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弟子都拼命刻苦地练习剑术,希望能够成为仙界第一人。
碍于前人制定的规则,他们并不与没有灵根的凡人相接触。
两边泾渭分明。
只要仙人想要隐蔽自己的行踪,凡人连发现都很难。
久而久之,在这一代的修真者的记忆里,是从古至今都没有跟凡人打交道过的。
那乾渊真人怎么会助周国王室建国?
澹台莲州问:“您对凡人有好感?”
乾渊真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在师兄弟之中,乾渊真人最好静,他深居简出,苦行修炼,不问世事,对昆仑内部的权力倾轧感到十分地厌倦。
是了,当时如日中天的昆仑,争名夺利的人比现在还要更多,党羽林立,明争暗斗,每天都有好戏看。
乾渊真人虽资质优异,但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关起门来带着小徒弟们安稳过日子。
澹台莲州既觉得吃惊,又觉得不出所料,他早就觉得昆仑其实也不是个清静地。
可他也希望昆仑可以清静。
假如连昆仑都不清静,那世上又有什么地方是清静的呢?
但是,即使乾渊真人想要躲开纷争,并且竭力地教导徒弟们清心寡欲,其中还是出了一个叛逆者。
澹台莲州问:“哈哈,是昊风仙君?”
昊风仙君双手抱臂胸前,毫不羞耻地说:“除了我还能是谁?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乾渊真人笑了笑,夸赞道:“小柏的天资千年难得一见,远在我之上,又勤勉好学,很快就成了同辈人中的佼佼者,甚至比她的前辈们还要优秀。”
这样优秀的弟子,又是争强好胜的性子,正值年少,最是好勇斗狠的年纪,她不想被师父关在一小片洞府中,与之发生了冲突。
澹台莲州叹了口气。
昊风仙君不高兴地说:“你是觉得我愚蠢吗?”
澹台莲州摇头:“正相反。我是感同身受。我如今三十岁了,也没什么天赋,还时常想不开,你年纪轻的时候当然看不穿,谁能看穿呢?”
昊风仙君不置可否,她颓唐地望着天说:“我总想回到过去改变一切,但是又想,假如抹去我的记忆重来一次,或许我还是会走上老路。我越是在这里待得久,就越是觉得世上的一切早就被天道给定好了,不管我做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
乾渊真人却笑道:“那也未必……”
乾渊真人继续说。
接下去就跟澹台莲州所猜想的有六七分相似。
昆仑中有人利用了昊风仙君年少时过于旺盛的好胜之心,让他们师徒反目。
昊风仙君以为师父是嫉妒自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不断打压自己,终有一天忍不下去了。
从此,昆仑的弟子名簿中再也没有“乾渊”这个名字。
凡间出现了云忻先生这个人。
昊风仙君听到这里,向师父道歉说:“对不起,师父……”
乾渊真人不以为意,笑笑说:“没事,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那时候,我真以为自己要死了,哈哈哈,谁能想到,原来凡人的草药也可以救修真者。”
澹台莲州一惊:“这也可以?真的吗?凡人所用之物不是凡气浑浊,甚至说不定会让仙界被污染吗?”
这对师徒相看一眼,都笑了起来。
昊风仙人嘲笑说:“那都是仙界的人后来慢慢编出来的。”
乾渊真人颔首:“是,都是编出来的。草木就是草木,哪有仙凡之分?不过是仙界把珍稀的药草都圈起来自己种了,凡人难以得到,得到了也不会种,日子久了,自然就都失传了,让凡人觉得他们就不行。”
澹台莲州震惊不已:“啊???”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被炸开了,变成一片废墟,又在迷迷糊糊地建立新的规则秩序。
乾渊真人说:“你在破解日月星象的时候不是也发现了吗?昆仑有些书与周国收藏的是一样的。”
澹台莲州不敢置信地反问:“那不是您带到人间来的?”
乾渊真人:“有些是。有些正相反,是修真者带到仙界去的。”
澹台莲州失言问:“为什么?”
