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或有山峰与山脚的区别,但总是身处在一座山上的。
乌戎使者一愣,这句话多少有些冒昧,但他竟也真的将其听了进去。
当使者的大部队开始撤离的时候,西域众多小国使者削减队伍,大都选择留下了三两人,心有惴惴的等着消息。
直到天楚的京都重又恢复至往日的平静与繁华中,他们依旧没有得到想要的消息,于是这批留下的人又走了近一半。
半月过后,乌戎使者在京都拥挤的学子浪潮中,等到了来自他们王的回信。
此时,正是会试的前一天。
京都之中处处可见背负着书箱要入住的学子们,或贫苦或富贵,他们的面上都带着一股让人眼前一亮的朝气,抬手交礼的瞬间,就仿佛平添了几分熟稔。
他们交谈,说着许多他国使者不是很能理解的话语,看着天楚学子们偶然爆发的激烈挣执转眼又能拱手含笑告辞,盯着脑门上的茫然,他国使者们面面相觑。
他们的国家只有寥寥几个学用了中原王朝的科举制,而很多小国,并没有深厚的底蕴与倾动整个国力来举办这样一场科举的能力,他们看着身边突然变得陌生起来的京都,突然感到一股没来由的恐惧。
无力感如影随形,恍若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大手掌,挡住了他们的前路。
乌戎使者站在客栈的二楼,透过半敞的窗户将街道上流动的一切都看入了眼中,为了探得最新的消息,他们花了大价钱住在京都最富有盛名的醉霄酒楼。
乌戎使者不用开门看向醉霄酒楼之内,就知道在酒楼之内高谈阔论的公子们,要比外面随着人流向前的学子们还要意气风发。
世家的底蕴厚如磐石,而天楚王朝的皇室,是天下一等的世家。
天下的底蕴,就是他们的底气。
乌戎使者关上了窗,捏紧了王的回信,他对着镜子正了正衣冠,面上是说不出的肃穆,好似要去做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皇宫之内,楚千泽眉心微蹙,视线掠过奏折上通篇的水话,心中愈发不悦,朱砂划过,毫不顾忌上奏者的心绪。
反手拿过下一本,却没有当即打开,指尖在封面上轻点了点,他下意识要向一旁看去,视线却是落了个空。
往日熟悉的身影所处的位置,空空荡荡。
楚千泽唇瓣微抿。
会试在即,谢辰再如何看高自己,也不会去打无准备的仗。
从那日出宫撞见乌戎使者,他再未进宫。
楚千泽反手扣住奏折,心道:宫中典籍无数,若是想要备考,他还能缺了他的书册不成?
这般一想,心中郁气又重了一分。
恰在此时,太监通报乌戎使者求见。
许久没听到这个使者的名讳,楚千泽慢了一瞬才想起这位,凤眸微微一眯,想到那日谢辰出宫时与对方说过几句,当时还留心等了几天,转眼就抛至了脑后。
他一开始就没准备再见西域的这些家伙。
乌戎使者今日正撞上帝王心情不那么好的时候,可念及某人,帝王眉眼微垂,还是让太监将乌戎使者带了进来。
楚千泽只抬眸打量一眼,无声波澜的收回了视线,他能见对方一眼,完全是因为谢辰曾在宫门外与其说过几句话。
这般想着,楚千泽低首翻阅新的奏折,淡声道:“那日定国公世子与你说了什么?”
乌戎使者行完大礼之后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下意识又重重的磕了下去,以为天楚皇帝不悦他窥探帝心。
他努力让语调保持镇定,将那日与那位公子说的话如实复述了一遍,因着自己的私心,话里话外还偏袒了几分让他极有好感的那位公子。
语落,乌戎使者能感觉到从头到尾无视他的帝王,终于抬眸,将注意分出几分放到了他的身上。
这种感觉恍若沁着寒意的水,无声无息间就能让人窒息。
楚千泽单手半撑,手指支着脸,极具威仪的凤眸尾端似乎掠过一丝笑意,转眸再看向跪在下方的乌戎使者时,又悄然冷淡。
“所以,乌戎王告诉了你,孤究竟喜好什么吗?”
