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觉得武王这番安排合情合理。
虽说武王喜欢殷郊,但是殷郊是昆仑山的弟子,两人根本没可能。武王放下殷郊,另寻幸福,于他和殷郊都是好事。
不过正如武王所说,而今西岐正值多事之秋,武王确实不适宜操办自己的婚事。
但就有那些不通情理的大臣,根本听不进武王的话,竟然跑到了哪吒的师叔姜子牙这边,希望姜子牙担当起武王干爹的责任,做这件事的领头人。
这些找上相府的大臣,无一例外都被姜子牙喷了出去。
事后,姜子牙十分不放心地将他们这些阐教三代弟子召集起来,告知他们最近西岐城中的风气不太好,他们这一个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要千万小心。
师叔事无巨细地提点着他们这些小辈弟子,不止要他们告诫自己绝不能动凡心,还要小心世俗之人的小动作。
“不要和陌生人搭话,亦不能跟着不相熟的人去无人的地方。”
“纵然是人多的田间、湖边和小树林也不能去!”
“不要喝师门外的人递给你们的茶与酒水。”
“更不要和女子对歌,随意接受她们的香囊、手帕等物件。”
“有男子寻你们一起唱歌,也莫理会吧。”
面对师叔的叮嘱,他们这些不通情窍的炼气士除了点头也只有点头,一个个积极地向师叔保证,他们绝对不会犯下这些等糊涂。
哪吒抱着殷诵在王府寝宫前现身。十分巧合,刚好遇上武王清理完今日份的政务,回到寝宫,准备休息。
武王正要转身进门,忽然有所感应,扭头往院中看了一眼。就是在这时,哪吒抱着殷诵倏然出现在三丈外。
武王看着哪吒打横抱着的殷诵,然后看着殷诵从哪吒怀里跳下来。武王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变得严肃起来。
武王的目光很快从殷诵身上转移到哪吒那边。
姬发不禁用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仔细和略带苛刻的目光,将这位昆仑山上来的年轻人打量了一遍。
哪吒抬手向武王行礼。武王身边的侍从瞧见殷诵,当即也是纷纷向这位王孙行礼。
武王将殷诵领到了一处偏殿。殷诵将偏殿内陈设打量了一遍,知道是武王休息时用于临时办公的地方。
哪吒没有跟进去偏殿。他转身先回了东城门。今日是雷震子第一次守城,哪吒并不完全放心。
自从他们师叔屡次在战场上玩儿夜袭这样的花招,如今商、周两边的对战,手段上多多少少都带点儿“脏”。雷震子初初下山,容易中招。
“两年不见,殿下成长了许多。”
偏殿内,武王取出茶具,就着侍从端上来的一壶热水,冲泡了一壶幽香如兰的清茶。
武王轻轻挥手,遣出侍从。然后,武王亲自将泡好的茶水端了一杯给殷诵。
殷诵礼貌地接过茶水,却只是端在手中,没有打算饮用。他亦没有回应武王这句评价,只当没有听见。
殷诵其实一点都不愿意和武王独处。此刻他坐在生父面前,浑身都别扭极了。他总忍不住想起两年前在隔壁寝宫,自己在武王面前丢的大脸,以及武王那句“不愿意”。
殷诵低头,望向袅袅冒着白色雾气的茶汤。碧绿的茶叶在滚热的茶水中,缓缓舒展叶片。有一些茶叶的顶端好似一朵鲜花绽开花瓣,在碧波中吐露芬芳。
这真是一口好茶。殷诵心道。尽管他没有品尝,茶香与茶色已经证明了此茶不亚于他在商城中兑换的上等茶叶。
这很神奇。茶叶的普及,殷诵再清楚不过。正是他幼年在朝歌,向姜子牙学习《麻衣相法》时,拿了商城中的茶叶赠送姜子牙做礼物,并且将烹茶的手法一并教给了姜子牙。
姜子牙一品之下,立刻爱上了这种不添加其他作料的煮茶法。姜子牙来到西岐后,上行下效,茶叶很快在当地风靡。
算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年光景。想不到西岐不仅寻到了茶树,还制作出这样精品的茶叶。
“劳动人民的智慧果然是无穷的,不可想象的!”殷诵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这般感叹着,殷诵越发下了决心,今天一定要与武王谈判成功。
再抬头,殷诵直白地告知武王,他们父子、叔侄三人投靠了闻仲:“闻太师出身蓬莱截教,如今他老人家已经前往师门寻求援兵。”
武王闻言,正在给自己倒茶水的双手微微一顿。他抬头,向窗外明月望去一眼。
武王忽然问道:“我听说,截教与阐教、人教并称仙界三大教派。三教本是一家,同出于鸿钧老祖。”
“是。”殷诵回道,“但是截教与阐教不同,教中子弟根脚各不相同,许多都是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若不是通天教主有教无类,纵然他们身负仙骨、刻苦勤奋,最大的造化不过是成为根脚上流的仙人的身下坐骑。”
武王听懂了殷诵这番话,无非是告诉他,截教弟子都是逆天改命的修士,他们从出生便不被上天看重,怎会和阐教的天之骄子心意相同,唯天命是从?
