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毫无隐私可言的时代,每一只光脑都被纳入到了由S级天赋-数据流创造出来的天眼之中,就算用假身份信息购买,也很容易被顺藤摸瓜。
这种旧时代的遗物就像趴在通天巨树脉络中偷摸吸食树汁的蚜虫,比光脑要安全一点,不过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邮箱里没有新邮件。
裴灼思索片刻,发了一封邮件过去:东西在我手里。
石沉大海。
他看了一眼已经到账的十万块定金,又翻了翻和慈善家的聊天记录。
距离约定好的交易时间已经不足五天。
裴灼在“看样子只能多骗几单定金凑钱了”和“再等等吧说不定老板听说交易失败受刺激进ICU了还没醒”之间犹豫了足足五分钟,忽然听见卧室传来“嗡”的一声。
他扭头,看见原本应该在卧室里充电的圆盘型扫地机器人挥舞着两把刷子冲出来,风驰电掣地“砰”一声撞在桌子腿上,愣住,紧接着后退半步,旋转360度之后再度勇敢发起冲锋。
裴灼:“……”
人工智障。
他轻轻踢开碰壁的扫地机器人,起身进了卧室。
床上空无一人,被子摊得乱糟糟,一大半都耷拉在床下,靠窗的地板上、扫地机器人的充电位旁赫然蹲着一个毛发凌乱的银灰色人形生物,滋啦啦地浑身冒着电光。
裴灼倚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开口叫他:“喂。”
人形生物应声回头,银灰色的乱毛淹没在时不时冒出的电弧里,神色迷茫得仿佛刚出生的小狗。
“你是谁?”他问,“我……又是谁?”
“松手,别充电了。”裴灼对此并不意外,失忆这种后遗症算是轻的了,“虽然房东不收电费,但我没说给你免费用。”
秦闻州松手,竖起的头发落下来,乱七八糟地盖在脸上,遮住了迷茫。
S级天赋-予夺:
无视任何条件剥离任意等级天赋,剥离成功率为10%,冷却时间1小时;再赋予任意对象(可赋予自己),赋予成功率为50%,有效期限永久,直到下一次成功赋予。
裴灼估计这家伙现在使用的掠夺天赋和电有关,所以才会一醒来就蛮不讲理地踢走了扫地机器人,霸占充电口。
他绕过床,走到秦闻州面前蹲下:“你还记得多少?”
秦闻州摇头,伸手将遮在眼前的头发往后捋了捋,露出额头。
忽然他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冷不丁往前一凑,鼻尖几乎抵着omega的下巴,喃喃自语:“……是薄荷味。”
裴灼:“?”
“喜欢……薄荷味……”秦闻州逐渐从刚醒来的迷茫状态里脱离,终于停止了胡言乱语,开始四下打量,“这是哪?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
他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一套可爱的、但不太符合本人审美的奶牛纹睡衣。
而另一套正穿在裴灼身上,黑发黑眸加上黑白奶牛纹,活脱脱一个十分标准的人畜无害的omega。
秦闻州微微一怔,又扭头看向旁边落地窗里的影子。
窗外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漆黑一片,倒映在其中的alpha宽肩窄腰,随意披落的银灰长发如绸缎,在日光灯下泛着令人炫目的华丽光泽;奶牛纹睡衣的纽扣只扣了一粒,隐约能窥见线条漂亮的腹肌。
与眼前的omega十分般配。
他终于找回了连同记忆一起失去的自信,转头看向裴灼,自信开口:“老婆,我饿了,家里有吃的吗?”
裴灼:“???”
秦某人收获了一记过肩摔。
考虑到地板年代久远可能会碎,裴灼把人摔在了床上,力道也拿捏的很有分寸,刚好够摔晕一个重伤初愈的人。
秦闻州确实晕了,晕了三秒。
S+的身体素质让他相较于常人耐揍许多,只是摔得胸口气血翻涌,一时爬不起来,干脆就这样躺倒着仰视裴灼,目光大大方方地落在他耳垂边的那枚小痣上,很快又去别的地方打转。
从眉眼鼻梁再到看起来就很好亲的薄薄的嘴唇,过了会儿再转回来,越看越喜欢。
还不死心地确认道:“你真不是我老婆?”
“不是。”
“我们离婚了?”
