竟是有些透明起来。
不只是她,与她同行的这些少年少女,几乎都是怀着丰收之神弗雷的敬爱和对旅人的恨意活到现在,如今也若隐若现起来。
银发人鱼没有去看被绑在树干上的旅人,而是来到了沈亦面前,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
她身后,身影几乎消失不见的众人也跟着弯下头颅,双手交叉在胸前,神情带着肃穆与感激,为对方救回了她们的神。
“感谢您,尊敬的客人,无论您此前是何种目的,您都是这片星球的恩人。”
银发人鱼说着,手中凝结出一枚蓝色的水滴,苍老的手掌将其递给沈亦。
沈亦没有接这枚水滴,瞥了眼对方的鱼尾,淡淡道:“这就是我和你的交易内容,你没有必要付出多余的东西。”
银发人鱼看了眼唐饮腿上的伤势,坚持将水滴递给沈亦:“请允许我为之前的行为道歉,这枚[女巫之泪]同样可以治愈您朋友身上的伤口。”
唐饮这才反应过来,沈亦之所以不接受银发人鱼的东西,是因为对方之前伤害了他,沈亦不打算原谅对方,自然也不愿意接过对方的东西。
沈亦的神色依旧很冷淡,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唐饮却是从对方手中接下了这枚水滴,拿在手中好奇翻看:“[女巫之泪]?什么东西?除了治伤之外还有什么用吗?”
沈亦的声音噎在了喉咙里。
唐饮嘿嘿一笑,撩起裤腿看了一眼,腿上伤势已经因为强大的自愈能力恢复了一部分,看上去没那么狰狞了,于是摆摆手道:“我的伤也没那么严重啦,还是拿东西比较重要,所以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银发人鱼看了沈亦一眼,见他没有说话,于是转向唐饮:“这是一枚圣级魔器,上面凝结了旷野之星一百多位女巫的魔法能量,不过为了报复纳西塔,里面的魔法几乎被我们消耗一空,用以维持诅咒和我们的灵体状态——”
唐饮听到这里,险些把这个听起来像是报废了的水滴扔回去,好在银发人鱼也意识到自己这个说法非常不妥,很快补充道:“不过我们姐妹很快就要消散了,且纳西塔在喝过水之后,身上的诅咒也会消失,魔器里的能量也会收回,它依旧是一枚圣级灵器,可以支撑三次圣级魔法的全力施展。”
“圣级魔法?”唐饮适时提出疑问。
“相当于神明大人的三次出手。”银发人鱼道,脸上的笑容变得格外柔和,“弗雷大人允许我们借用祂的力量,走投无路之际,圣器可以沟通神灵。”
唐饮瞥了眼身边的谢惊雨,不好说他旁边就站着一位世俗意义上的神,但好歹没有再问下去,只道:“治疗魔法怎么用?”
银发人鱼抬起手,依旧是行礼的姿势,但她手中的淡淡荧光透过魔器,传递到了弗雷身上,当感应到弗雷的那一刻,人鱼睁开了眼睛,瞳孔中是弗雷的青色眼眸。
“只需要将接引下来的魔法能量化作治愈力量反哺进伤口处就可以。”银发人鱼将荧光挥到唐饮裤腿上,修复了他的伤口,重新抬起头,“魔法之间的转换,需要长时间的练习,但作为补偿,我们姐妹会化作圣器的魂灵,不需要额外的转换,只需念诵相对应的圣言,就可以施加相应魔法。”
银发人鱼说完,她的下半身已经随着风息消散,淡淡的白色光点在空中漂浮片刻,落入了水滴之中,她身后的所有人也都如此。
木屋一下子空了下来。
沈亦走到外面,弗雷已经布完雨,从天空中落下,站在木屋外。
“谢谢你们。”弗雷郑重地道了谢。
沈亦瞥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见过我吗?”
在死亡之地,对方的表情太夸张,将他本身的不自然掩盖,但在施雨之后,弗雷的心情明显放松下来,也让沈亦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对方的视线扫过一众人时,几次在他身上停留,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弗雷怔了一瞬,青色的眼瞳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很快又调整过来,声音低了半截:“没有。”
沈亦知道答案了。
好像每个“神”……甚至是死亡之地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祂”,都认识他。
为什么呢?仅仅是因为三号店吗?
