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曼以为自己幻听了。等确定一切后,她心脏撕裂般的疼痛。那一天所有人都看到她哭了,崩溃大哭。
她哭得很伤心,泪水从脸颊流淌滑下,看上去楚楚动人。
很快,大家都知道了系花的男朋友死了。
为什么而死,因为系花实在太任性了,扬言要闹分手。男朋友焦头烂额之下,赶回国想要挽回这段恋情于是遭遇不幸的事故。大学里什么说法都有,闹得沸沸扬扬,说男朋友有多痴情,周思曼有多么任性,逼得男朋友不顾雷雨天气,毅然决然选择了一趟危险系数极高、服务也差的航班回国,落了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从那一天起,无数流言蜚语起,周思曼的口碑斗转急下。
几辆警车还在公路上,因为手头没有要紧的事务,回程时跟大部分车流混在一起,必须通过检查站。
救护车上是跳海险些溺亡的患者,走急救通道,一路畅通无阻,先警车一步抵达了医院。周思曼的亲朋好友陆陆续续收到了通知,知道对方居然想要轻生,一个个都炸了,纷纷来医院探望。
“曼曼,你在做什么!?你糊涂啊!”
“人死不能复生,外面那些话说的再难听,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啊,曼曼,你这样放弃你的性命,对得起天堂上的詹云吗?”一个二十出岁的姑娘坐在病床边,拉着周思曼那骨瘦如柴的手,温声细语地劝说道。
这句话似乎有效果,本来如傀儡般麻木的女子,眼睛里慢慢有了一点神采。
周夫人赞赏地看了许薇薇一眼。
女儿这群朋友中,还是薇薇最能说会道,说话永远一针见血,能说进旁人心坎里。虽然这个事实让周家人疲惫,奈何女儿连遗书都写的是詹云,如今唯一能唤醒对方生存意志的也只有詹云。
许薇薇一抓就抓中了要害。
另一边,两名警员赶到了病房,他们拿出了部分物品,周夫人都很熟悉,有女儿皮包、被丢在山崖上的黑色外套、那一双鞋子,全部装进透明证物袋里。
他们让周思曼确认这些东西,并例行询问:“周思曼小姐,请问这些都是你的东西吗?这封车窗上的遗书是你亲笔写的吗,你是意愿轻生的吗,没有人逼迫或者诱导你吧?”
有一些案子表面看上去属于个人轻生、丧失生活意志不想活下去了,却不排除有一些诱导性因素。
比如曾经有一个旅游团,跋山涉水来到一座山峰,集体手拉手跳下山崖,事后警方千辛万苦才追踪到一个黑暗直播间。那个主播自称是疗愈师,背地里却用催眠和心理学话术,播放一些歌单,引导一些心理抑郁的人走上毁灭歧途。
有过许多前车之鉴,为了保证案件的完整性,警察必须认真调查轻生背后的真正原因。
而有什么真正原因,从当事人嘴里说出来更直白呢。
车窗上的遗书也被警方拍下来了,作为证据链的一环,毕竟这车窗上衬着白雾用手指写下的遗书,稍微风吹日晒一下就会消失,必须赶紧拍下来留证。
“詹云我爱你,我下去陪伴你了。”从这两行遗书内容看,案件就是一场再简单不过的殉情案,爱得太深了。
听到诱导这个词,人群之中有人眉心跳了一瞬,逐一端详那些物件,发现没有一个东西后,那颗堵在喉咙口的心慢慢放下来。
周思曼强行撑起身体,口气虚弱地回答警察:“对,遗书是我写的,都是我的东西,我是自愿想要结束生命的……”
这些话,家属们早已经知道了,乍听之下还是气得不行,身体直哆嗦。
那这个案件就没有任何疑点了。这名警员做好笔录,劝了几句不要哀毁过度、丧失生活希望等话就离开了。
许薇薇坐了片刻,一颗心逐渐平缓。
不过她还是要确认了一下:“曼曼,你的手机呢?”在场众人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警方的证物袋里没有手机。
周思曼那部紫色手机,大家都知道。
对方和詹云远距离恋爱期间,那部紫色手机永远不离手,自然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警方将现场物证搜集完毕,确认当事人平安无事后,所有东西归属权没有问题,都会选择物归原主。
周夫人拿起女儿的大衣,翻出口袋找了一找,没找到那部紫色手机,只能放弃了。当时所有人一门心思都在人身上,人最重要哪里顾得上一部下落不明的手机。
“也许掉海里了吧。”周夫人喃喃自语。
大海广袤蔚蓝,掉进去一个什么东西,估计回不来了。反正就是一部手机,人命重要还是手机重要,这完全不用说。
那太好了,连罪证都湮没在大海里。人群之中,一位姑娘悄悄低下头,勾起了嘴角。
警察走后,轮到医生走了过来,其中一名医生对周思曼并不陌生,他一张口就十分严厉:“周思曼小姐,你的身体很糟糕,肺部进水,如果不是警方及时抢救,你真的回不来了!情况有多危急,你心里应该清楚!”
