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周感谢他的吉言,只是说:“没想到其中考了一个偏僻地方风俗,我伤透了脑筋。想破了脑袋才写出来,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唐周忧心忡忡地这样说道。
这人说:“这地方风俗是老风俗了,几年未见过,更也是闻所未闻,不知道为何会突然考到。想来会的人也不多,绪正兄不必过分担心。”
两人出门时相谈甚欢。走出贡院时,唐周听闻人群中有人喊道:“唐周!唐周!在这!我在这里!!”
在这极为熙攘的环境里,这声音竟然异常响亮清脆,唐周举目望去,在人群中看见一人依旧穿一身绯红,那极为鲜亮的色彩极为显眼。也正是和他当时说的确实是能一眼瞧见他了。
他在那大声呼喊不说,还招摇着手臂,根本不顾及旁人的目光。只见他面容带笑,俊朗非常,别的人频频注目,但他似乎满心满眼都是唐周之所在。
苏灵均和林方接唐周回去后,唐周洗完澡,穿上了林方给他准备的衣服,将自己重新梳理好去吃饭。
下楼唐周就看见苏灵均和林方已然坐在下面等待着了。看见唐周,苏灵均就说:“怎么在里面考了几天试就这样憔悴消瘦?你今天可要多吃点。”
考完之后便如释重负,唐周的心态也不同以往了。这次吃饭也是吃得尽兴,见苏灵均喝酒喝得起兴,或许也是因为兴奋高兴使然,唐周就也是小酌了几杯。唐周这酒量还真是不敢恭维,只是几杯下去,就微醺了。
不过苏灵均更兴奋,说是唐周只要喝一口,他就先喝一壶庆祝一下。结果还真是唐周喝一口,他就喝一壶。唐周见他喝得脸红得像猴屁股,就取笑他说他疯什么。
苏灵均叫嚷着:“我这酒量可是了不得的!”说完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又把一杯直接干完了。
唐周又笑着喊他:“猴屁股。”
唐周已经有点醉了,双颊上染上红晕,捧着酒杯吃吃笑着,指着苏灵均的红脸膛叫猴屁股。一开始苏灵均还会反驳几句,到最后已经醉倒在桌面上一睡不醒了。
林方一开始是不想扫两人的兴,他本身身为一个下人能够与两人共桌已经是荣幸。自然是不敢叨扰两位的兴致。见苏灵均彻底喝醉了,林方先将苏灵均送回楼上休息,见唐周还有几分清醒,就嘱咐唐周说:“唐公子,我要将苏小少爷送上去。公子在这别乱走,我立马就过来。”
唐周说:“好嘞好嘞。”
虽然说唐周可能表面上看起来清明,实则唐周已经醉得脑子里都是嗡响了。他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连谁和自己说话都分不清。最后唐周被人扶上楼,双腿发软得不行,他迷迷糊糊挂在别人的身上被人带了回去。
唐周舒舒服服地睡在床上,耳边传递过来林方的声音:“唐公子,你怎么自己上来了?”
唐周有些醒了,看见林方站在自己床前。唐周问他:“不是林、林方你送我上来的吗?”
林方说:“小少爷回去后闹腾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安抚了他,我才过来发现你已经不在楼下了。以为你走丢了上来先看一眼。没想到你已经回来了。”
唐周的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只想赶紧睡觉。毕竟这些天他蜷缩在那号舍里,也没睡过几天好觉。他声音柔软黏糊,困顿地说出来的只是:“恐怕——我太累了,自己回来了,不记得吧。”说完,傻笑了两声后就进入睡眠了。
林方准备了热水,坐在唐周的床沿,轻轻握着唐周细瘦的手腕给唐周擦拭手掌上沾到的酒液。烛光朦胧,四周皆静,唐周处于酣睡中,林方那深灰色的眼睛里,藏匿深处自卑而又温柔的情意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
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瞧见。
而唐周,在睡梦之中,似乎嗅闻到了那清冽的冷竹香。这种香是刚才从他挂着的那人身上所存留的。就这样悄悄地进入到了唐周的睡梦当中去了。
第48章 小书生48
苏灵均猛然睁开眼睛。在眼前的是炫目的日光,直接刺目得让人无法忍受。不过苏灵均即使昨日醉得不省人事,还是立即就从床铺上起来,忽然就走至了门口。
这下不是直接推门而出,而是小心翼翼地趴在打开的一条门缝当中往外窥视,也不知道他这一副模样是为何。他站在门口这样窥视了一番,就又站到窗前去,又是同样的招数往外看了一会儿。
这样一弄,苏灵均见外面无异常,自己在嘴里念叨道:“难道真的是我看错了?”