自然,截教弟子根本不会支持他这个上天选中的,人族的未来天子。
加之闻太师这位同门的关系,截教弟子若是出山,十之八九要如九龙岛四圣一般,与西岐为敌。
武王苦笑一声:“原以为……”在仙界占据统治地位的三教本是一家,阐教对人间政权的干预是整个仙界的共识。
武王原本还抱着一份期望,仙界终究与人间不同,那些仙家是真正抱着一颗慈善仁德的心,实在看不惯纣王的暴政,才会派下天兵强行改朝换代。
殷诵今天却将血淋淋的答案摆在了他的面前。
仙界与人间并无不同。不必等上成千上万年,如今的仙界仙人们就与凡人无异,都有着自己的私欲。这些仙人的德行也不比人间的流匪山盗强上一分。
武王如今看来,他的这一点期望可以绝了。
武王垂眼看着茶水,心中既是苦涩,又是庆幸:幸而,天无绝人之路。姬发尚且可用一己性命,暂缓人族受仙界挟制的命运。
至于他之后,或许百年,或许千年,人族会再次面临今日这般的境况,那便是下一个“武王”的抉择了。
武王敛起真实的情绪,抬眼看向殷诵。武王轻轻笑着恭喜道:“想来,如今掌管朝廷大军的是太子殿下。”
说着,姬发就想到,这半年自己从不曾接到殷商太子一行人在战场上出没的消息。武王立即猜到,殷郊等人已经在旁对闻仲大军与西岐这场战斗,盯了许久。
姬发暗忖,无论是太子殷郊还是二王子,都不是耐得住性子,冷眼旁观静等机会的人。反而是殷诵这头幼虎十分擅长忍耐。
姬发唇角弯了弯。
殷诵没有遮掩殷郊暂代征西大军主事人这件事。他微微颔首,不愿自己与武王的话题停留在殷郊身上。
殷诵直抒这次的目的道:“待闻太师从截教请来援手,这战场就与以往不同了。”
武王闻弦歌知雅意。不必殷诵说得多明白,武王已经接住殷诵的话。
武王忍不住夸奖了一句:“殿下仁义,是不愿大商的子民成为阐、截两教修士比拼的灰烬吗?”
殷诵见不用自己明说,武王已经明了,一时间心里古怪极了。
殷诵承认道:“我想与殿下做一个协议。倘若日后战事演变成两大教派的斗争,不论是大商还是西岐,两边人马都要退避,将战场让给两教仙人。”
“殿下爱民如子,必然不愿意西岐子弟为仙家争斗枉送性命。”
武王听着殷诵的要求,眼中渐渐带上笑意。他一面高兴殷诵与自己的想法一致,另一面又为殷诵的大胆捏了把汗。殷诵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却甘愿为了包括西岐在内的大商子民,冒险来到他的面前!
武王不禁试探眼前极得自己心意,却不能相认的亲子:“殿下不怕我将你这番心思告知相爷与他背后的阐教仙人么?”
殷诵闻言,神色微微不自在起来:他这不是笃定武王姬发作为一个父亲,怎么都得有那么一点良心,绝不会这般龌龊地陷害自己的亲儿子么?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都是老头子唯一的儿子,堪称“保底”一般的存在。
武王姬发也不想他自己有个万一,连点血脉都没留下吧?
