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诵愁得眉毛打结,不禁认同了殷洪的话。他的母亲若是对父亲有意,怎么会不出现在父亲的面前呢?她都把他送给父亲了,都没肯露个面让大商太子知道,为他生下孩子的女子是谁呢。
可是殷诵总觉得这个说法,哪里透着古怪。
殷洪瞧着殷诵将信将疑,当即使出一击绝杀:“你们父子俩就不要在这件事上计较了。女子生产后,将孩子交给孩子的父亲抚养,自己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这样的事在我们大商又不稀奇。”
殷洪记得爷爷帝乙还在世时,每年燕子归来的春季,太庙都会占卜一两个吉日做欢庆的节日,号召广大的青年男女聚会到郊外的青草地、河岸边,纵情欢愉。
若有所出,女方又不愿意抚养,就会把孩子送给男方,或者干脆送去官府。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都是老传统了。
殷诵当然知道这个传统。不论是朝歌还是陈塘关,都有这样的节日。
他在朝歌时曾经特意跑去郊外,想要观摩一下,以便多多了解百姓的生活。但是亚相府的侍从领着比干的话,把他从青青河岸边请了回去。
殷诵那时候还不懂这种节日上,青年男女是怎么个欢乐法,更枉论知道这些节日设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增加人口。
后来他知道了这些节日上,大家不仅玩得开心,还玩得十分奔放后,他就再没有动过蹲在一旁观摩的念头。
他怕哪吒和黄天祥跟着去。
殷洪见时机差不多了,最后从容不迫地“道德绑架”了一把,一锤定音:“你的母亲不肯见你父亲,必然是看不上你的父亲,不愿和他在一起。你的母亲已经辛苦地生下了你,难道我们还要强逼他做一个他不愿去做的有夫之‘妇’吗?”
殷郊斜眼瞥了亲弟弟一眼。太子殿下面上冷漠,心里却是一个劲地为弟弟加油、鼓掌:殷洪不愧是能提出“殷诵是从鸟蛋里孵化出来”的智者,诡辩之能,无人能及。
不是他殷郊王婆卖瓜——自吹自擂,他的弟弟值得这个世界上最热烈的掌声!
殷诵倒吸一口凉气,当真是听叔一句话,胜读十年书!他不得不承认,殷洪说得对,谁都没有资格强迫一个女子嫁给她不喜欢的人。
哪怕是她的儿子,哪怕逼迫她嫁的男人是大商的太子,是她孩子的父亲!
身为人子,他不能这么自私。
殷诵被说服了。
他有些丧气,却不得不暂时接受自己大概率没机会“父母双全合家欢”了。
殷诵很快收拾好失落的心情。他忸怩了一下,眼巴巴地望向太子殿下:“那,你确定我是你的亲儿子吗?”
就他们大商青年男女过大节那种“嗨”法,每年的新生儿,父不详的一抓一大把。
殷郊见殷诵不再纠缠“母亲”这个话题,高兴不已。他连忙肯定道:“我确定。”太子想了想,给出证据道:“不可能出错。你的容貌和母后像了五成。”
殷诵闻言,心下一松,心道:这样就没错了,殷郊确实是我父亲。
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母亲。
殷诵虽然已经对“父母双全”不抱希望,但是他依旧希望有机会见一见母亲,向她尽一番孝心。
殷诵看出来了,父亲殷郊对当年自己被人睡完就甩这件事十分的芥蒂,并不怎么愿意多提他的母亲,多提这桩伤心事。
殷诵想做一个孝子。父亲不愿提,他就不在父亲的面前提。他看过心理书,知道男人从高处摔下来,大多数都会变得十分敏感和脆弱。
殷诵叹了口气。他正要走出洞府,和敏感而脆弱的父亲拥抱一下,安慰一下父亲,不远处哪吒背着殷夫人回来了。
哪吒方才前往麒麟崖。所幸,他到时,李靖早就从麒麟崖上消失了踪影,没有来纠缠殷夫人。
哪吒落到座台上,询问了一句。殷夫人告诉哪吒,李靖的确找到了她面前,但是她将商王发旨休弃李靖这件事说了出来。周围都是修仙的人,哪个不是耳聪目明?李靖顿时脸上无光,扛不住周遭笑话的目光,早早地逃走了。
殷夫人说起这些时,情绪没什么变化。夫人不禁在心中感叹,大外甥给的小说真是有毒,看多了,她的心肠都变冷硬了。换做在陈塘关时,她哪里舍得让李靖这样受人耻笑?