昨夜苏灵均虽然说是醉得不省人事,但正是因为醉酒,浑身难受得很,也睡得难以安稳。想让林方给他带点茶水过来,艰难地从床边走到门口,才堪堪打开一条门缝,就见外头走过一靛青衣衫的男人。
那一张走过便能够让苏灵均即使在醉酒中也能够认清的,正是苏正则的侧脸。
苏灵均顿时酒醒不少,打开门探头过去四处看看,却也没见那人出现在此处。苏灵均以为自己真的是醉糊涂了,就又重新走回到床边躺下睡觉,睡着之前,还念叨着苏正则的坏话。
今日一醒来,苏灵均神志清晰不少,或许正也是梦中有魇,梦见的也不是什么好事,便一下子察觉事情的不对劲。他这般四处查看了一会儿,实在是心里焦急得很。也不管自己什么模样,直接就去找唐周。
唐周喝的酒比苏灵均少,此时早已经醒来了,站在打开的窗户前观赏着清晨集市的街景,手中捧着一本书正打算翻看。忽然他听闻到了身后传递过来急忙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苏灵均。
果然,这房间的门被人毛毛躁躁地推开,随后有人也喊道:“唐周!唐周!”
唐周转头过去,看见在身后的确实是苏灵均。他看见苏灵均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一副慌忙无措的样子,一时间被他这滑稽模样逗笑了,就笑着和苏灵均说:“这是怎么了,像个小叫花子一样进来。仿佛我会跑了似的。”
他却不管唐周说些什么,只是急忙过来到唐周的身前,他问唐周说:“你昨天——”他这样急急问出口,却忽然止住话头,应该是不想让唐周知道苏正则过来这件事。
唐周疑惑地看着他,问他:“昨天怎么了?”
苏灵均说:“我梦见你被掳走,还死了,吐了好多血。心里担心得很,就过来看看。”他这样说着,对唐周笑了一笑。这种笑容显得乖巧而又柔和。看样子,唐周是真的不知道苏正则过来这件事,正巧也说着俏皮话,所以苏灵均的脸上便展露这样的笑容。
唐周将之前卷在手中的书轻轻敲在了苏灵均的眉心,苏灵均故意搞怪似地哎哟叫一声,还捂着自己的额头用一种委屈至极的模样看着他。唐周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被他逗笑,唐周笑着和他说:“只是做梦而已,梦里的事情都是与之相反的。”见他还在那捂着额头挤眉弄眼地装疼,唐周又说道:“好啦,不要再装了。好好洗漱后,去吃早饭吧。”
这下,苏灵均才不继续装模作样,将手拿下来之后,对唐周笑起来,眼睛都笑得亮晶晶的。他还脆生生回答了一声:“嗳。”
见他走了之后,唐周又重新转过去,只觉得这苏灵均开始学乖之后可爱了不少。
这苏灵均本性也不是极恶,为人又聪明,要是能够这样一直懂事下去,将来说不定能够有一番大作为。唐周这样想着,往楼下看去,此时正是众多学子们考完的第一天,距离放榜还有一个月,自然是不会离开这省城。下面的面馆依旧挤满了人,唐周打算下去再和他们聊聊,还没将手中的书放下,苏灵均又回来了。这次他倒是好好整理了自己,依旧穿戴得明丽俊俏。唐周和他说他想要下楼去,苏灵均说他也要跟着去。
唐周以为他只是无聊想要跟着去,也没管他。
唐周和这些文人在面馆里会面,一见面就是“绪正兄昨日考得怎么样?”“其中几个论点真是不敢写”“真是为难人”,说的是一些考试的状况。然后说的是一些古籍经典,几个人因为一个论证讨论起来。
唐周看了苏灵均一眼,一开始他还美滋滋地吃了面休息着,后来似乎是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就无聊地扣了扣手指,然后玩弄起了茶杯。真真是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唐周越发觉得好笑了。
