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说一个很残忍的事实,希望你能接受。最近一个月,你的世界被控制了。”
他的世界是被控制的?
岳离歌茫然了,他手里握着遥控器,似乎不明白警察在说什么。他的疑惑传遍了四肢百骸,思绪也朦朦胧胧,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要从沼泽之中破土而出,却不得章法。
“四号那一天,那一天下暴雨,你被困在公交站里……”
那一天岳离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浑身颤抖起来,他原原本本想起了那一天的心情,十分狼狈又脆弱无助的他,湿漉漉躲在公交站台,得不到一把伞,得不到一句关怀,连互联网上都是骂声一片,心中的黑洞将他吞噬。
如果在那一百条谩骂中,出现一条安慰就能安抚他的心情,延缓他的毁灭,可是没有。
他现在手里引爆器,只要一按就会爆炸……
岳离歌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一向是一个极为笨拙的人,不知道该描述自己的需求,他似乎也不配得到那些需求。
暴雨不过是击溃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两行泪水从岳离歌眼角流下来,惊掉了所有警员,众人脸色浮现愕然,无论是前线还是后方,气氛一片死寂。
围观的人群直接沸腾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那个人哭了!”
“他是被欺负了吗?”
“那一天,你发了动态后,我们都在安慰你。一个叫猫冬雪的网友问你在哪里,他猜测你应该是江州市人,他愿意去接你,或者叫跑腿给你带一把伞。”
“还有一个网友,劝你喝感冒冲剂,别着凉了。”江雪律讲了许多。
“……不可能,我一条都没有看到!你们明明都在骂我!”岳离歌哭得更疯了,“你们骂我长得丑,骂我无能是一个废物,骂我巨婴,你们骂得很难听,明明我也没有那么差劲……”
岳离歌把所有骂人的词汇精准地都记下来了。说明这些词汇给他造成了深深的伤害,远比肉眼可见的要深。什么送伞,会有人愿意给他送伞吗,他不相信。
他的哭声,让人一阵窒息。
“不!那不是我们!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一件事。”江雪律嗓音镇定,他将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了出来。
“我不信……”岳离歌道,他不确定江雪律口中是否是骗他放下遥控器的一个善意谎言,毕竟他已经被骂得对这个世界没有信任度了,外界的一切难以进入大脑。
他眼角的泪还在往下流淌:“而且你现在跟我说,也太晚了,我早已经埋了7颗炸弹,也许我真的糊涂了吧,不过我确实人生很失败,我已经心存死志你别劝我了……”
岳离歌将下唇咬得血迹斑斑,他颤抖着将手伸向大衣。
一个心灰意冷的人是难劝的。
岳离歌的声音低沉沙哑,却清清楚楚地传递到众人耳朵里。
“炸弹!???真的假的???”人群里一片惊呼不断,有人拿着手机在拍摄,听了这句话画面都颤抖摇晃了几分。
所有人紧张得冒冷汗,按理来说,他们应该惊慌失措,争先恐后地往外逃去,可仔细看他们脚下,居然还是寸步不移。
警方也是服了这群路人,热闹看得起劲,怎么疏散就是不听,脚步丝毫没有挪动,他们不得不站出来,维持现场秩序:“你们别拍了,那个人有一点特殊。”
警方为了降低恐慌,故意说得保守又隐晦。
其实也没说错,刑侦组认定岳离歌是反社会人格。反社会人格又属于变态心理学范畴的术语,如果事情暴露了,仔细推敲一下也没错。
可是普罗大众,不了解什么人格心理学,一听这话,第一反应以为是精神病院出逃的患者。换言之,对方嘴里的炸弹大概率是一种精神幻想,不由心生同情。
“我之前就看到那个小伙子,他一直对着林修杰的海报咬牙切齿。”
普通人怎么会对明星海报做出那样仇恨的表情,确实有一点不正常的样子。
大多数人信了,人群中有人纷纷说起自己身边认识的精神患者,一名年轻女子似乎感同身受,长长叹了一声:“哎我父亲也是被害妄想症,他每天都怀疑楼上有犯罪分子,经常去踹对方的门,骚扰他们,我们只能把他关家里……每天让他吃药……这个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家里人怎么不看好呢。”
这么一拐,话题开始偏了。
警方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又高悬起一颗心,因为岳离歌还是打算爆炸。他们的目光齐齐落在还在对峙的两个人或者说三个人身上,神色各异,复杂极了,指挥组也在考虑要不要继续采取制服手段。
齐翎也咽了口唾沫,时刻留意这瞬息万变的形势中。
“你难道就不想看一下真实的评论区吗?没有任何人辱骂你,我们都真心实意关心你的那一个真实的世界。”