殷诵不会把实话说出来,他可不想和武王父子相认。他随口恭维了一句:“我敬佩殿下是仁义君子,绝对不会做出这等行径。”
武王微笑。他几乎每天都能听到这样的赞美话,但是殷诵这一句却是轻易地入了他的心田,叫他喜欢得不能自已。
武王放下茶杯,向殷诵一语双关保证道:“孤绝不会令殿下失望的。”
武王走到一旁书案,取出一卷白绸展开,然后取笔蘸墨。他抬头看向已经长得十分高大、矫健的儿子:“口说无凭,孤与你写一份契书吧。”
殷诵一愣,万没有想到武王不仅轻易地答应了自己,还要亲自做一份契书。
这契书一旦做成,殷诵自然是不怕的,根本无法限制他不去违背这份协议。
但是武王不同。一旦殷诵将契书公布,等同告知阐教他们被武王背叛了。武王势必遭到阐教的反噬。
武王将这份契书交给殷诵,等同将一根随时能够勒死他的夺命绳交到了殷诵手上。
殷诵错愕不已。他很快反应过来,心中越发的古怪。殷诵半点不觉得,武王会不明白定下这份契书,于他意味着什么。
总不能是他这个儿子过去表现得太好,让武王以为他也是一个“仁义君子”吧?
殷诵自己都不好意思这样吹嘘自己呢。
殷诵脸上微微红了一下,而后迅速恢复平静。他下意识地做出决定,同意了这件事——这般“敌人”自捅一刀的大好事,他为什么不答应?他又不是大傻瓜!
契书很快做好,武王和殷诵两人分别在白绸上签下自己的姓名,摁上手印。而后,武王取出一把金剪,将契书一裁两半。
武王将签着自己名讳的那一半契书递给殷诵。殷诵半点不客气,接过去直接放进了储物袋。
武王则是拿起剩下的半张契书,望了望殷诵摁在签名上的手印,笑了笑。
武王装作随意,实则郑重地将契书折叠,摆在案上最显眼的位置。
殷诵见目的达成,没有逗留。他向武王告别一声,走出了偏殿。
武王见殷诵要走,生来行事果断的他忽然犹豫了一下。
姬发出声叫住了殷诵。他向殷诵建议道:“殿下若是要出城,不妨从当年的暗道离开。”
殷诵诧异地转身,回望武王。他没有接受老父亲的建议:“不了,等我从西荒绕路回去,都要两三天后了。我不曾与别人说起今夜要与殿下会面。忽然不见踪影,怕是要引起误会。”
姬发沉默了。
“诵多谢殿下好意。”殷诵客气地与武王道谢,“殿下放心,表哥很快就会来接我的。”
姬发心道,孤提出这般建议,便是为了不让你被哪吒接回去啊!
武王一直对哪吒十分的欣赏。但是今天亲眼看到哪吒抱着殷诵出现在王府的内院,这让武王瞬间对哪吒有了一点意见:带他儿子来见他,就好好地带着人进来,非得把人打横抱起来吗?
就不能用驮的、扛的?亦或者提着也不是不行啊!
武王满腹牢骚。奈何武王十分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根本没有资格与立场去反对这件事。
哪吒那边似和殷诵心有灵犀。殷诵这边刚说他会来接人,哪吒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王府内院。
哪吒站在偏殿门口,唤了殷诵一声,而后向武王行了一礼。
不等姬发说些什么,殷诵已经扑到哪吒的怀里。然后两个年轻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了武王的视野里。
姬发皱了皱眉头。这一刻,武王恍惚意识到了什么。
第088章 做人就是要恩怨分明
两个年轻人离开后,武王轻轻地叹了口气,只能心头浮现的怪异感觉暂时按下。
武王转身,吩咐侍从去库房取一个锦盒。
等到侍从轻手轻脚地跑回偏殿,姬发伸手取来搁在案上的半幅契书,从侍从手中接过锦盒,将契书放入。
武王带着锦盒回到寝宫。他将锦盒放入一处暗格。这一格暗格中还放置着武王亲手画的第三幅太子殷郊的画像。
将暗格的机关关闭,武王轻轻松了口气,忽然有些庆幸。
幸好他没有将这第三幅画像悬挂在外面,不然今天晚上说不得就要熬夜,描摹那位殿下的第四幅画像了。
在这件事上,武王已经被他的亲儿子“顺手牵羊”怕了。
殷诵以为,哪吒会将他送到东城外。但是等到哪吒解除五行遁术,殷诵双脚落到地上时,殷诵才发现哪吒来到了岐山上。不远处就是殷商大军的临时驻地。
殷诵扭头看向火光簇簇的大商营地,耳边传来哪吒的声音:“你出现在城外时,我便猜测你们父子已经投向了闻太师。”
两年前,哪吒就通过玄光镜,从殷诵和武王的对话中得知了殷诵志不在西岐,而是在大商。如今殷诵突然出现在西岐,哪吒要猜出殷诵的动向绝不困难。
殷诵面有愧色。他不安地试探道:“哥哥是不是生诵儿的气了?”
