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江雪律话还没问完,周眠洋心有灵犀地撑起下颌,眨了眨眼睛:“老师问过了,我没说你在睡觉,我说你中暑了。老姚还问,要不要抱你医务室,我说你去过了,还喝了藿香正气水。哎你不知道,老姚看你的眼神太肉麻了,简直是柔情似水,全程还一直在拍你肩膀。”
班主任什么时候来的?
还拍了他肩膀?
江雪律摸了一下左肩,可能是他睡得太沉了,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连有人来过都不知道。
也是这时候,江雪律才发现,窗外这不是黑夜,而是阴云积聚,白昼变成了黑夜。窗外草木全部模糊了,透出阴冷的轮廓,轻盈的帘子被呼啸的风高高吹起,拂过少年的脸。
天色怎么会变得如此快?
班级里陆陆续续有人苏醒,大家惊慌失措:“惨啦!!!看天色要下大雨,怎么办我没带伞!!!”、“我得赶紧给我爸打电话,让他放学来接我。”
周眠洋喜欢看小说,他看了教学楼上空暗沉的天象,天际浩浩荡荡的乌云翻滚涌来,盘旋在城市上空,如同一个自带风浪的漩涡,口气顿时很兴奋:“这好像世界末日啊!!!”
是很像。
江雪律收回目光,早上他才感到阳光普照,到了下午十分阴冷,这温度下降太快。
“别说什么世界末日了,真世界末日了咱们学校也不会停课。”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话音刚落,下一秒学生们情绪直接兴奋了。
他们尖叫——因为教室里忽地黑了,所有电灯齐齐熄灭,整栋教学楼齐齐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惊呼声。
高三班级那里动静最大。
姚老师本来在办公室喝茶,停电的第一秒他反应极快,他坐起身子,脚步匆匆地折回班级里:“同学们不要慌,应该是停电了,班长!沈明谦你快去教务处找主任拿蜡烛,大家坐在教室里不要乱动。”
沈明谦应了一声,他利落地起身,小心翼翼地摸黑,没碰着同学的桌脚出去了。走廊外一片嘈杂。
天色很黑,停电的教室里,谁也看不清谁。
姚老师说:“大家等着啊,不要害怕!”
老师还极力安抚情绪。
所有人都感觉很刺激。江雪律发现有人抱住自己的胳膊,说学霸我好害怕。
是封阳。
这一米八的男同学估计有什么黑夜恐惧症。
江雪律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他很有同学爱,连忙说:“别怕。”
周眠洋也很兴奋,他抓着江雪律的袖子上蹿下跳:“阿律,如果我们的世界是一部鬼打墙无限流小说,去取蜡烛的同学就回不来了,得去第三个第四个。”
“别乱说话。”
去取蜡烛的可是沈明谦。
“阿律,你看外面的树,晃动起来像不像人的影子!”周眠洋唯恐天下不乱乱,江雪律看了一眼窗外婆娑的树影,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一棵棵树被无情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
楼下的车棚也挡不住这飓风,不知道是谁的自行车倒了一地。又不知道是哪位老师的电瓶车,因连锁反应发出敏锐的鸣叫,吵闹不止。
像极了警务系统内部一种蜂鸣的警报声。
江雪律看着这一幕,陷入了沉思。
不是他的山地自行车在里面,而是他看到了一幕——冷清灰暗的走廊里,灰白色的建筑中人群乱作一团,其中有几个人在跑。
他们越跑越远,老天爷似乎给他们插了一双双翅膀。
他们畅通无阻,他们翻越了高墙——这是什么场景?江雪律闭了闭眼睛,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因为片段中的天色也是这般昏暗,他看不清所有的建筑。
等到他努力适应黑暗。
江雪律才看清了整座建筑群的全貌,那是一层层五六米高的白墙。高墙之上一片密密麻麻的铁栅栏,寻常通着滋滋作响的电流,给予着某种生人勿近的危险警告。
这一刻,电流全部熄灭。
张牙舞爪的设备,失去了震慑人心的能力。
监狱里,张如英心也很急,他的警靴踩在淅淅沥沥满是雨水的走廊上,为什么,本来上边没有通知的,结果突如其来的气象变化,让群里乱作一团,消息不断弹窗,最后直接开启了全群禁言。
作为一名狱警,他早就很习惯了工作群里各种通知,什么“备勤人员请勿关机”、“紧急会议”、“确保在岗在位”、“收到请回复”、“一级响应等等”。
他只需要保持手机通畅,并及时回复“收到”。
结果今天群里通知,要提前开启一级防范封闭勤务,全体响应。这是一种管理模式,即为了确保监狱安全,防止囚犯暴动或者逃跑,采取最高级别的安全措施。
本来这个通知要过几天才下发,现在提前下来了,他们内部人员都来不及回家一趟,通知家人和拿换洗的衣物。
张如英家在本地,这个通知下来,来得太过突然,他是没办法临时赶回去了。
“怎么会这样?”