哪吒只当母亲泄了心头一口恶气,也不与殷夫人多谈李靖,免得母亲伤心。他背上略觉疲倦的殷夫人,回到了乾元山。
金吒、木吒还在会台上,见机行事挑唆众弟子围攻杨戬,没能分心察觉到殷夫人已经被哪吒带走。
哪吒回到乾元山地界,远远地就看见了殷郊、殷洪两个“不速之客”。
瞧着他们在和殷诵说话,颇有“针锋相对”的意味,哪吒心中着急,脚下一蹬立即加快了速度,飞到了主峰。
哪吒小心放下母亲。然后,眨眼功夫他的人已经到了金光洞洞门前。
哪吒冷脸盯着两兄弟,一伸手就将殷洪推攮到了一边:“你们哪儿来的?莫不是老道士会台上炸了法宝不服气,又叫你们两个小道士来寻晦气?”
说着,哪吒往地上唾了一口,充分表达自己对灵鹫山师徒的不屑。
两位殿下闻言,脸上都是一黑,齐齐在心里吐槽这个哪吒骂起人来,真是厉害,轻易都要连老的带小的,恨不得把灵鹫山从上到下一锅骂了。
得亏他们不是燃灯道人的徒弟,不然肯定被哪吒这张嘴活活气死!
殷诵比谁都清楚哪吒的气性。他连忙开口,不敢让哪吒继续误会下去——他家表哥是真的会动手打人的。
“哥哥别急,他们不是燃灯道人派来的。”
殷诵指了指殷郊,又指了指殷洪,将两人的身份,以及殷郊是他生身父亲,一股脑告诉了哪吒。
哪吒起初听着,因为误会解开,脸色缓和了下来。等到听殷诵说殷郊是他的父亲,哪吒的两条眉毛立刻吊了起来。
哪吒可是一直记着殷诵是他从东海的大风浪里捡来的。若不是他出手,殷诵必然死在那场海上风暴中,尸沉大海,成为鱼虾的口中食。
哪吒每每想到这种可能,都是后怕不已。最近两年,哪吒甚至不止一次做过这样的噩梦。每次醒来,哪吒都是久久方能平复心绪。
哪吒时常在心中质问,是怎样狠心的父母,才会将三岁的亲生骨肉扔进海里自生自灭?就是李靖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两位殿下看到哪吒臭着脸,一副敌意满满的样子,不由得露出惊讶、疑惑的神情。
殷郊率先开口,不明所以地问道:“这位师弟,为何要这般看我们?”
哪吒正要开口,殷夫人这时从旁边走了过来,打断了几人的对话。
殷夫人走到殷郊、殷洪面前,盈盈下拜向两位殿下行礼。
殷郊猜测儿子肯定是在东鲁出现了意外,流落到了民间,说不定就是眼前这位妇人将殷诵养育长大。
这是大恩情,殷郊哪里肯让恩人下拜?
太子连忙伸手,将弯下腰的夫人扶起,并且将自己的猜测询问了出来:“诵儿这些年来可是养在夫人身边?”
