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杨致声音冷了几个度,一脚踩上油门。
谢听月泡了两杯茶放桌上,看着茶几对面的夫妻。
女人目测四十多岁,很漂亮,眼窝深邃,头发乌黑柔顺,身上穿着带花纹的民族服饰,头上还带了钗子。她身边的男人则长得有些凶神恶煞,眉眼里有股市侩的小家子气,俗称贼眉鼠眼。
“二位怎么称呼?”谢听月笑着问。
“我们找杨致。”男人率先开口,他侧目给身边的女人一个眼神警告,而后看向谢听月,“他人呢?长辈来看他他连面都不愿意露?假装不在?他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
陈刚说着说着从兜里摸出来雪茄,假模假样地点燃,还朝谢听月脸上吹了一口,“小姑娘,你谁啊?他骈头?”
谢听月顶着标准的职业微笑,淡淡:“我是他老板。”
“啊。”陈刚怔了下,有一瞬的尴尬,他态度瞬间转了个一百八十度,“老板啊?你是他老板吗?就是给他发工资的那种老板?”
“是。”谢听月看着他。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谢老板你好。”陈刚雪茄都不抽了,放桌上自然风干,他搓搓手,赔了个笑脸,“听说这种俱乐部的老板都很有钱。但你看起来太年轻,我以为...”
谢听月并没有接他的话茬。
这让陈刚很尴尬。
尴尬得有点喘不上来气。
他于是自己干笑了两声,尽量忽视谢听月扑面而来的气场和那双凌厉的眼睛,继续道,“谢老板,我们今天就是过来看看杨致,你看我们还带了点伴手礼。”
他指了指地上的几个袋子。
“他一直不回我们信息,家里人很担心他。”陈刚说。
这话谢听月倒是接了,她点点头:“理解。不过有什么事还是等杨致回来说比较好。毕竟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几门子亲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陈刚瞬间有些不爽,混子气息藏都藏不住。
旁边的女人拽了拽陈刚衣服。
陈刚撇开她手,这才又皱眉道:“反正你是他老板,我就代他和你请个假,让他去医院看看他弟。近亲生病了请个假总会批的吧?”
“批假可以啊。”谢听月把桌上雪茄拿起来摁到烟灰缸里,直接折断,然后她自己从包里拿了包烟出来,拢了拢,挤了根叼在嘴里,火机歘一下点燃了烟屁股,她说话时自然地喷出口烟圈,烟雾直接冲到陈刚脸上,“有个事我得和你们说啊,我们俱乐部有规定,选手的工资卡在我们手里。教练的也在。”
这话意思是杨致手头上没有他能灵活用的现钱。
陈刚听出来了。
对于钱的一切他都敏锐得不像个只有小学学历的酒混子。
而且他还被谢听月喷了一脸的烟。
这白白净净的女人居然会抽烟!而且看这架势,比他陈刚还特么老道,还特么有种。
不愧是大城市里的女老板。
但是这女老板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陈刚黑着脸:“谢老板,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山区里来的?我他吗告诉你——!”
他唰地站起身,抄起桌上的烟灰缸。
谢听月都还没动,楼上乒乒乓乓一顿响。
“干嘛呢?!”原时第一个冲下来的,指着陈刚鼻子就摁住了对方拿烟灰缸的手,“我问你他吗的干嘛呢?!”
后头沈流双几个也走下来了。
陈刚一看几个成年男人比他高比他壮,往楼梯口一站跟保镖似的,心里莫名发憷。
“闹什么呢?”沈流双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说的话足够吓人,“叔叔你知道我们刚在才干什么么。和上届世冠打训练赛。人家一场比赛几百万上下。你浪费的是我们两个队伍的时间。”
“训练赛我们临时喊停,说要下来招待我们教练的亲戚。”
“叔啊。但你礼貌吗?”沈流双问。
“草!”陈刚被这么一激,更是暴跳如雷,“老子找杨致,你们都他妈是谁!”