三号店这么厉害吗?仅仅作为它的店铺客人,都能得到这么多“神”关注。
沈亦将三号店的等级再往上提了提。
他见弗雷还盯着谢惊雨看,索性将谢惊雨推了过去,自己则是解下了对方腰上的水壶,摇了摇瓶子道:“你跟祂聊会儿吧,我去送水。”
相莼提着黑色裙摆无声跟上去,乌黑的眼睛盯着沈亦:“我也要去。”
沈亦看了隐一眼,见他没意见,将相莼抱起来,在林间几个飞跃很快到了湖边。
湖面泛着细小的涟漪,几条鱼儿从湖底探出水面,似乎也在为难得的雨丝惊喜。
沈亦给了相莼一把伞,自己却是毫不犹豫跳入湖中,游到了湖中央,几下攀爬到了旅人面前,将水壶递到对方面前。
旅人连忙张开嘴,然而那水壶却在他即将碰到壶口时,突然后移了一段距离。
“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沈亦的头发上还挂着透明的水珠,沿着白皙脸颊滴落,俊美的脸庞莫名多了几分疏冷,极不好亲近的模样。
旅人原本还想骂对方,看清楚对方模样后,莫名咽了回去。
“什么问题?”他看着鼓囊囊的水壶,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雨丝根本没办法缓解他此刻烧灼一般的干渴,他现在只想尽快喝到水。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任务者?”
任务世界的许愿者,是没法知道自己的愿望被礼品店听见并发布任务的,就连事后的评价,也是系统根据对方的反应给出,其本人对此是完全不知情的。
除非对方是曾经的客人。
旅人没想到他到现在还记得他那句话,一时眼神晦暗,半晌才道:“我向神许的愿望,祂告诉我的。”
“哪个神?”沈亦追问。
“一位身上泛着金光、看不清模样的神。”旅人说,抬头看了沈亦一眼,又接着道,“他衣服上,有个正反金字塔相接的形状,那是我唯一能看清的东西。”
金色光辉笼罩、衣服上有八面体形状、并且熟知礼品店——
八面体的那位典狱长!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冒充神灵应下旅人的愿望,然后将其发布出来?
等等……他当初之所以选中这个任务,是因为在[预测未来]里看到了他的死亡之地,他想提前了解自己是如何死亡的。
那人听了旅人的愿望,想必也清楚要完成旅人的要求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所以对方是在已知任务世界里有死亡之地的情况下,将任务发布出去。
如果再假设他知道自己有[预测未来],这有关自己死亡的地方,[预测未来]是必然会提醒的,他一定会看到,并且大概率会被吸引。
那么这个任务就不是随手发布,而是特意发给他看、发给他接的。
那位典狱长希望他接下这个任务。
为什么?为了杀他?
如果他不接任务,就不会在死亡之地留下阴影,后面可能也就不会死。
但[预测未来]的灾难如果这么好避,那位冰天月执政官也不会牺牲自己向礼品店寻求帮助了,所以他大概率还是会死。
那么……是为了让他在死亡之地留下阴影?
虽然还是一样会死,但作为收藏品永远沉眠,和其他死亡方式毕竟是不同的。
死亡之地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与其他任务世界区分开来的地方。
沈亦记下了这个疑惑。
他看向旅人,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你当初与死亡之地做交易,得到了什么?”
所有人都默认,弗雷的离开带走了旷野星的一切,无论旅人求得了什么,都已经不在了,就连女巫们也这样认为,否则旅人也不会毫无反抗之力——他连作为男巫的魔法都消失了。
但沈亦不这样认为。
旅人三天来头一次冒冷汗,讪笑着道:“就换了些世俗的财物,加上巫术的提升,不过现在,这些都没了。”
“一位神——只换得了这点东西吗?”沈亦目光锐利,丝毫不留情。
“就这些……我当时心里想要的就是这些东西!”旅人坚持道。
“当时想要的,和实际得到的不一定一致吧?你不止拿到了那些。”沈亦声音低沉下来,“还有什么?”
“真的就那些了!”旅人死命摇头。
沈亦盯了他许久,不再为难他,水壶在手中轻轻晃了两下,重新递了过去。
旅人立即贪婪地吞咽起来。
随着最后一滴液体落入口中,旅人的身体也从树干上掉了下去——
女巫们的魔法消失了。
旅人浮到湖面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难以置信地看向湖中央的树干。
树干在几秒钟的时间便风化了。
沈亦也从上面掉下来了,此刻才刚刚从湖里爬上去,正在给衣服拧水。
旅人的眼神从明到暗,从暗到明,几度变化,最终化为掩饰不住的大笑。
“我解脱了……我终于解脱了!”