“哥你没看新闻联播吗,台风过几天要登陆了。”一名小警员顶着湿漉漉的制服跑过来,每一步奔跑都有鞋子内部积水晃荡的声音。
江州市沿海,每年台风都要登陆,不一定经过。
“台风还没登陆就那么大动静,真登陆了还得了?”要知道蓝泊山监狱今天都断电泡水了。
“这是特级强台风,哥你别说了,我也不是学气象的。赶紧的吧,今天任务提前结束,赶紧把人锁号就寝。”
“监狱长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电?”
“监狱长说市区一个小时以后,监狱两个小时,高压电路已经在修了,某些平日高负荷用电地区会慢一点,等一段时间后再启动备用电源,让我们在封闭执勤前清点人数,不要出什么岔子。”
这场浩浩荡荡的雨,对蓝泊山监狱的毁灭是巨大的。
所有高科技都废了,红外线监控摄像头无法运作,以往一两秒钟就能打开的大门,也恢复了朴素面貌,必须用钥匙打开。
张如英情绪烦躁,不断在一串清脆的钥匙中寻找,“我不记得哪一把了。”
这很正常,备用钥匙使用频率低,他不常使用怎么能记得住。
“别急啊张哥。”小警员给他打光,刘海湿漉漉往下滴水,如果不打光,他们连彼此都看不清楚。
“十年前,上一任监狱长给市长提议过……”
张如英苦笑:“我知道,那篇关于升级监狱排水系统的文章,问题是市长没有采纳,说咱蓝泊山是历史遗留建筑,改造难度太大了,这破排水系统到现在都没有修复。”
他们还在山顶,直面迎着暴风雨,没有修复的后果,就是狂风暴雨来时都要被水淹一淹。
囚犯和狱警一起泡水。曾经还发生过囚犯拿着自己的脸盆,帮忙舀水。
整座城市都被雨幕遮蔽,江水奔腾咆哮,在天灾面前,所有人都无力抗争,显得那般渺小。
就在这时,一名狱警在执勤过程中遭遇了袭击,他身上的警服被脱了下来。
倒下的狱警在陷入昏迷之前,心头也感到震惊和寒凉。按理来说,无论囚犯怎么动,手铐和脚镣的动静都会作响,可除了风声,他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警用对讲机落在一个男人的手掌心里,对方拨动了两下,精准找到了频道,声音低沉又充满优雅,熟练地用着官话下达指令:“东区二道门打开,一级开始了,监狱长下令,我们必须将警用大巴开回市区。”
这是一道监狱内部人员才知道的指令。
封闭式执勤开始,所有车辆必须都回归原岗位,不允许外来车辆的停留和外人的探望。在一定时间段内封闭监狱,保证内部管理的洁净性。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
警卫不疑有他,对讲机里英武喝道:“收到!”狱墙通道缓缓开启,一辆铁窗焊死的大巴车便这样在黑夜中开着黄色车灯,在持枪警卫的肃穆敬礼中,一路往山下驶离。
张如英清点名册,“101在不在?”
“我在!”回答的人是熟悉的脸和声音,张如英确认后,选择下一个,“102在不在?”
没有人回答,张如英眼神犀利起来,“102在不在?”
狱友大声道:“报告警官,102他在床上睡着了!”
