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已经凉了,我去给你热热。”西元轻轻同他商量着。
唐琛说:“没关系,你端进来吧,我饿了。”
西元稳住端盘的手,心跳的有些快,唐琛说他饿了。
卧室里一切如旧,床上齐整,似乎没有人睡过,上面放着一个大皮箱,那是许澜清带来的,西元没有看到金丝楠木的小盒子。
唐琛不紧不慢地吃着盘里的冷餐,饿了三天,没有半点贪婪,甚至吃得很优雅。
西元坐在桌旁的另一端,戳着半个腮,静静地看着他吃,直到他把盘子里的饭菜吃得一粒不剩。
唐琛擦了擦唇,喝了口杯中的冷茶,看向西元,西元也不错目地看着他。
唐琛摸了支烟却没点,声音有些暗哑:“说说吧,你们几个都查到什么了?”虽然没有出屋,可西元他们在忙什么,唐琛都知道。
西元将这两天发生的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也说了些自己的看法,唐琛漠然地转着手里的香烟,两眼盯着,仿佛用目光就可以将它点燃。
西元等了半晌,唐琛才又缓缓地开口,却说起了旁的:“昨天你们没在,张庭威给这里打了个电话,是我接的,他好像四处在找你。”
西元的心提吊起来,望着唐琛过于平静的脸:“我没有给过他公馆里的电话……”
唐琛随即道:“我知道,是张爷爷给他的,他着急找你,你母亲买菜的时候,被人抢了钱包,摔倒了……”
“什么?”见西元脸上变了色,唐琛安抚道:“你别急,我问过了,人没大碍,只是扭伤了腰,家里原本不想告诉你,只是你母亲念叨了你几句,你妹妹才给张庭威打了电话,他受人所托,觉得这事还是告诉你一声比较好。”
“是什么时候的事?”
唐琛目光别向窗外,淡淡地说:“我们逛唐人街的那天。”
私下里的念头犹如呼呼刮来的旋风,吹得人纷乱如麻,西元惦记着母亲,可现在无论如何又不能离开唐琛,天平摇摆不定。
唐琛终于点燃了香烟,右手的指尖有片焦黄,被火烫过的地方还没好。
唐琛又将目光移回来,静如秋水:“你明天就回家去看看吧。”
西元动了动唇,那个“不”字还没出口,就被唐琛拦住了:“我要去趟欧洲,亲自送他回家……”唐琛看了眼床上的皮箱。
西元站起身来:“我和你一起去。”
唐琛的口吻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这次你们谁都不用跟着,我自己去。”
“阿江阿山也不带?”
“不带。”
“唐琛,现在许多事还没查清楚,你一个人出门太危险了,何况…你是送…送他回家,许家恐怕也不会善待你,我要跟你一起去。”
唐琛面无表情地说:“许家怎么对我那是他们的事,我不关心。”
“唐琛!”
“西元!”
西元愤然神伤:“你说过的,要是死也要跟我一起死。”
“西元,人只有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我不死,也不要你死,我只要你听我一次话……”唐琛忽然住了声,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垂下眼帘,睫毛抖了抖,终是克制住了,也不再去看西元,只怕多看一眼,心意就会破防,再也收不回来了。
西元哑然无声,缓缓地走到唐琛身边,将他轻轻揽过来,贴在胸口上,唐琛的头发又软又密,像滑过指间的细沙,唐琛也靠向西元,軆温透过衣衫暖着脸颊,心跳清晰有力,咚咚的,像淙旺盛的泉。
“答应我,回家去,我会回来找你。”唐琛的声音沉如窗外的夜色。
“好,我答应你,唐琛,只这一次。”西元的声音嗡嗡地震动着胸膛,也震动着彼此,唐琛伸出手来紧紧抱住了执拗又顺从自己的这个男人,将脸埋得更深,贪婪地呼吸着西元的軆温,而西元却将他抱得更紧了。
第二天一早,西元忽然被什么惊醒了,那是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奔出房间冲下楼,一直冲到公馆门外那条下山的小路,却只看到车尾冒出的最后一缕白烟,车是青龙堂的,唐琛走了,跟谁也没有道别。
西元回到西藩的时候,被路口的两名西警拦住了,翻看了所有随身携带的物品,身上也被查了一番,一名西警将糕点盒子打开,用警棍挨个戳了戳,一直隐忍的西元出声提醒他:“会碎的。”
西警看了他一眼,听他西语流利且口音纯正,便将糕点盒盖上了,说可以走了。西元收拾好东西,匆忙地赶回家去。
进家的时候,顾教授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悠闲,捧着书在院子里溜达,阴了好几天,今天的阳光正好,终于可以晒晒太阳了,一抬头便看见了儿子满手拎着东西进了院。
西元喊了声爸,顾教授笑容可掬却也意外:“你怎么回来了?”