乌戎使者恭敬递上手中的回信,这封不知跑死了多少只马匹的回信,几乎要被他紧张的捏出折痕。
“王说,西域愿世代臣属于中原王朝。”
乌戎使者将头又向下压了压,有种莫名的情绪让他浑身颤抖,也许是因为手中的东西,决定了历史的走向。
而他,却是其中关键的参与者。
是啊,还能有什么最得当权者的欢心,自然是忠心不二的臣属,任何讨好,都比不得无边的野心。
西域乱了太久,而乌戎撑不住其余小国的群起而攻之,此时强势的情态维持不了多久,而当乌戎国灭的时候,就是西域彻底混乱起来的时候。
乌戎没了,它拿下的西域国土还在,到了最后,恐怕谁都想要去做一做最后的西域王。
乌戎王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楚千泽眸色幽深,他平静抬了下手,身旁随侍的太监总管弓着腰将回信递了上来。
纸张摊开,楚千泽一目数行的看完了,他沉吟不语,随手将其夹在指尖,点出其中一点,“乌戎二王子作质还不够……”
他说的清淡冷酷,转口似乎要说些更危险的话。
乌戎使者竖起耳朵,紧张的等着后半句,却在一阵莫名的沉默后,他听到帝王似乎轻笑了一声,“也罢,也算是投了孤的喜好。”
帝王愿意为这罕见的愉悦,松些口,与其眼下为难这个小小的乌戎使者,他更愿意与未来的西域王谈。
语罢,帝王漫不经心挥手让人退下。
乌戎使者来时一步一顿,走时却是几步并作一块,直到彻底脱离皇宫,他才瘫在了马车内,后背的细汗已经发冷,凉了整个身子。
而一月之后,天楚会试放榜之日,天楚的大军铁骑也踏上了西域的疆土。
西域彻底乱了。
西域除乌戎之外,谁也没有想到,天楚最终选择了乌戎,但战争真正开始的时候,他们才若有所悟,恐怕在那位天楚新帝的眼中,西域这块地方只适合有一个主人。
而那个帝王,只会低头与西域王交流。
战争没有太多波及于天楚本身,遑论王朝中心京都所在。
这里的比起之前,要更加热闹,当军队开始征伐的时候,文人的机会也同步降临。
老臣们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
但这一批的进士可以。
放榜从低到高,今日围拢过来的人要更多,很多人不知道在等些什么,他们中间有许多都传读过京都解元——定国公世子的考卷,即使明知道这次会试绝不会再如上次将考卷轻易流出来,也依旧抱着几分不切实际的渴盼。
于是不少人哪怕在知晓了自己的名次后,依旧不肯离开。
越发拥堵,以至官兵都被惊动,差了人前来看护。
知道前三甲的名单出来,高居顶端的名字映入眼中,突来的喧哗声几要掀动这片天地。
这次许多报喜先生早早就准备好,可没有一个跑的过定国公府来探消息的下人。
徘徊许久的定国公在下人激动的报喜中,畅快大笑,中气十足的笑声穿透了定国公府,让整座定国公府都热闹了起来。
而当定国公止住笑意后,终于想起来正主,他招来人询问,“世子呢?”
那下人茫然摇头。
四下问了一圈,似乎谁都没看到世子的身影。
定国公纳闷不已。
而此时圣上寝殿之中。
定国公府众人如何都寻不得的世子,松了簪冠,满头发丝倾覆在了圣上膝弯,微阖眸眼,眉眼压不住疲怠感,如桃花恹恹收拢花瓣,让人心下一软。
他就这般懒洋洋的躺在圣上腹前。
楚千泽动作不是很流畅的为谢辰按压额穴,玉白长指力道轻缓,半身墨发慵懒垂泄,随着他的动作在扫过谢辰鼻骨脸侧。
谢辰受不住痒,伸手揪住了一缕。
楚千泽微微低头,“我看了你的答卷,你莫不是将这百年来所有能看的都看了一遍?”
会试结束,谢辰也有大半月没再进宫,郁气纠在心口,却在再看到人的时候软了下来。
楚千泽见不得谢辰疲惫的模样。
谢辰咕哝了一句,“大概。”
他掀眸,轻飘飘错开这个话题,“你凭着乌戎王的一封信就松了口?”