“睡着了?我要检查一下!”要知道北美那些猖狂的越狱犯,总是喜欢在逃跑前,用被子笼着枕头,伪装成小山隆起,假装床上有人,骗过一名又一名警察。
张如英把被单扯开,发现确实有一个睡得昏天暗地的男人躺在上铺。对方迷迷瞪瞪的眼睛往旁边看,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如英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训斥道:“点名呢,以后记得吱声!”
“吱……”
停电带来的影响,不止狱警,连囚犯都心情不好。
晚上没新闻联播看了。
ABCD四区共有上千名囚犯,这一清点长达半小时,等到有人在角落里,发现四具手铐和脚链时已经为时已晚……
有四个人,已经脱镣而逃,在这个地方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续整座蓝泊山监狱震动,控制中心进入一级戒备状态,所有牢门上锁,全体警员出动,顶着台风即将到来的风险,对监狱每一个角落进行搜索,想要找出四人躲藏地点。
可所有人都不知道,对方是光明正大,走大门离开的。
直到复盘回来,市区紧急布控,针对可能逃离的路径布下天罗地网,也抓不住这四只犯下惊天大案的狡猾游鱼。
假如说,这场暴雨是一场来势汹汹的洪流,那他们就借着这场洪流,奇迹般奔流入海,预备一去不复返了。
可惜,其中一人问过神明了。
神明说,不要动。
第一百七十五章
张如英等人还在清点人数,远没有清点到四人,此时一通电话打进来,是张如英没见过的号码。
张如英手里有事,执勤期间不允许接无关电话,他想都没想,划拉了一下把号码挂了。
电话那头似乎沉默了一下,又拨打了一次。期间张如英又清点两三个囚犯,发现警服裤腿里的手机在嗡嗡震动,像是烦人的小蜜蜂,他皱了一下眉,又是那个不熟悉的号码。
发现他不接,电话在嘟嘟嘟五十秒钟后挂掉了,屏幕黯淡了下去,紧接着不出三四秒再度亮起,一串陌生号码在屏幕上跳动。
左边是红色挂掉,右边是绿色接听。
真是锲而不舍啊。
张如英脑子回忆了一下,依然不知道是谁。
家人早把他的工作表倒背如流,非常体谅他的工作,也知道极端恶劣天气发生,警察都要在第一班岗位上站到最后,一般不会赶执勤时间给他打电话。
同事上司领导的号码他均记录在名单中,谁给他打电话?
同事发现了他的异常,“怎么了张哥?你快点点名啊,监狱长在催了,你进度可落后了。”
“没事,我好像遇到诈骗电话了……”张如英重新将手机放进口袋里。
理智告诉张如英,该拒绝这通电话,情感和直觉又告诉他,不会有诈骗电话挑恶劣天气来调戏一名警察。推销电话也有可能,反正他不买保险也买不起房。
想了想,张如英把名单往同事手里一放,“我这里还有几十号人,你帮我点一下。”
说完他走到僻静一旁,手指一滑选择了接听,“喂?”
“请问……”张如英还没有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只听到了一群嗓音稚嫩的少年少女尖叫声,“来电了!!!”、“呜呜呜电来得好快,我不想上晚自习!”、“大家不要吵!”
张如英:“……”
给他打电话的是谁啊?他后悔在工作期间接听这通电话了,刚想果断挂掉。
对方那头的人也顿了一下,意识到这背景音实在嘈杂,对方脚步声也往幽静处快速走了走。生怕自己被当成无聊分子,对面的少年口气冷静地快速切入正题道:“请问是小张警官吗?我是江雪律,我有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要告诉您,请您不要害怕。”
话音落下。
张如英以为自己幻听了,也许对面那头电话沙沙声又很吵,导致他听错了。
“你说你是谁?”
他似乎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我是江雪律。”
“小江同学?”张如英眼睛猛地瞪大,呼吸开始急促,他下意识攥紧了手机,口气起起伏伏中透着不敢置信,“小江同学,是你?你好你好,我是警号XXXXXXX的一名警察,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张警官,这解释起来就很长了,现在来不及了。”
江雪律看到了,无数警员出动,全副武装地在山林间,漫山遍野寻找逃犯,张如英在无数间民房留下号码,对村民说:“这是我的号码,你们如果发现可疑人员,立刻给我打电话!”