一听这话,周夫人回想起一个小时前的惊心动魄,悬崖上空无一人的场景,一个没忍住,伸手捂住脸,指缝流出泪水。
周思曼垂眸,她清楚知道,可她本就是为了寻死……
见她油盐不进,医生低头,发出长长一句叹息,好好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迈不过去那道坎儿,将自己折磨得体无完肤、日渐消瘦。放下这种事说得轻巧,嘴巴一张似乎就能做到,如果人真的能乐观豁达,世界上便没有烦恼了。
医生转头询问周夫人:“我给令千金开的药,她是否好好服用?”
周夫人擦掉眼泪,轻轻点头:“有的,她一直都在用,只是……没有任何好转。”
今天早上女儿朝她微笑,她还满心欢喜地以为对方走出来了,谁知道转眼给了她一场痛击。
“真的有按照医嘱好好吃药吗?那怎么会没有效果。”医生不敢置信,周思曼在噩耗传来后的两个月内不断消瘦下去,确诊后,他给周思曼开了两种处方药,一种主治抑郁,另一种治疗失眠。
现实中也不是没有药物无用的人,可或多或少会起到一点作用。多少患者生活太过痛苦,全靠药物熬过去。
见医生还想深究,许薇薇站了起来,转移话题道:“医生,你再给曼曼开几种新药吧,这一次我会全力监督她吃药。”
她的发言,换来了几双赞许喜爱的目光。
“那就交给你了。”医生果断去开药了,周思曼的病情太严重了。
“曼曼,你要听话。”许薇薇目送医生离去后,重新在病房边坐下,她两只手将周思曼的手拢在掌心里,看似想用自己的体温,传递一些温情过去。
周思曼眼神空洞、无悲无喜,仿佛一尊冷漠的雕像,根本无所谓一切人体的温度,她没有任何反应,无声地辜负她的好意。
周夫人歉疚地看了许薇薇一眼。
许薇薇笑容温婉,似乎并不介意,实则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她凝视着周思曼憔悴的脸庞,心中悄然流淌出愉悦的笑意。
眼前这个姑娘实在完美,即使心病缠身,患了抑郁,黑如绸缎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她依然看上去精致无双,皮肤如同白玉般细腻。
有些人天生就得天独厚,她抑郁前开朗爱笑,旁人都说她是太阳。她抑郁后,气质变得淡雅,大家又说她安静娴雅、人淡如菊。
可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还不是被我玩弄在手掌心里,骗得团团转。人生存在天地间,体内组成不仅仅皮囊血肉,还需要一股精神气支撑。
可周思曼已经没有精神气了,她在最美的年龄里,成了一朵日渐枯萎的花朵。
“阿姨,曼曼是不是又瘦了?”许薇薇口气轻轻,似乎怕惊扰了什么。
“是啊,之前瘦了二十斤,这一次又瘦了。”周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眼睛有点红。
本来是中等正常的体重,如今瘦得骨架嶙峋,更显眼窝深陷、神情忧郁,充满了病态美,真是太可怜了。许薇薇垂下了眼睛。大家以为她在感同身受,唯有江雪律知道,她在笑,皮囊之下是恶魔的微笑,令人心颤。
坐了一段时间,眼看着天色已晚,亲戚朋友纷纷提出告辞,许薇薇也是如此。
“阿姨,我们还有事,必须回到学校。我们改天再来。”许薇薇礼貌地提出告辞,周夫人还不知道她的真面目,送了送她。
这一路送到了一楼。想到女儿还在病房里,周夫人才匆匆折回。
许薇薇见人都不在了,心满意足地笑了。
计划出了点意外,不过万幸的是手机没了,估计掉入大海里找也找不回来了。唯一可惜的是,警方效率太高了,来得太及时了,怎么那般正好,把人抢救下来,出了点让她措手不及的变故。
不过……周思曼没死,这也许是一场天意。
周思曼第一次轻生未果,周家人绝对不敢再放松警惕了,很难再蛊惑第二次。
想到自己空空如也的钱包,许薇薇心想,或许A计划不管用了,她能采取B计划?她拿出一部手机。
她旁若无人地走出去,中途差点撞到了一个小护士。小护士扶正了晃荡的药瓶,连忙道:“对不起啊女士。”
许薇薇本来没当回事,直到她看清楚小护士粉色口罩下那张半遮半掩的脸,长睫毛、白皮肤、鹅蛋脸,这个小护士还挺漂亮,她瞬间就不高兴了。
她抿了抿唇,眼神很冷。
她决定了,采取B计划!
