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之于众?”他含糊不清的说了这四个字,打断了沈星河,他蓦地笑了:
“他们只会有两种想法,笑我爹愚忠。
或是,压根不信会有这么愚的人。
他们配么?配我去告诉他们真相么,说出来让天底下的人耻笑他么!”
他神情复杂的笑了:“我爹,兴许根本不在乎我给谢家昭不昭雪吧。”他抬眼,唇角蔓延开来一道冷笑,轻蔑的冷笑:
“他生前全家命都不要了,身后名而已,他自也不在乎。”
沈星河:“是你在笑话他是个愚人吧。”
谢清遥恼羞成怒的站起身,语速渐快:
“说了这么多,不还是不想让我杀萧朗星么。
可以,我不杀他,你不用跟我在这兜兜转转给他求情。”
沈星河眯眼看着他:“我是在说你最近状态很不好,你总是作噩梦,你做了什么噩梦,你被什么事情困扰。
明明一开始你弄了一群清官在你的内阁之中的,明明你给宋伯怀吏部尚书的要职,也有给他分担权利的意思。
可为什么突然大兴酷吏了?为什么突然之间又要杀了姓江的?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个转变?可以说吗?”
“说出来你肯依么?不能吧?到头来,你还是不能允许我杀死萧朗星对吗?”
绕来绕去,他一直在绕杀萧朗星的事,沈星河问的是他郁结的事。
他急了:“此事无关萧朗星,你大兴酷吏的结果是会面对一个可怕的结局!你想过后果吗?
我现在问的是你郁结在哪里的问题,你彻夜寝食难安,你梦见了什么,你在担忧什么!
你杀萧朗星可以,前提是如果萧朗星白眼狼,敢做对不起你的事!哪怕有了这个苗子,哪怕是一种可能,我第一个去杀他!我绝不手软!
我想知道你和萧朗星发生什么事,你为什么转变如此巨大,仅仅是意见相左吗?”
“还有,我去过萧宸瑞那,卷宗我也看过,我想你也知道了,爹的那页......”
“我撕了。”他神情复杂的望着沈星河:“只要留着我娘的那页,就够了!”
“撕了?”他愕然:“上面写了什么?”
“写了他是个愚人!”谢清遥失控了,陡然嘶吼:“通篇下来,我只看到了两个字!愚人!”
他声音极大,震耳欲聋。
把毫无防备的沈星河心里吓了一颤,他第一反应是很怂包的眯虚着眼睛,撇着嘴,脊背往后仰。
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反应很怂包时,他也愤怒了,叉腰,虚张声势的喊:
“你不要在这给我哇哇叫!
你所问非所答,闪烁其词,你还有理了?!”
谢清遥的眼中因得激动而红着,杀气腾腾的模样。
他玄身朝着外面走。
“嘭”地一声巨响,他摔门离去。
巨大的摔门声异常的真切,像是一记巴掌掴在沈星河的脸上,也掴了他心里一下。
谢清遥一夜没有回来。
第二天下了一场秋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檐下落下,像是晶莹的珠帘。
沈星河隔着雨幕,立在殿内,他站了好久,眼睛就盯着那扇门。
宫女轻手轻脚走到沈星河身畔,轻声问:“将军夫人,用午膳吧?”
沈星河眯着眼目放戾光:“他还摔门了?”
宫女疑惑的抬眼看了他一眼,轻声问:“将军夫人?用午膳吧?”
沈星河:“他居然还敢摔门了!”
宫女抿了抿唇,轻声道:“将军夫人,还是......”
“他凭什么摔门呀?”沈星河骤然大喝,吓得宫女一激灵,惊惶跪下了。
他昨夜其实没有这么气愤,因为当时谢清遥看着失魂落魄的,他只是专注于想找出他的郁结。
但他越想越生气。
谢清遥不长嘴,还摔门,把沈星河晾在家里一宿。
这太可恨了。
宫女们瑟瑟发抖的看着他在厅内踱步。
午膳沈星河没去吃。
下午老马来了,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没去吃饭。
沈星河歪在榻上,生无可恋:“没事,我就是觉得有点累了。”
老马看了他一眼好奇的问:“累了?”
“呵呵。”沈星河冷笑。
老马走过来,给他搭腕子号脉。
老马:“悲伤心而脉促,上焦不通,热气在中,你有什么心事吗?”