村民拍着胸脯保证:“好嘞张警官,如果我们发现了什么,一定会打电话报警。”
这个场景重复多了。
江雪律自然就记住了。
张如英心情还是很激动,他强行让自己发热的脑子冷静下来,“什么来不及了?”
天真如他,还没想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蓝泊山监狱发生了什么惊天大案,即使他跟同事说,大家也不会相信。
距离二零一四年过去几年了,各地加强守备警力管理后,再也没出现类似的越狱事件了。
江雪律快速切入正题,他像点名一般,一口气念了四个人的名字:“张警官,蒋文林、曾嘉礼、孔松、郑思源……他们……”
“……”张如英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热的额头,他之前穿过风雨,身上制服还湿淋淋,所以他感觉自己再度幻听了。江雪律口里吐露出的四个人名,非常的耳熟,正是太耳熟了,他胸腔难免震动。
一个高中生怎么可能知道,蓝泊山监狱里犯人的名字。
再稍微想起对方那捕捉犯罪的天赋,一种可怕的联想呼之欲出。
他想起电话刚接通时,风声凄雨的呼啸中,江雪律那句过分冷静的话,言犹在耳,“小张警官,我有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要告诉您,请您不要害怕。”
在场的同事已经凑过来了。
发生什么事情,能让一名狱警害怕?
“他们越狱了——”
话沉甸甸落地了,所有警员身上的寒毛瞬间炸开,感到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不顾黑夜他们拿起警用手电筒冲了出去,回到牢房,拼命喊着:“蒋文林呢?人在不在?”
“曾嘉礼呢,三号牢房的班长呢,有人看到曾嘉礼没有?”
“孔松呢!?”
“郑思源呢!?今天提前锁寝了,有人注意他了吗?”
狱警们的口气十分严厉,一口气点了四个人,一句比一句音量拔高到骇人,囚犯们不明所以,隐约察觉到其中山雨欲来的诡异,也帮着配合地找了起来,掀开薄被、去了厕所,每一处都没有放过,“报告警官,没有发现!”
“报告警官,人还没回来。”
这一瞬间冷汗浸透制服,张如英死心了,气都没顾上喘匀,他火速拿出对讲机,报告给上级。
新上任没两年的监狱长,在接到下属电话前,心口有所感应般一紧。
他才下达部分通知,因为手忙脚乱,什么都需要他来决策,这时候来电话,警用对讲机甚至爆炸般插入无数话语,他当时就猜测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事实不出他所料,果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可以说骇人,在现代防守严密的监狱里,四个囚犯趁着台风天跑了。
临走时还袭击了一名狱警。
这种事情传出去,整座城市都要震动。
三分钟后,监狱控制中心进入一级戒备状态,暴烈的蜂鸣警报响彻长空,所有囚犯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怯怯不安地躲进了寝室。所有警员出动,一辆辆警车从山上飞驰离开。
“通缉令已经下发,找四个人!”
最高层下令。
还好小江同学及时告知,事情发生不过一个小时,如今还能挽救。
市局反应很快,抽调人手在所有可能逃跑的路线设立了路障,所有经过的车辆必须严格检查。
这是正常决策,既然四个人团伙作案一起逃跑,必须将四个人一起擒拿归位。
偏偏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猝然响起,张局接听起来,嗯嗯两声后脸色微变:“小江同学,你说什么,逃犯很狡猾,他们已经分道扬镳了?”
江雪律点头,“是的,他们已经在一个小时前分开了。”
张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几乎克制不住骂人的冲动,这是什么人才,团伙作案一般都极有感情,一起逃亡生涯,结果这群人一点也不走寻常路,居然刚出狱就选择分道扬镳。
你们连散伙饭都不吃啊?