心念一沉,西元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紧接着就看见母亲顾夫人出来晒被子,见了儿子更是喜出望外:“西元?”
“妈!您……”西元看着她的腰,顾夫人动作灵活,几步就走到了儿子跟前:“诶呀你可回来了,也不说给家里打个电话,我好多买些菜回来。”
西元怔怔地:“您的腰……没事了?”
顾夫人也是一愣:“我的腰怎么了?”
“张庭威说你摔倒了……”
顾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摔倒了?张庭威?是不是这臭小子最近蹭不到饭故意跟你开玩笑?这孩子,连我都咒啊……”
西元丢下手里的东西,跑进了屋,顾夫人还在身后碎念:“怎么了,跟没了魂似的?”
抓起电话直接打给张庭威,那边刚一声喂,西元上来就问:“你干嘛撒谎,说我妈被人撞倒伤了腰?!”
那边静了下,声音宽厚随和:“你找谁啊?”
呃,不是张庭威,西元连忙自报家门:“我是顾西元,找庭威,您是?”
那边随即笑道:“哦,西元啊,我是撒谎精的爸爸,他怎么骗你了,你尽管说,我替你出出气。”
西元十分不好意思:“抱歉伯父,我也逗他玩呢。”
两人客套了几句,张伯父为人谦和风趣,也以为是年轻人间的玩笑,知道西元家里都安好也放心道:“没事就行,庭威没在家,跟朋友出去看电影了。”
西元放了电话,一扭脸,这才发现父亲和母亲都站在厅里不无担心地望着自己,只好勉强笑道:“没事了,这孙子…是张庭威跟我开了个玩笑。”
顾夫人倒也释怀:“要没庭威这个玩笑啊,我还见不到你呢。”
察觉出儿子脸色并不好看,顾教授见太太继续回院里晒被子,低声问:“西元,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想你们了,回来看看。”
“你老板呢?”
“他…他去欧洲旅行了,提前给我们放了假。”
“哦,没事就好。”
顾教授把买来的东西已经拎进屋来,儿子着实花了不少钱,刚要打开,西元却先他一步拎出了糕点盒:“这个我看看,刚才被两个警察检查,怕是弄碎了。”
顾教授也懒得去看那些东西,只说了声好,便举着书又溜达到院子里。
西元连忙将糕点盒打开,提出上面的托盒,盒底躺着一把枪,又向院里瞄了瞄,顾教授一边帮夫人拽着被角一边问,儿子回来了,今天要多做几个好菜。
西元迅速将枪藏进了腰间,继而又发呆,望着桌上的东西,脑海里一片空白,究竟是张庭威骗了唐琛,还是唐琛骗了自己?
不,张庭威没有这个胆量敢骗唐琛,是唐琛,一定是他,为了阻拦自己跟着一起去欧洲,唐琛再一次骗了自己。
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青筋暴起,顾西元,你就是个傻瓜,你怎么总是被唐琛轻而易举的就骗的团团转?!
儿子回家了,顾夫人又忙碌起来,家里却不见晓棠,学校已经放了寒假,顾夫人说是跟几个同学约好,一起去看电影了。
西元的眉梢动了动,不禁问:“电影?去哪里看?西藩这边的影院吗?”
顾夫人倒觉得他问的奇怪:“不然还能去哪看?”
西元牵强地一笑:“哦,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一连几天西元都待在家里,帮着顾夫人将家里坏掉的东西修了一遍,给张庭威打过电话了,果然,他从来就没有给唐琛打过什么电话,言语间还安慰西元,幸亏那天开车的是别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劝西元不如重新考量前程,离开鸿联社,不要再继续跟着唐琛干了,钱赚得再多,也不如一条命值钱。
西元厌烦他说这些,索性告诉顾夫人,如果张庭威再来电话找,就说我出去了。
晓棠却有些不解:“你们不是很要好吗,怎么突然闹起别扭来,人家究竟哪里得罪你了?”