此话一出,岳离歌的动作停了,江雪律后续又念出了许多猫冬雪留言,随着他一条一条地念出来,驱散了岳离歌心中无数激愤,浇灭了毁灭欲。岳离歌像一条溺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不敢相信,在他孤独无助的时候,身边一直有人。
猫冬雪的话更给他身临其境之感,似乎在暴雨倾盆那一天,他冷得瑟瑟发抖时,有人撑着一把伞,劈开所有雨幕走向了他,急切地问他,你没事吧。
“看一眼吧。”
齐翎眼疾手快,掏出了手机,岳离歌不想看,可他抵抗的力气并不强烈。他看到了第一条后,他的手悄然从遥控器上移开了。
就在这时,江雪律忽然开口:“抱住他,给他安全感。”
抱住他???
齐翎呼吸都急促了一秒,可一种鬼使神差的冲动驱使了他,他立刻照做了。
这个举动似乎诱发了什么化学反应,又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头被猛地打碎了,岳离歌突然被抱住,他瞳孔大睁,似乎非常不适应,身体十分僵硬,僵硬了许久。
渐渐地,他那张苍白麻木的脸有了一丝轻松。
十分钟后,岳离歌彻底放弃了抵抗,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没有任何挣扎,警方一拥而上,将他制服。
警方没有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实在难以置信,好似他们派出了无数的警力,本准备花很大的力气去制服一头穷凶极恶、毁天灭地的野兽。可那头野兽,实际上只需要一点点善意,就能让他重新回归温顺正常。
这确确实实兵不血刃。
他们摇摇头,终于能呼出那一口气。
事后警方开会讨论,一致认为这场劝说中,那个拥抱简直是神来之笔。拥抱也是有技巧的,一些拥抱让人感到温暖仿佛港湾,有些拥抱却令人厌恶突兀。
所有人都知道岳离歌有多危险,隔着炸弹去拥抱一个危险分子,非常需要勇气。偏偏这个举动非常好,彻彻底底瓦解了坚冰。
也许同为父母双亡的人,小江同学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理解岳离歌。或者说,岳离歌需要的仅仅那么简单。
“血液测试做了没?”
“做了,我们从岳离歌身体里抽了一管血,经检验,确实有部分阿米替林和其他药物,甚至可以说,阿米替林超过了正常服用标准,在血液浓度里超标了。”
阿米替林是抗抑郁药。
这说明岳离歌一直在吃药,只是没有根据医嘱。
众人看到医检报告上的浓度,眼睛骤然收缩,这得是吃了多少?
齐翎回到组里,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让他无法释怀,“遭受了暴力,岳离歌他为什么不报警呢?”
他这样想,便也这样问出来了。
对讲机还没关上,江雪律便回答了:“岳离歌他不信任警方,这一点源于他的童年,他小学时候父亲遭遇车祸,那名司机肇事逃逸后没有下文,从此他家里的处境走了下坡路,这件事在他心里落下了心结。在他有限的记忆里,警方总是在扮演了一个姗姗来迟的角色。”
世界上少有先天犯罪人,大多数犯罪者源于后天的经历。
姗姗来迟……这句话让人呼吸都停顿了,胸口一阵憋闷,这不是什么指控,仅仅是陈述事实,无端端令人心脏一紧。
齐翎心情很不好受,一种酸涩的感觉蔓延上来。
这一次劝说工作,他本来抱着立功的心情来的,这一瞬间心思全淡了。他发现自己初出茅庐,都没为人民群众做出一点实事,怎么能邀功呢,这个世界上,明明还有很多类似岳离歌这般的人需要他去拯救。
岳离歌案,也给他这个新人警察上了一课。
这场本要轰动江州市的连环爆炸案,就这样以默不作声地结束了,全程没有惊动任何群众。
警用巡逻车,车上坐两三名身穿黑色制服的特警,他们神色肃穆,举止十分低调。他们面前的电脑屏幕,似乎在传输什么信号,设备播放着一个画面,他们似乎在密切关注着什么东西,随时掌控着什么动向,。
江州日报的记者眼尖地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左右看了一眼,注意到这辆车上所有装备齐全,明显是出一场大任务。
这一场人数众多的组织,一场低调无声的行动,一时间浮想联翩。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第六感敏锐的他们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下意识拿起了相机,想要捕捉一场大新闻。
偏偏下一秒,岳离歌就被人带回来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岳离歌乖顺时候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平常。记者不知道一场震荡江州的风波刚被平息,见到岳离歌的第一眼心下涌现失望。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难道是他们嗅觉雷达出错了?
