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煊不信,晃晃手里的馒头:“没有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不去吃饭就吃这个?”
被啃得七零八落的白馒头怎么看怎么与身穿锦袍的少年不搭,小云槿揪着自己的衣服,垂下头,声如蚊呐:“我饿。”
“走,孤带你去用膳。”梁煊将小云槿拉起来,走了两步,遇到阻力。
他回头,疑惑看向不肯继续走的小孩。
“我吃这个就好了。”小云槿飞快从梁煊手里抢回自己的白馒头,往嘴里塞。
梁煊一时不察,手里的馒头被抢了去,无奈拍拍因太着急被馒头噎到的小云槿后背:“孤不跟你抢,你慢点吃。”
“咳咳咳。”小云槿连咳几声。
啊啊啊啊好丢人!!!
脸温度急剧上升,不一会儿整张脸都红了。
小云槿眼眶更红了,因咳嗽涌出的泪珠将落未落,好似受了天大委屈,颇为惹人怜爱。
梁煊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想碰又不敢碰,手僵在半空中:“你别哭,别哭。”
“我,我才没哭。”小云槿打了个嗝儿,大声为自己正名。
不行,他不能在好看的太子哥哥面前丢人!
小云槿暗暗握紧拳头:“我就是被噎到了!”
“是,你没哭,只是被噎到了,孤先带你去喝点水。”
这回,梁煊顺利将人牵走了。
把人带到自己休息的屋子,早得到吩咐的宫人端来水,梁煊亲自接过,喂到小云槿嘴边:“喝点水,慢点喝,别再呛着了。”
小口小口喝完水,小云槿拿着剩下的白馒头,低头不敢看人。
等他平复了会儿心情,梁煊开口:“到底怎么回事?孤的伴读,怎么也不该沦落到在宫里啃馒头的地步。”
他已经吩咐人去查了,不管怎么说,小孩是他点进宫的,断没有在自己眼皮下被欺负的道理。
“不关别人的事,是我自己吃不惯这里的菜,不吃东西又很饿,才,才吃馒头的。”忍着羞耻,小云槿一口气说完。
想过小伴读可能在学宫受欺负、可能在家里受欺负等各种原因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梁煊罕见的愣住了。
“就这样?”回过神来,梁煊不可置信。
小云槿偷偷观察太子,看不出他有没有生气,小心点头。
派去探查事情原委的宫人回来,给出同样的答案,梁煊好气又好笑,把人带去东宫吃了顿饱饭。
之后几天,太子借自己胃口不佳,从东宫带膳食过来,并让小伴读伺候自己用膳。
名为伺候,实则是给小伴读开小灶。
“殿下,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小云槿捏着筷子,不确定问。
别的皇子都是在学宫用膳,先祖打天下后,为了避免出现前朝悲剧,对皇子们要求严苛,旁的不说,在学宫,不管生母身份如何,全一视同仁。
即使梁煊是储君,天天这样,未免太招摇了些。
小云槿知道太子这么做和自己有很大关系,道:“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你怎么自己解决?天天啃馒头?”梁煊打趣。
几天相处下来,两人已不如初时那般生疏。
“我还可以带别的……”小云槿声音越来越低,他一点都不想天天啃馒头!
小云槿挑嘴又贪嘴,每次梁煊让人变着法子给他准备吃食,他的胃口被养得更刁了。
“不用担心,孤会解决的,你好好吃饭,好好长大,不需要操心这些事。”
“殿下,你真好。”谢云槿眼冒星星,除了娘亲和祖母,他第一次遇到对自己这么好的人。
呜,东宫的菜真好吃!
没过几天,学宫换回原来的厨子,小云槿不需要梁煊再额外投喂,两人的关系比从前亲近了好几倍。
那段时间后,凡谢云槿待的地方,时刻备着各种吃食。
“都是殿下准备的?!”顾承泽声音不自觉拔高。
思绪被拉回,谢云槿点头:“殿下说,不能让我饿肚子。”
看着马车里的种种零嘴,顾承泽心情复杂。
谢云槿的马车里,备有各种各样的小吃、茶水,有些外面甚至吃不到,顾承泽喜欢蹭谢云槿马车,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在这些吃食上。
他一直以为,这些是侯府为谢云槿准备的,现在谢云槿却告诉他,这些基本都是太子为他准备的,怎能让他不震惊?
