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虞回过神,默不作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后不知他这反应是何意思,以为不妙,连忙问:“怎么了?这人是有什么问题吗?他是谁?”
老虞一时震惊,还未反应过来,就先说出口了:“他是我们昆仑剑宗的下一任掌门,修真界的新一任仙君。”
王后:“啊?仙君?”
老虞没空解释,拱了拱手,匆忙道:“我这就回去禀告。你且等着吧。”
于是,从秋初到秋末,隔了三个月后,岑云谏终于得知了澹台莲州被妖魔抓走的消息,信上没写时间,只说是刚刚发现,不敢怠慢,赶忙送信过来。
两刻钟后,岑云谏就御剑来到了嶙山置。
韩阳羽早就准备好了一整套的说辞,没等他发问,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八卦盘放太久,不知何时坏掉了,妖魔来的那天一丁点响动都没有。最近我又在闭关修炼,所以才发现得晚了。
“我这地方太穷,我实在没钱修八卦盘。而且我脸皮薄,总不好意思上报剑宗。
“以至于耽误了消息,唉,我罪该万死,请仙君责罚。”
岑云谏对他的狡辩置若罔闻,只一言不发地上前。
有一张八角桌大的八卦盘看上去的确是坏了,但当他在手按在八卦盘上时,旁人也不清楚究竟是如何驱动的,却见八卦盘正中透出一段影像。
如海市蜃楼般,栩栩如生地演了一遍巨大的鸟妖从天空中翱翔而过,而后从众人中抓走了澹台莲州的场景。
随后,这团蜃影缩成一团雾,主动地飘落到岑云谏的眉心,倏忽渗进去似的。
岑云谏阖目片刻,心焦了一下,复又冷静下来,想:澹台莲州没死,也没生命危险,要是有,他能感觉到。
可以救。来得及。
岑云谏睁开眼,眼底又变回了一片漠然镇定,他扭头看向韩阳羽。
韩阳羽见势不妙,已经惊惶起来,强自正色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仙君,到底是我的纰漏,我现在就前去寻找昭国王子,即使粉身碎骨也定要将他救出来!”
岑云谏声音冷冽如凛冬雪砂,毫无容赦地道:“你罪责有三,你驻守嶙山置二十余年,却连最基础的八卦盘都没摸索会用,可见平日里多么玩忽职守,此乃其一;二,你明明发现妖魔侵入,却置若罔闻,甚至压而不发,这是尸位素餐,此乃其二;害怕被我揭穿,就毁坏宗门的法器,巧言令色,意欲撒谎隐瞒过去,此乃其三。
“你现在就卸下置守之印,回昆仑天河监领罚去吧。”
昆仑之祸患,果然近在心膂。
望着这位脸色变得煞白的昆仑弟子,岑云谏凝重地想。
韩阳羽还想狡辩,刚开口,只吐出半个音节,却见屋内寒芒一闪,原是岑云谏拔出剑来。
他大惊失色,身体深处一阵剧痛,还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吓得闭眼发抖。
片刻后。
只听见岑云谏离开的声音。
岑云谏还对旁边的某人说:“谢谢你想办法给我来信,就由你暂任嶙山置的置守吧。”
韩阳羽再睁开眼,发现岑云谏已不知所踪,他依然觉得疼。
而他在成为入门弟子以后被赐的与他灵魂相连的灵剑已经断成了两截,废弃品一般静静地躺在地上。
王后今日也照例在山下等。
总算是等来了岑云谏,如今她大概获知岑云谏在修真界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若是有他出手,想来一定能救下澹台莲州。
即便不喜欢岑云谏,但她还是谦卑地请求了。
岑云谏道:“我原想尊重他的意愿。
“但是,果然人间太危险了,这次我把他救出来以后会带他回昆仑。”
澹台莲州那么弱小……
就算对他没有了情分,也还有着他的救命恩人这层身份,他得把澹台莲州放在安全之处。
岑云谏知道澹台莲州多半不乐意,但岂由他决定?
先前他就应该这样做了,岑云谏有点后悔,早这样,也不至于让澹台莲州被抓。
【番外】
【番外】
(这是发生在澹台莲州跟岑云谏18岁时的事……)
在答应要与澹台莲州成亲之后,岑云谏想到该去问一问该怎样做才算是成亲。
首先,自然是向他的师父——昆仑掌门进行请教。
师父却说:“我没成过亲。”
岑云谏追问:“您虽然不清楚,但是您见识多,总见识过别人成亲,别人是怎么做的呢?”