第八十一章
许多记者在捕捉第一手新闻上总有一种特殊的敏锐性,堪比地震前的动物,能通过河流、空气等提前预知危险。
他们看到了全副武装的特警,直觉要发生什么大事,否则不会护目镜、防弹夹克、安全头盔、防爆护盾等装备将自己全副武装,黑色皮靴踩在大地上,传出一种肃穆,这阵势这场面不同于一般的巡逻专用。你说市局突然组织筹集人手,不是将要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记者们都不信。
耐心等了一段时间,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群特警和刑警只带回了一个面容平静,身材偏瘦的小伙子,让他们一颗心狠狠落空。
不可能啊!这么大阵势就为了抓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江州日报记者不信邪,他们认为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越是抓耳挠腮,就越想打探一些细节。
要是能挖出来,几期报纸销量就不愁了。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子走了过去,递过一张名片,装作很熟稔的样子:“贺支队长,虽然你们在执勤期间,我们能采访你们一下吗?我是江州日报的主编冯司南,这是我的下属陆采薇。之前在饭桌上跟你们张局相谈甚欢,没想到一转眼都过去两个月了,这时间过得真快啊。”
身边的女记者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贺队。
在场警员没接这张名片,生怕被缠上了,要知道记者笔杆子有多强,捕捉线索的能力有时候堪比福尔摩斯,贺远也道:“执勤期间不能闲谈聊天,这是违反规定纪律,抱歉了。请你们也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成年人都明白,这是委婉又直白的逐客令。
贺远心里冷嗤一声:还想拿张局压他,别提张局了,这是轰动省厅的案子,什么局来他们都守口如瓶。
被拒绝了,冯司南不死心,他还想打探一些内幕,被赶了也不肯走,一直站在外围。女记者也感觉气馁,她手痒没忍住,拿起相机想拍几张照片,心想事后回去研究一番。两名特警看到相机,第一时间护住了岳离歌。
明显不想让他们知道什么。
女记者发现自己除了两张高糊底照,什么都没拍着。
下一秒,她和同事看到特警车上,下来了一位穿着黑色大衣跟警察几乎融合为一体的少年。女记者摸不准少年的身份,难道是什么局长家的小公子?