“没有。”
“那我们是……”
“金钱关系。”
秦闻州睁大了眼睛。
他的眸色本就很浅,这样一睁大,倒映其中的影子更加清晰,仿佛裴灼整个人都被盛进了里面,在破碎的眸光里晃动。
是的,破碎、颤抖。
还有几乎要溢出来的难以置信。
“你……?不是,等等,难道……我??”他翻身坐起,捋了把头发,又捋了一把,一副白日活见鬼的表情,想大声又不敢大声,手指在半空划来划去,最后选择指向了自己,小声问道,“我……是那什么、鸭吗?”
裴灼:“……”
他真的很想打开001的脑壳看看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你给我钱,让我救你回来。”他懒得和001拉东扯西,三言两语解释清楚,直切主题,“钱呢?”
秦闻州一愣,模糊的记忆被稍稍唤醒。
好像是有这么这么一回事儿,自己说要给这个omega钱,很多钱,但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冰冷的金钱关系。
还不如做鸭呢。
他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裴灼垂着眼皮看了他片刻。
001腺体受损后的状态实在是很差,脸色苍白得像鬼,嘴唇干裂起皮,眼下挂着两抹淡淡的乌青,缠在腹肌上的纱布透出血色,包在额头上的纱布也松了,和银发一起耷拉在耳边。
扔出去估计就死了。
没来由的,裴灼想起了保险柜里那枚焦黑的挂坠。
当年的事故十分惨烈,不明源头的爆炸几乎将整个治疗室夷为平地,001据说是当场死亡,而自己足足昏迷了半年。
其实裴灼也不太确定,自己能活下来到底和001有没有关系。
他唯一确信的就是,当时自己没有发动任何天赋,只有神志不清的001狗皮膏药似的贴在自己身上,依恋地喃喃说:“薄、薄荷味。”
不知道这帮实验员到底对001做了什么,这家伙隔三差五就会陷入这样的弱智状态,记忆和常识暂时消失,智商低得像三岁小孩,偏偏又拥有S级天赋这样破坏力巨大的武器,宛如一头失去理智的猛兽,危险性极大,只有契合度极高的信息素才能勉强安抚住。
裴灼捂着满是牙印的腺体,不耐烦地用胳膊肘拱他:“你滚远点。”
001被拱开了,一愣,很快又委屈地贴上来:“薄荷味。”
“我不叫薄荷味。”
“薄荷味。”
裴灼皱起眉头,正打算和往常一样把人摁在地上揍一顿,突然间,001毫无征兆地凑过来亲了自己一口。
轻柔潮湿的呼吸掠过脸颊,与此同时,手心被塞进了一个带着体温的金属片。
凭触感判断,应该是实验体平时挂在脖子上的编号牌。
001的小动作十分隐蔽,机敏得甚至不像个弱智。
“拿着。”他轻轻地在耳边说,“送、送给你,喜欢。”
几秒钟后。
尖锐的轰鸣响起,爆炸产生的光芒亮如白昼,热浪滚滚,刹那吞没了整个治疗室,攥在掌心的编号牌烫得像一块烙铁。
裴灼确信自己不是个念旧的人。
……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喂,”他问秦闻州,“你有名字吗?”
“不记得了。”秦闻州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做了个简单的判断,发现除了相信眼前这个omega的话,别无选择。
他稍作思索,摘下身上唯一看起来值钱的东西——手腕上的黑色镯子,递给裴灼:“钱我也不记得存哪了,这个抵押给你行不行?”
裴灼挑眉。
001手腕上的这个黑镯子做工考究,自己一早就注意到了,也不是没有试图趁人昏迷的时候把它捋下来,可惜没成功。
谁知道这家伙自己一捋就捋下来了。
他接过这只神秘的黑镯子,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判断这东西应该是个通讯器。
黑镯内圈还刻着三个字。
“秦……闻州?”裴灼轻声念出来。
他琢磨片刻,一抬眼,发现001正以某种十分热切的目光盯着自己,像被叫到名字条件反射疯狂摇尾巴的大型生物。
“你叫这个?”
“大概吧。”秦闻州并不在意自己叫什么,只觉裴灼念得字正腔圆,咬字又好听,像溪水里的石子滚动轻碰发出的清润声响,“随你喜欢怎么叫。”
“秦闻州。”裴灼又念了一遍,无视某人快要摇上天的尾巴,拿了纸和笔过来,娴熟地写下两张欠条,一张是救命报酬50万,一张是医药费2万,“有名字就行,在这签字。”
秦闻州笑容一僵:“……?”