哪吒看到母亲过来要向殷郊行君臣之礼,又见殷郊扶起殷夫人。他一句话没说,只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对面的殷郊与殷洪。
殷夫人依着殿下的话起身。夫人向两位殿下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又将殷诵如何流落到陈塘关的情况告诉了殷郊。
殷郊闻言,立即对夫人说道:“如此说来,应该是殷郊向夫人行礼道谢才是。”
殷郊带着一片感激之情,俯下身真诚地向殷夫人行礼。殷洪连忙跟着一同行礼。
殷夫人连忙将两位殿下拉扯起来:“你我虽不同宗,却是自家人。我代殿下抚养诵儿,是应该的。”
殷郊起身,从善如流道:“仔细算起来,我们兄弟还是夫人的晚辈,要唤您一声‘姑姑’。”
殷诵在一旁听着他们的交谈,忽然就觉得不对劲了:他的父亲殷郊唤殷夫人做“姑姑”,那他不得喊殷夫人“姑奶奶”,喊哪吒“表叔”了?
他这辈分,“平白”地又降了一级?
殷诵不自觉地瞪大了双眼。殷郊不清楚情况,竟然抬手向儿子招了招手,要殷诵来喊殷夫人一声“姑奶奶”。
殷诵别别扭扭,为自己争辩了一句:“我都是喊姑姑的。”争辩完,殷诵一步横跨,躲到了哪吒身后:他才不要给“表哥”做大外甥!
殷郊一愣,暗想殷诵这小子真是不懂事。他这个做父亲的唤殷夫人“姑姑”,殷诵这小子也要唤殷夫人“姑姑”,那自己岂不成了殷诵的“哥哥”?
殷郊正要和殷诵好好辨明辈分,一直虎着脸的哪吒忽然上前一步。
哪吒也不乐意给“表弟”做表叔。
他当即打断这个话题,向殷郊质问道:“你既是诵儿生身父亲,为何要抛弃他?你可知道,东海之中有多少吃人的海怪猛鲨?我现在观你兄弟二人的诸多话语、做派,只觉得假惺惺,十分作呕!”
殷郊顿时拉了下来脸色,开口也忍不住带上了三分火气:“我从不曾抛弃过诵儿!”
“当年我是没有把他留在身边,却是送去了东鲁,拜托外祖母与舅舅一家照顾他长大。”
“我实在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让他落入东海漂到了陈塘关。”
殷郊越说脸色越难看。只要想到儿子差点死在东海上,太子的心脏就一阵一阵地收缩、疼痛。
当年姜王后被奸臣陷害,纣王更是欲杀两子而后快。殷郊深知被父亲抛弃的痛苦,他怎么舍得让亲生的骨肉承受这样的磨难?
要不是身负为母族报仇的重任,殷郊绝不会将襁褓中的儿子送给别人抚养。
可恨天不遂人愿,生生让殷诵做了十几年孤儿。
这般想着,殷郊因为哪吒的不逊烧起来的火气,尽数熄灭。对儿子的愧疚再次占据了太子的心头。
哪吒脸色稍霁。他看殷郊痛楚的表情,已经信了这话七分。但他依旧不爽。
哪吒继续指责殷郊,只是口气已经缓和了七分:“那东鲁已经反叛大商,东伯侯姜文焕的父亲是你父亲商王所杀。诵儿是你亲子,亦是商王亲孙。你怎安心将诵儿送去东鲁?”
殷洪插嘴为兄长,更是为外祖一家辩解道:“舅舅绝不是那样的人!”
“哦?若是如此,诵儿流落陈塘关十几年,怎不见东鲁的人来寻?姜文焕可有派人告知你们,诵儿不见了?你们在山上修炼仙法,他们寻不到人,难道不知道指望你们两个‘仙人’去寻吗?”