沈星河摇头:“没有啊。”
老马没细问下去,转了话:“对了,我炼丹毒,药用完了,今早去太医院拿药,你知道我在太医院看见谁了吗?”
沈星河移目看着老马:“谁啊?”
“一个叫何邦的老头,说是认识你,还让我给你道谢。”
“河蚌?”沈星河:“我不认识这个人,他谢我干什么?”
老马:“哎呀,你怎么忘啦!他就是那个何雁娘的老子啊。”
“哦——”沈星河拉长了尾音,他想起来了:“何雁娘怎么样?”
老马:“听她老子说,她过得不错,胖了不少。”老马顿了顿,问道:“人家比你小,儿女双全了,你俩怎么个事?”
敢情绕来绕去,在这等着他呢。
沈星河又生气了。
他若有所思的凝神望着外面。
老马仔细瞅了瞅他,瞧出了不对劲,眼睛一转,背着手出去了:“我出去溜溜。”
老马当天出去再没回来。
入夜了。
花嬷嬷见老马还没回来,心里隐隐的惴惴不安。
他担忧的朝着沈星河的院门走,忽而眸光流转,花嬷嬷转头去了御花园。
谢老三自从督工祠庙的职闲了之后,被他哥哥调来锦衣卫了,每天在御花园当值。
原因无他,这里的树多。
花嬷嬷一瞧,见得谢清洲揣着腰刀倚着大树啃粽子,快步过去:“老三!刑部在哪?今儿个老马临走前跟我说,他说去趟刑部找二爷,到现在没回来。刑部在哪啊?你带我去吧?”
谢清洲:“娘你歇着吧,刑部路远,我骑快马很快就回来了。”
谢清洲走了。
再没回来。
花嬷嬷笃定是出了事,暮色四合,他找遍了也没找到谢清遥在哪,他出宫了,一路打听着刑部,到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班房告诉他谢清遥没在这。
花嬷嬷急得不成,正巧见得宋伯怀从刑部出来,宋伯怀问道:“花夫人?您深更半夜怎么在这?”
花嬷嬷急急可可的跟宋伯怀说了,宋伯怀怒道:“胡闹!”
他叫来了马车,亲自将花嬷嬷送回了宫门口,告诉他自己很快就回来。
天亮了,宋伯怀也没回。
花嬷嬷崩溃了,他哭着去找沈星河了。
慈宁宫。
沈星河得知此事没有过多的震惊,他生无可恋的笑了笑:“这便是,大型葫芦娃救爷爷现场。”
花嬷嬷没听懂,急得踱步。
沈星河看向花嬷嬷,恍惚的笑了:“谢老二还知道团战先秒奶妈,呵,好小子,是个会打团的。”
花嬷嬷也没听懂:“奶妈?什么奶妈?”
“老马是奶妈,能加血,有疗愈功能。
给谢老二把两条腿疗愈好了,谢老二一朝翻身就把老头儿关了,一点都不手软呢。
好,真好,真好呢。”他恍惚的眯起眼,咧嘴笑了。
花嬷嬷依然没听懂,沉声道:“孩子,我还听到了一些事,得跟你说,你别激动。”
还有事?沈星河神态有些恍惚。
他回头,看向寝殿的精致雕花床榻。
呵,真好,连炕都没了,躺不了炕,望不了房梁了呢。
花嬷嬷叹声气:“我是昨夜回来的路上,在马车里听宋大人说的,宋大人和二爷如今好像针尖对麦芒很久了。
好像是因为二爷派出去的那些探子引发的矛盾。但我当时心里惴惴不安的,我没太仔细听。”
沈星河回过神来,死水一样的眼:“是因宋伯怀发现有谢清遥派下的探子存在公报私仇,屈打成招的事?”
花嬷嬷点头:“对对对,就是,你知道这个事?”