看周围人重视的样子,她有预感,今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被掩盖了过去,这个孩子身份也不一般!一种敏锐的感知直觉,驱使着她拿起了相机,冲那个地方拍照。
没等她发出一声咔嚓声,女记者发现,身边的特警和刑警第一时间护住了那位少年的脸部特征,戴帽子的戴帽子,以高大身躯做盾,把她的闪光灯齐齐挡了下来。
这严防死守的阵势,比之前还大。
江州日报记者们狠狠吃了一惊。
想来这个年轻人一定身份重大!完蛋了,让他们抓耳挠腮摸不透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人群里那个少年看不清面容,他似乎没想到周边有记者,也是微微吃了一惊,不易察觉地偏了偏头,只能看到乌黑柔软的头发。
“小江同学,我们送你回去。”
秦居烈把一副护目镜戴在江雪律脸上,不动声色地将人带走,隔绝了外界所有闪光灯和窥探。
岳离歌案勉强算是落幕了,警局内部开了一个结案总结小会,与会人员众多,会议核心围绕两个重点。
一是庆祝案件告破,在短短几个小时内,警界自上到下行动力惊人,挽救了生灵涂炭的悲剧,甚至没有造成恐慌,影响力已经缩到了最小。不管过程怎么样,这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人人都有功劳,每个部门都要受到表彰表扬。
张局长抿了一口保温杯里的热水,拖长了嗓子讲话:“八颗炸弹现已成功拆除,岳离歌也被关押,这个案子太过于特殊,警局内部还要商量怎么处理。后续大家还要继续忙,去抓那些分散在各城市之间的引导者。”
现实中许多案件,一旦风波起,不可能简简单单收尾,有时候光收尾时间都要跨越半年。
好比火灾发生后,不是光灭火就可以,后续的一切麻烦,比如挽救损失,调查线索,吸取经验教训,防止案件再一次发生等一系列善后工作也同样是重中之重。
张局讲了老长一段后,才开始讲述第二个重点。
所有警员精神一凛,不敢再开小差游神,大家都知道,张局最喜欢先扬后抑,他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果不其然,第二个重点就是反省,反省岳离歌案的前后经过,为什么一个黑暗直播间就在城市尽头阴影处,不知道制造出了多少起互联网冤魂,却一直没有人发现!?说明网络监管渠道口存在巨大漏洞!
岳离歌案差点就成了当年李路云案的翻版,这两起案件都有相似共同点,他们全都是黑色网络操控在手掌心里、事后又随意丢弃的棋子。
这些人狡猾极端,乌鸦横跨八年才落网,黑色暗网直播间那群网友隐藏在网络暴力之后,差点也被忽略了。
小江同学说了,在原来的世界线里,刑侦组最后是以简单的网络暴力盖章结案,必须去反思!那些杀人犯他们选择杀人的手段各有千秋,动机也各种各样,不完整了解他们的平生过往,没有深入其中,怎么能认为这个案子简单,就此结案呢!案子背后深深纠缠的东西呢?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刑侦组的下周一交检讨上来!
还有指挥组先入为主的第八颗炸弹定论,差点导致行动小组崩盘,一个个也要去反思!写三千字检讨上来!
老局长唾沫星子乱飞,狂风骤雨般一顿输出后,这场会议才结束。
另一边江雪律也发现了。
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在那个光明艰难深入的互联网黑暗之地,信息都是匿名和虚假,偏偏他们通过网线聚拢滋生了一群怪物。现实中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尚且需要付出一些社交成本,可覆盖全球的互联网将成本缩到了最小,一些潜在的阴暗分子勾结成片。
他们混迹在网络上,开着各种主题的直播间,游戏人间以荒唐取乐。
如果说,爱德华案是暗网海洋之路关停后的余波震荡,那岳离歌案充分在告诉世人,在暗网组织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邪恶之人眼里,“李路云”是一个标准又可以复刻的模板,是可以被人为制造引导的。
他们心心念念想打破当年的记录,恐怕李路云是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个世界变得太快,和平需要有人坚守。
另一边,属于江州市本地的故事还有许多。
这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周末,旁人享受这份悠闲,不是选择跟亲朋好友聚会,就是去影厅歌厅消磨时光,再或者选择一趟说走就走的短途旅行。
一名年龄二十多岁的女子满身疲惫地从商场回了家,她没有朋友,也不敢在外游乐,哪里也不敢去,稍微离开三个小时就提心吊胆,因为她家中的情况有一点特殊。
她打开了房门,如果有人一进屋,一定会对屋里的景象瞠目结舌。
一个中年男人被绑着绳索,这根绳索没绑得太紧,只是简单束缚住了他的自由,将他困在这间房子里,只能走向厨房吃饭、在卫生间洗漱,在这方寸之地内,活动范围有限。
男人眼神清醒了,他看着自己身上被绑着的绳索,眼神很是受伤。
那苍老哀伤的眼神似乎在说,女儿,你为什么把我绑起来?
女儿受不了这种眼神,强行避开了:“爸!我今天去百货大楼,有一个精神患者跑出去,被警察带走了,我如果不拴着你,你也想被带走吗?”