殷郊和殷洪被哪吒一顿呛声,驳得哑口无言。他们的确没有收到过殷诵失踪的消息。准确地说,他们从未收到过来自东鲁的一点信息。
殷郊想说,仙凡有别,他们上山修行本就是与山下隔绝的。但是他张了张嘴,这句话完全说不出口。
就连刚刚一番狡辩,成功忽悠住殷诵的殷洪,此时也是闭口不语。
殷诵左看看,右看看,十分的纠结。他是一直有养在东鲁的记忆的。但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哪吒。
殷诵咬住唇瓣一边。他既不想哪吒继续误会殷郊乃至舅姥爷东伯侯,也害怕说出实话让哪吒伤心,觉得他不信任他这个表哥,白养他一场。
殷诵最后选择含糊其辞,说出了当年的真相:“其实,我这几年依稀记起了,我是被一个彪形大汉从一幢大宅子里偷出来的。”
哪吒闻言,眉头微皱,知道殷诵口中的“大宅子”指的是东伯侯的府邸。
哪吒反问了殷诵一句:“你怎知他是将你偷出来的?”万一这个彪形大汉就是殷诵的舅姥爷姜文焕,或是姜家别的子弟呢?
“他鬼鬼祟祟的,一直避着人走。我就觉得他是偷么。”殷诵心虚极了,也不敢眼神乱瞟,一直强装镇定地对上哪吒询问过来的目光。
哪吒不疑有他,回头去看殷郊:“莫要嫌我说话难听。诵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们不能将当年的事情调查明白,我是绝对不会把他交给你们的。”
殷洪听着哪吒这话,觉得这小子太霸道了。他们兄弟才是殷诵的至亲,哪里轮得到哪吒插嘴?
殷洪当场就要发作,殷郊却一把按住了急躁起来的弟弟。
殷郊垂下眼,略略思索了一会儿。他抬眼对哪吒点了下头:“我这个做父亲的,确实没能尽到责任。诵儿的命是你救的,这些年也是你一直护着他。你当然有资格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答应你,日后一定给诵儿一个交代。”
哪吒轻哼一声,也不说满意不满意。
殷诵看向哪吒,见他虽然依旧板着脸,故作严肃,其实已经放过了这件事。
殷诵立刻拍了下手,暖场道:“好了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我也很想知道,是谁那么狠心把我偷出来扔进海里呢。”
紧接着,也不等殷郊、殷洪反应过来,殷诵便对他们热切地说道,却是图穷匕见:“父亲与叔叔这些年在昆仑一定习得了十分厉害的法术。广成子与赤精子两位师叔,都擅长什么呀,孩儿想去见识一下。”若是能学上几手,就更好了。
殷郊闻言,立即纠正儿子:“你当唤我师父为师祖。”
殷诵不乐意了:“我们各论各的行不行呀?我都习惯称呼乾元山、终南山两位真人为师叔了。突然改口,他们肯定会听不习惯的。我也叫得不习惯。”
哪吒点了点头,纵容道:“诵儿随我称呼诸位师叔就好,不必特意改换称谓。”
殷郊艳丽姣好的脸上满是问号:你小子按辈分不应该是我儿子表叔吗?我儿子随你不还是得喊你师父与我师父一声师祖吗?
殷郊、殷洪在乾元山逗留了一个下午。
他们回答了殷诵的问题,告诉他自家师父最擅长的分别是不老术和五行法术。殷诵瞬间没了兴趣。这两样都是凡根凡骨的凡人学不了的。
自从苦心学习《麻衣相法》数月啥也没学到,殷诵就吸取教训,再也不在学不了的事物上放精力了。
殷诵同样把这些年自己的经历简单地与父亲、叔叔说了一遍。
殷郊、殷洪从殷诵口中得知亚相比干为殷诵所做的一切,心中十分感激,更为这样的忠臣都要被纣王逼死而愤怒。
两位殿下恨不能立即下山去,将暴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直到太乙真人从麒麟崖回来,殷郊和殷洪才一起拜见太乙真人,准备离开。
跟随太乙真人一起回来的,还有殷诵的小跟班黄天祥。
黄天祥的大哥这回在比试大会上没能拿到第二名。黄天化被金吒、木吒挤兑到了第五名,勉勉强强算是给他师父涨了脸。
黄天祥没有跟着黄天化去道德真君的道场庆贺,而是搭太乙真人的“便车”回到了乾元山。
太乙真人了解到殷郊、殷洪与殷诵的关系后,当即告诉在场的年轻人:
“七宝玲珑塔在整个阐教都是排得上号的顶级法宝。今日李靖在比试台上失了玲珑塔,掌教天尊亦要过问。”
“师尊特意召了我们几家师兄弟前往玉虚宫听训。”
太乙真人声音微顿,他看向殷诵接着道:“教主已经颁下法旨:殷诵没有仙缘,不可继续留在昆仑山。”
哪吒一听这话,立即黑下脸,不满地赌气道:“那我也不留了。”
太乙真人面上一本正经,心里却在气哼哼:早就猜到你这逆徒要跟着殷诵跑的,我这做师父的都懒得阻你一句!