谢心树走到他姐旁边,眉毛紧拧。
“你别乱来啊,旁边站着就行。”谢听月一看谢心树这表情就知道这小兔崽子是生气了。
从小到大她和谢心树闹过不少矛盾,但谢心树真生气的时候并没有几回。
她这弟弟要是真的生气,还是挺吓人的。
“听见没?我会处理。你是选手你别乱来。”谢听月又一次压低声音瞪他。
“嗯。”谢心树应了声。
“找杨致?他不在,有事你和我说。我是他前队友。”沈流双走到陈刚面前,拍开他和原时纠扯的手,“这几个小朋友是我们俱乐部的种子,你别吵吵,让他们安心训练,我跟你聊。”
陈刚看了沈流双好几眼,表情稍微有些和缓。
他刚想说什么,基地门口传出滴滴声。
有人刷脸进来了。
杨致一身的风尘仆仆,面若寒霜。
他一进门就看到一群人围在谢听月身边,谢心树那张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隐怒表情。
“杨神!”原时冲他喊。
这一喊,沙发上坐立难安的女人一下回头,起身朝杨致走了两步,但又马上停下,满脸的踌躇。
她目光里是有惊喜的,但更多的还是担心和害怕。
杨致显然也看到了她。
“..玛依。”杨致顿了顿,嗓音带了点无奈。
曲比玛依一瞬红了眼眶:“..阿措,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杨致冲几个人看了眼,介绍,“这我小姨。”
他又看向陈刚,淡淡,“还有我小姨夫。”
“坐。”杨致指了指沙发。
他一到场,沈流双就把原时和缪思羽带活动室去了,不过没叫上谢心树。
显然谢心树也不会走,他站在谢听月身边,拧眉一直在看着陈刚,目光充满戒备。
陈刚冷笑了声,坐回沙发上。
“说吧,什么事。我们时间比较宝贵,见谅。”杨致道。
“你还摆上谱了?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陈刚带着刺问。
“有长辈把小辈八字扎巫毒娃娃上的吗?”
“还给我寄寿衣?”杨致说。
他这两句话说出来,谢听月眼睛瞪得很大,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下意识扭头去看谢心树,发现谢心树表情似乎没那么意外,好像是听说过这种事。
“快点。”杨致面带不耐烦,他手指叩了叩桌面,“我们很忙。你不懂这个行业没关系,但别给我们添麻烦,谢谢。”
“..行啊。”陈刚呵呵一笑,“你要搞爽快的是吧?给我打十万。”
“凭什么?”杨致看他。
“你弟弟生病住院了!手术要钱!我们来回路费住宿费也是一大笔钱!你多久没给家里打过钱了?我给你发的信息你都不回是吧?你是个死人吗?一辈子不打算回美姑了?出来混了点名堂就忘了老祖宗?”
“别忘了是谁把你带大的!你杨致能有今天靠的都是家里亲戚!”
“我没有十万。”杨致说。
“你他妈放屁!”陈刚又想起身,他唾沫满天飞,情绪很激动,“住这么大别墅,打那么多比赛,天天上网都能看到你新闻,你跟我说没钱?”
他说着说着居然直接冲上来揪住了杨致的衣领,手劲大到把杨致衣扣都揪崩掉了两颗。
杨致还没反应,旁边有个人影飞一般地冲了过来。
速度快出残影了。
谢心树一巴掌扇在陈刚脸上,直接把基地所有人打蒙了。
“我草!”原时站在活动室门缝边偷看,震惊捂嘴。
“我草....”沈流双瞠目结舌。
“我草。”缪思羽跟了嘴意思意思。
“撒手。”谢心树目光冷得像个冰窖。
陈刚真撒手,但不是因为听话,是因为他脸被扇得马上起了红手印。
甚至还他妈开始耳鸣了!
陈刚第一反应不是打回去,而是猩红着眼睛,捂着脸问:“你他妈知道老子是谁吗,我草你吗了个——”
“我管你是谁。”谢心树站在杨致跟前,冷冷道,“滚出去。”
沙发上的曲比玛依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红着眼睛哭了,抱住陈刚手臂让他不要冲动,不要和人动手。一连串女人的啜泣让基地一层被染上感伤和凄凉。
陈刚甩开曲比玛依,可是没成功,他一边想走上前砸谢心树脑门,一边又被女人死死拽住,最后他怒极反笑地看着谢心树,“你这么义愤填膺啊?那你知道杨致是什么人吗?”
“他害死了他外婆!”