呵呵。祸祸吧,接着祸祸,大不了一起团灭,也不错呢。
花嬷嬷坐下来,望着沈星河,轻声道:“还有个事,宋大人说,求我让你去劝劝二爷。
宋大人说,二爷下令要砍了江廷廉的脑袋。次辅被罢免,换上了方文道。
这怎么行呢,方文道人是挺好,真挑不出毛病,就说送我和老马的那些东西,都是真金白银的好东西。
但他能当次辅吗?他是贪官呀,这......这太荒唐了呀。”
呵呵,这是杀鸡给猴看呢。
黄鼠狼子最终还是如愿进了鸡窝。
谢清遥如今不要清官了,他要听话的贪官了呢。
江廷廉保不了,因为谢老二要越塔强杀呢。
还有很多的清官,最后都要死在谢老二的手里,呵呵。
拦不住了,接下来的局面,离谢老二大头朝下吊城楼不远了。
沈星河移目望着院外。
精致而华美的庭院,佳木葱茏,怪石嶙峋。
却没有石榴树,也没有他的葡萄藤,只有一群宫女和太监立在外面。
环顾这间雕梁画栋的大殿,安静极了,说话都有回声。
却没有从前一家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了。
宋姨和辛川洛住在宫外。
刀疤和章七手带着铜锤帮的小弟们倒是留在锦衣卫当差,可是他们每天各司其职。
大概锦衣卫的训练比他专业多了,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方式,总之铜锤帮的兄弟们很少再来了,再不像从前那样在他家里进进出出的,看见有饭就进屋吃,吃饱了就走人。
在这个地方,拥有着一个王朝千百年来森严的规矩和体统,这不是一个人,一个家庭的入驻所能打破的。
宫女太监不需要做任何事,甚至不会反驳。他们毕恭毕敬的服从,履行着他们的职责。但宫女太监们越是井井有条恭顺规矩,便越显得他们格格不入。
这才是顶级的温水煮青蛙。
没意思透了。
沈星河移目,望向门板。
他还敢摔门了。
夜色静谧,秋风萧瑟,金黄色的瓦顶凝了一层凉凉的霜。
一身黑衣的沈星河冲到乾清宫,无人敢阻拦他,他就那么长驱直入的进入殿内。
殿内点着烛光,他看向一个太监,冷冰冰的开口:
“你,让谢清遥给我滚过来。
顺便告诉他,一炷香之内他不滚过来给我个交代,我马上就回家。”
他盯着那太监,压重了语气:“让他听清楚,我是回我的老家!”
沈星河站在殿内,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嗡”地一声推开了殿门。
谢清遥喘吁吁的望着他。
沈星河本能想张口质问他为什么摔门。
他努力的控制,控制,再控制,很好,他控制住了。
他很为自己感到骄傲。
他扬眉,挑衅的看着谢清遥:“你看好本法师的风骚走位,记住我接下来的操作。
这叫,‘AP魔法伤害。’
这都是你逼的。”
谢清遥虽没听懂,但他看着沈星河脸上严肃的神情,便知他没有说笑。
谢清遥的喉咙滚动着,眼中噙着不安,他走进来,宫女太监纷纷退了出去,大门关上了。
“星星,你听我说。”谢清遥神色慌张的开口:
“老马去找我,问我是不是和你闹别扭了。
我给他解释了。
老马听后又质问我为什么会把小石头当成傀儡,他说那小子以后一辈子就是个傀儡了吗。
我说是。
他跟我吵起来了,扬言要告诉萧朗星,我只能把他关起来!
谢老三来问我,我给他讲了,可讲不明白,他也很吵!我也给他一并关了,还有宋伯怀。”
谢清遥喘吁吁的说完一句话,有冷汗自他苍白的脸上落下,他沉声道:“我这就放了他们去,你别生我气。”
谢清遥恍惚的回身欲走。
沈星河蓦地出声:“姓谢的。”
他回头望着沈星河,这三个字似乎具有将他瞬间击垮的力量。
他眼中闪过一抹惊恐:“你别这样唤我。”
“现在,我问你什么,你给我回答什么。”沈星河冷眼望着他:“首先,我想知道你的噩梦是什么。”
谢清遥攥起了拳,避开了他的视线。
沈星河又问:“你从梦中惊醒,是因为梦见了父母受刑的惨状,是么?”
他闭了闭眼,神情痛苦至极,声音极轻:“不止。”
他似乎不想说,睁开眼时,眼中盛着恐惧,他努力的压下了眼中的恐惧,望着沈星河,朝着他神魂晃荡的走过来:
“星星......”