许薇薇回到了江大,宿舍里的人早就想知道内幕了,见她回来,纷纷围了上来,“薇薇什么情况,周思曼真的轻生了?她真的那般痴情?我早就听说了,她给男朋友在青竹园买了墓,在一个视野很好的地方,还立了艺术碑,提了许多深情的文字,一场葬礼下来花了几十万,每周还去献花。”
痴情的人傻,可大家听到这件事后,敬佩感油然而生。可能是潜意识,大家都认为傻子不会伤害自己,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反而能更加客观看待此事。
这时候大家都开始羡慕那个詹云了,人家虽然死了,可化成了一抹月光,久久停留在美女心中。
许薇薇故作叹气,“是的。”
那一场葬礼,她也知道,她当时还出席了,见到哭着流眼泪的周思曼,她心情起伏不断,周家比她想象中还财大气粗,为了一个死人,居然舍得掏出几十万……她伪造的太平洋航空公司银行账户还收到了一笔钱,周思曼知道大海茫茫,可她希望航空公司能尽全力打捞尸骨,所以打了这笔钱……她伪装的詹云父母,也收到了一笔不菲的抚恤费……
早知道如此……
“詹云”也许可以晚死一点。
可惜没有早知道。
不过没关系,周思曼活下来,还能继续使用。
她努力研究周思曼的性格弱点,经历了詹云事件后,周思曼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她也过了为爱情飞蛾扑火的年龄,她变得敏感脆弱,情感释放注定变得保守内敛。
这时候新的对象,不能是詹云那种热力四射的,最好是成熟稳重的,比她大上五六岁的疗愈型男性,温柔又贴心,充满亲和力,能慢慢治愈她情伤的类型。
怎么初遇?
詹云是一不小心加错了好友,那这个暖男,就最好是一不小心打错电话吧。
仅仅是思索片刻,一个全新的剧本跃然心底。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会比第一次更有把握。
就在这时,一辆警车驶入大学里,警笛没有长鸣,可那红蓝颜色的灯放射出的光芒,依然照亮天际,更打破了大学冬月的宁静。教学楼里无数人好奇地探出脑袋,“警察来干什么?”、“今年第二次见到警车了。”
“是要抓教授还是学生?”一个男生没心没肺这样说,同伴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捂住他的嘴。
这场动静很大,埋头完善这个剧本的许薇薇吃了一惊,眉心狠狠一跳,她正下楼就被人拦住了。
“请问你是许薇薇吗?”一名女警来到宿舍楼下,亮了一下警官证,“有一起涉嫌诈骗的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
这句话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就这样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走了,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太过锐利,如芒刺背,许薇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惊慌失措,扬起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距离周思曼轻生未果之后,不过一天多的时间。没有其他原因,只是那部充满了罪证的紫色手机,交给技术科的人紧急恢复后,在家属的默许之下,里面的东西大白于天下。
另一边,孟冬臣还想问treasure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什么叫我的信息和照片被人盗用了?