西元看着妹妹,忽然道:“真难得,你倒替张庭威讲话。”
晓棠哑了哑,继而反驳道:“我只是站在道理上讲话,无聊。”
西元的确有些无聊,家里自然是待不住,又跑去西藩的那家养殖场,也不想引起谁的注意,只是藏在暗处,将那辆冷冻车每日里进出的时间和老板格雷姆、工人们的日常行踪一并记录下来。
床头上的日历已经画了十几个红圈,再过几天便是东方人最看重的节日——春节。
唐琛没有任何的消息,期间西元打电话问过阿江,他说唐先生来过一封电报,一切平安,许先生也已下了葬,葬礼办的很风光,他还要在欧洲多逗留几日。
西元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唐琛只拍了一封电报,却给了阿江一人。
阿江又说,将至年关,鸿联社的事务也很多,唐先生不在,他们更要替他打理好一切,劝西元安心在家过节,暂时不要惦记社里的事,等先生回来,自然会通知他。
可是,临近除夕也没有人通知他,再给公馆里打电话,都是阿香接的,说是先生还没有回来,又去找阿江,阿江把他拦在鸿联社的楼下,在先生没回来之前,他一个司机不方便参与鸿联社的事务,叫他不要老往社里跑,免得别人说闲话。
阿江的冷淡令人有些意外,西元知道他脾气也硬,懒得同他理论,愤愤然地离开了鸿联社,没有了唐琛,原来他在别人眼里只不过就是一个小司机,连阿江这道坎都越不过去。
唐琛一直没有音讯,除夕那天,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西元望着铅灰色的天,不知谁家的风筝断了线,兀自在天空里孤零零地飘荡……
西藩这边无人放烟花爆竹,全家人却也喜气洋洋地围在一起吃年夜饭,电视哇哇地响着,西人也在报道有关唐人街过春节的民俗民风,其中一条来自于记者苏珊妮两天前的采访,她举着话筒照样冲在镜头的最前边,在机场里拦住了刚下飞机的唐琛,问他欧洲之行与之前的汽车爆炸一事是否有关联。
唐琛的宽边礼帽依旧压得很低,又用手套掩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冰冷犀利的眼,丝毫不理会蜂拥的记者们,一头钻进自己的车里,摔上车门,镜头里只剩下尾灯闪了闪,开出了大众视野。
苏珊妮还特别强调,这是自爆炸事故之后,鸿联社为总社长唐琛新购置的豪华轿车,价值多少多少……
晓棠盯着电视,说了句:“倒真是个美男子!”
顾夫人瞧了一眼电视:“连长相都看不清,你是从哪里看出他美的?”又笑盈盈地去瞅西元的眉眼:“我儿子才是百里挑一的美男子。”
晓棠做了个呕吐状,被顾教授拍了下脑袋。
西元却直刺刺地望着电视,心跳如鼓,一记重似一记,原来唐琛两天前就已经回来了……
窗外的雪花舞得妖娆,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姗姗来迟了。
第65章 陌生人
大年初一,雪花纷飞,西元早饭也顾不得吃就往外跑,被顾夫人一把揪住:“大过年的你去哪啊?”
西元说去唐人街给几个朋友拜年,顾夫人不同意,顾教授却说,孩子大了,总要有些交际的,再说,过年的时候才应该去唐人街看看,那里才有我们真正的年味。
西元直接回了半山公馆,开门的是阿香。
“过年好。”西元边说边往院子里走,阿香动了动红艳的小嘴,紧张兮兮地望着他。
西元倏地站住了脚,院里停着唐琛那辆价值不菲的新车,一个年轻男人正在清理车上的积雪,看了眼西元,冲他一笑,继续干着手里的活。
西元扭脸去看阿香,阿香一低头匆匆地进了屋。
刚一进公馆,阿江便迎出来,冷着脸问:“西元?你来干什么?”
西元没好气地:“我为什么不能来?”
“唐先生不是让你在家过年么,没通知你,你跑来干什么?”
“不用通知了,我已经知道唐先生回来了。”
“先生不在,你回去吧。”
“他去哪了?”
“没必要告诉你。”
西元看了眼楼上,径直往里走,阿江挡在他前面:“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让你回去就回去!”