太乙真人故作大方道:“下山的路不平,自然需要你护送他一程。”
太乙真人指点自家弟子道:“原本再过一年,我就要派你下山协助你师叔姜子牙,共同辅佐武王成就盖世之功的。如今你既要下山,不如直接去西岐吧。省得来回折腾。”
哪吒闻言,不置可否。殷郊嘴角带笑,神色不变,却没人知道他此刻是个什么想法。
太乙真人向殷诵瞧过去一眼。见少年神色与平常无异,道人转开视线,善解人意地对殷郊和殷洪秘授玄机:“你俩兄弟若是有心要一起下山,可以去问问你们的师父。”
“我传你们一道说辞,就说你们想要一同去西岐,同哪吒一起给姜子牙做帮手。我那两位道兄肯定应你们。少不得还要给你们一些法宝傍身。”
第056章 很孝顺,又多多少少有点儿不孝
殷洪听到能下山,恨不得立刻跑回太华山云霄洞,找师父商量。
殷郊微微挑了下眉,同弟弟一起应了太乙真人的主意。
两兄弟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九仙山和太华山。
二王子见到师父赤精子,立刻把太乙真人那套说辞说了一遍。赤精子连忙询问殷洪,是谁教他这么说的。
殷洪十分老实地供出了太乙真人。
赤精子轻抚拂尘,再三思量后,同意殷洪下山前往西岐。
赤精子说道:“原本你还需要在山上呆上几年。也罢,左右这几件为你备着的法宝都炼制完毕了。”
“你既有心下山辅佐武王,便算作武王仁德有造化,合该早些得你这员猛将。”
赤精子拿出三件法宝:紫绶仙衣、阴阳镜、水火锋,将它们都赐给了殷洪。
殷洪喜不自禁,对师父千恩万谢,然后一一接过法宝。
殷洪拿起紫绶仙衣,刚想穿到内衬里,忽然想到大侄子殷诵在麒麟崖上爆掉了全身装备,只怕一时半会儿没得一件保护自己的宝物。
殷洪看了看仙衣,想着自己是修炼十多年的炼气士,比不得侄儿肉体凡胎脆弱。不如把这件仙衣转赠给殷诵,权当今日认亲,自己这个叔叔送给侄子的礼物。
殷洪暗自点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赤精子看到殷洪没有穿上仙衣,而是收了起来,不由得出声过问。
殷洪不敢欺瞒师父,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赤精子听完,微微皱眉。
道人轻叹一声:“你身份终究与别家弟子不同。你这般重视亲情,反而叫我放心不下。”
殷洪闻言心下发寒,知道师父在顾忌他纣王之子的身份。
殷洪当即伏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控诉纣王对他们母子的迫害:“别的儿女与他们的父亲多有情分在,只我和王兄不过是暴君的眼中钉、肉中刺,哪里有半分情谊可言?”
“别人都道我兄弟二人是暴君亲生的骨肉,师父岂能不知道他是我们的仇人?”