师父笑呵呵地抚须道:“我们修真者嘛,随心所欲尔,合则聚,不合则离,也没有谁拘着谁的。不过,像二长老、四长老,为着抱团联盟,也将儿子女儿徒弟相互娶嫁,他们还挺想把女儿嫁给你的。”
这话说一半留一半。
岑云谏正想问有吗?没问出口便自己想通了。
一来是他年纪还小,虽说这个年纪在凡间是可以考虑娶妻生子了,但是在修真者里实在是太年轻了,没必要这么早考虑成亲的事情;二来,没有人想到他竟然不跟修真者成亲,反而跟一个毫无势力的修真者成亲了的吧。
这样一看,与澹台莲州成亲还有颇有裨益的。
起码如此一来,无论是大长老之中的哪一位都别想再往他身边塞道侣。
那更应该给澹台莲州一个正式而盛大的结姻仪式了。
岑云谏想。
岑云谏询问了几位已成亲的同门,大伙办得都简单,结伴双修罢了,长日寂寞,打发时间,大家都是修士,哪日觉得相看生厌了,分手就是,各有洞府。
见这满脑子只有练剑的新任首席弟子岑云谏竟然为了迎娶一个凡人而四处问东问西,弟子们都觉得新奇。
好笑地问他:“怎么?你该不会真的打算迎娶那个凡人吧?”
岑云谏错愕:“我既已答应了他,当然要做到,哪里会有假的。”
岑云谏皱眉暗忖半晌:“可是,他是个凡人,我是个仙人,该按谁的规矩来呢?”
同门摇头晃脑道:“不是按谁的规矩来的问题啊,大师兄,你这般年轻,正是该专心修行的时候,干嘛要结个道侣,我们都是至少等一百多岁小有所成的时候才成亲……”
说到这里,又觉得有点劝不下去,因为只看年纪和修为的比例来说,岑云谏的修为比高的可怕,他区区18岁,却有着别人两三百年都未必能到的修为,听说他的父母临死前将一部分修为渡化到了他的生胎中。不过,只是传闻,无从考究。
他继续说:“总之,你才18岁,哪有这样着急的,凡人才这么早成亲。若只是寻个趣也就罢了。”
岑云谏认真道:“他与我有救命之恩。”
同门犹豫了下,迟疑地说:“即便是救命之恩,你也犯不着拿自己的姻缘去报答,那个凡人痴心妄想也就罢了,你竟然还应了。”
岑云谏想了想,说:“不能说是他痴心妄想,他并没有提出要与我成亲。”
同门:“啊?”
岑云谏不知为何,默默地看向了别处,他把手藏在袖子中摸了一枝花,那是澹台莲州今天刚送他的,只是朵在昆仑山上随处可见的小野花而已,带了些许仙气,可并没有什么修炼补气的作用,所以被放任地长满了漫山遍野。
岑云谏说:“他只说想要留在我身边,他既然是我的救命恩人,总不能让他做我的奴仆,那么,就剩下伴侣了。”
岑云谏自己的姻缘,旁人即便再为他感到不解和可惜,也不能干涉。
再者说了,连掌门都同意了,他们能说什么呢?
连小弟子们都发现了大师兄最近似乎心情很不错。
来领着大家练剑的间隙时,甚至还会发一会儿呆,望着某个方向,不知缘由、莫名其妙地微笑起来。
一向对外物没什么兴趣的大师兄甚至还与同门交换起了一些物件,似乎是要为他的婚礼做准备。
大家不免在私下悄悄地议论起来:
“看起来,大师兄对那个凡人还挺认真。”
“我以前老觉得别人说大师兄才18岁是骗我的,最近才感觉大师兄是18岁。”
“原来大师兄也有这种时候。”
“难道大师兄也喜欢那个凡人?”
“兴许只是负责吧,毕竟成亲又不止是单方面的,这可是昆仑首席大弟子的婚礼,难道要潦草了事吗?”
“是了是了。”
“到时候其他门派的人也要来见礼吗?”
“不知道,等着看吧。”
“我还想看看那个凡人是个什么模样呢?”