要知道,从他和谢云槿相熟起,谢云槿马车上便有这些了,算算时间,那个时候谢云槿才几岁?
太子动心这么早的吗?
顾承泽恍恍惚惚。
“殿下对你……”顾承泽顿了顿,语气复杂,“是不是太好了点?”
他现在才担心好友,是不是太迟了点?
瞧这温水都快把青蛙煮熟了。
梁煊对他,确实好的没话说。
谢云槿从不怀疑梁煊对他的好。
所以才会在得知那样的未来后,第一反应不是逃离梁煊身边。
唔,他是不是也该对梁煊好一点?
但是梦里发生的未来……
想到那些画面,谢云槿面红耳赤。
不行,太刺激了。
“公子,您要查的东西查到了。”
观棋从屋外走进来,打断谢云槿思绪,谢云槿搓搓脸,将满脑子废料丢出去。
因为时间短,观棋查到的东西不多,若要细查,得派人去渝州。
冯星文,渝州人士,和谢云槿之前听到的差不多,冯星文从小就有神童之名,小小年纪考中童生,拜入大儒荀柳门下,如今不过十八,已做出好几篇名动天下的文章。
来京城不到十天,已有好几位官员朝他递去橄榄枝。
“二殿下,三殿下,四殿下的人均与之有接触。”
同一时间,东宫。
太子站在窗前,肩膀处绣一道暗红色云纹的暗卫恭敬跪在地上,汇报探听到的消息。
“就目前查到的消息,冯星文与渝州一事没有牵扯。”
“嗯。”太子语气平静。
暗卫停顿片刻,继续道:“属下还发现,小公子身边的人在查这件事。”
平静语气起了波澜:“阿槿的人?”
“回殿下,属下不会认错,是小公子身边的观棋。”
太子转身,一半阴影遮住他的眼,让人看不清情绪,“继续查,不要惊动阿槿。”
“是!”
暗卫悄无声息离开,殿里只剩下梁煊一人。
阿槿在查冯星文,是阿槿知道了什么吗?
不行,还不到时候。
夜深了,谢云槿躺在床上,第一次迫切希望,梦到未来的事,他心中有太多疑惑,只有在梦中的梁煊身上能探知一二。
奈何天不遂人愿,想要做梦的时候,反而一觉睡到大天亮,什么梦也没做。
饱饱睡了一觉,谢云槿睁开眼,神清气爽。
也行叭,以后梦到了再说。
开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外面出了大太阳,谢云槿换了身轻薄些的衣服,出门。
今日放假,谢云槿打算去外面转转。
“喂,你小心点,别撞到我家公子!”观棋挡开直直撞上来的人。
“抱歉,我……”
“章子茗?”谢云槿迟疑着开口。
不怪他,眼前这人,与他认识的一向喜欢把自己打扮的跟花孔雀一样的章子茗区别太大了。
衣服不整齐披在身上,满是污渍,发簪不知掉到何处,头发乱糟糟堆在头上,别说是翩翩公子章子茗,说是哪来的乞讨人都有人信。
谢云槿和章子茗不算熟,会认识,全靠顾承泽。
章子茗的同胞姐姐嫁进顾家,他是顾承泽的小舅子,因着这层关系,谢云槿与他相识。
艰难将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章子茗联系在一起,谢云槿想不出,是什么事让章子茗变成这样。
“是谢世子啊,”章子茗强打起精神,“今日有事,就不叨扰了。”
说完,踉踉跄跄往一边走。
应当是喝了不少酒,走路摇摇晃晃的,谢云槿担心他出事,拉住他:“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你要去哪?我让观棋送你。”
“不,不必,我,我随便走走。”
果然是喝了酒,说话大舌头。
谢云槿打量四周,他只带了观棋出来,要找人去通知顾承泽一声。
既然遇见了,又是好友的小舅子,谢云槿断不可能放任人不管。
脑海里思索着办法,迎面走来一位身长玉立的男子。
“公子可是需要帮忙?”
温润声音响起,谢云槿抬眸望去。
一袭普通青衫的男子站在不远处,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你是?”