刚问出口,他就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其实各国国君们对庶民百姓所做的事与仙人对凡人所做的事没有区别,把持着得到学问的途径,让一部分百姓永远无法变成人,终其一生只能牛马般地活着。
澹台莲州自问自答:“……为了不让人学到仙术。灵根呢?那灵根也是假的吗?”
要是连灵根都是假的,那他在昆仑挣扎的那些年不是太好笑了吗?
乾渊真人:“灵根是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而来,只知道如何判断有没有,并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有灵根,有些人没有。他们便用这个来区分仙凡。”
澹台莲州想起了江岚。
江岚的父母就是凡人,可她却有灵根。
两个凡人生出了一个有灵根的修真者。
澹台莲州心痒难耐,好奇地问:“那您看看,我有灵根吗?”
乾渊真人端详了他一会儿,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澹台莲州乐呵呵地说:“我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啊。”
昊风仙君问:“你想作修真者吗?”
澹台莲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心中的老茧,说:“就算我有灵根,也不想留在昆仑剑宗了,我只想仗剑天下,寻找我自己的剑术之道。”
昊风仙君的身子向他倾了倾,想起之前的场景:“你喜欢杀人?”
澹台莲州失笑:“我不喜欢杀人,我一点也不喜欢杀人,我喜欢行侠仗义。”
昊风仙君故意问他:“侠是什么?义是什么?”
澹台莲州说:“是我们凡人遵循的一种原则。部分凡人。我向往仁恕侠义。”
昊风仙君若有所思,说:“你年纪小小,想得倒是还挺通透的,比很多人都看得开多了。”
澹台莲州怪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也是死过一次了才认真地想了想人要怎么活才是。”
昊风仙君沉吟:“嗯……”
澹台莲州问乾渊真人:“那之后呢?”
乾渊真人:“之后,因为周国的开国国君救了我,我就小小地帮助了他一下。仙凡之力天差地别,就算我当时身负重伤,用不出太多法力,也能够扭转战局。那时每逢节日,还要进献人牲来祭神。周王是个很善良仁慈的人,他厌恶杀人,哭着问我能不能救他。”
澹台莲州:“你就站出来了?”
乾渊真人:“我就说,你们凡人的命运得你们凡人自己来定,我不好插手,但我可以为他解读周国收藏的一些上古文书,仅仅是那几本,已经够他称霸天下了。他终于让所有的部落都向他俯首,废除了许多野蛮的法律,建立起了周国与诸侯国。”
这时,昊风仙君插话道:“师父在凡间搞出来的动静太大了,就算我想不注意到也不行,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觉得自己身上的灵力越来越不稳定,时常会失控,让我变得残暴嗜血。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嘛……我想,或许是凡间之人越是齐心一致,就越是会早一些让仙君身体里的魔种复苏。”
隐隐约约,澹台莲州意识到自己说不定弄巧成拙了。
他说:“可是,一直乱下去对凡人来说也很惨啊。”
昊风仙君回答:“我知道……”
还没说完,她耳朵一动,突然转身过去,看向了澹台莲州身后的某个方向,吃了一惊:“你怎么又来了?”
澹台莲州若有所感,慢慢回过头去,果然见到了岑云谏。
拿着擎天、身上溅血的岑云谏。
昊风仙君跟岑云谏打招呼道:“你现下几岁?”
岑云谏回答:“和澹台莲州一样,三十。”
昊风仙君对他比了个大拇指:“你厉害,重来一次还提早八百年入魔了。”
他收起剑,看向澹台莲州,语气沉重复杂地唤了一声:“莲州。”
喊我干什么?因为这里只认识我一个吗?
澹台莲州想着,讪讪地说:“好久不见……好像也不久,你怎么也来了?她说你入魔了?怎么回事?”
刚问出口,身后又传来另一个相似的声音:“莲州。”
澹台莲州还以为是自己幻听,怔了一怔,才看向那个方向,他被惊了一跳,瞳孔骤缩。
他看到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岑云谏,一头白发的岑云谏。
澹台莲州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两个岑云谏都是他认识的那个岑云谏,他也分辨不出真假,他睁圆眼睛,愣愣地说:“啊,这……是障眼法吗?哪个才是岑云谏啊?”