“你就给我站在那,别动。”他冷眼盯着他:“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
谢清遥止住了脚步,他呼吸变得愈发急促了,眼下凝着一些浅浅的乌青,他的嘴唇极为苍白:
“我梦见你被拷打,梦见你被削了手指,梦见你的舌头被割了。”
他每说一个字,像剜心似的疼,他抬眼望着沈星河,满脸憔悴:
“所以你能理解我么,我不能把你的安危放在别人的手里!
我紧紧抓着权,萧朗星恨我也就恨了,可他不会恨你,不会伤害你。
如果有一天,我把权利拱手给他,他听信了别人的谗言,谢家一旦倒了,你怎么办?
我是在将你的生死交在他的手里。
我不能做这个赌注。”
他抬手指着那把金灿灿的龙椅:“你知不知道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最终都会变的。
他们的每一个考量,不是从亲情出发,不是从百姓出发,是从如何维持一个王朝的稳固而出发。”
沈星河格外的镇静:“那日我问你,为什么从一开始,你自己不坐这个皇帝。
你给我的回答是,你现在也能把他薅下去。
但你回避了我的问题。”
谢清遥垂着脸,一言不发。
沈星河:“因为你从一开始,看出了我喜欢小石头,你是因我,才会收养他,你看出了我在照顾小石头的时候,我也弥补了我自己小时候的遗憾。
可是你的心里其实根本就是恨他的。但你因为我,你向我提出要收养他。
如果我知道你这么恨他,我绝不肯答应的。
让他留在裴景弛的身边,哪怕跟着裴景弛去洗衣裳都比如今这个境地好。
你最初也没有告诉过我,如果把他推上皇位,代价是让他永远做一个傀儡,不具有自己的意识的傀儡,我也绝不可能答应他孤身来京城。
宋伯怀要带他来的时候,他一开始也犹豫,我和宋伯怀吵起来了,但是当他听得你在京城,他肯定的回答我,他要来,他要走这条路。
他视你为父,视我为母,他对萧家人没有任何感情,甚至憎恶。
如果当初你自己要坐上这个皇位,他会欢天喜地的认为,他拥有了一个皇帝父亲。
别的小孩我不敢保,但我知道,对于小石头来说,他有多渴望一个健全的家庭,多渴望有一对父母,他和你提出相左的意见,恰恰是把你当做了父亲,如果他视你为外人,他绝不会吐露自己的心声,他会隐忍,会蛰伏,会在你面前展现他单纯无知的一面蒙骗你。”
谢清遥皱着眉,他声音有些混沌不清:“我高估了他,也高估了我自己。”
他剑眉紧蹙着,眼中凝着怒意:“我是信任过他的,可他不配我的信任。
你信么?用不了几天,他一定会去给萧宸瑞一个了断。
因为他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
他在意那些不相干的太监是怎么背后议论他的。
往后,他也会在意朝中的大臣对他的看法,他会在意别人认为他是个傀儡,而试图想要夺回权利。
当他夺回了权利,他一定会跟我算一笔新仇旧恨的总账。
他甚至会把对我的恨,转嫁到你的身上。因为他知道,只有这个,才能将我真正的击垮。
你知道我是怎么肯定的么?
我亲眼看到他在祠庙哭得痛哭流涕!那绝不是装出来的!他动了真情!
他对着那牌位口口声声喊着娘亲!
他哭得肝肠寸断!
这意味着他根本养不熟!
他对于一个未曾谋面的母亲,能哭成这样凄楚的样子。
这是血脉相连的力量。
权利之巅,每天面临的只有考验,人性的缺陷会在这里暴漏无疑,亲生父子尚且不能全以信任,何况我与他?