“在下见公子似乎遇到了难处,想着能不能搭把手。”看出谢云槿的疑惑,男子主动解释。
“劳烦你,帮我把他扶到对面店里。”
章子茗挣扎着不愿走,谢云槿差点拉不住他,青衫男子搭了把手,两人一起把人带进店里。
谢云槿让观棋去找顾承泽。
等待的时间里,谢云槿看了青衫男子好几眼。
不知为何,这人给他一种很面熟的感觉。
可仔细回想,记忆里并没有出现这样一个人。
男子一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模样,力气却很大,轻易制服了闹腾不休的章子茗。
“我脸上有什么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谢云槿思路,谢云槿下意识“啊”了一声。
“公子盯着在下瞧了许久。”
谢云槿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被人发现,尴尬不已:“我在想,公子瞧着像读书人,没想到力气那么大。”
“小时候要忙农活,还要去山里打猎,练了些力气。”
“还不知道公子名讳,今日之事多谢公子援手,等好友来了,定要重谢一番。”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谢云槿觉得这人有些对胃口,想着交个朋友也不错,道:“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公子可愿交个朋友?”
“却之不恭,在下冯修竹,不知阁下是?”
“你唤我‘云槿’就好。”
姓“冯”,是巧合吗?
没给谢云槿时间多想,趴在桌上不动的章子茗呜咽出声。
谢云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怎么了?”
“呜——”
章子茗突然大哭起来。
谢云槿越问,他哭的越厉害,无奈,谢云槿只好住口。
终于,顾承泽到了。
见到熟人,章子茗一个飞扑过去,抱住顾承泽的腰,嚎啕大哭。
酒渍、眼泪全抹在顾承泽浅色的衣服上,向来爱洁的顾承泽脸都绿了,一边费力扒拉挂在身上的人,一边拼命往后躲。
“有什么事你好好说,不要抱着我,不要把脏东西蹭我身上!!!”
眼见自己把人拉不开,顾承泽寻求外援:“云槿,这位兄弟,帮个忙,把他拉开,再不把他拉开,我也要哭了——”
几人合力,将章子茗从顾承泽身上扒拉下来,好一顿安抚,才让人停住了哭声。
顾承泽坐在一边,气得不停往自己嘴里灌水。
本来是灌酒的,谢云槿不想一次照顾两个醉鬼,把酒杯夺走扔到一边:“你要是醉了,我就把你俩都扔这里!”
顾承泽悻悻喝了一杯水:“我就不该来,云槿,你也别管他了,让他哭,最好哭得全京城都知道,章家小公子,连脸面都不要了。”
谢云槿知道他说的气话,要是真不想管,不会这么短时间里赶来,安抚道:“好了好了,知道你生气,等他清醒了,让他赔你一件新衣服。”
见这里不需要自己,冯修竹主动告辞。
顾承泽现下顾不上外人,找店家要了碗醒酒汤,喂给章子茗喝下,半个时辰后,章子茗总算清醒了。
“对不起。”看到顾承泽被自己弄得一团糟的衣服,章子茗期期艾艾道歉。
等了半个时辰,顾承泽气早消了,用力拍了下章子茗肩膀:“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值得你醉成这样,满大街撒泼?”
“呜——”
眼看章子茗又要哭,顾承泽用力锤了他一下:“正常点!”
章子茗抽噎一声,哑着嗓子道:“楚楚她不要我了。”
顾承泽一愣,继而道:“怎么回事?你家不是去下聘了吗?”