“你说掌门是怎么想要让他来用那个法术救大师兄的。”
“若是先找我,我也愿意的……”
岑云谏并不知道他们私下的议论,而是考虑了更长远的事情。
他并不认为澹台莲州会永远是个凡人,7岁到昆仑,18岁还没入道是有些慢,但也不算顶慢的。
他知道最晚的是48岁才入道呢。
这样看的话,还有好多好多年,不用着急吧,他只需要护着澹台莲州,以灵丹妙草喂养,陪着澹台莲州修炼,总能帮他把这仙骨给炼出来,那么,迟早有一天,澹台莲州说不定也能入道……
澹台莲州也是有天赋的。
起码在剑之一道的的确确的有,旁人瞧不上,他是认真看在眼里的,澹台莲州的剑术练得很好,只差凝丹贮气。
从练剑的万清台回洞府的路上。
岑云谏不经意瞥见灵池中新开了一支莲花,已经飞过去了,又返回来,他折下这支花,带回去送给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这人也有些古怪。
那些个金银宝器送他,他也不怎么爱用,就爱他带点花花草草。
果然,他送的这支花澹台莲州很喜欢。
刚才还在练剑,绯红的脸上挂着汗珠,气都没有喘匀就一路小跑过来了,那双本来凝神于剑术的眼睛转为看向他,晶亮的像是天上的星辰。
不知为何,他一被这双眼睛看着就会觉得心头变得柔软许多,连声音也不自觉地温柔起来。
还没等他问,澹台莲州便迫不及待地说:“谢谢你,岑云谏,我很喜欢。”
岑云谏微微颔首,看着澹台莲州的脸颊。
澹台莲州的身上正在冒出热气,像是蒸出炽热的云,带着清新的香气。
他的汗珠混了一点尘埃,但岑云谏一点儿也不觉得脏,反而觉得可爱,心头也痒丝丝的。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给澹台莲州擦汗。
澹台莲州这才意识到自己仪容不整似的,本来就因为舞剑而发红的脸一下子红得更厉害,他下意识地往后躲去。
于是,岑云谏为他擦汗的手尴尬得悬在了半空。
虽然快要成亲了,但是澹台莲州并没有提前适应岑云谏的亲密接触。
他看见自己的汗水似乎沾在了岑云谏洁净的袖子上,所幸昆仑的弟子服本来所用的材料就不染凡水,并不会弄脏,只要甩甩袖子就应当能够弄干净了。
澹台莲州赧然地道:“我出了一身的汗,又脏又臭……”
岑云谏收回了手,目不转睛地看着澹台莲州低垂发颤的眼睫,很有意思,只要他一直看着,澹台莲州就会发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说:“还好。”
这个凡人可真是喜欢我。岑云谏想,不是没有同门师姐师妹也喜欢,但他只有看到澹台莲州这样对他的时候,他才会觉得有趣。
除了剑术和昆仑以外,澹台莲州是他唯一觉得有趣的东西。
不,这样说并不准确。
剑术是有趣,昆仑不是,昆仑是重要。
澹台莲州是他沉重紧凑的生活中鲜少的能让他觉得喘息快活的存在。
既然澹台莲州这般喜欢他,那么他想把澹台莲州留在自己的身边又有什么不对呢?
岑云谏拉住澹台莲州的手:“我有话要与你说。”
澹台莲州停止想要抽回手的冲动,点点头:“嗯。”
澹台莲州的手并不细嫩,手心、指腹和户口都覆盖着厚厚的老茧,示意着他练剑练得究竟有多刻苦。
岑云谏走神地想:刻苦至此,何愁不入道呢?终有一天,澹台莲州一定能站在我身边做个堂堂正正的剑修。
岑云谏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轻柔:“你觉得,我们的婚礼该怎么办呢?”
与同门师兄弟商量的时候他都没有觉得有不好意思,但是,在澹台莲州面前,不知怎的,岑云谏发现自己竟然也有了腼腆的情绪。
澹台莲州话都不敢说,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真、真要和我成亲吗?”
看他惊惶害羞成这样,好生可爱,岑云谏嘴巴快脑子一步,蹦出句话来:“那么,你不想成亲的话,换作别的宝贝,只要我给得出来,也都可以的,你想要换吗?现在还来得及。”
澹台莲州抬眸看他,目光被他捕住,像是被他擒住的一只小动物。
岑云谏则重新板起脸,拿出他昆仑大弟子的架势来,仿佛冷着脸说:“我既然答应了,自然会说到做好,绝不会反悔,你可要想好了。”
澹台莲州咬唇摇头。
岑云谏问:“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要成亲了吗?”