“他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孽种!”
“谁会稀罕他?要不是看他赚了点钱,他就是死在外面我们都不在乎!”
....
像突然被大力抽干了灵魂。
陈刚是个一惯会蹬鼻子上脸的人, 他耀武扬威地露出个诡异的微笑,“是吧?被我说中了?心虚了?”
“你弟弟也是你害成这样的。杨致,我告诉你, 你想跟家里两清,没门!”
“十万, 一分不要少。我当初抚养你的学费都不止这个数。”
放他吗屁的学费。
杨致大学学费都是他先在缴费系统里欠着,学期末再用打职业挣的钱还上的。
九年义务教育更不用说, 政府包了, 能花他们自己多少钱。
平时杨致零用钱也都是外婆给的。
外婆用的退休工资。
陈刚张嘴还要说话, 杨致一脚踹翻了茶几。
水杯砸在陈刚腿上, 滚烫的开水烫得陈刚当场发出杀猪叫, “草!杨致!你吗的——”
“够了,滚。”杨致额角突突地跳,手臂青筋暴起,“我是死人, 你当我死了就行。要钱没有,有也不可能给你。”
“你说什么?你再给老子说一遍?!”陈刚卷起裤腿要上来抡拳头。
谢听月吐了口气,像是憋得实在受不了似的。
她上前一个过肩摔把人撂倒在地, 砸得陈刚差点脑震荡。
但她练过柔术和拳,知道怎么打能让人疼,但不至于真弄出伤。
特别阴损。
对付这种无赖刚好。
曲比玛依完全没想到谢听月放倒陈刚比放倒个鸭子还轻松, 吓得尖叫了一声, 站在旁边肩膀发抖。
“报警。”谢听月朝旁边丢了句话,而后冷冷地踩着陈刚肋骨,“我可以赔你医药费, 拿你三根肋骨来换十万。”
“草!”陈刚手臂都摔出淤青,脑子嗡嗡地响, 他蠕动了两下,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你们要杀人了是不是?!要杀人了!来人啊!这里杀人了!光天化日法治社会!你们是要吃人血馒头吗!”陈刚扯着嗓子大喊大叫起来。
谢听月低头看着陈刚这怂样,有一瞬间真的很想把这男人的肋骨踩断。
曲比玛依这时候走上来,她咬着嘴唇红着眼睛,看杨致,双手合十在胸前做哀求的模样。
她一共来回摆了六次,第七次时杨致开了口。
“月姐,把人丢院里去吧。给他捆着。”杨致揉着眉根,声音略有些疲惫,“麻烦你了,谢谢。”
“哦。”谢听月撤开脚。
又往后一勾,再借力往前一踹。
当场把地上的陈刚踹出去四米远,直接撞上玻璃门。
“你站在这。”谢听月指了指谢心树,“看着他,别让他动手。好歹是杨神。传出去不好。”
“当然,你自己也不能动手。”谢听月满眼都是警告。
谢心树又是“嗯”一声。
她说的话估计又是放屁了。
谢听月懒得管,拽着陈刚拖进院里,拍了两张照发给片警。
谢心树就这么站在沙发边上,他没有说话,杨致中途看了他好几眼。
每一眼都包含不同的情绪。
担心的,紧张的,窘迫的。
看到最后谢心树叹了口气,走过去。
“我能不能坐你旁边?”
杨致愣了下,挪了个位,还给谢心树撇了撇沙发上的褶皱。
“能。”
“你们聊,当我不存在就好。”谢心树看向曲比玛依,冲她笑了下。
笑是因为杨致好像不讨厌曲比玛依。
那他也不讨厌。
但是杨致肯定讨厌陈刚。
那他也不给陈刚好脸色。
就这样。就这么简单。
他是不论如何都要和杨致站在一边的。
因为他同意杨致转正了。
然而很快谢心树就发现自己这句话不如不说。
因为他确实和不存在没什么区别。
杨致和曲比玛依张口就开始叽里呱啦,说了些谢心树听不懂的话。
听了一分多钟,谢心树反应过来。
是彝语。
什么阿普诶低诶亲的。
虽然谢心树不懂,但还是礼貌地坐着,很安静,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他不想打断两人的对话。
曲比玛依的肢体语言很丰富,谢心树看了半天也能猜个大概。
“好。”杨致往院子看了眼,垂眸,“我答应你。但是你不能骗我,玛依。”
“我不骗你,我不骗你...”玛依泪汪汪地双手合十,又开始重复动作,“阿措对不起...”