“是,”章子茗抹了把脸,“楚楚说她要入宫,说我什么都没有,给不了她想要的。”
“屁话!”顾承泽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他揪住章子茗的领口,把人从桌上揪起来,“别告诉我,你信了。”
“我当然不信,楚楚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是楚家在逼她。”
大梁民风开放,男女不设大防,楚楚是楚家流落在外的孩子,今年才找回来,章子茗与她相识,是在她流落在外的时候。
两人互生情愫,章家正打算下聘,楚楚被楚家找回,章子茗一路追来京城,楚家态度暧昧,两人便一直这么拖着。
“好了,你现别急,我们先查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说。”顾承泽知道自家大舅子对楚家姑娘情根深种,也很好奇楚家到底是什么打算。
馨月宫中意的,绝对是楚家精心培养的大姑娘。
最能给三皇子带来更多助力的,也只有这位大姑娘。
三人商议一番,主要是先把章子茗的情绪安抚好,待章子茗恢复理智,很是不好意思地向谢云槿道歉。
“今天真是给你添麻烦了云槿,我家大船马上要来京城了,到时候你一定要赏脸来玩。”
章子茗出身的章家,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富商,是以章子茗出手非常阔绰。
谢云槿笑着应了。
为表示赔罪,章子茗连着请谢云槿吃了几天饭,同时被邀请的还有冯修竹,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郎,几次会面下来,逐渐熟悉,关系也越来越好。
既然成了朋友,朋友的事没道理不管,谢云槿打算问问梁煊,和宫里有关的事,梁煊最清楚。
这天下学后,谢云槿告别邀请他一同离宫的顾承泽,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跟在太子身后。
“阿槿舍得新交的朋友,留下来陪孤了?”
谢云槿反思了一下自己,认识了新朋友,好像,确实,是有一段时间没留在宫里了。
不由有些气短。
“殿下——”谢云槿拖长声音,拉住梁煊袖子晃了晃,“殿下向来大气,定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我的气,是不是?”
刻意拖长的声音带着几分软,梁煊轻咳一声,从谢云槿手中抢回袖子,佯装嗔怒:“宫门禁地,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谢云槿咻地收回手,迅速打量四周,见没人看到,松了口气:“我今天不是特意留下来陪殿下了吗?”
知道梁煊没真生气,谢云槿稍稍往前一步,几乎与梁煊并肩:“殿下,我在宫外发现好几家好吃的店,下回你有时间,我们一起去尝尝。”
店是章子茗推荐的,别的不说,吃喝玩乐一途,章子茗很是在行,他来京城不过一年,已将京城及周边地区好吃的好玩的地方摸了个彻底。
少年人爱吃爱玩,谢云槿不太愿承认,和章子茗几人这几天的玩乐颇让人乐不思蜀。
咳,今日拒绝顾承泽,谢云槿下了很大决心。
“是和你新交的朋友去过的?”梁煊捻捻手指,不动声色道。
“是啊,要不是子茗,我都不知道,京城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谢云槿眉飞色舞说起自己这些天的见闻。
起初,梁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渐渐的,被少年人的欢快气息吸引,不知不觉回应起来。
说着话,东宫很快到了,见到两人并肩而来,高公公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将人迎进屋,呈上润喉的温水。
谢云槿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完,说了那么久的话,他有些口渴。
晚膳自然是在东宫用的。
几日不来,东宫的厨子研究出几道新菜,高公公边上菜,边为两位主子解说。
每次小公子过来,东宫的氛围都比平时温馨,太子殿下也比平时好说话,宫里伺候的人嘴上不说,心里都盼着谢云槿过来。
尤其这几天,太子不知怎么回事,成日低气压,他们伺候的人都得小心再小心,生怕一不注意触怒了太子。
谢云槿的到来,挥散了东宫连续几日的低气压。
怎么感觉高公公他们对自己更热情了?
谢云槿心中疑惑。
他做了什么吗?
这些天没来东宫,应该没做什么啊。
想不通,谢云槿不再想,做完功课,溜溜达达走到梁煊处理政务的桌案前。
天色渐暗,宫里点了灯,一片阴影投下,梁煊抬眸:“无聊了?”
谢云槿点头到一半,摇头:“殿下每日都这么忙吗?”
不仅要上课,完成夫子们布置的作业,还要接受太傅等人的小课,处理政务,谢云槿光是想想,都觉得自己受不了。
抛下忙碌的太子,自己跑出去玩,是不是不太好?