哪吒瞧着殷诵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只淡淡道:“若说不生气是骗你。”
殷诵当即扁下嘴角。
哪吒轻轻地瞥了殷诵沮丧的模样,轻轻一笑。
不等殷诵反应,哪吒立马收起这一点笑意。
他提醒殷诵道:“我只是要告诫你一句话,逆天而行不是容易之事。你自己千万小心,莫要临了得不偿失,追悔莫及。”
殷诵听出哪吒话中的关切之意。知道哪吒还在担忧自己,殷诵沮丧的心情顿时恢复了勃勃生机。
殷诵心中感动,面上只是摇头。他向哪吒吐露心声,亦是表明决心道:“诵儿不过一个凡人,至多百年寿数。倘若不为心中所愿执着前行,争朝夺夕,只怕人生不过镜花水月虚度一场。”
“诵儿不畏惧失败。哪怕一生为后人见闻,只道一个‘错’字,我也不害怕。”
“唯有数十年后垂垂老矣,躺在病榻上回顾前尘,不知一生做过什么。那般,诵儿才会追悔莫及。”
哪吒听到殷诵这番陈述,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一抹悲伤。以前哪吒从没有想过,自己一手养大的男孩儿只是凡人凡骨,自己能陪伴对方的时间不过匆匆百年。
哪吒陷入沉思,其实他在年少的时候就已经知晓这件事,只是那时当作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不多做想法。
如今年长了,他反而不如少年时豁达,竟是不知不觉间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仿佛他不去想,殷诵就能长长久久活在这世上。
哪吒沉默半晌,颇想冲动地询问殷诵,当他百年之后,自己这个表哥该如何?
哪吒险险地克制了这股冲动。他知道,殷诵给不了这道问题的答案。这个答案只能自己去寻找。
哪吒掩去心中惆怅,佯装玩笑道:“日后,你我在战场上相遇,你当如何?我又当如何?”
殷诵全然不将自己的寿数,或许只有表哥的零头这件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凡人有凡人的活法,仙人有仙人的活法。各有优劣。
殷诵嘴角微弯,笑答:“自然是各凭本事了。哥哥莫要以为我不懂仙法,就觉得我在战场上软弱无用。”
哪吒嗤笑一声:“我哪里会那样想?”
殷诵嘴角上的笑意随着哪吒这一声嗔嗤,带上了几分轻快。
哪吒向岐城的方向看了一眼,回头说道:“我该走了。”
殷诵一直盯着哪吒的目光中,带上了依依不舍。
两个少年四目对视。沉默了一会儿,哪吒抬手蒙住了表弟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你便胡闹吧,我总会护着你的。”
殷诵心脏再次快速地跳动了起来,比之被哪吒抱起的时候还要剧烈。
殷诵眨了下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地扫过蒙在眼前的掌心上,引来细微的颤动。
等到殷诵再睁开眼睛,哪吒已经从他的面前消失。殷诵原地呆愣了一会儿,方才转身向营地走去。
不论是朝歌来的兵马,还是西岐的驻军,两边经过连续半年的大战,都已经疲倦不堪。眼见年关将至,西岐没有派出追兵对朝廷的残兵进行围剿。
按照常理,且不说武王姬发承袭爵位前,是西岐兵马元帅,最通用兵之道。就是姜子牙都是干得出冰封岐山的狠人。
殷诵深知西岐的斥候经过一天一夜的查探,肯定摸清楚了朝廷的人马就驻扎在岐山上。殷诵看过《三国演义》,他对马谡因何罪被斩首一清二楚。孤军藏匿山林,只需要几把大火,就能叫他们全军覆没!