澹台莲州迷惑住了。
他自我怀疑起来,他是真的爱过岑云谏吗?假如真的爱过,他怎么会分不出来哪个才是真的岑云谏呢?
两个岑云谏在他的两边,隔水相望,都只唤了一声以后就静默不语了。
澹台莲州半晌回不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倒吸了一口凉气,拉了拉身边乾渊真人的衣袍,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两个岑云谏?我、我分不出来。”
乾渊真人为难地说:“这是你与他之间的事,你自己都不清楚,那我就更不清楚了。”
澹台莲州又问昊风仙君:“您知道吗?”
昊风仙君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她盘腿坐着,一只手的手肘支在膝头,托着下巴,笑呵呵地说:“两个人都是岑云谏哦,不过一个是八百五十年后的,一个是现在的。”
澹台莲州不解:“八百五十年后?”
昊风仙君无可奉告地说:“你自己去问他吧。”
澹台莲州站起身来,一时间拿不准主意要先跟哪个岑云谏说话,他想了想,先看向左边,试探地说:“岑云谏?”
这个岑云谏看上去更像他记得的岑云谏,澹台莲州记得他进来之前最后一眼见到的岑云谏就是这个模样,但是,他满身腾腾的杀气,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又看向右边:“钧天仙君?”
而另一边的岑云谏,则看上去干净过了头,而且怎么说呢……看上去和他记得的不太一样,眼神太淡然了。
哪个都行,回答他一下啊。
澹台莲州想。
两个岑云谏就这样对峙着,不知过了多久,白发岑云谏先动了,朝湖心走去,与昊风仙君说:“好久不见,近来安好?”
昊风仙君问:“你们怎么两个一起来了?”
白发岑云谏说:“我是来找澹台莲州的。”
澹台莲州问:“找我做什么?”
话音未落,两个岑云谏都朝他走了过去。
澹台莲州心底紧张起来:“怎么了?”
乾渊真人:“……”
乾渊真人:“你躲我后面干什么?”
澹台莲州理所当然地说:“这不是躲,这是战术性地找一个掩蔽的安全地方。哇,你们不是仙就是魔吧,就我一个凡人,单我一个人怎么跟你们打?我肯定打不过。你既然把我带到了这里,你肯定要负责保护我吧?”
乾渊真人怔了下,轻笑出声:“哈哈,你可真是个有趣的凡人。不过他应该不会伤害你吧。”
说到这里,澹台莲州自己先陷入了某个困惑之中:“……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见到他就觉得哪里痛,骨头好像在痛。”
两边的岑云谏都停下了脚步,似乎是知道他为什么会觉得幻痛。
随即,还是白发岑云谏先抬脚。
昊风仙君问澹台莲州:“你想跟他谈一谈吗?你要是不想的话,我就不让他过来。”
澹台莲州想了想,最后定睛看向白发岑云谏,说:“我见见他吧。”
白发岑云谏在走到小舟旁边十余步距离的时候就停下来了。
澹台莲州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朝他走了过去。
八百五十年,再加十年,一共八百六十年,终于能再一次以人的形态见到澹台莲州,岑云谏觉得那自以为早就枯死的心脏瞬间流出了新的血,说不清是疼,还是爱,抑或两者都有。
澹台莲州与他正式说的第一句话会说什么呢?他多年没有起伏的心竟然忐忑起来,会认出他是白狼吗?
澹台莲州走到他的面前,满脸新奇,像在看个陌生人,一双眼眸明亮,像是春日暖煦的阳光照过来,问:“你是谁?”
岑云谏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澹台莲州再见到他,竟然是问他是谁,他苦笑了下:“你问我是谁?你还看不出我是谁吗?”
澹台莲州的眼底带着仿佛笑的善意,深深望着他,像是想要从他的眼睛望进他的心里一看究竟,说:“你是长得跟岑云谏一模一样,但是,你应该不是他,他很骄傲,你的眼底一点都没有骄傲,很平静。”
还怎么骄傲?
昆仑式微,仙界混乱,全拜他入魔所赐。
他曾经费尽一生追求的东西都毁了,骄傲自然也没了。
要不是还有“拯救苍生”这个信念在吊着他,在复生为妖魔的时候,他就索性直接去死了算了。
岑云谏说:“我是岑云谏。”
他看了一眼另一边的自己,说:“他是岑云谏,我也是,你与他说和与我说都一样。”
澹台莲州猜测道:“你要也是岑云谏的话,那你应该是八百年后的那个岑云谏吧?”