看着桌案上堆积成山的公务,谢云槿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自责。
不由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梁煊写字的动作一顿,看到谢云槿眉目间的自责之色,“没有”两个字在嘴边转了转,被主人咽下。
“阿槿可以帮我把这边没处理的分下类。”
这活儿他熟,谢云槿爽快答应:“行。”
高公公极有眼色搬来椅子,放到太子的座位旁边。
谢云槿没有多想,坐下干活。
梁煊刚接触朝政的时候,皇帝有意为难他,给他分配了不少难以完成的任务。那段时间,梁煊几乎每天都忙到子时。
身为伴读,谢云槿不可能置身事外,他是梁煊的伴读,也是默认的太子未来的班底,不可能完全不接触这些事,便在东宫住了一段时间。
忙得焦头烂额的同时,两人收获也不少,既对朝中势力有了进一步了解,也让朝臣看到太子实力。
即使皇帝再不愿,梁煊在朝中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假以时日,将形成一股让他难以撼动的势力。
意识到这点,皇帝干脆把其他长成的皇子全扔进朝廷,明里暗里给予他们支持,形成另一股与太子抗衡的势力。
想到皇帝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谢云槿心中哽了一口气。
他想不通,有这么优秀的太子,皇帝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要是太子是他爹的儿子,他爹绝对能乐得跳起来。
也不对,或许会更加跳脚。
想起自家亲爹,谢云槿心情更不好了。
心情不好,手下动作难免用力了些,梁煊注意到,从忙碌的公务中抽.出神来。
“阿槿可是累了?”
“啊?”谢云槿茫然。
梁煊指指被他弄皱的纸,谢云槿忙松开手。
“若是累了,阿槿先去休息吧。”
“我不累,想到我爹,有些走神。”谢云槿将被自己弄皱的纸展平,看向窗外。
天已经完全黑了。
时辰已过,宫中落钥,今日只能宿在东宫。
梁煊忙起来可以不顾自己,却不能不顾谢云槿,收起处理得差不多的公务:“天色晚了,先休息。”
坐久了身体都僵了,谢云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谢云槿对东宫很熟悉,东宫里留有他的一应用具,包括衣服。
高公公备好热水,得到太子示意,将谢云槿引过去。
泡在热水里,一身疲乏被洗净,谢云槿放任自己沉入水下,片刻后,从水里浮出来,一拍脑门,差点忘记正事。
他是来问太子关于楚家的事的。
察觉到梁煊不太高兴,自知理亏的谢云槿将人安抚一通,忘了要紧的事。
这么晚了,要去找梁煊吗?
谢云槿出了浴桶,垂眸等候的宫人上前,为他擦干身体。
穿好寝衣,谢云槿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游移不定。
若是以前,要去就去了,他不是没和梁煊同塌而眠过,第一次在东宫留宿,就是宿在太子殿下的寝殿里。
那个时候他多大?
应当才十岁。
请封世子的皇令刚下来,全侯府都在为这件事高兴,除了长宁侯。
寻到一点小错处,长宁侯罚小云槿跪了一夜,并将他的小厮侍女一并扣下,不让他们向老夫人和侯夫人告信。
寒冬腊月,下了雪,小云槿在冰冷的屋里跪了大半夜,长宁侯知道他第二天要去宫里,不敢做的太过,后半夜把他放了。
冷到近乎失去知觉的小云槿裹在被子里,屋里银炭燃烧,一点点驱散身上的寒意。
却无法驱散心中的冷。
“为父罚你,是为了让你长记性,你以后就是侯府的世子了,切记,不可妄为……”
长宁侯说了很多,小云槿听了,只觉得好笑,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真切感觉到,长宁侯,他的父亲,不希望他好。
只因为他没能如他的愿,在太学表现出色,借由太子这层关系,成了侯府的世子,长宁侯便鸡蛋里挑骨头,随意寻了个理由,罚他跪了半夜。
小云槿受了寒,膝盖还疼得厉害,娘亲连他的面都没见着,就被送上了进宫的马车。
长宁侯站在马车前,开口:“你已经长大了,不该再与母亲过于亲近,从今日起,你搬到我院子里,我亲自管你,下了学,早点回来,不要在外面逗留。”
小云槿抱着自己的腿,撇撇嘴,没说话。
他不想去长宁侯的院子住,他不想活在长宁侯的桎梏中。
放学后,小云槿没有出宫,悄悄躲在学堂的树丛里,他知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一旦被长宁侯找回去,他绝不会有好日子过。
可他就是不愿意回去。
长宁侯的亲信没接到人,寻找动静惊到了太子,询问理由后,太子吩咐人帮着一起找。
太子没忘记今天见到的小伴读,没有往日的活力,如一株被暴雨淋过的小苗,蔫哒哒的。
到底放心不下,也加入寻找队伍。
最后是太子捡到了躲在树丛中几近昏迷的小孩。
看着小云槿脸上未干的泪痕,太子谢绝了长宁侯亲信将人带回去的要求,把人抱到东宫。
太医看过后,太子发现了小云槿腿上的淤痕。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小云槿悠悠转醒。
坐在床边的太子第一时间发现:“你醒了?”