“我对不起你妈妈...姐姐在的话..”
接下来又是一堆彝语。
没过多久警察来了。
谢听月大概交代了情况。
基地有监控,先动手的是陈刚。
民事纠纷当然是小事化了最好,曲比玛依说愿意和解,陈刚气得鼻子都能冒烟,但还是被警察给带走了。
“再闹算你私闯民宅,想进去吃牢饭就试试。”片警烦得要死,警告陈刚老实点。
谢听月被带去简单做了个笔录。
他们基地也真是心大,主要还是沈流双和杨致两个老油条的心比宇宙还大。
“训练。”沈流双一个一个小朋友地往楼梯上拽,“joker还在等我们。这他妈欠的是人情!欠世冠的人情!”
他和客厅里的杨致遥遥对视了眼。
谁都没说话,但老搭档之间的默契必然存在。
沈流双在二楼训练室戴上耳机。
“小V,还在不在?”
“在在在!”victor激动,“双神你们回来了?那我们继续了?”
“ok。”沈流双说。
round 3继续,然而血队除了沈流双,其他三人的状态都不太好。
甚至可以说非常差。
原时甚至在直线道路上撞了墙,放正式比赛这个大失误能被车友狂喷,喷到他退役为止。
谢心树也断了两次氮气,下意识地皱着眉。
于是没过两分钟,杨致进来了。
他带着平板,上面是ob视角,手上还有评估表。
“认真打。”他手指敲了下桌面,“不要再互相浪费时间,这是训练赛。”
“收收心。”杨致看着机位前的四人,“joker没有任何义务要等我们。你们要对得起这份包容。”
“更要对得起你们自己。”
分明他才是风暴中心被滋了一脸水的落汤鸡,杨致却比在座任何一个人都冷静,好像瞬间就从方才的鸡飞狗跳里抽离了出来。
他不疾不徐地在麦里调整队员情绪,“原时上加速轨道。谢心树保一下氮气覆盖率。”
“今天的录像我还是会查。和joker的训练赛至关重要。”
“把注意力集中过来。”
他一句一句地引导着。
机位前的四人都安静着,偶尔交流几句路况,慢慢地找回了感觉。
杨致很快就不说话了,退出组队麦。
他站在后面看视角,同时悄悄地留意着谢心树的表情。
杨致很少和人说交心话。
但他不得不承认,刚才谢心树挡在他面前,冷声让陈刚滚的时候,他非常,非常感动。
这种感动无法用语言描述,甚至能直接击破成年人用来伪装自己的油滑。
他从来不认为谢心树是需要他保护的残苗。
树木只要碰到地面就能扎根,哪怕是在荒漠里。
他只需要给谢心树这份踏实就行了。
那他给得了么?
训练赛结束。
谢心树站在桌边喝水,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
他看着组队麦还没退出去的victor,低声,“victor。”
“诶!”维克托立刻回应,“在在。”
“谢谢你们,今天。”
“不客气。”维克托笑了,“期待世竞赛再见。拜拜!”
“谢谢,再见。”谢心树又一次郑重道。
队友几个都陆续下楼吃饭,原时绑上围裙在征战厨房。
谢心树顺着楼梯往下走,经过窗口,突然听到声短促的口哨。
他一怔,推开窗往下看。
杨致站在后花园里,手插在兜里,朝谢心树扬了扬眉。
谢心树只是犹豫了一秒,就转身噔噔噔地下楼。
“跑这么快干什么?”杨致看来人眼睛亮晶晶的,微微喘着气,失笑,“我特地站在这等你的。”
“怎么了?”谢心树问他。
“来我家一下。”杨致笑。
他带着谢心树去了客厅角落。
角落放着个恒温箱。
杨致把小夜灯打开了,刚好能照到里面情况。
“...”谢心树眼睛俶尔瞪大,新奇地抱着箱子看,而且还是左看看右看看。
“蜕皮了!”谢心树回头看杨致,眼底碎亮。
“是。”杨致饶有兴味观察着谢心树反应,轻笑道,“之后会更漂亮。”
“感觉你会喜欢,带你来看看。”
“小心点,它最近脾气比较暴躁。”杨致提醒。
“好。”谢心树应道。
他弯腰凑近,用手指隔着恒温箱点了点小蛇的脑袋,小蛇吐着信子,豆大的眼睛好像在看他。
杨致见谢心树是玩上了,半晌没再出声,只是站在旁边看。
谢心树看小蛇,他看谢心树。
看睫毛,眼睑,看那双温温柔柔的眼眸,看嘴角很浅的弧度。
“它有名字吗?我还没问过。”谢心树用手指绕着恒温箱画小圈,声音轻得像细雨。
“宝宝。”
“嗯。”谢心树应了。
结果杨致又没了动静。谢心树略带疑惑:“嗯?”