岑云谏点头。
澹台莲州又问:“既然你是从八百年后来的,那你能告诉我八百年后的世界变成怎样了吗?仙界有变化吗?凡人们呢?活得还好吗?昭国还在吗?”
随着他的问题,澹台莲州看到面前的这个岑云谏脸色愈发沉重,眸光也变得黯然。
都不需要听见回答,澹台莲州觉得自己就能够对答案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澹台莲州遗憾地说:“还是……不太好吗?”
岑云谏觉得难以开口:“没有变,一切都没有变。我什么都没有做到。”
澹台莲州感到一言难尽……
他有点能够共情此时此刻的岑云谏,明明已经掌控了那么多权力,可是还是时常会觉得无能为力。
但是,要是让他去安慰岑云谏,他又觉得说不出话来。
岑云谏能做的比他要多多了吧,还活了八百年。
以他区区数十年的短暂人生,哪有资格去对岑云谏说教什么。
话说回来,这个岑云谏八百多岁了。
澹台莲州打量了他一下,依然是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用寒暄的口吻对他说:“你倒是一点也没见老……不对,是我妄言了,你是修真的,本来就不会变老……不过,我以为你会把自己的相貌固定在四十岁上下,那样不是比较有威严吗?我都没有见过就死了,哈哈哈。”
话音还未落下,岑云谏就变成了四十岁的中年模样,英俊依然是英俊的,也还是冷冰冰的,只是老了许多。
澹台莲州没想到他还真的变给自己看,吃了一惊:“哦,你四十岁的时候长这样啊,应该再留点胡须更好。”
岑云谏就又长出了一些胡须。
澹台莲州莫名有点慌。
怎么回事?
尊贵的仙君尊上怎么那么听他的话?他让变就变?听话得就好像他的小白一样?
说起来,这个眼神就挺像。
淡漠,冷静,生无可恋,死气沉沉。
不,或许这不能说是死气沉沉,而是沉稳慎重吧?
澹台莲州欲言又止。
岑云谏诡异地对他千依百顺,见他不再提出更多的要求,这才不慌不忙地问:“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跟我回去吧。”
澹台莲州不解:“回哪儿去?你们倒是跟我说得清楚点啊。”
白发岑云谏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一只手指向另一边:“回现世去,然后杀了他。”
澹台莲州:“啊???”
没等澹台莲州反应过来,他感到灵魂猛然一震,头晕目眩,等到再睁开眼睛,他已经又躺在了水银池的莲花台上,有个人抱着他。
澹台莲州低头看自己的心口,残剑不见了,反而插在抱着自己的这个人的胸口。
他刚能重新看见,视野黑暗模糊,过了一会儿才变得清晰起来,他看清这个人的脸,正是方才还在好端端对他说话的白发岑云谏。
岑云谏抱着他的双臂已经快要使不上力气了,又一次对他说:“对我说‘去死’。”
这是能随便说的吗?
澹台莲州想。
他还没弄清楚眼下发生的情况,他又不是岑云谏的牵线木偶,为什么要照做?
澹台莲州问:“为什么?你先说服我。”
岑云谏咳出一口血来:“现在哪是能跟你慢慢解释的时候,我让你杀了我。”他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我杀死过你,你也杀我,不是正好吗?你就不想杀我吗?”
澹台莲州头疼欲裂。
他的眼角瞥见了什么,定睛一看,是黑发的岑云谏过来了。
这里也有两个岑云谏?!
还没来得及说话,白发岑云谏就催促他:“快点,杀了我们,只要你一句话就行。”
澹台莲州太不理解了:“你是仙君,我怎么命令你去死。我说‘去死’,难道你就会乖乖去死吗?”
“你是仙君,我怎么命令你去死。我说‘去死’,难道你就会乖乖去死吗?”