秦闻州:“什么?不是,等一下,我能不能……”
“不能,”裴灼俯身把笔塞他手里,“你只有两个选择,一,养好伤后赚钱还债;二,立刻马上离开。”
“你……叫裴灼?”秦闻州看清欠条的内容,正想问这是不是omega的名字,一抬头便撞进了那双古井般的漆色眼眸里,到嘴边的话顿时忘了个干净。
他觉得这双眼睛有些似曾相识,应当是雾蒙蒙的,泛着湿润的红,心脏倏地传来一股攥紧似的疼,仿佛里面灌满了刺骨的冰渣,寒意泵入四肢百骸,就连午夜梦回时都结着一层化不开的霜。
秦闻州眨了一下眼睛,移开视线,转向别处。
整个卧室色调都是冷淡的灰,和裴灼本人十分相称,没有太多生活留下的琐碎痕迹,也瞧不出屋子主人的喜好,沉闷,安静,透着一股孤独的味道,窗外没有一点光亮,寂静得仿佛坟墓。
秦闻州没再吭声,用包着纱布的右手歪歪扭扭地写了几笔,“秦闻州”三个字写得像狗爬。
“真丑。”裴灼评价道。
秦闻州:“。”
秦闻州:“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
“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裴灼对此反应冷淡,含着一点警告的意味,“我对alpha过敏。”
秦闻州识趣地转移话题:“我饿了。”
裴灼去厨房给他拿营养剂补充体力,刚打开柜子,只听卧室传来一声巨响——
他顿了顿,拎着一袋营养剂回到卧室门口,看见好不容易找到方向想要回去充电的扫地机器人被踩得四分五裂,罪魁祸首坐在地上,正试图把残骸往桌子底下推,掩盖罪行。
被发现后,秦某人抬起头,眼里充满了无辜:“裴灼,这个圆不溜秋会撞人的东西是什么?”
“是你祖宗。”裴灼把营养剂扔他怀里,“扫地机器人修理费八百,欠条是你写还是我写?”
“……”
因为没能拿到尾款,裴灼鸽掉了和慈善家的交易,提前进入退休生活。
也就少活三个月而已,至少自己还省下了一大笔钱,完全足够支持最后两年的生活。
裴灼算盘是打得不错,可惜漏掉了001这个变数。
继踩坏了扫地机器人之后,秦闻州又打碎了茶杯一只,拧坏花洒一个,摔裂洗发水一瓶,偷吃泡面若干。
最后因为洗了个冷水澡发起了高烧,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战战兢兢地叼着一支古老的水银温度计,巴巴望着裴灼,颇有当年的弱智遗风。
裴灼:“……”
当初就不该贪这点钱。
“没有。”陆谦有点不安,偷偷瞄了对面一眼。
谁都知道龙鳞的老大脾气不好,办公桌上明目张胆地摆着“早日退休”几个字,据说是因为前任老大跑路而被抓来顶岗,心里有怨。
祝风停皱着眉“啧”了声,无视办公室门口贴着禁止吸烟的标志,摸出打火机,“咔吧”点了一支烟。
半晌,他开口:“我要申请外勤。”
陆谦一惊,扶了扶怀里厚厚的一叠资料:“可、可是……”
倒不是说担心祝风停借口外勤跑去翘班摸鱼。只是这人出手向来没有轻重,每次组织都得花大量精力替他善后,弄得大家连夜加班叫苦不迭。
上面也是有意磨一磨他的性子,希望他能挑起龙鳞的重担,这才先斩后奏将人拎上了这个位置,指望他能稍微收敛些,别总一天到晚像个毛小子似的惹麻烦。
但祝风停永远十八岁。
“可是什么?秦闻州失踪,基因稳定剂配方也没到手,你让我坐在这里干等?”祝风停叼着烟,坐没坐样地歪在椅子上,从桌上堆成山的资料里随手拿起一份翻了两下,又摔回去。
“先不说配方,那东西是真是假还有待验证,但秦闻州——001是最接近N造神计划的存在,当年龙鳞费尽心思、折进去多少人才把他弄出来?他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被抓回去,让造神计划重启,我看龙鳞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直接原地解散算了,我也能早点退休,省得上面那帮老头整天担心这担心那。”
陆谦费劲巴拉地从怀里抽出一封薄薄的信,信封壳上既没有地址也没有邮戳,好像凭空冒出来似的。
他小声试图打断祝风停:“祝哥,那个……”
“六年前我就提议过销毁001,偏偏有人——”祝风停想到这人就脑壳冒烟,又忍不住摔了一下资料,“偏偏要把那弱智崽子留在龙鳞养大!自己倒好,拍拍屁股跑了,甩得一干二净!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老子掘地三尺也要让他滚回来善后……”
他忽然瞥见陆谦手里的东西:“你手里拿的什么?”