“殿、殿下?”
小云槿的身体本就不好,折腾一番,声音哑得不成样。
高公公端来水和药,喂他服下。
等他精神好点,太子才道:“你父亲在找你,为什么要躲在宫里?”
小云槿往温暖的被子里缩了缩:“我不想回去。”
太子做了个手势,宫人陆续退去。
“孤请了太医来,你腿上的伤……”那伤一看就是跪出来的,太子想不明白,小伴读做了什么,会让长宁侯对唯一的嫡子下这么狠的手。
小云槿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声音嗡嗡的:“他说要让我搬去他院子住,我不想去,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不想我当世子。”
太子没想到,小云槿腿上的伤,会和自己一番运作有关,心中不禁有些怜惜。
小云槿不愿回去,他便将人留在东宫,派人去查长宁侯府究竟是什么情况。
既然谢云槿成了他的伴读,便是他的人,断没有自己的人白白被别人欺负的道理,即使那个人是小伴读的亲生父亲也不行。
小云槿在东宫住了一个多月,再回去,长宁侯没再说让他搬去他院子的话,也没再为着一点小事惩罚他。
谢云槿知道,这中间,一定是梁煊做了什么。
他不能因为还没发生的事疏远梁煊。
打定主意,谢云槿抱着自己的枕头来到太子寝殿。
高公公在外面守夜,看到谢云槿抱着枕头过来,心中诧异,面上却不显,迎上去:“小公子是来找殿下的吗?”
谢云槿和太子之间气氛的微弱改变,作为贴身伺候太子的人,高公公感受明显。
自家太子倒是一如往常,主要是谢云槿隐隐有躲着太子的意思,眼下谢云槿似乎想通了什么……
两位主子关系和好如初,高公公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不用通报,高公公主动为谢云槿打开太子寝殿的门。
梁煊刚洗漱完,穿着比平时随意,看到出现在门外的谢云槿,诧异挑眉。
注意到谢云槿手中的枕头,梁煊示意对方进来:“阿槿要与孤秉烛夜谈?”
等谢云槿进屋,高公公将寝殿门关上。
谢云槿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梁煊熟悉的态度让他放松下来,熟稔将自己的枕头放到太子床上。
太子殿下的床大得很,足以睡下五六个成年人,多一个他绰绰有余。
谢云槿主动亲近来之不易,梁煊没多说什么,用如往常一般的态度对他。
躺在床上,谢云槿道:“殿下还记得我第一次留宿东宫吗?”
“记得,那时候你生病了,浑身烫得很,偏偏你自己觉得冷,一个劲往我怀里钻。”一整夜,梁煊觉得自己仿佛抱了个大火炉。
小孩不舒服了还哼哼唧唧的,得哄。
谢云槿翻了个身,面朝梁煊:“殿下,我其实是有件事想打听。”
梁煊大致能猜到他想问的事。
“我想问问关于楚家的事。”
果然,今日谢云槿留下,梁煊便知道,谢云槿多半要说这件事。
“你想知道楚家和老三的事?”梁煊没绕关子。
“不愧是殿下,料事如神。”谢云槿拍了记马屁,为了更好说话,往梁煊身边拱了拱。
两人间的距离一下缩短,彼此的体温仿佛能透过空隙传给对方,梁煊呼吸一窒,在谢云槿靠近的瞬间,身体紧绷。
然后缓慢放松。
“殿下,馨月宫不是为三皇子看好了楚家大姑娘吗?”
三皇子妃的人选虽没对外公布,宫里宫外消息灵通的,多少知道点。
“是,”梁煊平躺着,以免自己露出异样,“板上钉钉的事,只是楚家心大,不甘心只踏上老三这一条船,尤其在老三犯错,疑似惹了父皇不喜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