她父亲发起疯来,那也是惊天动地、歇斯底里,不仅踢踹板凳,还将桌上的东西通通扫落在地,为此家里不敢再购买陶瓷,只能买摔不烂的塑料材质。
女子疲惫地收拾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来,先吃饭,然后吃药吧。”
女子熟练地下厨做饭,思绪有一瞬间飘远,她想起了百货大楼里那个小岳,那个年轻人看上去多年轻俊秀啊,可是他嘴里却一直在说炸弹,对明星海报宣泄不满,最后还哭了,一定是把海报当真人了。
很大概率有被害妄想症,如她的父亲一样。
女子长长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了脚步声。这栋楼房租便宜,就是有一点不好,隔音效果太差了。
中年男子警觉起来,那双清明的眼睛重新变得浑浊,状态躁动不安,开始大喊大叫,他嫌弃绳子束缚住了他,到处在找剪刀。
女子吃了一惊,“爸!你别这样!”
她真是受够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父亲老觉得楼上窝藏了可疑人员,经常去踹对方的门。
楼上的租户仅仅是两名年轻男子。
中年男人来回踱步,癫狂地大喊:“囡囡,楼上有坏人!我踹他们的门,是为了保护你!”
“别闹了爸!我们没有那么重要,全世界不会谁都想着害你和我!”女子强行咽下苦楚的眼泪。
这些年反复纠葛下来,她对父亲的感情又爱又恨,爱是她从童年开始拥有一个巍峨如山的父亲,将她捧在掌心里呵护备至,父亲在时,所有风雨都落不到她身上。
恨是这些年照顾病人日渐消磨的感情,她被拖累到将近三十岁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爱人,不敢成家。
相亲市场上,媒人一介绍,她家里有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老父亲,再出色的男人脸色都变了,礼貌地婉拒了她。
大家都说,父亲是你的累赘,你还是把他送到乡下吧。女子几度狠了狠心,每一次她的狠心在面对父亲佝偻的身体和像小动物般怯弱的眼神面前,泄气一般放弃了。
曾经楼道有一个住户提着菜篮子走过,一颗小南瓜落在地上滚了两圈。
她笑了笑,刚想调侃一句,“这年头塑料袋越来越不结实了。”还没反应过来,她父亲忽然冲过去,将南瓜扑倒在地,在街坊邻居震惊的目光中,发疯地对她喊:“囡囡快跑!这是手榴弹!爸爸压住了,你不会有任何危险,快跑啊!”
一个老头抱着南瓜的样子实在荒唐可笑,更别提他满嘴胡言乱语,硬说南瓜是手榴弹。
街坊邻居吓坏了,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看他们。她震惊地呆立在原地,感动之后又是深深的悲哀,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
“爸,你别这样,你再这样发疯下去,迟早会被人打死的!”她能感受到,左邻右舍对他们的忍耐力越来越低。她担心自己哪一天不在,父亲会出事。
楼上的住户,两个年轻混混发现楼底下又传来了大吼大叫,烦躁地拨了拨鸟巢般的头发:“那个精神病老头还挺敏锐,他发现了,要不要做掉他。”
其中一个混混,眼神狠辣,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另一个人面色犹豫:“再看吧,反正他满口疯话,也没有人信他。”连他女儿都不信他,这种人吵是吵了一点,也没必要专门出手。
又是一个寒冬凛冽的冬天,周眠洋陪自家姐姐来墓园扫墓,墓园的气温比市区要低,更别提前一天还下了一场连绵的小雨,寒气入髓冷得人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寒风吹拂着纯洁的百合花,几乎把娇嫩的花瓣冻伤了,墓碑冰冷,上面是一张年轻男子照片。
一个漂亮的女孩抱着一束百合,她长得极美,眼瞳却死气沉沉,好似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偶,或者是一具行尸走肉。
她在墓碑处献上了花,两行热泪滚了下来,心脏撕裂一般的疼痛。
周眠洋心里难受,他很想大声说一句:“姐!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一直停留在过去!你换一个人爱不行吗?”