“信。”
“我又不瞎。谁寄来的?”
这年头还会寄手写信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再加上寄件地址不详这一条,就差直接盖上某人的戳了。
祝风停明知故问,不等陆谦开口,摘下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掐了掐眉心:“算了,信给我。”
陆谦递上信。
当初他也是被那人捡回来的年幼实验体,但那人只管捡不管养,他只好一天到晚跟在比自己大八岁的祝风停后面,祝哥长祝哥短的,转眼便十年了。
其实他不怎么怕祝风停,只是性格使然,有些腼腆罢了。
也是唯一一个敢在祝风停面前提“楚夭”这个名字的人。
“楚老大在信里说什么了?”陆谦探头探脑地凑过去,随后“啪”,被一叠资料拍了回去。
“喝你的瓶装奶去。”祝风停眼皮都没抬,半晌,食指轻轻抹了一下信尾的落款,又开口说,“他说,最近F市的治安不太好。”
裴灼提着一袋药,站在坑坑洼洼的巷子里。
“抢劫?”他有点不解地看着对面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的花臂混混,“抢谁?我?”
“不是你还能有谁?少磨蹭,赶紧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花臂混混吐了口痰,又眯起眼睛,“你……是omega?”
“嗯。”
“哎哟,今天运气真不错。”花臂混混眼睛一亮,盯着裴灼细白的脖颈,“识相点赶紧过来!让爷摸两把就放你过去,嘿嘿嘿……”
裴灼扎紧塑料袋,省得一会儿掉东西出来:“你出门不看黄历?”
“黄……什么?”花臂混混虽然脑子不好使,但话还是能听出好赖的,稍一琢磨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你骂老子?!你找死!”
花臂混混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上突然出现一把匕首,因为太过短小,看起来有点像指甲刀。
“不见棺材不落泪,老子让你——”
小巷里掠起了一阵风。
很轻柔,令人察觉不到几时到了身后,直到塑料袋发出“簌”的轻响。
短小的匕首不知何时易了主,夹在修长的指尖,如白鸟振翅般转了两下。
“D级天赋,物体操纵。”裴灼垂着眼皮,仿佛只是捏着一柄玩具,转了几下试试手感,疑惑道,“这样也能出来抢劫?”
花臂混混惯会见风使舵,见机不对,赶紧求饶:“是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大哥高抬贵手,放小弟一马……”
“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花臂混混:“?”
“没什么,现在轮到我了。”悍匪如是道。
裴灼带着意外收获回到家。
一进卧室就看见柔弱不能自理的alpha蒙头盖脸地在被子里卷成一团,只露出一小撮乱糟糟的银灰头发,似乎睡着了。
他想了想,没有叫醒秦闻州,只是把塑料袋放在床头,去书房开了电脑,登陆黑市,选择F市本地委托。
页面一闪,赫然刷新出上百条委托,发布时间都在一周内。
F市只是一个偏远又不发达的小地方,本地委托屈指可数,而且大多都是些穷酸抠的委托,无非就是趁着夜黑风高打某某一顿,要么就是去偷对家卖得最好的货,或者寄几封恐吓信之类的,连绑架都很难一见。
这些新发布的委托之间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联系,但地点分布很有规律。
裴灼滚了滚鼠标,正思忖着,忽然页面自动刷新了一下,某条委托被撤销了。
他稍稍一怔,迅速敲了两下键盘,调出电脑自带的即时回放功能,去看那条被撤销的委托。
标题看不出什么,地点……就在他住的这片街道。
裴灼又回到黑市网站,随手挑了一条还挂着的委托点进去查看详情。
委托内容很奇怪,没有指定对象,只是要求随机抢劫一个人,被抢劫的人天赋等级越高,报酬也越丰厚,失败上报也可以领取一部分的钱。
还有入室盗窃、绑架,甚至……杀人,无一例外,报酬都和被害者的天赋等级挂钩。
裴灼揉着耳垂上的小痣,又打开N的内网,果不其然有一封信邮件。
“前往F市待命。”
看来自己的隐蔽工作做得不错,组织暂时还没察觉分配给自己的在隔壁G市的那套豪华顶楼大平层空无一人。
他关掉网站,确定了一件事。
N在找人。
以这样的方式搅浑F市的水,逐步收缩范围,锁定上报失败最频繁的区域,然后再派出自己这个非法实验体一举捕获目标。
那么……N的目标是谁呢?