“你没资格拦着我。”
西元继续往里闯,阿江自然不许,两人动起了手,阿山闻声赶来,二话不说加入哥哥的行列,阻止西元上楼去,阿香急得直摆手:“不要打,不要打,先生会生气的。”
唐琛果然在家。
西元忽然来了气,加了几分力道,拳脚无眼,阿山被踹翻在地,撞倒了茶几上的花瓶,阿香啊的一声连忙扶住,阿江的拳风更猛了,却也拦不住西元步步逼近楼梯。
“住手!”一声清喝,唐琛终于出现了,居高临下地望着楼下。
“唐琛!”西元气咻咻地直呼其名。
唐琛穿戴整齐,看样子是要出门,一步一步踱下楼梯,面上清冷,看不出喜怒,吩咐阿江把帽子拿来,又叫阿山通知司机金水把车开到门口。
西元直眉瞪眼地望着他,要说的话棉花团似的拥堵在胸口,却一句也没扯出来。
唐琛居然冲他微微一笑:“过年好啊顾西元。”腔调轻忽,透着疏离,瞬间又冷回了脸。
“不好!”西元大声说道。
唐琛继续向外走,像只餍足的猎豹,眼里藏着锋锐,却优雅地走出了一条直线,越过西元,没有多看一眼,直接走到门廊处,接过阿江递来的帽子,身后又响起西元的质问,极力压着怒火却泄出一丝委屈:“唐琛,你什么意思?”
唐琛稳稳地戴上了礼帽,头也不回地说:“回你的西藩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我做错了什么?唐先生!”西元的胸膛剧烈地起伏。
唐琛依然没有回头:“我不喜欢坐你开的车,没看见外面已经有人替代你了吗?”
“借口!唐琛,去欧洲之前我们说好的,你会回来找我,可你没有,现在又要轰我走,骗我一次还不够吗?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西元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只觉得四周围都是眼睛,看得人发烧,抬眼望去,大厅里却只剩他和唐琛两人,不远不近地站着,如隔千山万水。
唐琛微微侧着身,淡漠的没有一丝情感:“顾西元,你走吧,以后也不要来了,我对你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什么?兴趣!
西元冲了过去,不容分说地薅住唐琛浆得笔挺的衣领,眼里燃着灼人的烈焰:“你他妈的当我是什么?玩意吗?!”
唐琛冷如坚冰,不为所动:“放开,顾西元你给我听好了,我已经正式宣布你不再是鸿联社的人了,如果你还敢回来,我不能保证其他弟兄会怎么对付你,今天阿江阿山算是手下留情,下次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整个鸿联社,这栋公馆,还有我唐琛都给你再也没有任何的瓜葛!”
焰火渐渐熄冷,西元缓缓地松开了唐琛的衣领,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冷硬如铁的男人,这个总是板着脸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温情的,这个多次跟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这个连吻都带着狠辣味道的,这个曾经在他懐里舛息颤抖的男人……通通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份全然的陌生,不,原本就是陌生的,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就连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分辨不出真假,他只是人人都敬畏如虎的鸿联社总把头——唐先生!
“你玩这套把戏究竟是为了什么?”西元的声音轻得像外面飘落的雪:“为了许澜清?”
浓眉微微一蹙,唐琛凌厉的目光打在西元的脸上,缓缓道:“不许你再提这个名字。”
西元垂下了头,努力呼吸了几口,重又抬起头来,眼里闪着光,声音温润也透着卑微:“唐琛,我可以不做什么司机,也不要你的薪水,我只想留在你身边,做什么都没关系……”
唐琛的眉峰不易觉察地耸动了一下,又刹那间消失,突然扳住西元的头,慢慢地靠近,绝色的面孔每一寸都冒着迫人的寒意,双唇几乎贴在西元白润柔软的耳廓上:“西元,有些事我没告诉过你,或许你也曾捕风捉影过,你当我唐琛什么人,情有独钟的痴情汉?别他妈天真了,我有过很多情人,也跟他们疯狂过,个个都比你厉害,对着你,我都应、不、起、来。”