不过唐周这一分神,几个人因为一个论证吵了起来,几个文人越说越激动,甚至还有站起来指着鼻子骂的。苏灵均一下来兴趣了,拍着手掌道:“打起来,打起来。”
唐周又敲了一下苏灵均的脑袋,轻声斥责他不要捣乱。
苏灵均转头对唐周讨巧一笑,也真的不在一旁煽风点火了。
唐周一开始还真是以为苏灵均是无聊才跟随着自己,没想到后面唐周去哪,苏灵均就跟到哪。全然是像唐周的小尾巴似的,不知道是想干什么。唐周就这件事问苏灵均:“你这么死死跟着我干什么。”
苏灵均倒也不说原因,只是耍无赖一样说:“就跟着你,就跟着你。”
唐周心里无奈,但也只是说:“像我的尾巴似的一直跟着我。”
苏灵均又是在耍赖,他说:“我就是你的尾巴。我就是你的尾巴。”
唐周更加拿他没办法。
这人这段时间乖得很,不犯事不犯浑,唐周也没什么理由驱赶他,只能任由他跟着。不久之后,唐周差不多休息好了,距离放榜还有半个月。
唐周和苏灵均说:“我想学骑马。”不知道为什么精神恹恹的苏灵均本来滑坐在椅子上,一下子精神起来坐正说:“我教你!”这样说着,迫不及待地拉住了唐周的手。
也不知道他是有意无意,他的手指扣到了唐周的指缝中,他这细长温热的手指挤入到唐周的掌心,让唐周只感觉到一阵灼热。唐周想要从他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毕竟始终想着这苏灵均到底是有自己的心上人的,应该是他没注意才这样弄。想起来苏灵均的心上人,唐周想了想近日苏灵均对自己的好意,只当作真的是苏灵均希望得到他将来为官的荫蔽。
唐周正要抽回自己的手,苏灵均却先松开了。原来是他要先去牵马。
唐周觉着自己的手里一阵温热离去,不知道怎么的呆呆站立在原地。很快又想到自己与苏灵均确实足够亲密了,毕竟他苏灵均爱那小倌深沉,自己与他这样亲密大抵是不好的。所以接下来苏灵均教唐周骑马,都几乎没让苏灵均和他共乘一马,唐周只是和苏灵均说:“自己来应该会学得更快些。”
苏灵均不疑有他,在唐周学骑马时只是帮着他牵马。
唐周学习能力很强,一开始要苏灵均牵着马才敢骑在马上,后来不用苏灵均牵着也能慢慢骑着马行走,最后已经能够骑马飞驰于宽阔的平地。
苏灵均和唐周说:“我小时候学了好久才学会,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学会了。”
唐周见他笑容灿烂,只是对他说:“还是比较难的。”
苏灵均似乎觉察到唐周有些冷淡,便不住地和他说话。先说的还是之前提到的取字的事情,苏灵均说:“你放榜回去,我也正好及冠了。之前你答应给我取字,你必须在这段时间里给我想一个。”
唐周说:“想不出来。你这想法太荒唐,我怎么能给你取字?”
唐周坐在椅子上,苏灵均坐在另外一张,两人之间有一张桌子。苏灵均趴在桌子上,将自己的脑袋枕在手臂上,稍微从下面仰视着唐周,他说:“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候你中了举人,我祖父高兴都来不及,正巧我及冠,你给我取一个字,我祖父是不会拒绝的,说不定还乐呵呵地让你取呢。”
唐周笑道:“能不能中都不知道呢。”
他一撇嘴,说道:“我说能中就能中。”他不再就这件事纠结了,他又谈起取字的事情:“我已经想好要叫什么了。我就叫这个。”
“那你想要什么?”
他笑盈盈地看着唐周,他说:“可卿。”
“可卿?”唐周疑惑道:“哪两个字?”
“争奈相思无拘检,意马心猿到卿卿。”
唐周明白了前面的可字是哪个,于是就笑他:“怎么取个字都要如此缠绵悱恻。可卿可卿,原本听着像个女儿名。你这样一说,可卿,原来是可成卿卿,这样桃色含义,不知道你什么心思。这是要多少人和你暧昧不清?”