如果警方按照四个人头去找,很可能擦肩而过。
另一边,惊天四人越狱团队,正驾驶着警用巴士车来到山脚下,他们冒着风雨,一路高歌。
临近市区时,他们知道不能开车前进了,市区的盘查极为严密,他们好不容易策划了这一起惊天逃亡,怎么可能再去自投罗网。
蒋文林心情很好。
墙外的世界果然与众不同,远远眺望他能看到无数的交通枢纽、无数人来人往的人群还有钢筋水泥般的高楼大厦,连呼吸的空气都是透着一股沁甜。而在蓝泊山的日子,管理森严的牢笼里,永远无法摆脱那种窒息感。
这是自由的味道……
孔松和郑思源也很激动,他们竭力压抑颤动的身体,从蓝泊山监狱门口驶离,一路看到山川河流、村庄乃至农田,目不暇接的景象,他们看也看不够。
这场越狱行动中,蒋文林毫无疑问是犯罪首脑,核心智囊,他负责统筹规划和伪装狱警,而曾嘉礼观测天象还演练了整个过程,还曾出手报废过科技。郑思源之前在零件加工区工作,私下昧了不少铁料,还借用工作台,花了一年时间,给自己打造了一批开锁工具。他一路开锁,手铐脚镣落地,让他们行动彻底没有了阻碍,连警用车都是他负责撬开。孔松则负责偷袭狱警,掠夺走了对方的制服和装备,最后他更是充当驾驶员,一路将警用巴士车驶离公路。
四个人,紧密联系,配合默契,整场行动中,缺一不可。
他们也成功了,他们逃脱出了高墙。
他们证明了自己,一旦消息大范围传开后,他们会声名远扬,令整个社会震惊恐慌。
不过……聪明人都知道一件事。
越狱和逃亡实际上是两个概念,越狱成功了,不代表逃亡就能成功。
曾嘉礼作为名校毕业生,他能针对这场越狱行动展开无数的成功分析,为什么会成功——因为他们很聪明,他们有信念,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寒暑交替的忍耐观察,观察每个狱警的排班、巡查机制、警力的巡逻范围等,他们向无数进来的新人囚犯打探外面的世界,更摸索了地形制定了计划,他们观测天象,寻找最合适的下手时机。
世界上两种东西最可怕,一是聪明的人想改变命运,二是聪明的人执着又认真。
他们会成功,一点也不意外。
初步的挑战已经达成了。紧随其后的第二个挑战,从他们踏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就出现——
自然是逃亡。
他们逃跑的消息,最迟两个小时内会被监狱方知道,这时候警方一定会出动大量人手高压搜捕。四个人一起逃跑,无疑是显眼的。
曾嘉礼冷静地分析局势:如果他们分开,分散成四人各奔东西,逃亡成功几率也许会上升。可如果他们不分开,他们抱团,逃亡失败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
这四个人团队中,有两个是不稳定因素。
孔松头脑简单,光有一身力气,缺乏反侦察能力,骗不过警察。而郑思源这个男人老实巴交,心理素质不行,不会撒谎更不会伪装,很容易露出破绽,这些都是容易导致行动败露的导火索。
我并非性情凉薄,我只是客观实事求是地推导出一切……曾嘉礼心中喃喃道。
当然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曾嘉礼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一个画面:孔松摔杯子,第一次是两凸面,第二次是两平面……
他看了蒋文林一眼,聪明人之间从不需要多废话。蒋文林心领神会,面上笑了笑。
他道:“兄弟们,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们也到了……该分开的时候了……”
话音落下,除了早有预料的曾嘉礼,另外两人都惊了。
“分开?为什么!?蒋哥,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刚呼吸一口自由的口气,你不要我们兄弟仨了吗?”
“对啊蒋哥,我知道你要偷渡,我可以跟你一起。你跟你逃往海外,我什么都不会,不过我可以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你心情好给我一口饭吃就行了。”孔松语无伦次,一米九的男人态度激烈:“不行!我不想跟你们分开!”
蒋文林擅长引导,他一开口就充满了沉稳安定,他努力安抚同伴恐慌的心情,“你们别急,不是我抛弃你们,是警察——”
“警察?”