闫霁安,辛苑,便是前车之鉴。”
郁结的根源终于找到了。
是他见到了小石头在祠庙哭得痛哭流涕,他寒心了,替沈星河寒心。
这一切是在最错误的时机发生的,因为那个时候,他目睹了卷宗,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兄嫂如何受刑。
他看到了一生精忠报国的父亲,落得满门抄斩的结局。
顺着这根,蔓延出了无数多的枝干和错综复杂的枝丫。
谢清遥偏执的一面最终被彻底激发出来了。
他认为小石头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把沈星河当成爹爹。
郁结在此,源于父对子的不满。
【既然你让他寒心,那么我没收你所拥有的东西作为惩罚。】
但这不是福满城,父子的矛盾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弭。
这是在庙堂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有太多人等着试图见缝插针了。
更何况,他们不是亲生父子。
谢清遥从一开始就不是个好人,他是个疯子,他发起疯来,能将生死置之度外。
打仗最怕遇到的敌人就是不要命的疯子,所以这个小疯子能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能连夜带着一群像他一样不怕死的人冲入皇宫,发动政变。
他雷厉风行,做事做绝。
但他不会是个温和仁爱的君主。
原文之中,他大兴酷吏,屠戮萧氏宗族,枉杀忠良,因此民心尽失,最后落得被倒吊城楼示众。
想到这里,沈星河的心猛地被刺了一下。
他看着谢清遥,谢清遥也在看着他。
谢清遥那双眼中,盛满偏执般的阴鸷。
这次是萧朗星触怒了他,下回又该是谁?
他父亲用身体力行让他看到了忠良的结局。
他留着母亲那页,给自己以警醒,永远不要像父亲那样将心爱之人置入水火。
他悄然转了心念,他剑走偏锋了。
沈星河想到这里,心软了,他沉声道:“你想过那些忠良清官为什么肯追随你么?
他们从前不肯同流合污,因此在仕途上郁郁不得志。
他们从答应你的那一天,就知道你是兵部尚书,知道你手掌首辅之权,知道你如果有一天权倾朝野指鹿为马,皆在你一念之间。
你想过那些人为什么义无反顾地追随你么。
因为你是谢长卿的儿子。
同流合污,每个人都能做得到,能出淤泥而不染,能独善其身敢铤而走险,那种人我才佩服。
他们也不是像辛苑那样自认为自己心善,动动嘴皮子愤世嫉俗,不痛不痒的舍些小钱,慷他人之慨的俗人。
他们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是身体力行将自己放在了最低处把百姓托举至最高处的人。
他们是火光。
你想过这世上如果没有了火光,会有多暗么?
你杀他们,便是踩灭了火。但火踩不灭,星火会藏在灰烬之中,有朝一日终可燎原。
你想过这样下去......”你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可能会被倒吊城楼么?这话没出来,就被谢清遥打断了:
“如果他们忠诚于我,听令于我,服从于我,我自不会杀他们。忠良,忠字在前。做不到绝对的服从,那是愚良。”
多说无益了。
静了良久,他忽而笑了:“我再问你一句话,你问过我,或者小石头,他为什么会哭得肝肠寸断吗?”
谢清遥:“我不需要听他的解释,我只看他的行动!
所有人告诉他,必须要哭。
只有我告诉他,哭不出来就算了。
他没有听我的话。
甚至哭得肝肠寸断。
他是在看到李珠儿三个字之后哭得肝肠寸断的!
我故意的,故意将李氏取了这个名字,我就是要看看他做何反应!
当我亲眼目睹了他堂而皇之当着众人恸哭他的生身母亲,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
我想掐死他。
他配不上你对他的疼爱。
他已经背叛了我和他的约定。
这世上的人背叛了我,而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只有你。”
突如其来的情话。
但沈星河毫无感动可言。
他知道谢清遥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而已。
沈星河仰头笑了,移目看向谢清遥:
“三件重要的事先说前头。
第一,我不要你那么沉重的爱,爱我之前,麻烦你先学好爱你自己吧。
第二,我最恨不长嘴的人。你既不长嘴,也不配我追在你身后给你解释,给你摆个中利弊,就按照你自己想的那样认为下去吧。
第三......你他妈跟我摔门!”
忍到最后,还是没忍住。
他泪水夺眶而出,强压的委屈和酸楚,尽数土崩瓦解。
陪他一路走来,历尽艰辛,他以为他们的爱情是天底下最有重量的,可忽然之间,爱也能变得很脆弱,脆弱到禁不起那一摔。
那一摔,把他的心也摔碎了。
沈星河哭得委屈极了。
谢清遥目光一动,心也软了:“星星.....”