就不怕对方翻脸就不认。
谢辰问的懒散,似乎压根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手中揪住的发送到唇边,他惬意眯眸,感受着额穴轻柔的力道,亲了下被熨热的发丝。
见此,楚千泽腰身软了下来,凤眸含着淡淡的笑意,语气竟有些温柔。
“无妨,军队既已经送过去了,就没有再回来的道理。”
第245章 三元及第
若是没有谢辰此番无意间的插手,楚千泽原先也是如此打算,只不过比起如今的手段要酷烈一些,到那时十万大军踏足西域,就不再是臣属二字可以简单概括的了。
楚千泽手上动作温缓,偶有抬眸的时候,有凉薄之意掠过,掀眸看向谢辰时却是一派温润,他对谢辰温声道:“如今看来,西域有个稳定的王,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只不过让楚千泽真正意外的,他以为谢辰不会真正与乌戎使者说些什么,但他说了,而那乌戎使者还真就将他这仿若随口的话听到了心里。
楚千泽低眸询问,“你为何想要留着西域?”
谢辰松开手中发丝,隐有疲怠的眉眼舒缓开,“也不是留着,如今你也灭不掉,不如归入王朝疆土,百花齐放岂不更好?”
他抬手抚过帝王微弯的后颈,触感细腻温润,常年被遮在帝王发丝之后的禁区,碰一下对方的睫翼就随之颤一下。
“如今对外不止西域,还有狄戎作乱,要提前休兵养息,做好大战的准备。”他说着,手上动作不断,帝王长睫微颤不止,谢辰见此不由笑了声,“这么敏感?”
楚千泽抿唇脸部向着一侧避开了谢辰的动作,直到感到后颈之上对方指尖褪去,那缕烫的人心慌的感觉才一并淡去,腰身也悄然稳住了直挺的状态。
“并无,只是单纯的不习惯而已。”楚千泽垂眸,松开的唇瓣有些红,肤色冷白如玉,生生衬出些令人晃神的风情来。
谢辰摩挲手指,看着这样的帝王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对方微感疑惑的加重了手中力道,他才“唔”了一声展开安静下来的那只手,无辜示意,“我就碰了一下,这么久不见,你不想我吗?”
楚千泽气笑了,“孤记得,派了几次人去请,是谁都推掉了?”
他不在按摩,伸手捏了捏公子的颊肉,低声警告道:“转移话题,也莫要换到另一个招惹我的话题上,你还真以为我不计较了?”
谢辰俊美惑人的皮相鼓起,被生生捏出一丝憨态,他按住了面上作恶的手,“勿气,我是为了光明正大得你的状元名。”
楚千泽轻哼了一声,收回了手,“谁能与你抢状元。”
不论才识,殿宇之上,龙座之下,拼的就是帝王私心。
谁能更得帝王青眼,谁就能更上一步。
而那些学子之中,谁又能比得过谢辰?
楚千泽指尖碰了碰谢辰的眉心,随之低头在那处落下了一吻,“你作探花郎想必无人与你争。”
但他想看谢辰走在首位,于众人瞩目之下穿上状元红袍,身披九华紫绶的模样,定然是绝世的风华。
红色盛烈张扬,是天底下最炽热的颜色,没有人会忍住想要看过去的冲动,而楚千泽很少见到谢辰穿过这么张扬颜色的衣物。
只稍想一想,便爱极了那样的公子,长久淡然莫测的眉眼柔和下来,再添几分笑意。
楚千泽叮嘱道:“你游街之前,要多看我几眼。”
他要认真记住。
帝王说的平静又认真,从来不觉话语中的情深有多绵长,谢辰第一次抵不住先退了半分,“还有几日呢。”
楚千泽没有察觉这简单一句话其中的退让,只以为谢辰没有听懂,垂眸与他对视,又轻声接了句,“我想看你穿状元红袍的样子。”
谢辰的耳朵终于压不住的燥热起来,他受不住的揉捏耳朵,也将还处在疑惑状态的楚千泽视线引了过去,他看见了谢辰手指间透出的红。
楚千泽先是一怔。
当他反应过来时,眉眼仿若化开的春水,骤然荡开涟漪不断地轻笑,几乎要将谢辰的羞笑成了恼。
楚千泽意味不明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谢辰心情已经平复,听到这么一句话,挑眉微笑问道:“原来如哪般?”
谢辰骤然翻覆起身,逼至帝王面前,似笑非笑与他对视,不紧不慢道:“说啊。”
手指挑了衣带,已经探入了深处,危险的在一些地方点动,如落下的细点火苗,很快就要汇成燎原大火。
楚千泽骨子里的酥劲还没过去,骤然迎来这么一遭,险些就要摔进被褥之中,他低着谢辰胸口,凤眉轻挑,毫不露怯,“不过是几句话而已,怎么就恼了?”