“徒儿不怕师父知道,这些年来,殷洪无时无刻不在憎恨、诅咒暴君,只恨不得化作蛆虫扒其骨食其肉喝其血。若能杀他为母报仇,殷洪就是坠入幽冥,成为恶鬼之食,都是心甘情愿。”
道人望着痛哭流涕的殷洪,无比疼惜。但是武王伐纣关系封神大劫,关系玉虚十二仙能否渡过杀劫,容不得赤精子姑息私情。
赤精子最后还是要求殷洪发出一个毒誓,保证不会背叛武王,与伐纣大军对垒。
二王子是恨极了纣王,也不愿意师父误会自己。他抹掉眼泪,依照赤精子的话起誓,下山后他一定襄助武王伐纣。若是违背誓言,尽管叫他灰飞烟灭。
赤精子满意地点点头,又仔细嘱咐殷洪下山后,绝对不能受凡间享乐迷惑,怠慢了修行。
殷洪点头,一一应下。
这边殷洪搞定了赤精子,那头殷郊却没有照搬太乙真人的说辞。他直接将殷诵的身份告诉了师父。
殷诵是广成子亲手接到这世间的。老仙人虽然一直抱怨殷郊让他做了一回“稳婆”,却没有为这件事怨憎过殷郊和殷诵。
广成子不禁感慨,想不到炸毁了七宝玲珑塔的小子,就是当年那个一小团儿,只比他两只手大一些的婴儿。
广成子主动与太子说道:“你的性情我是最了解的。如今他要离开昆仑,你的人即便在山上,一颗心也在他身上,跟着一起走了。”
“这反倒于你修为不利。”老仙人略作思量道,“但你这急躁的脾气,去了山下难保不会惹事,不能护住幼子不说,还要带累他被人喊打喊杀。”
“这样吧,我与你几样宝贝保你母子周全。但你需答应我,前往西岐辅佐武王与姜子牙,助他们成事。”
殷郊早就听说凤鸣岐山,周地将大兴,取大商而代之。
他贵为大商太子,说会为此高兴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是纣王暴政,大商注定是倾倒的高楼。殷郊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那般力挽狂澜的能力。与其让黎明百姓与大商一起在地狱里沉沦,令神州大地尸嚎遍地,不如让这人间另择明主。
殷郊有时会想,若能由自己亲手焚尽大商最后一点余灰,未尝不是一桩圆满。
广成子有心像赤精子一样,让殷郊也发一个誓言,确保这个弟子不会反口,与周室大业为敌。
话到嘴边,广成子却想起了十五年前,被自己抱在怀里懵懂啼哭的婴儿。而后又是想到殷郊之名其实就在封神榜上。
广成子心肠一软,竟是心有所动,改变了主意。
广成子避开誓言不谈。他对殷郊说道:“原先为师为你种了一株豆儿,待到豆儿成熟,你吃上六七枚,可成就一副三头六臂的法相。如此,为师就不用担忧你在外受人欺负了。”
殷郊微微抿唇,觉得师父说话真不动听,三两句都脱不开他脾气不好,下山要挨欺负。
他承认自己脾气暴躁,但是好歹在九仙山修行了十七年,怎么就只有挨打的份?