可惜漂亮的女孩听不到了。
她的灵魂,早从那一天收到噩耗开始就死了。
世间最沉重的感情,唯深爱之人被迫离别而已。她心底有一座坟墓,用来埋葬所爱的、挚爱的人。
周眠洋发现劝不动了,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紧紧瞪着照片上的男子,他承认这个男人很优秀,很值得被爱,可是他的死亡简直像是一场噩梦,传回国内后,直接带走了他姐姐的灵魂。
他姐姐才二十二岁啊,在这么年轻,正值最美的年纪,成了一朵枯萎的花……随着时间进入凛冬,周思曼的精神状态日渐下滑,周眠洋总担心,再这样下去,他姐姐恐怕会出事。
百货大楼里,那张明星代言人海报无疑是吸引人的,林修杰穿着舒适温暖的最新款冬衣,对每一个路人释放笑容。
他的容颜俊美,笑容爽朗又引人注目。这是一张无功无过的代言照片,在今天上了热搜。
经纪人走了过来,表情难看:“修杰,你上热搜了!”
“什么热搜?”沙发上的男人诧异地抬起头,他记得公司这几天没有安排营销工作,难道老天爷白送他一个热搜?
“一个神经病对你的海报大吼大叫,有人扒出来了,说你的粉丝曾经网暴过人家,老板喊你约束一下你的粉丝。”
虽然说黑红也是一种红,路人缘太差了也不好。
“什么鬼!”这种热搜白送给他也不要啊!林修杰拿出手机一看,俊美脸色狰狞起来,“既然警方都说那人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对我的海报发疯,真是晦气。约束粉丝,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们是为了维护我才去骂人,我爱她们还来不及,才不会约束她们!”
林修杰发了一通火后,摔掉了手机。
经纪人想了想也认为没毛病。
明星这种职业好比高级橱窗里光鲜亮丽的商品,一旦坠入凡尘,纡尊降贵地向人道歉,就流入俗气了,想必广大粉丝宁愿林修杰不道歉。
更不用说,粉丝都是砸真金白银的衣食父母,广大路人却只是一群站在道德高地的纯看客,风波散了就不在了。这两者的分量,谁重谁轻还真不好说。公司不如借着这一次热搜的机会,卖一卖惨,再提纯一波粉丝含量。
“你也别玩了,赶紧多写几首歌,你刚出道时可是以天才歌手人设杀出重围的,近几年沉湎酒色,都没有几首像样的歌,外界都说你江郎才尽了,这像话吗?”经纪人处理完这次热搜事件,一转眼发现林修杰又在打游戏,气不打一处来。
“等等,你在干什么?海洋之路不是关闭了吗,你哪里来的渠道?”经纪人脸色一变。
原来仔细一看,容貌俊美的男子慵懒地倚靠在沙发上,他撑着手臂,一片朦胧的白雾中,他在吞云吐雾,神情陷入迷幻。那并不是香烟。
“你不是想我写歌吗,我在找灵感。”
经纪人摇了摇头,实在受不了,心想:林修杰微博粉丝足足有一千多万,那些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哐哐锤大墙的粉丝,八成不知道自己粉得要死要活的男人,背地里是这副德行,甚至完全是一个游走在道德和法律边缘的法制咖。
律师事务所中,一个少年紧张地扣住双手,他对面坐了一个男人。男人身穿一件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额头略带纹路,面容儒雅,袖子往上一截,露出手腕处价值百万的名表。
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是精英气质。
如果从他的办公桌上抽取一张白色镶钻名片,会发现他的名字叫晏沉,江州市律师界金字塔的顶级人物。他有一句流传甚广的专属名言,“穷人卖房子也付不起我的律师费,我只为有钱人辩护。”
他漫不经心地接受这个少年的求助,只是对方一开口,就让他反射性停了动作。
“晏律师,请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孙楠宸心里揣着事,难免有点紧张。
晏沉回头,推了一下脸庞上的眼镜:“孙少爷,我想这显而易见。”这就跟问修空调师傅你在从事什么工作的那个段子有异曲同工之妙,精明的律师很怀疑这群有钱孩子的智商。
孙楠宸也反应过来了,暗骂了一声自己问了句屁话,他哈哈干笑一声,“既然如此,晏律师一定很懂法律吧……”
不对,怎么越说废话越多。
“是这样的……”孙楠宸咽了一口唾沫,谨慎地开口:“我有一个朋友,他没有人脉,就托我来问问,寻求一个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