楚千泽忽视了身上要命的反馈,将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谢辰在无理取闹般,有种另类的包容感。
谢辰闻言却没有更进一步的气恼,若有所思看着楚千泽故作淡定的倚倒在墙面,撑着自己的身子,突然来了兴趣,“我似乎也从未见你穿过红衣。”
帝王常服多是沉稳威仪的色调,连龙袍都是玄色五爪,也只有出宫时才换了几件淡雅清贵的颜色,如此看来,白衣与红衣这两种颜色的衣袍,帝王似乎从未碰过。
谢辰微微沉吟,他盯着脸色有些稳不住的楚千泽思考了一阵,“那今日就先试试白衣。”
他歪头,“今日入宫,刚好穿的就是白衣。”
楚千泽半个字反驳都没来得及吐出。
那身穿在谢辰身上,卓然脱俗又不缺风流雅致的白衣,如今只有外衣披上了帝王的身子,被揉捏成水的身体,只有零散几处被白色外衣挡住。帝王修长的身型陷在了湿漉漉的白衣之中,手掌几次拽住外衣边角,却始终脱不掉这身恼人的衣物。
最后还要得了一句谢辰笑吟吟的责怪,“圣上将我的衣服都弄脏了,臣到时候如何回去啊。”
他调笑着,眉眼如桃花大盛,垂眸间,笑意缭绕的含情眸酿了酒般,让原先咬了牙的帝王醉了般,昏头怔怔看着,呈出几分懵懂的痴态。
白衣落在帝王身上,想也是风华卓然的谪仙之姿,本该淡漠出尘不然尘埃,如今却是成了束缚的绳索,困住了仙,让其成了妖。
凤眸染霞,长睫沾泪,身体紧绷颤抖,这个人成了谢辰挣不开的魔障,但他甘之如饴。
谢辰看着,笑着低头亲去,唇舌之间既是占有也是安抚,楚千泽涣散的眸光逐渐聚焦,长睫掀起,湿漉漉的水痕让他下意识蹙眉,那轻微的不适感很快又被身上人给引走了注意。
他下意识伸手环住了谢辰的脖颈,纵然身处下位,却还是想要将这人拥入骨血,每一次的交融,依旧让那颗帝王贪婪的心叫嚣着不够,没有任何人知道九天上的至尊,在包容整个天下时,是如何在一人的身上动了狭隘又阴暗的心思。
那般私念,偶尔出现时,让楚千泽自己也有些陌生。
他生来是天下之主,淡漠皮相下藏得心思那般深,玩弄人心的时候,高居在外是最好的形式,唯独谢辰,他在算计的同时,将自己也投了进去。
此后这场局,他们二人谁都逃不开。
受尽摧残的白色外衣最终还是没有完整穿在帝王的身子,不知何时在飘飞的床帏中落了地。
它躺在安静的地面上,床榻上却久不得平息。
夏书意有些恍惚的睁开眼睛,她呆愣的注视着床顶的花纹许久,在那极为讲究的纹路中回过了神。
几年下来了,她依旧有些不习惯,每每看到这些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总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荒诞交错感。
尤其在她做了关于现代的梦之后。
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夏书意如今已经接受了楚柳言之前所说的一切,她看着印象中几乎查无此人的定国公世子,在众人的侧目下一步步登上庙宇高堂,名传京都,而这个人的名声日后还会传至天下。夏书意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似乎并不是她印象中的历史线 。
而是一本小说。
夏书意揉着有些胀痛的脑袋坐起身,打趣的笑了一下,兴许就算一切都按照她所知的正史发展,她也不一定就来到了过去的历史,说不定是某个正史的平行时空。
夏书意想的很多,颇有些自娱自乐的意味,甚至还笑了一下。
梦中曾经旁听过的一些历史讲座,越不去想就越会去想,总是反复出现在脑中。
夏书意记得承安大帝一生尊荣,功绩赫赫,排列下来的事件功勋要填满整整两面的历史书页,那是曾让她津津乐道甘愿去背的无边荣耀。
她也记得惊才绝艳永安君,他的存在真正诠释了历史白月光这五个字,什么是求而不得心向往之,也只有永安君配得上。
夏书意曾经堪称着迷且疯魔的去追逐过他们的一生,她以为是自己的这种向往,才让她来到了这个时代。可后来楚柳言告诉她,这个时代并不是她想要去的那个时代。
她第一反应是否认,那是巨大的失落。
失落过后便是另样的兴奋,夏书意突然觉得没什么不好的,两个最喜欢的人物,在这个时空成为了一对,他们依旧是他们,百年多的时间距离不复存在,这是一个奇迹。
她甚至觉得,这两个惊艳了整本历史书的人物,或许在某个时空就应该像这样在一起。
他们相遇,就是命运。
夏书意努力去想,她想了好多好多。
但她还是无法忽视睁眼前做的那个梦。
这个世界,似乎是她亲手早就的。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忘了那段记忆,但曾经每一个会所爱人物落笔的夜晚,她都在幻想着,有那么个人能够站在他们的身边,于是到了最后,楚柳言口中的那本小说就出现了。
她是小说的作者吗?夏书意想起了一些,可对于这个身份又有一种错位感,以至于迟迟不敢为自己担上这个位置。
她来到了这个世界,间接见证了一切。
那段写同人的记忆实在是有些支离破碎,她似乎忘记了一些将所有关联起来的东西,但最终落笔的人,是她。
所以现在是怎样一个离奇的发展?