正思索着,冷不丁一股轻柔滚烫的呼吸扫过后颈,裴灼浑身一炸,几乎是下意识地一肘子顶了过去。
“砰”!
有东西被拍到墙上,然后软绵绵地滑落下来。
裴灼回头:“……”
他从椅子里站起来,捡起被摔得晕头转向的alpha,凑近打量片刻,电光火石间,断掉的思路仿佛齿轮咬合,“咔”地续上,轰然开始转动。
有什么比诈死失踪整整六年的001更能吸引N的目标吗?
秦闻州烧还没退,本来就烧得晕晕乎乎,被裴灼这么一打量,更晕了。
独特的薄荷香气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辛辣味道,带着体温、近在咫尺地包裹着五感,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何时、何地,也曾被这样的味道紧紧裹住,像酷暑里的汽水,抚平所有疼痛和躁意。
……太近了。
他被困在狭窄的墙壁和omega之间,有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猝不及防瞥见裴灼微微滚动的喉结。
视线再往下移,若隐若现的锁骨隐没在宽大的领口之中,温暖的薄荷香气随着动作扑出,轻轻拍打在脸颊上。
“裴灼,”他终于彻底被一阵又一阵的薄荷味冲昏了头脑,小声问,“你离这么近,是想亲我吗?”
裴灼:“?”
裴灼停止思考,单手把这个痴心妄想的alpha拎回卧室,毫不客气地往床上一扔:“下流。”
秦闻州卷进被子里摔了个狗吃屎。
他慢吞吞地翻过身,觉得有点委屈,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委屈,印象中薄荷味应该是不会拒绝自己的才对。
床头传来沙沙的声音,他转头,看见裴灼拆开一包药片,又拿出新买的水杯,敞开的塑料袋里还有一串大咧咧的金链子。
秦闻州捞过来掂了掂,很轻,应该只是个装饰品,但又不像是裴灼喜欢的风格。
裴灼没有男朋友,房子里也没有第三个人。
“吃药。”裴灼倒水回来,发现秦闻州正在试戴那串自己顺手撸来的金链子,“……你在干什么?”
秦闻州茫然:“这不是买给我的吗?”
“你做什么梦。”裴灼把药片塞他嘴里,“我只买了退烧药和养伤用的营养补充剂。”
秦闻州“哦”了一声,喝了两口水吞服药片,摘下金链子还给他,晕晕乎乎地躺回到床上,独自心碎。
裴灼收拾好水杯和塑料袋,回到床边坐下,唤醒手腕上的光脑,点开通讯录划了几下。
药效上来得很快,秦闻州困得眼皮子直打架,片刻之后,又顽强地卷着被子蛄蛹到裴灼身边,探头问道:“你在和谁聊天?”
“房东。”
“这不是你的房子吗?”
“不是。”
“租金贵吗?多少一个月?”
“三百块。”裴灼录入指纹,显示转账成功后,干脆利落地关掉了聊天界面,“你话真多。”
话音未落,摆在床头柜上作为抵押物的黑镯子突然嗡嗡震动起来,紧接着叮咚一声特别提示:“收到亲亲老婆转账三百元。”
裴灼:“……?”
秦闻州:“?”
秦闻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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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闻州:天杀的我就知道这是我老婆!!