随即,他看向正准备离开这里的沈亦和相莼,唇角陡然勾起一个阴险的笑意。
他抬起脚,狠狠踩了一脚自己的影子:“贱人!去死吧!”
那一脚,正中颅顶!
另一头,沈亦骤然停住脚步,险些直接晕过去,被相莼扶住。
“他在踩自己的影子。”相莼立即打报告。
沈亦扶住额头,深吸一口气:“猜中了。”
“我看你还敢——”旅人还待再来一脚,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用尽全力的拳头猛地砸向自己的太阳穴:“不不不!不——”
他被自己砸晕在地。
“他把自己打晕了。”相莼再次打报告。
“是嘛……这我倒是没想到……”沈亦给自己喂了颗药,忍着晕眩抬头。
预料之中的金色光辉自天空洒落。
“抱歉,来晚了一步,只能帮你出出气了。”金色光辉闪烁了几下。
“谢谢你,如果你能把他给我就更好了。”沈亦头晕缓解了不少,终于站直身体。
“那可不行。”对方带着昏迷的旅人高高飘起,“我付了大代价才让礼品店接下这个任务呢。”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沈亦不理解。
对方为什么要特意将这个任务塞给他?
“你以后就知道了。”对方说着,身影渐渐变淡,带着昏迷的旅人一起,“放心吧,他以后不会有机会接触自己的影子了。”
也就是说沈亦行为不会受制。
他自觉已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于是安心点亮了八面体徽记。
但没等到八面体彻底成形,他怀里本该安安静静昏迷着的人忽然睁眼,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则借力挣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大人,这是个‘黑神’,咱们快走!”
旅人跪在沈亦面前,面容肃穆而虔诚,眼睛里仿佛只装下沈亦一人,恭敬异常。
金色光辉愕然重新点亮。
沈亦满意地拍了拍对方的脑袋,看向天空:“其实我可以自己报仇——我也可以自己研究你的目的,毕竟我的信徒现在已经足够忠诚。”
天使药水[叛徒的下场],使用效果是让人无条件听从使用者的命令,条件是服用者必须曾经侍奉过神,而后再背叛对方一次。
身为男巫的旅人刚好符合。
沈亦原本还想忍到药水起效再教训对方,却没想到典狱长来得这么快。
好在对方很有礼貌,来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带走旅人,而是先给他出了口气。
他喜欢讲礼貌的人——哦不,黑神。
“你把他抓了也没有用,你带不走他。”
天空静默片刻后,并没有慌张,而是淡淡阐述了一个事实。
沈亦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会回到礼品世界、进而回到现实世界。
而旅人依旧会待在这里,沈亦带不走他。
一旁的相莼眸子颤了颤。
沈亦没有看到她的异样,却十分淡然:“如果我有呢?”
“你没有。”金色光辉十分确定,声音温润而平和,不像是在争辩,反倒像是在劝告。
“如果我的队友有呢?”沈亦接着说。
金色光辉闪了闪,竟是没有立即回答。
沈亦弯了弯眸子,伸手揉了揉身侧相莼的脑袋,重复道:“如果我的队友有呢?”
“主人!请把我带走!”
天使药水还在发挥作用,旅人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眼巴巴地盯着沈亦。
金色光辉不再执着,风中传来一声叹息:“你想要他,就留着吧,小心点。”
沈亦眉头反而皱了起来。
什么叫……“小心点”?怎么听起来像是关心啊?这个典狱长,有毛病?
光辉淡去,相莼仰着脑袋看他。
沈亦咳嗽两声,蹲下来,和她平视,声音难得有几分心虚:“小阿莼,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你应该有办法把他带走?”
在[预测未来]里,他看到的就是自己感谢相莼帮了他一个大忙。
相莼乌黑的大眼睛眨了眨,突然笑起来。
前面说了,相莼的笑和她本身的长相不太相符,过于妖魅诡谲。
此刻也一样,那笑容将小女孩甜美的声音化作恶魔般的低语:“那哥哥能给我什么呢?”
沈亦没有被她吓到,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最终道:“阿莼想要什么?”
他的眸子极为认真,浅灰的色调像夜里夹杂着暗蓝色调的干净天空,不含一丝嘲讽或是为难,仿佛这本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当然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有能力,她能帮沈亦,沈亦自己也说了可以拿东西来交换,公平交换,这是一件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是一旦这件事情被她很认真地提出来时,那些求着她帮忙的人、那些笑着逗弄她的人,那些她当做好朋友、好长辈的人,脸上的笑容就会僵住,渐渐的,语气和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