夏书意深吸了一口气,翻身起床,今天算是她难得的早起,当她唤人的时候,服饰的丫鬟们还有些惊讶。
但现在的夏书意无暇顾及了,她此时莫名想见楚柳言,仿佛只要她们再见上一面,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夏书意将人约在了醉霄酒楼,她去得早,起先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对,直到越来越多的姑娘家们出现,早先预定的包间一个接一个进了人,尤其朝向京都主道的包间,围拢着的姑娘们最多,之后便是一批接着一批的学子们。
他们许多在会试落榜,却也没有离开京都的打算,此次科举重开,本就天骄横出,世家公子们更是能参加的都参加了,竞争的激烈程度让人咂舌,因而他们失落有之,却不灰心。
这也就意味着此次科举的状元,怕是后面几届中最为出色的。
外地的学子们存着沾沾本次状元郎的喜气,也没有当即离开的打算。
却不知此次留下,成为了他们许多人余生可以反复提及的骄傲。
后世学子羡慕他们,因为天楚科举重开之后首任状元郎,却是天楚王朝整个历史线上,最熠熠生辉的一位。
再无下一任状元郎,可与他媲美。
醉霄酒楼热闹起来,夏书意从包间中走出,探头向下看了一眼,才一拍脑门想起来,今日正是殿试当日。
她倒是运气不错,还能在预定爆满的包间中,捡到漏下的一个。
皇宫内,朝殿外,在被严密搜过身之后,一众贡士候在场外。
卫珞眸光微动,看向身边站着的谢辰。
对方有所感觉,转眸对他笑了下,晨光擦过他俊美眉眼,带起一片暖橙的虚影,笑意带着些懒。
似乎与揽芳盛宴的初见,并无什么区别,可分明又是不一样的。
这是卫珞与谢辰分别之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哪怕谢辰回京参与科举,他也没找到机会再见上对方一面。
如今殿试在即,卫珞分神片刻就收回了视线,望着砖石上一路躺向巍峨宫殿的纹路,那是百官议政所在,天下权力中心汇聚之地,他罕见的出了下神。
贡士成队列被领着进殿,卫珞向前抬了下眸,前方人的脚步走的悠然,随着一步步向上走去,时常会有踩住地上纹路的时候,轻轻一压之后又抬步向前,从不停留,也无忐忑紧张的意味。
卫珞看着,恍惚间地面上的那些纹路,变成了天下的命脉,随身前之人或轻或重的拿捏着。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荒诞的念头,也不知道为何这种念头,总在看见谢辰时出现。
只是如今卫珞安静抬头,谢辰的背影就在他的眼前,挡住他的前路,却也领着他一步步踏向未知的前方,对方影子里的闲适淡然,如泰山磐石,稳住了殿试在即的紧绷心弦。
卫珞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跟在谢辰身后,脚下的步子,偶有与谢辰错开的时候,但他们一前一后入了天子殿。
而此后数年,昔年名扬京都的卫氏公子,就这么跟着那个人,一步步的走到了巅峰。
很多年后,常被人称为左相挚友的卫大家,性子早已沉稳,年少不显露的傲气更是磨成温润莫测的模样,他偶尔想起今日场景,眼角的细纹卷起淡淡的笑意。
原来,入殿面见天子那漫长又短暂的一段路,就已经走完了大半生。
殿试结束。
这一日,金殿传胪。
谢家世子,三元及第,实为天下魁首。
状元郎身披红服,冠簪宫花,天下一等风流的桃花眉眼盛光灼灼,敛眸弯唇时,风华倾泻而下。