第6章 我可以喊你老婆了吗
前一秒还烧得半死不活的alpha下一秒两眼放出精光,猛然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裴灼拽过来按倒在床上。
柔软的银灰长发垂落下来,随着滚烫的呼吸一起埋入颈窝里。
好像被某种毛茸茸的大型生物叼住了。
裴灼感觉到alpha正小心翼翼地嗅着,鼻尖轻轻蹭过侧颈,似是有些犹豫。
他知道秦闻州在找什么。
但当年001死后,他就被绑上手术台强行洗去了标记,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治疗室里浓烈苦涩的黑巧克力味和耳边低沉急促的喘乂息仿佛只是一场梦,惨白的无影灯倒映在微微失神的瞳孔里,消毒水味充斥鼻腔,有人在身旁交谈。
“027还有回收利用的价值,需要清除标记。”
“手术准备。”
027实验体。
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塞进一串冰冷的序号里,没有名字,没有过去,一块小小的金属序号牌就承载了从生到死的全部价值。
是的,只是实验体而已。
可也曾有人黏黏糊糊地挨着自己喊“薄荷味”,给自己塞莫名其妙的小礼物,磕磕绊绊地在耳边小声说,喜欢。
或许001留下印象要比泡面桶盖更深一点,勉强可以晋升成泡面叉子的水准。
…………
裴灼仰躺在床上,眯了眯眼睛,开口道:“你敢咬下去,我保证你死得骨灰都不剩。”
蠢蠢欲动的alpha顿时僵住。
颈侧的皮肤细腻光洁,透着舒爽的凉意,像一剂大号的薄荷味退烧贴,对烧得正难受的alpha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半晌,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了咬上一口的打算,改为将额头贴上去蹭了蹭。
蹭过的地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泛起大片红痕。
裴灼蹙起眉,伸出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掀翻了压在身上的alpha。
还没来得及爬起,手腕又被一抹热意箍住,巨大的力道从后面传来——
他跌回被子里,一转头就和秦闻州撞了个眼对眼。
“想标记我?”裴灼忽然笑了一下,漆黑的眼珠亮得仿佛被拭去了灰尘的珍珠,吸得人三魂七魄都要丢进去。
下一秒又倏地转冷,嘴唇几乎贴着alpha的一缕银发,嗓音又轻又凉:“你腺体受损,信息素淡得闻都闻不到,拿什么标记我?痴心妄想。”
“……会好的。”秦闻州避开他的目光。
对于一个alpha来说,腺体受损和被阉了没什么区别,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短暂的沉默后,又问:“结婚照你收起来了?”
裴灼:“?”
裴灼再次强调:“我们只是金钱关系。”
秦闻州不信,目光瞟向床头柜上的黑镯子:“骗人,它都知道你是我老婆。”
“我也想问,”裴灼盘腿坐起,垂眸睨向alpha,“为什么房东是你?”
“因为我们结婚了啊,”秦闻州一脸理所当然,“我的房子就是你的房子,给你住天经地义……等等,你为什么要付房租?”
裴灼忍了忍,没忍住,一抽被子给他掀床底下去了。
Alpha“咕咚”栽下去,又顽强地爬了回来。
看来六年时间并没有让001有所长进,依然像个弱智一样喜欢往自己身上贴。
“这套房子的招租信息是我在一家黑诊所门口的壮乂阳小广告堆里发现的。如果你有那方面的疾病,我可以给你推荐医生。”
秦闻州一惊,立刻澄清:“我没有!不信你试试。”
裴灼:“……”
“秦闻州。”他冷冷地叫了一声。
“哎。”
“你再胡说八道一句,我就让你真的不行。”
“…… ……”
Alpha终于消停了,蔫蔫地盖好被子躺回去,视线依然黏在裴灼身上,跟着晃来晃去。
过了会儿。
“裴灼,我想吃东西。”
“没有。”裴灼想也不想冷酷拒绝,“你已经吃了六桶泡面了,这个月都别想再碰食物。”
“我想吃。”
“有营养补充剂,要吗?”
Alpha又不吭声了,片刻之后,呼吸终于变得平缓匀长起来。
裴灼见他总算睡着了,离开卧室,在客厅角落的杂物堆里拎出扫地机器人的残骸,又从沙发底下拉出一个二手工具箱。
工具箱里的东西很齐全,但光凭这些就想修理好一个近乎报废的老旧机器,还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他伸手勾住工具箱内的隔层,轻轻一拉——五支异能储存管在抽屉里滚了滚,彼此碰撞发出细碎的叮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