孟冬臣满脸的茫然,好在很快不需要江雪律答疑解惑了,他收到了警局的电话,传唤他往江州市警察局走一趟。
孟冬臣暗骂了一声,只能穿好西装,叫管家备车,自己亲自走了一躺。不过去警察局前,他先去了青竹园这个他从未涉足过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豪华墓碑,自己的照片赫然在上。冰冷的墓碑下,摆满春天般花团锦簇的鲜花,寒风卷着小旋儿路过,一点尘埃也没有。
看得出,为他建立墓碑的人,对他很好,这是一场风光大葬。
可这一切无异于一场暴击,孟冬臣要崩溃了,自己什么时候死了?他从没想到,自己这张脸在许多人眼里已经是已死之人了。
他差点没被刺激得背过气去,片刻后,他沉下脸对一脸见了鬼的墓园看守人道:“这个葬礼办了多少?我出双倍,赶紧给我砸了!”
“treasure,你还是告诉我吧,发生什么事了?”孟冬臣没忍住,还是拨打了这一通电话。
江雪律这一回没有谜语人,他说:“孟先生,这是一场长达多年针对某个人精心编造的情感骗局,你是无辜的受害者。”
第八十六章
孟冬臣在外网上有一个账号,绝对没想到,自己的照片和在国外事迹被人一一搬运了。
那一年他二十岁,他不是什么明星网红,没有任何偶像包袱,在那个账号上他有旺盛的分享欲,除了自己的照片,他还发了自己的留学生活,偶尔晒一下自己做菜、运动锻炼、日常社交的照片,自己做好人好事的心得体会。
随着他回国后,这个账号便停用了。一个被主人废弃的外网账号,赫然成了最好的冒充顶用工具。
这些素材,都一一转变成了丰富的养料,填充丰盈了“詹云”这个人物的血肉,被人拿去诈骗。对于这些,孟冬臣一无所知,所以他也在自己二十七岁那年惨遭身败名裂。
他发现自己的照片登上了江州日报,上面被冠以“诈骗犯”的名称,那个时候受到的刺激,不亚于今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周家人来到了警局,因为江雪律那句话,“报警吧,罪名是诈骗。”周家人一脸茫然无措,没有中途去医院,而是跟着警车返回了警察局。
警车在江州市警察局的停车场停下,周家人也下车了,脸上还是没有回过味来,什么叫“残酷的真相”、“这个詹云我认识,希望你们不要迁怒他”。
周眠洋没什么顾忌,他悄悄把江雪律拉到一边,“阿律你实话告诉我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跟詹云生前认识?”
周眠洋性格有点急,一路虽然安分坐在警车后车座上,看上去平静无波,实际上心里如同烙饼般翻来覆去,一颗心就像猫爪子挠一般。
“你姐姐的案件有疑点!”江雪律也不瞒他,直白相告。
“有什么疑点?”十六七岁的少年眉宇闪过一丝困惑,周眠洋动了一下脑子,“难道她是被推下去的?可我们赶到现场时,没有第二个人啊。”
好人对于世间险恶的想象力总是十分贫瘠。
江雪律认为这场真相十分残酷,无论对当事人还是受害者家属,他口气低了下去,“如果我说,那个‘男朋友’有问题呢?”
周眠洋脸色剧变,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难道……
江雪律见他醒悟过来,点了点头予以肯定,又道:“不止如此,你姐姐为了詹云而死,一段跨越大洋彼岸的网恋为什么那般刻骨铭心,你想过没有?”
周眠洋不甘不愿道:“那个詹云人很好,我也深深佩服他,我姐姐迷恋他理所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为她死了,所以我姐姐受不了打击,选择抛下亲人为他殉情。”
作为被抛下的亲人之一,周眠洋实在不愿意承认这种事,仿佛一个家里的亲人放在天平上,都无法跟一个男人抗衡,这种滋味很难言喻。
“实际上不止如此。”
“也许是因为詹云死了吧。”周眠洋推了一下黑框眼镜,他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却要为这种感情的事绞尽脑汁,“电视剧里不是说了吗,死了的人才会被深深怀念,蚊子血变成朱砂痣,白米饭变成白月光,再加上我姐姐情窦初开,很容易把感情看得太重。”
也许是死了,詹云才化为一抹皎洁的白月光,让他姐姐的灵魂随着这份情殇被抽干。受害者家属、警方每一个人都这样深信不疑。
实际上,这个案子看上去很简单,不过也没那么简单。除了这些警方和家属都能想到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幕后推手。
周家人还在警察局里茫然之际,坐在招待室里喝茶,茶水喝到一半,他们忽然见到了一个人。
该怎么形容这个人呢?