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带着唐琛特有的邪恶与放浪,犹如一把匕首剜入人心,搅了个天翻地覆。
丢开西元,唐琛面无表情地整了整微乱的衣领,沉声低喝:“别叫我再看见你,滚回你的西藩去。”
唐琛大踏步地走了,西元僵直地戳立在异常静寂的公馆里,不知过去了多久,嘴里一丝血腥味,西元下意识地摸了摸,唇上的血沾到指尖,一抹朱砂红,咬破的嘴唇也丝毫感觉不到痛。
飞舞的大雪银花坠子似地扑向大地,风却无力,任凭雪块簌簌直落,迅速铺满整个世界,白的耀目眩晕。
西元深一脚浅一脚踩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无知无觉,像个会行走的雪人,开始还能看见唐琛的车留下的两道辙印,慢慢的就被雪覆盖住了,唐琛,连条车痕都不肯给他留。
西元觉得什么都没留下也挺好的,亦如眼前的这个世界,白茫茫的,纤尘不染,透着干净,将一切好的坏的都掩埋起来,可是为什么越是素白,越能看清他的脸呢?跃然纸上般,每一笔都熟练地勾勒,很快,这个世界就被画满了,全是唐琛的脸,西元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天生就有一颗绘画的心,一眼铭记的本事,想要撕碎这张画,可却失败了,他能撕碎一张纸,可却无法撕碎整个世界,一瞬间,西元忽然想到了死,甚至想到了唐琛会不会也给他举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会不会在漆黑的夜晚,坐在他的沙发上,抽着雪茄,听着悲伤的曲子,为一个叫顾西元的小子黯然落泪,想到这里,西元不由自主地又笑了,冰凉的雪花扑打着绽裂的唇,丝丝凉凉的,还有点甜。
从半山公馆到唐人街,西元走完了整条山路,也好像走完了整个人生,迷迷糊糊地望过去,满眼的花红柳绿,耳边尽是咚咚锵锵的吵闹,一条龙盘旋地飞过去了,几只狮子又跳了过来,人们纷纷乱,乱纷纷,避开这个不知怎么闯进队伍里的雪人,大年初一,唐人街正在举行游行表演,舞龙舞狮踩高跷,敲锣打鼓一派喜气洋洋。
“Oh My GOD!顾西元!”
这声音十分耳熟,西元却无法停下脚步,继续莽莽撞撞地往前走。
“哥哥!”又一声焦灼而娇嫩的呼唤。
不知挡了谁的道,西元被狠狠地撞了下,倒在了游行队伍里,终于松了口气,眼睛很累,也很疼,闭上眼的时候,就看到两张突然闯进来的面孔。
西元缓缓地问:“晓棠、庭威?你们怎么来了?”
整个世界终于漆黑一片,再也不刺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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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虐真甜
第66章 剪不断
西元是被张庭威背回张家药铺的,进门的时候,张大夫正好在花厅里逗鹦鹉,见状忙问这是怎么了?
张庭威含糊地应道:“没啥,来拜年。”
张大夫笑道:“人家都是磕头拜年,这小子趴背上拜啊。”
张庭威丢来一句话:“哎呀爸,快去叫爷爷,西元摔着了。”
张大夫有点不乐意了,虽说人人都知道张家老号论医术老爷子无人能敌,但好赖自己也是大夫啊,忙不迭地跟进内堂:“叫什么爷爷,爸爸不是在这呢嘛。”
把过脉,张大夫很快开了方子,派人去前面抓药,又叫庭威赶紧给西元把湿衣服换下来,捂上厚棉被,床前笼上火,一番折腾。
一旁的晓棠插不上手,急的团团转,张大夫倒笑了:“不用担心,你哥哥没摔着,就是受了些寒气,暖一暖就没事了。”
“谁说的!”一声质问透着威严,张爷爷拿着儿子刚开的药方走进屋,坐在床边重新给西元搭了脉,皱了皱眉:“他之前已经受过大寒,药也不坚持吃,元气根本没回复,这次急痛迷心,神志恍惚,你这方子还得再添几味药。”
张大夫恭恭敬敬道:“是了爹。”
晓棠一脸的焦虑:“张爷爷,什么急痛迷心啊,我哥到底要不要紧?”
张爷爷捋着胡子微微摇头:“等他醒了自会知晓。”
天擦黑的时候,雪也停了,晓棠不肯走,却也不能留,正自犯愁,张庭威柔声哄她还是先回家去,免得父母担心。”
两人正说着,忽听床上的西元问:“庭威,这位顾小姐就是你说的那个八字的另一撇吧?”
屋里静了静,六只眼睛互相碰了个遍,晓棠红着脸也不敢再去看哥哥,张庭威想笑却挤得有点费劲,西元倒是紧了紧被子,重新闭上眼:“张庭威,你要是敢对不起我妹妹,我就打折你两腿!”
“啊,哦,行,嘿嘿——”
“哥,你先别凶他,你今天去哪了?怎么昏倒在唐人街?”