迎圣旨时,百官皆跪地,唯有新任状元郎抬眸唇边染笑看向上座帝王,红唇如砂,好似桃花妖孽,无边粲色晃人眼。
帝王眸色幽沉,天子十二硫遮不住这份波澜,他看着红服簪花的公子,修长指骨无意识扣点龙椅一侧,绷紧的骨节仿若在压抑着什么。
他钦点的状元郎,果真多看了他许多眼,此景恐怕今日记得,日后年年岁岁,都再难忘记。
天光大盛,状元郎跨马游街,吏部与礼部的官员手捧圣旨,在世人兴奋的目光中,为状元郎鸣锣开道。
锣声震动天际的时候,世人也知,此次科举的状元郎已经出来了。
御街之上,从两侧酒楼砸向他的花包险些淹没了他的身影,哄笑的热闹过后,人们才发现竟没有一个姑娘的花包砸到状元郎。
反倒是探花郎,狼狈抓住了几个,温润如玉的卫家公子,虽容色上逊色几分,但是三位少年公子,风采卓然,身上是遮不住的意气风发。
他们在回暖的春光中跨马向前,今朝今日,此时此刻,敛尽了天下的风流意气。
夏书意探出半身与楚柳言一并看着这幕场景,她从喧嚣飞舞的杂物中看到了红衣状元。
世人仰之,风华无双的少年公子,若是在前朝,永安君又该是何等绝世风华,可夏书意转念却又想起,相同的年岁,永安君撑着病骨,却早早就要考虑起了后事。
天下压给了他,他就再也称不上少年二字。
夏书意向着年轻的状元郎扔去了手中果包,眸中亮晶晶的,想要让那位等同于心中白月光的公子回头看她一眼。
这个念头就像是想要吃炸鸡一样寻常。
但很凑巧,避开了许多花包香囊的状元郎没能拦住这个落在他冠帽死角的果包,他拿了下来,打马回身看来,寻到了果包的主人后弯眸一笑,墨发因躲避而散下一缕,随着动作带起的风向后飞去。
天光也比不得的这一笑,历史上的所有风流人物,都似乎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夏书意仿佛看到一卷传世名画在她面前缓缓铺展开,画中人物鲜活无比,从路边抢着要沾状元文气的少年学子、人群中捡起果包便吃的懵懂孩童、还有街边茶摊摸着白胡满脸欣慰的先生们……
状元游街,众生百态动人至极。
但这都比不得回眸笑看的红衣状元,让人痴怔的笑,能透过时间长河,将另一个朝代的鼎盛的辉煌披到眼前。
画卷逐渐开始褪色,耳边喧闹的锣鼓声最先淡去,然后是哄笑的人声,最后夏书意甚至听不清耳边楚柳言担忧的呼唤声。
眼前的一切,从四周向着中心,逐渐失去了明亮的色彩,变得灰暗古朴,直到最后……骏马之上的红衣状元也褪去了鲜艳的红,变成了古画中泛着黄掺着裂纹的灰蒙。
最后一刻,新任状元郎似乎举起了手中果包,遥遥对她笑着说了声,
“谢谢。”
眼前的景象,砰然间碎了开。
夏书意下意识伸手向前,想要去抓住什么,可视线恍惚,眼前昏昏沉沉,她在灰蒙中寻到了一丝光,瞪大了眼睛,脚步随之上前。
举起的手腕却被人猛地抓住!
“这位游客你没事吧!你不能再上前了!”身着保安服的警卫人员皱眉看着神色不对的女孩,防备中带了一丝关切。
夏书意定住,她呆愣愣的看向前方,那是一副很长的状元游街图,细枝末节到了每个人物的表情,打马回身笑着的状元郎,笔触只带出七分风骨,却已是罕见珍品。
这是古画,画卷泛着黄,因为做了防护,色调又灰了一层。
夏书意却毛骨悚然。
她仿佛在一瞬间从画中的世界被拉回了现实,之前还历历在目言语欢笑的场景,骤然被拓印在了画卷上,没有半分鲜活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