澹台莲州眼底的神色像是迷茫,欢喜过头的迷茫,愣愣的,被他再三询问,只得明确地说:“是,是想跟你成亲。”
岑云谏满意了。
所以又回到了开头的话题。
岑云谏问:“所以,婚礼你想要怎么办呢?听说凡间的婚礼跟我们不一样。”
澹台莲州来昆仑的年纪很小,也没有参加过别人的婚礼,只听母后说起过。
而且,他不喜欢昆仑弟子们的议论,所以,便说:“可以不邀请太多宾客吗?除了你师父做证婚人,你在和我在就够了。”
岑云谏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但还是答应了:“好,既然是你所愿的话。”
荒城建立在一片平原地区上,毕竟这里曾经也是人类的城池。
城外有用来御敌的沟渠地堑,正好成了可供看守荒城的妖兽妖兵的地窝,之前被火焰之箭点燃,将至少三分之一的妖兽妖兵活活烧死,还有许多丧失了战斗力,在地上打滚。这是根据澹台莲州所给予的情报而制定的战略,针对他们怕火的特性来量身定制的第一招。
现在第一轮的火已经渐渐熄灭,只剩下了残缺的箭矢,扎得像是刺猬丛,洞外细密地刺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换作其他战争,士兵们会想办法回收还可以利用的箭簇,眼下却无暇顾及了。
就在碎月军的五百人来到城下撞开城门的同时,其他人也在纷纷行动着。
由黎东先生坐镇,作为主将指挥,用不同的击鼓声音来传达军令。
尽管他没有实质性的上阵杀敌的经验,但是要同时迅速地处理数万妖军的变化与指挥数支队伍,对于更善于守而不是攻、且脑子转得没那么快的杨老将军显然并不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后者本人也更喜欢亲手上阵,作为冲锋官身先士卒。
兰药坐在他身旁,肩上手上停着数只小鸟,正在聚精会神地听辩各种信息。她需要从中挑拣,总结出战场动向,将之告诉给黎东先生。对于只有十一岁的她来说,是个极大的挑战,不多时,她就觉得脑袋发烫发晕,跟不上运转速度,脸颊酡红,于是咬紧牙关地坚持着。
尽管骑马跟驾战车的杀伤力显然更大,但是三十多年的步兵战斗经验已经让他产生了身体上的习惯,还是更喜欢这种战斗方式与节奏。
他们所负责的任务是骚扰、引诱那些先是被骑兵冲散,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妖兵,尽量使他们无法再重新聚集。
其中每三个步兵战士会集合成一组:一个用双手拿着厚而大的木盾牌,先抵住妖兵的第一下冲撞扑击,这时,妖兵会因为过于猛烈的冲撞而眩晕;这时,另一个拿长叉的士兵会快而准地刺向妖兽的眼睛、腋下、胯下等部位,使其迅速丧失大部分战斗力;最后,再由拿铁剑、铁斧的士兵斩下头颅。
这是新的阵法,但澹台莲州提出这个设想以后,他们便抛弃了之前的战斗方式,艰苦地进行了新实验。
听上去不难,但事实上,迄今为止,举世上下或许也只有碎月军能够做到。
因为首先要无畏惧于跟妖兽、妖兵在正面近距离地战斗,大多数人类军队都在第一部就会遭遇士气上的打败。
当你一开始就恐惧你的敌,觉得必输无疑,又怎可能获得胜利?
他们要抱有跟妖兵同归于尽的勇气,可并不需要不管不顾地一换一。
能冲散就行,偶尔也可以回撤一点,把妖兵引诱过来,搅乱其方向,也不失为一种阻止对面残存实力集合起来的好办法。
即便如此,妖兵十数倍多于己方,使这依然是一场艰苦的战斗。
有这么一支小队就陷入了苦战之中,他们的盾牌已经裂开,浑身上下都染遍了黑红的血,也不知哪些是人的,哪些是妖的。他们被太多妖兵围住,却没有完全慌乱失落,而是抵背相靠,聚成一团,大家都受了许多伤,兵刃也渐渐砍到豁口,眼前渐渐发昏起来。
这时,无暇探头查看的他们听见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欢呼,自远而近,排山倒海地传来。
——“回家!回家!!!”
犹如给他们喂下一颗救心丸,叫人瞬间原地复活。
是莲州公子!一定是莲州公子!