“没错,是警察。”
“警方知道我们逃跑后,一定会布下天罗地网,这时候我们四个人还在一起,行踪就很显眼,我们必须分开。”
“这……”是有这样的道理。
这场越狱成功后,孔松对蒋文林的崇拜抵达巅峰,在他心中,蒋文林的存在感已经超越了神明。
孔松对蒋文林言听计从,他跪在地上,膝行两下过去:“蒋哥,我本来都被判了无期徒刑,终生不能假释的人了,本来就只想搏一搏,没想到还博成功了,我出来了。我的脚站在江州市的地盘上,这种事我之前想都不敢想,是你给了我一次新生的机会。”
“蒋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蒋文林拍了拍他的肩膀,如同在安抚忠诚的家犬:“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了,自然不能前功尽弃,从今往后,警察是猫,我们是鼠,这一辈子注定了要躲躲藏藏,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各自散开逃到天涯海角,投奔新的生活,跑到警察抓不到的地方,让他们一辈子也抓不到你们。”
警察一辈子也抓不到。
这句话对逃犯来说,真的是比什么恭喜发财、身体健康实在,胜过千言万语,一句最好的祝福了。
“蒋哥,我会想你的!”孔松热泪滚滚而下,神色依依不舍。
“不要想我,我们纵使分开了,可有缘自会相聚。”
这句流传千古的话,拥有无数的魔力,给予了无限想象。
孔松被鼓舞出了力量。
蒋文林满意地点了点头。
如果他的判断没错的话,警方一开始会在城市里布控设伏,按照四个人的行踪去搜寻,直到查无所获后,才会调转思路,猜测他们已经分开了。
接下来的场景,警方事后在高速公路的道路监控里发现,四人模糊的影子,在风雨中挥手告别,分别逃往了东西南北四个不同的方向。
空气中远远还有一句几乎难以辨别的呼喊:“这一场台风影响会持续一周,是我们躲藏的最好时机,能跑多远跑多远!”
这一边,警方在开视频会议:“小江同学,你是说,他们为了针对我们四人搜寻计划,早早选择了分道扬镳?”
“是的。”
蒋文林他们智商绝顶,预判了警方的预判。
可是在江雪律的帮助下,警方也预判了他们的预判中的预判。一场轰轰烈烈的猫鼠游戏,如今正在风雨肆虐中拉开序幕……
第一百七十六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逃跑计划,蒋文林选择了南下,曾嘉礼去了深山,郑思源准备往西跑,孔松则想要北上。
四人分开时,孔松找郑思源帮忙撬了路边的一辆车,孔松想着逃跑需要一辆交通工具。
“这辆车好!”他在路边精挑细选了一辆车,是他入狱之前碰都不敢碰的某牌子车。
郑思源帮他撬开了,孔松上了驾驶座。他恶习难改,上了驾驶座第一反应是搜刮车主的钱财,成功摸出了一包烟、两千块现金、一块手表和一张银行卡。他抬头发现,车前座镶嵌了一座看上去很贵的观音玉像,头顶也悬挂了一个散发幽幽檀香的平安符,上面写着“一路平安”。
这正对了他的胃口。
孔松见猎心喜,他想也不想用了蛮力,把玉像抠走,打算找一个地方卖了,作为逃亡经费。
又出手把平安符扯断,塞到自己的口袋里,希望这个红符能保佑他逃亡一路顺风平安。
浑然忘记了,这平安符又不是自己求来的,这符只保佑车主,不保护偷车贼。
孔松继续摸索,这一摸索又有惊喜。
后车座居然有车主留下的换洗衣服,孔松见状,欢天喜地换上。
换完衣服后,他对着前视镜照了照,嚯真别说,换了这身鲜亮行头,除了这过分暴露他身份的板寸短发,谁能知道他是一名囚犯?
更别提,车主还留下了一顶帽子。
帽子一盖,连板寸都看不到。这警察能发现我?孔松嗤笑一声,心中无比自傲。
四人就此分道扬镳。
孔松决定去车站买车票,离开江州市,他是重刑犯,入狱有一段时间了,他不清楚时代在变迁,现在买票都要实名制了。
他也不知道,大批武警已经封锁了市区所有交通要道,对所有想要离开江州市的车辆逐一排查。如今警务系统都是联网的,供电恢复后,他的照片一刷新,登上了公安部警务系统的通缉令。
男,1985年生人,身长190公分,体型高大,眉毛上有一道伤疤……
他更不知道,因为他们的出逃,港口、机场和车站全部受到严密监控,大批乘客滞留,理由也是现成的。“女士们先生们,目前受极端恶劣天气影响,所有航班暂停起飞,请耐心等待。”反反复复并用多种语言来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