杨致又道:“宝宝。”
“..在。”谢心树回头看他,“别喊了..你,你快告诉我。”
“我说它叫宝宝。”杨致忍着笑,“它就叫这俩字。叫宝宝。宝—宝——。听懂了吗?”
谢心树:.....
“我明天得去医院一趟。去看看我表弟。他确实是摔骨折了。”
“但他情况有些特殊,智力比平常人低很多,很难沟通。他是天生有智力障碍。”
“我和他以前关系很好。”
“...非常好,相依为命。”
“外婆左右手把我们俩一起带大的。”
“陈刚我可以不管,小姨我也可以不管。但我好久没见他了,该去看看。”
谢心树又看向他,这回不敢轻易说话了。
“宝宝陪我去吗?”杨致直勾勾盯着他,说。
谢心树一愣。
“没有你我不敢去。”杨致说。
“行吗?”他低声。
谢心树眼睛又慢慢亮起来,他笑了下:
“好呀!”
“队长,号给你挂着。”缪思羽在组键盘,边组边抬头, “早点回。”
“好的。”谢心树跟他道了谢。
基地一层的墙上有个倒计时。
距离国选赛还有9天。
两周不到。
谢心树路过原时几位,被地上的充电器绊了脚。他趔趄两步, 撞到桌子,风一吹就把键盘底下压着的草稿纸吹落在地。
他弯腰捡起, 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飞车道具的数据和各种用法。
谢心树微微一愣, 不动声色地把草稿纸压回键盘底下。
他去活动室冰箱里拿了水和饮料, 回机位拿手机时顺便往原时桌上放了袋牛奶。
“走了?”杨致把车开到了基地门口, 站在门边等谢心树。
“好。”谢心树说。
他是第一次坐杨致的车, 副驾驶座,弯腰系安全带的时候发现杨致车上摆了个香薰瓶。
察觉到他目光,杨致也看了眼。
“好闻吗?”
谢心树点头。
“那就好。”杨致笑了声。
“以前没有的吗?”谢心树眨眨眼问。
“嗯,没。”杨致手搭在方向盘上, 说话懒散带笑,“给你准备的。”
谢心树侧头看他,“这是你的车, 如果你不喜欢车里有香味就不用放的。”
“那怎么办,你喜欢香味,我又喜欢你。”杨致看了看后视镜, 倒车, “换算一下,我也喜欢香味。”
这是哪种换算法。
谢心树坐座位上,挠了挠自己脸, 他侧头看杨致,杨致也侧头看他。
两人突然都笑了。
“你就快开吧。”谢心树耳朵发烫。
他们卡基地门口要两分钟了。
“行。”杨致勾唇。
市医院。
大城市医疗水平比小地方好, 每天市医院接待的也有不少是外地来看病的。
“表弟叫陈漾。”杨致带着谢心树往里走,低头在看病房号,“荡漾的那个漾。”
“我能问问题吗?”谢心树举起手。
杨致被他萌死了,笑出声:“问吧。”
“表弟也是彝族吗?为什么你们名字没有那种少数民族的风格,就是像小姨那样的,叫四个字那种。”谢心树好奇。
杨致还以为他要问什么难题,问之前需要煞有介事地举手。
“一般来说是跟父亲,陈刚是汉族,表弟就是汉族。”杨致搓了搓谢心树头发,又给他发丝搓得四仰八叉,“我也一样。我们母亲是彝族,外婆也是彝族,但都是外嫁给汉族。”
“..噢。”谢心树表示懂了。
“不过我们家算情况比较特殊。”杨致顿了顿,“因为外婆比较开明。通常来说,我们那片地区的老一辈都是不允许小辈和汉族通婚的。”
“这个我知道。”谢心树点头,“大多数少数民族都不能。”
“对。”杨致带谢心树进电梯,摁了个楼层,“本地风俗就这样,要走的路还很长。贫困地区更封闭,甚至不允许家里小孩离开家乡。”
“那我见表弟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谢心树低头开始整理自己衣服,“这样穿有问题吗?”