去往城下的人顺利地接到莲州公子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突然涌了出来,正如一把将燃尽的炭,浇上油,也能再猛然地烧上那么一烧。反正,黎东先生已经为他们撰文,把他们的名字录了以后,将来再过百年、千年,他们作为第一支敢于挑战妖魔大军的人类军队,想必会被称赞一声英雄吧?
就是死也无憾了。
在某个瞬间,士兵抬起头,他眼前那个张牙舞爪朝他扑过来的青脸妖魔的动作好似变得无比缓慢,他甚至能看见锐利的爪尖一寸一寸地朝他的脸面而来,即将把他撕裂成碎片。
他知道自己应该赶紧举起武器去阻拦一下,但是不知为何,就是来不及抬起手。
啊。他大概是要死了。他想。
然后最后的一刹那,士兵看见晴空上一道白色的虹光贯穿了灼目的太阳,光晃了晃他的眼睛,让他眯起眼睛。
原要杀向他的妖兵给横空直入的剑尖给挑开,他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了点,却见身着粗衣的澹台莲州如从九霄降临一般,就这样驱雷掣电地出现,不容置疑地道:“你们退到后线去疗伤。这里有我。”
他乐意为了莲州公子而不顾性命安危地战斗,正是因为莲州公子怜惜他们每个人的性命。
他们是在与投效的主公并肩作战,而不是被当成武器一样用之即可扔掉的工具。
白虎骑的赵蛟几番杀进杀出,瞥见一眼那个突然加入战场的身影,还是忍不住分神在心下感慨了一句:娘咧,果然跟孟东家说的一样厉害!那狼是哪儿来的?他也能搞一只来骑一骑吗?可真威风,瞧那大尾巴一摆,跟扫帚似的摇晕数个小妖兵。
新力量的加入,让战场上的天平略微朝澹台莲州一方倾斜了一点点。
他们的目标并非要在这其中取得胜利,而是赶紧突破重围,往前冲,前面有一条宽河,河边已经有许多船只在等着了,只待渡过河,妖兵追赶的速度会大大降低,就算初步地逃脱成功了。
荒城的众人在冲出来之后,他们身体深处那被压抑了太多太多年的对妖魔的仇恨一齐爆发了出来。
他们曾经有多忍辱偷生,现在就有多凶狠猛戾。
这本就是一群在生存斗争中活下来的狠人,没有一个是心慈手软的善茬,又加上从澹台莲州那儿学了一招半式的精妙剑招,杀妖起来颇有章法。
起初还发怵,需要大叫几声为自己壮壮胆色,杀了以后便发现,好像的确跟澹台莲州说的一样,只要睁大眼睛,往他所说的弱点处砍刺就可以了。
原来……原来妖魔也没那么可怕啊。
有不少人想,就算以后他们再碰到妖魔,不说能不能打得过,但大概不会再吓得瑟瑟发抖了。
而澹台莲州这时正眺望了一眼天边,心生奇怪——
达骨罗两兄弟呢?居然还没来吗?
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被绊住了脚?这儿竟然都没有一个大妖阻拦他们。
不过也不来也是好事,没必要判他们来。澹台莲州想。那么,希望他们再多晚发现一会儿吧。发现不了就更好。
另一边。
岑云谏依循昭国王后所指的方向一路飞来,他打算速战速决。
若有妖,则杀之。
听说是那支澹台莲州千辛万苦从万妖域里带出来的老兵们为报恩,甘愿舍身去救他出来。可岑云谏并不相信他们能够做到,上一次发生了什么他没见过,这一次嘛,要从妖魔领地的深处把澹台莲州救出来,未免异想天开。
只是,不知怎的,他蓦然想起那天在云上见到澹台莲州回城时被前呼后拥的模样。
很美,美得惬意洒脱,让他挪不开眼睛。
他听见那些老兵跟在澹台莲州的后面高声唱歌。
想:若可以,就搭把手吧。
他此行过来得急,没空调动其他修士乃至昆仑的人过来一道帮忙。
其实也是因为不想让掌门知道,他又在干一些看上去会让人误会情长情短的事——尽管他认为自己并不是,他不过是在亲自弥补昆仑嶙山置的纰漏——这不符合他作为一个秉公无私的仙君的设定。
等把澹台莲州带回去了,他一定要把各国的昆仑置都筛查考核一番。
岑云谏在心底想着。
但是澹台莲州在哪儿呢?