他头发挺时髦,身穿冬季款的长风衣,走进来头发被寒风吹得微乱,看上去是一名十分英俊的青年。当对方慢慢转过头时,周家人无一例外打翻了手里的茶盏,如同青天白日见了鬼一样惊悚。
对方赫然是已经死去一年多的詹云!
对方从照片里走出来了。
周家人不是傻子,脑中一根弦崩断后,当下明白了一切,他们目眦欲裂,狠狠踱步过去,一个没忍住破口大骂:“啊啊啊詹云你原来没死,你把我闺女骗得好惨啊!”
其余人上去揪他衣领:“你难道从头到尾都是在骗她吗,你知道,她为你做了什么吗?她为你的死愧疚抑郁了一年多,今天去断魂谷跳海自杀了!”
江雪律口中的“诈骗”,原来是这个意思!他们明白了!这一刻周家人恨不得啖其血肉。
孟冬臣,也就是詹云,他面皮气得泛红,烦躁地暗骂了一声。
他深吸一口气,耐心解释道:“你们认错人了,我姓孟,不姓詹。”
眼看一场流血冲突将要发生,江雪律挡在他面前,孟冬臣见了他跟见了亲人一样激动,“treasure,你要帮我解释清楚!”
一开始江雪律走过来时,他的面孔逆了光,让人看不真切。
随后孟冬臣似乎想起了什么,挑起一双眉,走到不逆光的角落,目光紧紧盯着,认真打量江雪律那张脸,脸色微微一变,口气咬牙,“treasure,你跟我想象中不一样?”
今天江雪律没有戴口罩和棒球帽,取代的是他穿黑色羽绒服,在警局明亮的灯光下,在他的视野之内,露出那张头发乌黑、轮廓俊俏优越的脸,那高挺的鼻梁和白皙的下颌,彻彻底底暴露。
“你年龄二十了吗?”孟冬臣几乎绷不住冷若冰霜的表情。他跟treasure一向是称兄道弟,互相欣赏,谁能想到这份欣赏隔了足足八岁。
江雪律也丝毫不介意孟冬臣的打量,“孟先生,我现实中姓江,这个不是重点。”
对我来说这个就很重点!孟冬臣想说。
而他脱口而出的那个“treasure”,周眠洋也听到了,少年陷入了同样的茫然,“treasure?阿律,为什么这个孟先生叫你treasure?是我理解的那个treasure吗?好巧哦,我昨天看了一期真人秀,那个treasure嘴里说的是外国话,不过声音确实跟你有点像,我还以为是巧合。”
周家人除了周眠洋不怎么上网。
周眠洋也是海角论坛的常客,treasure动手揭露的两个案子他都看过了,treasure广大关注者中就有他一个。他对那个疑似黑客,披着神秘低调的外衣,来去无踪的treasure心生喜爱,结果今天就被人敲了一棍,脑子里嗡嗡作响,旁人告诉他,在前段时间做出轰轰烈烈事情的那个treasure,疑似他的发小。
今天接收的信息量太多,他必须得捋一捋。
不妨碍,周眠洋心里涌现了跟孟冬臣同款微妙复杂的心情,他瞬间顾不上别的,只瞪着眼睛:“阿律,你解释一下!”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秘密!
“事后我在跟你说。”
另一边,这个时间点是5:15pm,不出意外的话,眼看着要下班了。难得正常上下班,不用熬夜,手里也没有案子,刑警支队的人还挺不习惯。
除了要轮值的人,其余人正常交班了。
这时候他们听说小江同学来了,大家第一时间瞪大了眼睛,他们就说嘛!怎么可能正常上下班,果然有案子在等着他们!