殷郊自觉神功未成,却也不远。但凡下山,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绝没有别人刁难他的道理。
广成子瞅见殷郊不服气的表情,心中讪然。老仙人忽然就想反悔,阻拦殷郊下山去,免得真把徒孙殷诵带累了。
广成子略觉心累,不耐烦起来。他冲殷郊挥挥手,将番天印、落魂钟并两把雌雄剑扔给殷郊,就要这徒弟赶紧走人。
“你自己掂量时间,四年后回来,将那熟了的豆儿吃了。不是人人都有此等机缘的。”
广成子最后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就怕殷郊把这件最重要的事情抛在脑后。
殷郊收起三样法宝,不做他想。他向恩师拜了拜,转身离开了桃源洞。
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殷郊在九仙山等来了殷洪。两位殿下一起土遁到乾元山。
没想到,有人比他们更早到。
雷震子一早上就跑到了乾元山。他在殷夫人这边蹭了一顿早饭,惹得哪吒嫌弃不已。
三两口吃完一碗饭解了个馋,雷震子美滋滋地告诉殷诵道:“我师父叫我来护送你一程。师父说师叔会叫哪吒前往西岐辅佐我二哥,刚好让我一道儿去见见亲人。”
“师父说,我将你送到西岐后,可以多留几天再回来。”
殷诵点了点头,云中子对他是真的好。
黄天祥端着碗,坐在殷诵旁边的位置上。他一脸羡慕地看着雷震子,酸溜溜道:“你师父对你真好。”
昨个晚上,黄天祥其实去了一趟青峰山,将太乙真人那套说辞告诉了他的大哥。
黄天化照着说了一遍。不想道德真君不仅没同意,还以黄天化“妄动凡心”为由,又把黄天化关了禁闭。两兄弟当真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雷震子不知道青峰山上的官司,洋洋得意地回道:“那是自然。师父就我一个亲传弟子,他不对我好对谁好?”
黄天祥听着这话,觉得好没意思。他没有回雷震子,埋头去吃碗里的米饭。
哪吒在旁边嗤笑:“有什么好骄傲的,谁还没个心疼自己的师父?”
黄天祥埋在饭碗里的小脸,顿时泪流满面:我大哥,我大哥的师父好像不怎么心疼他的样子啊。TAT
殷诵拍拍黄天祥的肩膀,让他把脸抬起来,不要埋在碗里。
几个人吃完早饭,与殷夫人辞别。山下混乱,哪吒与母亲商量后,决定这一次不带上母亲。哪吒若是想母亲了,随时可以回来见殷夫人。
他们来到乾元山主峰。一直蹲守峰顶的金霞童儿连忙带了一句口信给哪吒,让他去见太乙真人。
哪吒前往金光洞不久,殷郊和殷洪来到乾元山。
两位殿下和雷震子互不认识。殷诵为双方做了介绍。
殷洪把紫绶仙衣送给了殷诵。殷诵没拒绝,乐滋滋地收下了。
太乙真人只和哪吒说了几句话,就将他打发了出来。
哪吒与众人汇合。他看见殷郊和殷洪已经到了,一时没忍住,炫耀了起来。
哪吒佯装和殷诵说道,他师父刚刚告诉他,在后山种了一株火枣木:“再等五六年,这株火枣木结出果子,我摘来吃了,便可成三头六臂的神通。”
殷洪与黄天祥在旁边听到这番话,立马羡慕。
殷郊不同,他毫不留情地嗤笑了哪吒一通,笑话哪吒少见多怪:“这有什么值得说的?又不是只有你有好果子吃。”
“我师父广成子亦是为我种了几株神豆。等豆子熟了,我吃上五六枚,便能生出法相,同样能够三头六臂。”
殷洪和黄天化羡慕的人里,立刻多了一个殷郊。两个人的眼睛都红了。
殷诵更是羡慕得直咽口水:这可是三个脑袋六只手啊!
他要是有三头六臂,不就可以一边刷数学题,一边学物理,一边做化学实验了吗?
这日子想想都美得不要不要的。
他也好想啃火枣嗑豆子啊。
在场的,只有雷震子无动于衷,甚至有点想笑。
想当年,他雷震子也是像哪吒现在这般,是个粉雕玉砌的俊人儿。就因为吃了师父两枚杏子,眨眼功夫他就变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模样。
雷震子至今都记得,当年自己第一次去见父亲,差点把父亲吓厥过去的窘迫。
雷震子原本暗戳戳地不想提这件事。他很想看看,哪吒这小子吃完火枣,会不会变得和自己一样。
到时候,看这小子还怎么嘚瑟!
不过,哪吒和殷郊炫耀的意图太明显太张狂了。一路上两个人就这件事互相攀比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