话音刚落,澹台莲州就惊住了,因为真的看见黑发岑云谏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着,抬剑自刎。
快得澹台莲州都没反应过来,血已经溅了自己一身。
澹台莲州被狠狠地吓到了,回过神来,他难以置信地扑过去查看倒在地上的岑云谏。
是他杀了岑云谏吗?
可他不是认真在命令啊?
就算他命令了,岑云谏为什么会一概照做啊?这是怎么回事?
澹台莲州觉得岑云谏应该不会死得这么容易,立即撕下了衣袖的一大块,去给岑云谏进行止血。
这一剑割得很深,喉管完全被割断了,可见在下剑的时候有多么用力,要是换成凡人这时候一定没的救了,但是岑云谏是修真者,是仙君,才没有立刻死去。
这时,白发岑云谏突然抬起头来,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狠厉可怕:“妖孽,你对本座做了什么?”
刚说完,却又变了脸,对澹台莲州说:“放手,不要救他!”
澹台莲州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倒像是岑云谏的精神意识分裂成了两个,正在你争我夺地抢身体的控制权,是以说出了前后不一的话来。
澹台莲州犹豫地问:“岑云谏,你在干什么啊?”
昆仑弟子们见到仙君突然自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地飞了过来,但是进不去结界,只得在外面看着澹台莲州,质问他:“你做了什么?!”
澹台莲州身死,白狼化作白发的岑云谏,白发的岑云谏替死,澹台莲州对黑发的岑云谏说了什么,黑发的岑云谏自杀……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在转瞬之间发生的,他们来不及反应,更来不及阻止。
在昆仑弟子看来,就是突然冒出了另一个仙君,还分不出真假,两个就一起死了?!
随即,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把目光放在了澹台莲州的身上。
昭太子。
澹台莲州。
一切都跟他有关系!
他到底做了什么?
被仙凡妖魔所有视线注视着的澹台莲州感觉肩膀沉了一沉,不知缘由、莫名其妙地背负起了自己也不知道的某种责任。
倒不是说舍不得岑云谏去死,他有死去的一天,岑云谏自然也有这一天,可是总要告诉他原因,先说服他吧?
在澹台莲州止血的帮助下,黑发岑云谏的喉咙开始飞快地愈合,眼见着要长回来了。
但在伤口处,有黑色的妖气若有似无地溢了出来,一碰到澹台莲州的手,就让他觉得手指像是被刀割一样疼,还燃起了紫色的火焰。
十指连心,澹台莲州疼得想要立即缩回手,可是,他深知自己不能放手,就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依然死死地按着岑云谏脖子上的剑伤,即使火焰沿着手臂烧上来也没有松开。
很快,澹台莲州的双手都被烧得不成样子了,火焰已经攀着他的双手烧到他的身体上,眼见着要把澹台莲州烧死了。
妖火才突然转弱,渐渐弱下来,像是钻回了岑云谏的身体里。
不一会儿,岑云谏喉咙处的伤口愈合的速度终于开始快过了失血,看上去应该没有大碍了,甚至澹台莲州可以感觉到他伤口处的肉芽在蠕动。
活了吗?
澹台莲州松了一口气想。
黑发的岑云谏的喉管愈合了,他垂着眼睫,望向澹台莲州,艰涩沙哑地问:“我杀了你那么多次,你为什么要救我?”
现在是哪个岑云谏在对我说话?
是想死的那个?还是不想死的那个?
是想死的那个吧。
闻言,澹台莲州并没有作太久的犹豫,他甚至不太明白岑云谏为什么要问这种没必要的问题。
终于有空可以注意自己的疼了,澹台莲州疼得直吸气,分神对他说:“你问为什么救你?当然是为了救所有人啊!”
岑云谏的喉咙的伤口完全愈合了。
但他没有动,还是躺在地上。
一声不吭。
岑云谏闭上眼睛,一脸苍白,眉头紧皱,似乎是恨不得自己就这样死去算了,他轻声说:“救了我就不能救天下苍生了,还是杀了我的好,你能杀了我的,只有你能杀了我,澹台莲州,杀了我吧。”
黑发岑云谏慢慢地睁开眼睛。
他慢悠悠地开始说话:“杀了我们,起码能让凡间像之前一样平安至少一千年。”
平安至少……一千年?