殷诵理应立即向父亲殷郊建议,即刻率领大军撤出岐山。但是殷诵没有这么做。
虽然朝廷已经征伐西岐长达六年,但是西岐至始至终都没有像东鲁、南都那般举起反叛大旗。别人只道西岐姬氏对朝廷忠诚不渝,在姬诵眼里却是典型的“广积粮、缓称王”,老套路一个。
毕竟,两年前武王亲口给了他答案,西岐姬氏一定要代替成汤殷氏,成为王族。
因为明面上还是殷商的臣属,所以但凡朝廷讨伐的大军撤出战圈,西岐便不会主动出手,进攻朝廷兵马。
当年张桂芳吃了姜子牙夜袭的亏,败走岐山,西岐就不曾乘胜追击。
便是这一次,西岐夜袭逼退闻仲后,也是天亮立刻鸣金收兵,没有继续追赶。
直等到殷商大军解除了疲倦,士兵们因为大败而恐慌的情绪稍稍消弭了一些,殷诵才开口向父亲提出战略性转移的建议,免得夜长梦多。
殷郊略作考量,没有反对。当即朝歌的兵马下了岐山,在山脚下重新驻起营地。
这么一倒弄,已然是除夕之夜。殷诵从储物袋里掏出当年建造鹿台得的金子,让他二叔殷洪使出牛的力气,将一块块金饼碎成疙瘩,分发给士兵,慰劳他们为了大商背井离乡,在这团圆的节日里承受思亲之苦。
殷诵又寻来吉立和余庆,让他们统计这一次征西作战中,大商阵亡的士兵名单。
然后,殷诵一视同仁,给这些亡者同样备了金疙瘩做慰问。殷诵将这笔“抚恤金”转托阵亡者在军中的亲友、同乡代为收下,以便日后得胜回乡时,他们帮忙带给亡者的家人。
这在以前,是军中从不曾有过的事情。
闻太师的门人吉利将这一切看在眼底,不禁暗暗感叹王孙的仁德、善良,想着一定要将这件事告知太师大人。
同时,吉利好心地提醒殷诵,只怕这些阵亡士兵的亲友、同乡拿了金疙瘩会昧下,如此便白费了殷诵一片好心。
殷诵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自然知道一定会有人昧下金子,但是无关紧要。他要的只是让眼前这支残旅都看见有这么个事,鼓舞他们的士气而已。
殷诵从不缺金子,也不会寒酸地只拿这一点金疙瘩当作抚恤金。这于他眼中是一件极为讽刺的事——大商子民的性命不当这般廉价!
殷诵早已经另外安排千里眼和顺风耳,让他们将真正的抚恤金按照名单送到了家属手里。
这是收买人心之策。殷诵却不止要收买眼前将士的忠心,还要收买远在朝歌的百姓的人心。
千里眼和顺风耳这两个鬼不知道怎么修炼的,速度上竟然也是一绝。当年殷诵白天刚刚射杀九尾狐,当天他们两个就从陈塘关跑去朝歌,将九尾狐的尸身连夜运回了陈塘关。
仔细比较,这两鬼的速度竟然不比风火轮慢。这个发现让殷诵更加倚重两鬼,交代了他们不少工作。
殷郊一看,殷诵分发金疙瘩的效果竟然十分不错。军中士兵得了这一点犒劳竟是个个感激,整支军队原本颇为颓废的士气都旺盛了起来。
太子殿下也不小气,立即依样画葫芦,将当年儿子托“光屏快递员”送给他的一箱24K纯金取了出来,按照各位将领这半年来在战场上的功劳,一一做出赏赐。
殷郊只留了一块金砖,留作纪念。
殷诵对此没有意见。他不仅没有意见,还为了支持父亲的工作,拿出了当年西岐王府送回来的那一箱纯金,交给太子殿下大赏特赏。
得了赏赐的将领们真真是生平头一次见到这般金灿灿的金子,个个都是受宠若惊,纷纷向太子表忠心。
一时间,这支刚刚吃了大败仗的军队人人精神熠熠,营地内充满了过年的气息。
除夕夜里,殷诵兑换了十支大烟花,给方圆千里的百姓瞧了一场大型烟花会。九条金龙游弋在穹顶,追着一颗大金球争来抢去,好不热闹!
西岐城中,姜子牙站在相府一处角楼上,仰头瞧着舞到岐城顶头上的巨大金色巨龙。丞相老爷气得满脸通红,差点儿失了风度骂出口:当年“凤鸣岐山”是为天下昭示周生圣主;而今你们朝歌搞出“龙舞岐山”这一出是几个意思?骑脸了是不是?