“我没事,回家别乱说话。”
“什么没事,你是不是去鸿联社了?那个人是不是欺负你了?”
西元转身向里,闷声闷气地说:“都说没事了,啰嗦什么,赶紧回家去。”
“哥——”
张庭威拽过晓棠,手指竖在唇上,晓棠只好不再多问,天也晚了,张庭威派人开车送她回西藩,说好了明天再过来,道别的话说了又说,正是浓情蜜意时。
西元躺在床上,昏一阵醒一阵的,张爷爷说的寒意原来这么可怕,屋里的火烧的别人直冒汗,自己捂在被里却还是冷,牙齿时不时地咯咯两声,也不知是身上冷还是心里冷,总是一阵阵发抖。
张爷爷果然医术高明,两副药下去,西元身上渐渐暖和过来,夜里也睡的安稳,一觉醒来已是晌午,雪住天晴,张庭威家的院子不大,屋里屋外却很亮堂,晴光照进来,就连硬木家具也反着润泽的光。
院里隐隐有人说话,是晓棠和张庭威,想不到晓棠来的这样勤,明着惦记哥哥,内里却跑来会情郎……西元苦涩地一笑,女孩子一旦有了心上人,哪里还会有旁人?张庭威更是个重色轻友的,西元坐在床边听着外边说说笑笑,眼神却凝在青石色的地砖上,一个影忽然冒出来,心里就是一抽,像被人狠狠攥住了,只差没捏碎,捂着胸口一点一点倒着气,呼吸渐渐平复,可心口还是疼的。
唐琛——
西元猛然咳了几声,震的五脏六腑跟着一起疼。
张家丫环素喜端着托盘走进来,人如其名,长得喜兴,说话也脆生:“顾先生你醒了?先吃药吧,我再伺候你洗漱。”
西元不习惯人伺候,只说让她打点洗脸水来就好。
素喜把熬好的药端过来,西元喝了,苦的人难过,忽然摸了摸身,那是张庭威的一套过年的新衣,素喜机灵,忙道:“你的衣服昨天都洗过了,还没干透,你先穿我家少爷这套。”
“我的东西呢?”
“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素喜一转身从对面的妆台上取过来,递给西元,笑道:“昨天洗衣服掉出来的,少爷让我替你收着,还说这个应该是顾先生刻的,我一眼就认出顾先生刻的是自己,真是像呢。”
西元摩挲着手里的木偶,年轻的武师一身蓝布短衣练家子打扮,却眉清目秀透着斯文,脸上的笑容温润可掬,任谁一看就是西元本人。
“西元,我们也要,刻一个我再刻一个晓棠。”张庭威举着几支红梅走进来,晓棠再大方听他这么说不禁害羞:“讨厌,我不要,要刻你自己刻。”
西元掌心一拢,迅速收了木偶,佯装听不到,起身下床去洗漱,张庭威将红梅随意地往花瓶里揷,晓棠嫌瓶子老气不好看,张庭威又忙着去外边找白花瓶。
西元擦净了脸,看着妹妹拿着花剪开始修理红梅的枝枝蔓蔓。
西元道:“我们都在这里,爸妈身边也没人陪着,过会你就回家吧。”
晓棠撒着娇:“好不容易出来了,再玩会嘛,晚些我们一起回。”
西元不言语了。
晓棠停了剪子看向哥哥,往常总要互相斗几句嘴,今天的西元异常沉默。
“哥,昨天…你是不是……”晓棠不知该怎么问下去,西元向来不爱和家里人说自己的事,问多了就嫌烦。
西元的声音冲淡之极:“没什么,唐琛把我赶出鸿联社了。”
晓棠张了张嘴,好半晌才问:“为什么赶你?是因为汽车被炸的事情吗?”
“嗯。”
“哥,你知道么,看新闻的时候我都快要吓死了,知道不是你,可还是怕,我又不好冒冒失失去鸿联社找你,只好托庭威劝你不要再跟着唐琛干了,万一你……呸,好,这样也好,你不在他身边,我也安心。”
西元轻声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晓棠忽然有些无措,哥哥亲和,却没有张庭威那么活泼,但是很少有这样的沉静,静得人隐隐的不安,好像没了热乎气,也没了灵气,淡漠的有些木然,透出一份与实际年龄完全不相符的颓势来,就像桌上的那只花瓶,纹理暗沉,老气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