“你给我站在那!别动!”他抬手抹了把眼泪,强忍着不让自己哭,脊背挺得笔直,决绝的望着他:
“谢清遥,我放弃了福满城的逍遥快活的日子,陪着你一路来京城,在这破皇宫里闷着。
这相当于我放弃了我自己想走的路,陪着你走一条你也不想走的路。
我没那么无聊。
我把你从深渊里好不容易的拽上来,一个没留神,你又跳下去了?
这回,你自己在下面待着吧!
余生的路,我不陪了!”
他眼中凝过一抹决绝的光,把心一横,朝着红柱迎头撞了过去。
沈星河一头碰向坚硬的雕龙红柱之上,伴着钻心的疼,眼前天旋地转,耳畔里,听得一声凄厉的嘶吼声。
那是谢清遥发出的悲鸣。
有血顺着他的额头滑下,穿过他的眼,交织了他的泪水,滑下他的脸颊。
他跌在地上,却撞进了谢清遥的怀抱里。
他抬起眼撑着不让自己阖上眼,用尽余力望向谢清遥,他的额头和脖子耸着青筋,他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种恐惧到极致的神情。
强烈的恐惧,不,不仅仅有恐惧,还有无助,他声嘶力竭的大吼:“太医!太医!”
他浑身都在颤抖,他望着沈星河,眼中凝着几尽乞求的神色,他泪流满面,好像在哀求他不要走,但他听不见了,耳畔的嗡鸣声把所有的声响都盖住了。
眼前的景象愈发的模糊了,他愈发的冷,止不住的发颤,他下意识的转头,垂眼去看他的双腿。
他屈膝跪在冰凉的地砖上,紧抱着他,他抬抬颤抖的手,还是很想把手盖在他的膝上,问一问他,地上凉,你的腿疼不疼。
妈的,尽管他摔门,但还是好爱他。
恋爱脑果然没有好下场。
沈星河脑袋一歪,眼前被黑暗彻底淹了。
灯火通明的寝殿,床榻前围着一群太医。
沈星河躺在床榻之上,头上包着一条白布。
灯影在晃动着,谢清遥焦躁不安的徘徊在太医的身后。
施针的太医似乎已经感受到了身后人的反常,落针的动作愈发的慌张起来。
“怎么还没醒。”谢清遥的声音发着抖。
太医浑身一颤,诚惶诚恐的回头对着谢清遥叩首:“回禀大将军,恐怕不成了。”
一句话将谢清遥定住了。
他冲过去了,一把薅起了太医:“不成了是什么意思?”
“瞳......瞳孔散了呀,冲撞的力道太大了......”太医战战兢兢地说。
谢清遥的眼眶红着,浑身发着颤:“不可能,这不可能的。”他陡然嘶吼:“治不成他,我要你们的命!”
殿内缭绕着他愤怒的吼声,他像是一只凶悍的猛兽。
太医吓得连连叩首,他回身抓了个太监:“将老马找来。”
太监躬身欲望退,又被他抓来,他的力道太大了,太监一个踉跄,吓得脸色惨白。
谢清遥:“别声张,只把他一个人找来。”
“是。”
一个太医摸着沈星河的腕子的手在发抖。
谢清遥察觉到了:“怎么了?”
“没脉了!”
太医面目扭曲的说。
“不可能!”他一把推开了那太医,伸手触碰到了沈星河的腕子,他也摸不到脉了。
他瞳孔一震,屈膝跪在地上,慌乱的仔细摸他的脉。
不可能没有脉的,他不死心,探手触摸他的脖颈。
他全身冰凉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星星!”他理智尽失了,试图将他唤醒:
“睁开眼看看我,星星,你别吓我,你别走。”他语调逐渐的乱了:“我不许你走!”
“啊!!!”床榻之人蓦地坐起来了。
尖锐的一声叫嚷。
太医吓得通通坐在了地上,他们表情愕然的望着沈星河。
“这不可能啊,这绝对不可能的呀!”太医们声音发抖,犹如见到了诈尸。
只有谢清遥笑了,他屈膝跪在沈星河的床榻,一把握住了沈星河的手:“星星,头疼不疼......”
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对视上了一双极为陌生的目光。
“谢狗?”沈星河的声音也变得粗厉了一些。
像是晴天霹雳一样的两个字。
谢清遥陡然静下,他总是这样,会在最关键的关头冷静得反常。
这是他昔日为避世,谢虎弄了个假户帖,上面的名是谢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