王府内,武王与众位兄弟齐聚一堂,陪伴在尚在的三位太妃身边,与老人家一同过节。
太妃太姬将刚刚下山的小儿子雷震子唤到身边,关心他下山后一切可还适应。
老者没有被雷震子异于常人的面貌吓到,反而夸赞小儿子容貌奇特,是有大福气的面相。喜得雷震子又是手舞足蹈又是不好意思。
忽然从西面远处传来几声爆响,让众人心头一跳。紧接着幽暗的夜幕忽然亮如白昼,金光四溢。眨眼间,一条条金龙已经升腾到众人头顶上方,舞动着庞大的身躯互相追逐、嬉闹。
这等异象叫人如何不惊奇?一时之间,王府内惊诧之声不绝于耳。
武王一眼看出这些金龙不是活物,立即低头向坐在下首的四弟姬旦看去。
两兄弟对看一眼,姬旦立即起身,向三位太妃告罪一声,而后转身退去。
姬旦出了王府,立即分派人手,维持城中的秩序,谨防天上的“骚乱”引发祸事,乱了新年的气象。
老太妃太姬虽然年迈,两眼却清明。起初,老人家陡然见到这等巨物当真吓了一跳。但是冷静下来后,老太太瞧出了这几条金龙只是声势浩大,其实不是活物,更不能对西岐的百姓造成伤害。
老太妃紧张、担忧的神情一松,转而忽然眉开眼笑起来。
老太妃拉过次子的左手手臂到自己近前。
老太太笑容可掬地与武王说道:“昨日后半夜,我梦见一个奶呼呼的小娃娃,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金蛋。他喊我做奶奶,还说要将那颗金蛋孵出好宝贝送我玩耍。”
武王低眉浅笑,没有回这句话。他的生母祷告之术堪比他的父亲的占卜术。老太妃所做梦境往往蕴含寓意。
可惜,他不能禀告母亲,她其实有一个孙儿,正在岐山山脚。这九尾金龙八成就是那小子的杰作。
老太妃丝毫不知次子心中的小秘密。老太太回头,笑眯眯地往长子夫妇那边看去。然后她回头,抬手在次子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笑道:“放心,不是在催你娶妻呢。我是你母亲,永远都会站在你身边,不会同旁人一起逼迫你的。”
“母亲,我知道的。”武王笑着应道。
旁边雷震子转了转眼珠子,若有所思。他是终南山修炼多年的炼气士,身后更是有一双能够扇动风雷的翅膀,自然不怕头顶上“徒有其表”的金龙。他忽然亲热地向慈爱可亲的老太妃问道:“母亲喜欢看这些?”
老太妃回头,笑着看向丈夫收养的最后一个义子:“你知道去哪里寻?”
雷震子欢喜地点点头:“大差不差,就是那一个人了。我与他有几分交情,有办法请他给出一些。”
雷震子这般说着,不等老太妃和武王回应,立即起身,跑出了王府。
出了王府,雷震子这才振开翅膀,向天上飞去。
雷震子在漫天金光中飞到了东城门。他来时,正好看见李家三兄弟在城头上摆了桌子,在玩儿“斗地主”。
金吒狡诈,木吒与之狼狈为奸。两人合伙之下,哪吒不知道输了多少场,脑袋上已经扎了许多小辫儿,好俊俏的一张胭脂脸都快黑成了锅底。
难为了哪吒这个杀神,竟然忍住了这口窝囊气,没有掏出乾坤圈砸了桌子!
哪吒瞧见雷震子飞过来,当即借题发挥,不忍了。哪吒掀了牌桌,将满头的辫儿除去。他大哥、二哥立即你一句、我一句,嘲笑他玩不起。
哪吒丢给两个兄长一人一个白眼。他快步走到雷震子面前,关心地问道:“你不是去王府吃团圆饭了么?怎么跑出来了?”别是有人嫌弃雷震子长得丑,把他气跑出来吧?
若是这般,便是不把他们阐教炼气士放在眼底了。哪吒高低要替雷震子出出气!
金吒、木吒听到弟弟的话,当即不再笑闹,正色地瞧着雷震子,只等他答复哪吒。
雷震子伸手指向天空,刚要说话,九条金龙忽然化作漫天的绚烂花朵,最后变成金雨消散在天空中。
雷震子愣了一下。他微微皱眉,对哪吒说道:“我猜这东西是殷诵弄出来的。太妃母亲喜欢看这个,我想讨几支孝敬她。”
金吒走上前,站在哪吒身侧,抢先说道:“殷诵那小子如今跟着他父亲、叔叔投入了闻仲的麾下。你是武王弟弟,怎么好去跟他讨东西”
“传扬出去,连带你王兄的面子都要丢的。”木吒接过话头,同样劝说道。
雷震子一愣。他挠了挠头,懊恼道:“怪我!刚刚只想着讨母亲欢心,跑得太快,都没等母亲和王兄说话。”
哪吒对金吒、木吒说的话嫌弃的不行。他对雷震子说道:“别听他两个胡说八道。你是一片孝心,诵儿岂会拿这件事做筏子?”
雷震子闻言,眼睛立即亮了亮。他清楚,这个世界上再没人比哪吒更清楚殷诵的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