苏灵均坐直了身体,他抱着手臂说:“别的人我都不让喊,我只让你喊。”
唐周骤然心头猛跳,在这短暂的寂静中,近乎只听闻到自己怦然的心跳声。窗外清风携带着的桂花香气沁人心脾,只将这香气也留存在内心之中。
这时,楼下忽然一阵热闹,有人大喊道:“放榜了!放榜了!”一时间人声鼎沸,唐周站起身来,不顾还坐在这里的苏灵均,立马急奔着下楼。周围人群拥挤,唐周跟随其中,那心跳声被这奔跑而致使的心跳淹没。树上的黄色桂花正随风簌簌下落,飞扬了整个热闹的街道。
看到此景,唐周在这嘈杂中忽然思绪清明:苏灵均常年花天酒地,早已经习惯油腔滑调,他心中有着别人,却还这样说话不拘,随口就是暧昧语言,只怕是不是什么正经人。要是着了他的道,说不准还会被他取笑一番。
唐周这样想着,人已经挤入人群。只见周遭有人叹声连连,有人悲喜交加,有人欣喜若狂。
唐周淹没人群中,半点都看不到里面写的什么。忽然有人拉了唐周一把,唐周看见林方的面孔,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在林方这张常年平静的面孔上竟然出现了笑容。随即,身边有人认出唐周了,惊喜地说道:“绪正兄,你中了!你中了!”
伴随这周遭惊喜声中的,是林方陈厚而又清晰的声音。在这嘈杂里,唐周听闻他笑着说:“大人。恭喜。”
第49章 小书生49
唐周、苏灵均以及林方三人驾马回到南临。谁承想,三人一进入城门,两边百姓夹道欢迎,极为热闹,其中听一人喊道:“唐举人回来啦!”
一时之间,更加是热闹,锣鼓喧嚣,鞭炮齐鸣,欢笑不止,直弄得唐周反应不过来。其中热闹,言语不可描述,只见整个街道麇集了一大片人群。一些幼童小儿骑在父亲的颈项上满眼好奇地看着唐周。一些年轻的姑娘见了唐周,羞红了面颊,一双双秋水剪瞳情意绵绵。人声鼎沸,众人都是欣喜万分,一路过去,都是朝唐周道贺恭喜。
苏灵均与林方两人都跟随在唐周身后,没有多往前一步。唐周面对这样的场景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人出现,唐周认得这是苏府的人,还是高等仆役。是苏老太爷身边的,轻易不做事,这次亲自前来引路,真当是表露了苏老太爷的一片尊重之意。
唐周跟着过去,到了苏府,只见苏府已然也是一片其乐融融。苏府门口男女老少皆在,苏老太爷更是站在前头,笑着迎接唐周回来。
唐周立即下马,苏老太爷迎上来。一时之间,两个人说了一些话。老太爷满脸喜色,接见了唐周后,立马安排了人去给唐周接风洗尘。接唐周回来后,老太爷对门外站着观望的众人说道:“今日接了唐举人回来。家中备了好酒好菜同大家一同庆祝,诸位请便。”忽而,这人群更是喧嚣,门口站立的两个小厮将鞭炮点燃,正也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唐周这才沐浴更衣,身上穿着的是他们准备一件大红衣袍,却显得庄重而又喜庆,又被被乌泱泱地簇拥着来到前厅,和众人欢庆此事。
唐周之前还疑惑为何这么大阵仗,后来就知道原来是这南临多年都不曾出举人。唐周考出来,因为实在是没读到那风俗,虽说成绩不是一等一的第一名,但因读书颇多,见解奇异独特,倒也不差,甚至还是出乎众人意料的好。听到这好消息,他们自然更是欢欣不已。
唐周去了前厅,才知道连南临知县也来了。唐周一时惶恐,知县笑着与唐周说了一些话,只盼他前程似锦,说罢敬了唐周一杯。唐周喝下,回敬了一杯。
大家热情似海,唐周在这段时间里招架不住,还是不知道从哪里挤进来的苏灵均来到唐周的身边道:“大家慢慢来!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该不该讲。”
现在气氛正好,就笑着问苏灵均何事。
苏灵均说道:“唐举人不擅长喝酒,只怕今日不能站着出去了。能不能以茶代酒?”