众人屏息凝神,等着小江同学走进他们这层楼。
结果风尘仆仆的一群周家人,被安置在接待室里,两名警员泡茶接待了他们,愣是没有上楼。
其实这才是报警的正规流程。
秦居烈还好,手翻资料的动作停了片刻,蒋飞一大把年纪了,依然有点沉不住气,他抓了一把头发:“不对劲啊小江同学出手必定是刑事案件……不是,这楼上空气有点闷,我下楼抽根烟啊。”
他随手揣了一包早已干瘪的烟盒进裤子,连打火机都没带,装模作样地下楼了。其余人也随便找了一个借口,纷纷撤了。
接待室里,孟冬臣的后出场,早已人仰马翻,两名警员不了解什么情况,哪里能眼睁睁看到警察局里爆发冲突,赶紧一个继续笔录,一个负责劝架,将他们分开。
见到这种激烈万分的情况,刑警队的成员,假装拿着马克杯和保温杯进来倒水,实际上早竖起了四五双耳朵。警局里饮水机是那种老掉牙到早该淘汰掉的红蓝色立式款,换言之,热水有限,想要等下一波热水,得等红灯跳转慢慢烧,普遍要等个十分钟到十五分钟吧。
没耐心的,一般想喝热水的早就骂了。
可这群刑警却不慌不忙,拿着保温杯就在门口杵着,一副天荒地老的架势。
一个两个也就算了,人数多了,三五成群,笔录员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蒋哥,这里没热水了,去隔壁接吧。”
“……没事,我就在这里等着,隔壁也没热水了。”
“是吗?可能是桶装水没换,我这就去换。”这名小警员老实巴交,正准备放下笔录本出门,蒋飞一个手快步拉住他,“水这种事不重要,没看人民群众心里火急火燎呢,你快点给人家登记了,我们正好也没下班,赶紧给处理了,是什么案子?”
“噢噢,那个家属报案说的是一个很简单的轻生案子,未婚夫在一年前死了,一个年轻姑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选择要跳海自杀殉情,被海警救下来了。”报案单上登记了当事人姓名、案件性质和前因后果,让人随便一看都一清二楚。
乍听之下,这个案子确实很简单。
普通的轻生案件不归刑警队管,刑警队负责的是刑事案件。
蒋飞想了想,伸出手摩挲下巴,不可能啊,小江同学不是犯罪之眼吗?按理来说,对方眼里应该看到了犯罪才出手。
果不其然,笔录员下一秒话锋一拐道:“不过小江同学说,这个案子另有隐情,涉及什么诈骗。”这种当事人家属跟报案人各执一词的情况,比较少见,甚至周家人来报案都是一脸茫然,似乎没想过女儿轻生需要报什么案,所以分开来记笔录。
刹那间一切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自杀案变成诈骗案,还涉及了人“死而复生”、教唆引导自杀、网恋诈骗等等。暂时不明白前因后果,不过这一瞬间,所有来接水的警员们恍然大悟,果然啊!他们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秦居烈也下来了。
男人皮鞋踩在楼梯上,发出沉稳有力的声音,走廊处有回响,这个季节天色暗得快,警局的白炽灯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他侧脸如雕刻般鲜明深邃,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江雪律本来正在喝茶,精致的茶盏里是碧波荡漾的茶水,少年人捧起杯子慢慢抿了一口,不敢多喝,仅仅润湿嘴唇的程度。
这个点已经不早了。
多喝两口今天晚上就要失眠了。
茶水散发热雾,随着少年人凑近,那一缕氤氲的白雾蒸腾而上,模糊了精致的五官,也浅浅濡湿了浓郁的睫毛。然后在这片白雾中,他似有所感般抬头望去,看到了那道沉稳颀长的身影,两人目光相撞,江雪律心脏微微一停,以为是幻觉。
杯子放下后,白雾消失,果然不是错觉。秦警官确实站在他面前,还叫了他的名字。
江雪律摩挲茶杯,忽然感觉这个釉白茶杯秀气可爱。
在争执过程中,案件被受理了。
周家人认定孟冬臣是诈骗,江雪律说:“他是无辜的,他根本不认识周姐姐。”这个时间点案件刚受理,包括受害者家属、刑警队和孟冬臣,或者说包括在医院里的周思曼,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想不到破局的关键。
“所有罪证都在那部紫色手机里,一旦成功解锁那部手机,所有真相都会浮出水面。”技术科果断接受了那部被打捞上来的手机。
“交给我们吧,这个进水太严重了,恢复它需要半天,大概率会恢复个八成。”李纯隔着证物袋,试着操作了一下。
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
在江雪律所看到的未来片段里,在多年后的某一天,周家人总算接受了女儿死亡的事实,他们把女儿的墓选在了詹云墓隔壁,希望在这绿水青山的包围中,这对爱侣能在天堂重聚。
结果没想到,在一次机缘巧合中,周家在人群里看到了“詹云”,一个没死的詹云。一个早已死在飞机事故里、机毁人亡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呢?这个事实让周家人感到震惊,终于缓慢意识到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