“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你注意注意我吧。”杨致说。
“啊?”
杨致“嗯”了声,“因为我可能会被表弟揍。”
谢心树:“啊??”
等谢心树进了病房就知道为什么杨致会这么说了。
病房只有陈漾一个人。
窗帘已经被护士拉开,落日余晖照在窗口处,打在床畔。
陈漾坐在床上,谢心树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和普通人有些不一样。
他的目光呆滞,坐着轻微地在点头,然后掰着自己手指玩。
而且他看上去很黑,眼窝同样深邃,病号服穿在他身上十分肥大。
他有一双和曲比玛依相似的眼睛,纯净,一眼仿佛能看到底。
属于少数民族的气质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杨致走在谢心树前面,一进病房,床上的人就朝他们看过来。
然后,陈漾开始尖叫。
他捧着脸放声大叫,把谢心树吓了一跳。
不过这尖叫并没有持续多久,甚至可以说短促。
在杨致沉默的视线里,陈漾慢慢安静下来,他愣愣地看着杨致,掀开了被子坐在床边。
“阿措?”陈漾开口。
“嗯。”杨致应了声。
陈漾于是又看向谢心树。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瞥见了谢心树藏在衣袖下的手链。
陈漾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躺好。”杨致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抬了抬下巴,“你腿还要不要了?别乱折腾。”
陈漾可以和人交流,但偶尔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的眼神,他的小动作,还有他总忍不住哆嗦的肩膀和下意识的点头,都能让人看出他是不太正常的。
“你爸来找过我。”杨致看着他说。
陈漾反应很大,叽里咕噜对着杨致说了一大堆。
“用普通话。”杨致道。
陈漾哆嗦了肩膀,又歪脖子点头,不解:“为什么?”
“这是谢心树。”杨致回头伸了手,把人带过来,“我们队队长。今天过来看你的,你要说普通话,不能让他听不懂。这不礼貌。”
“你好,谢心树。”陈漾抬头。
“你好。”谢心树笑了下。
“他比你大,你得叫哥哥。不能直接喊全名。”杨致很重地拍了下陈漾的手背,“别抖脖子,教过你的全忘了?”
陈漾突然开始生气。
他紧皱眉头,恶狠狠地瞪着杨致,像要咬人的猎犬,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下一秒他就一拳砸上杨致肩膀。
“你不回家,凭什么管我?”陈漾红着眼睛问。
他说完这句话又开始哆嗦肩膀。
杨致直接摁住了他,阻止他继续做这些小动作。
“听话。”
“我恨你。”陈漾朝杨致龇牙哈气,下巴开始发抖。
“嗯。”杨致语气平静。
“他为什么找你?不要给他钱,他喝酒的。赌钱一直输。”
陈漾脑回路跳得飞快,话题拐了个方向。
杨致看着他,“知道了。我再说一遍,别抖,别点头。”
在他的钳制下,陈漾肩膀幅度减小,最后几乎没再抽搐。
杨致观察了会儿,才松开手。
“怎么摔的?”
陈漾不回答。
“学校有没有人欺负你?”
陈漾笑了下。
“他们说我是傻子。”
杨致沉默。
陈漾又开始打量谢心树。
“你坐,坐。”陈漾拍拍床,“心树哥。”
谢心树看了看杨致。
“坐吧。”杨致给了个眼神。
于是谢心树坐在床边。
没想到陈漾突然就握住了他手腕,撩开衣袖开始看手链。
“怎么在这里?”陈漾似乎很困惑。
“杨致给我的。”谢心树如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