他捏了个法诀,将灵力集中在眸中,俯瞰附近的大地。
万物都有气。
仙人身上的气是近似日月光辉的,而妖魔的气则是浑浊污黑的,人类的气介于其中,有点混沌,但也没那么清朗。
既然有军队的话,那么应该会有汇聚在一起的很粗阔的一股人族之气。
终于,他发现了在某个方向的确有不一样的动静。
一股庞大的他从未见过的人族之气冲天而起,不是说去了五千人吗?这看上去简直比一支数万人的人族军队还要更壮观。
其中缠绕着黑气腾腾的妖气。
绞缠,争斗不息。
隐隐约约,其中似乎还有一缕与众不同的气息。
可惜实在太杂乱,岑云谏此刻没有心思去仔细分辨。
这是已经打起来了。
岑云谏紧皱眉头。
他催动法力,疾飞过去。
在半道上,被一个巨大的黑影给拦住,连忙拔剑来挡。
达骨丹戏谑地问:“昆仑小儿来此何事?”
岑云谏可没心思跟他废话,直接一剑劈了过去。
没劈死。
双方都因为失算而怔了一怔。
达骨丹被惊了一跳。
不对啊?这威力能是个普通的昆仑弟子?
区区一个凡人,即便是昭国王子,至于出动昆仑精英弟子来救吗?
有蹊跷。
达骨丹用双胞胎之间的灵犀在心中对弟弟达骨罗说:睡醒了没?你现在赶紧过去把那个凡人抓起来。不准弄死了。办好这件事就行!其他的都不要管!!
达骨罗呢?
达骨罗刚从小妖那里得知荒城大乱,死了不少妖兵,他气冲冲地正打算过去大开杀戒。
被哥哥一骂,顿时一蔫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哥哥都那样坚决地命令了,他现在就去抓那个奇怪的凡人。
战斗持续了近两个时辰,至巳时末,原本应该到了一天之内日头最猛烈的时候。
原本明若豁然的大地上飘来了大片大片隐息的云影,澹台莲州分神抬头瞄了一眼,风簇乌云,逶迤而来,如岩涌壁立,避住日光。
这与昨日所观星象并不一致。
天有异象即为妖。
他稍一分神,近身本来已清空十米没有活着的妖兵,就在这时又挤满了。
澹台莲州轻拍下白狼的脖子,用意念与它传达:回指挥处。
这对澹台莲州来说并不难。
事实上,现在,在妖兵被牵绊住的情况下,他想要与小白狼一道乘机离开也轻而易举。
但这并非他的目的。
澹台莲州来到指挥台。
黎东先生已经没有了刚开始时冷静指挥的模样,而是被千变万化的战局给催得心绪焦躁。
他的脸色看上去阴沉了许多,双目深眍,隐隐似骷髅面具上的两个眼洞,毫无疑问地体现出他智尽力绌的状态,快被绞尽脑力,是在拼命地继续维持住大脑的运转和计算。
黎东先生见澹台莲州回来,心下顿时一宽,顾不上别的,连忙道:“莲州公子,您既已脱身,请公子作速回国,以安国家大计。”
作为臣子,对于这场战争他的目的与澹台莲州不同。
澹台莲州想要救己且救人,他则只想救出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颔首道:“您看着是累了,我来接替您指挥吧。您来负责整理后勤和已脱离战场成员的撤离,让伤员跟弱者先走。”
黎东先生急说:“您先走!”
澹台莲州:“我殿后。”
澹台莲州骑白狼的身影太醒目了,任乖蹇见他返程,也不再留恋战场,退了回来。
任乖蹇一听,他杀得满身是血,热气腾腾,脑子却异常清醒,劝黎东先生道:“先生莫急,我会效死到最后,在公子后面殿后。您带人撤得越快,主公才越能放心下来地跟上队伍不是?况且,主公都这么说了,我们遵命就是。”
再问澹台莲州:“要我做什么?”
澹台莲州挥手一指:“往那儿松快一下,继续给大军开路。”
任乖蹇:“好!”
二话不说,骑马又扎进妖兵中。
此时,公孙非则在负责着荒城队伍的整体指挥,他坐在战车上,极少有妖兵能扑到他的近前,即便有,凭借着他的武艺与澹台莲州所给的剑,亦能够轻松败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