是指上一位仙君失踪到下一位仙君出现这一千年吗?
“那算什么平安啊?”澹台莲州不接受地说,“那只是你们昆仑很平安,仙界的其他门派和凡间的凡人们可都不平安。你在说什么呢?”
黑发岑云谏坐起身来,他身上的血渍比之前要更多了,身上散发着不知是妖气还是仙气的气息。
另一个白发的岑云谏也是。
白发的岑云谏没有任何气息,似乎已经完全死去了。
随之,黑发的岑云谏的头发在慢慢地变白,逐渐变成花白,他对澹台莲州伸出手,握着他的双手,治疗澹台莲州手臂上的伤口,问:“很疼吗?”
这不是在问废话吗?澹台莲州说:“当然很疼啊。你身上冒出来的紫色火焰是什么?”
岑云谏答:“是妖火。”
澹台莲州问:“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妖火啊?”
岑云谏闭嘴,又不说话了。
澹台莲州有些急了起来,催促他说:“你倒是说啊,每次一问到关键地方你就开始装哑巴,你不告诉我,我怎么能够知道呢?”
专心把澹台莲州手上的伤给治好了,岑云谏才握着他的双手说:“一两句话说不完,我还是慢慢跟你说吧。时辰也快到了。走吧。”
岑云谏拉着他踏了一步,澹台莲州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岑云谏走了一步。
只一步。
“什么时辰?”
澹台莲州刚刚问出口,又一次地感觉到熟悉的灵魂一震,头晕目眩,一眨眼的工夫,已经回到了那个奇怪的地方,回到了船边。
就好像时间逆流,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站在他面前的岑云谏无可奈何地凝视着他,再一次问:“为什么不杀了我呢?澹台莲州。”
没听懂。
澹台莲州没有纠结很久,毫无犹豫、理所当然:“你自己难道不在天下苍生之中吗?”
岑云谏沉默了。
他说:“我可以不算。”
澹台莲州反问:“不算?你若是高于苍生,你为何要救苍生;你若是低于苍生,你又如何救苍生;你若是属于苍生,你又怎能不救自己?”
岑云谏哭笑不得。
他的眼睛看上去疲惫极了,但是澹台莲州的眼睛还是很清澈,只一眼,就像是能把他灵魂上沾附的污浊给涤荡干净,令他平静下来。
他又执拗了。
岑云谏想了想,微微低下头,像是在请教他,谦逊地询问:“所以你觉得,要怎样才能救苍生呢?”
澹台莲州从没想过,骄傲到不可一世的仙君竟然会对他低头,不由得怔了一怔,难以置信地问:“你真的是岑云谏吗?”
岑云谏困惑道:“是我。”
澹台莲州挠挠头:“你突然这么问我……我也没法回答啊。我只是个凡人,我只是……只是觉得,假如要有谁来救我,那只能是我自己,别人都救不了,哪怕是你。”
岑云谏若有所思。
昊风仙君问:“你们俩谈得怎么样了?还要不要去见天道?”
澹台莲州说:“啊,我想去见的,我还没有见过天道。”
昊风仙君看了他一眼:“你应该已经见过了啊,你不记得了吗?”
他见过了?
澹台莲州被问住了,他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来,但是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见过天道,就好像从记忆里被抹去了。
还没有想明白,岑云谏又对他说:“我们去见天道吧。只是这次要你来交易了。”
澹台莲州:“啊?”
岑云谏:“我与你详说。”
澹台莲州觉得自己最近可问了太多“啊?”了,这些个修真的都不爱有话直说,岑云谏比以前改了一些,但本性难移,还是那个闷葫芦的脾气,能独自解决,就绝不多告诉他半句。
岑云谏对昊风仙君作了一揖:“劳烦你了。”
昊风仙君起身,与乾渊真人一起走到一旁,将小船收了起来。
她劝说:“真的要去吗?你是不可能在祂那里占到便宜的。”
听得澹台莲州有些心慌害怕,幸好他应对仙魔也有一段日子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下去。
澹台莲州做足心理准备,说:“见吧。”
他这凡人一生,能做过那么多,见识过那么多,倒也不枉活这三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