这倒是有点扫了大家的兴致。苏灵均见周围人脸色如此,立马又说:“实在不行,我替他喝了就是。你们喝一杯,我喝三杯!如何?”听他如此豪爽,周围的人又开始欢闹起来。看这苏小少爷喝干三杯之后连连起哄。
唐周觉得这事不好,苏老太爷和唐周说:“之前他倒是浑得很,现在他和你相处了几日,性格沉稳了许多。任由他去吧。”说完这件事,他笑着和唐周道:“过几日灵均及冠之日到了,可否劳烦举人为我这孙儿取字?”
事情果然如苏灵均所说的一样。
唐周和苏老太爷说:“可卿。”
老太爷怔愣一会儿,似乎不解其意。唐周说道:“我想老太爷应该还记得往前有一个官职名唤卿大夫,是名副其实的大官——”一提到官职,还是大官职,老太爷就不再多说了,立即笑呵呵地说道:“好好好,就这个,就这个。卿大夫,我这顽皮的孙儿哪有那福气能够得上这种地位的官职,我只盼他安分点就是了。”虽然是这样说,却已经高兴极了。
老太爷又喝了两杯酒,忽然询问唐周道:“先前得了你的信件,说是灵均一同与你过去了。我心中还是担心得很。灵均这人太过喜欢玩闹,怕叨扰到你。我让正则过去瞧瞧。倒是不知道为什么正则提前回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唐周听闻,愣住了。半晌才问道:“他去过省城里?”
“自然。”对方转念一响,和唐周说道:“不过一回来后便说是病了。要休养几天。差人去问,说只是小病,需要多休养,其他的不碍事。说是怕归来的途中将病气过个几人,就先回来了。不知道正则染的是什么病?”
唐周听了这些,将手中的筷子放下,便问道:“大少爷可是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听下人说确实如此。”
“现在晚膳时间已然过了,不知大少爷可用食了?”
苏老太爷问了身边的下人,那人说道:“倒还没见有人给大少爷送去。”
唐周听罢,若有所思地盯着人群中依旧站着敬酒的苏灵均。不过一会儿,唐周站起来,让下人去给苏正则弄几个他喜欢的菜。然后他就朝苏正则院子的方向过去。
从回到南临,进入苏府,觥筹交错,已然过了一段时间了。此刻整个天空之上只剩下一轮极为明净皎洁的月亮高挂在空中。天上显得极为幽静美丽,地下却是一番不容忽视的热闹非凡。风声吹动苏正则院里的那排竹丛,发出声声沙沙的响动。
唐周穿过这一条小径,见那屋宅里灯火通明,却不听任何人声,前厅依旧热闹,这里倒是连守门的小厮都没有。唐周走过去,这次直接站在这里,竟然是心情稍微忐忑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还来见苏正则——苏正则去了省城,也根本不露面,应该是之前的事情让他不见唐周。唐周再见他,也只是觉得尴尬,现在想想,还是不见比较好。
唐周正打算转身离去,身后的门被人打开,里面传递过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依旧温雅清朗。身后的人说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那站在竹林里的红衣青年转身过来,月光徐徐照拂,他的面容依旧如此,不见明显的悲喜,全然笼罩在如月一般的轻柔和缓当中,双眸漆黑如墨。苏正则黑沉的目光深深凝望着他所在的地方,面上也是无悲无喜,只见那一层终日戴在面孔上的假面,还是这样显露出来。他甚至还彬彬有礼地对唐周道:“要进来坐一会儿吗?唐公子。”
他这样称呼他。
这下,即使唐周打算转身离去,也没有什么时机,并且唐周这次过来,确实是有事使然。两人坐在这屋内。
这屋子,应该是唐周之前极为熟悉的,这下坐在这里面,面对苏正则倒是忽然忘却之前的事情,最为记得清楚的还是在这里面与苏正则相谈甚欢的场面。那场面如此岁月静好,也确实让人怀念不已。
苏正则问道:“不知唐公子来见我有何事?”
唐周不提其他的事,只是说:“我听闻苏少爷病了,还没有人送膳。前厅热闹,吃的也不少,就给你带来一些你喜欢的。”说完,唐周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见苏正则一直垂下眼睫,看不清眸色,唐周直奔主题道:“我找苏少爷想要借点钱。”
苏正则抬起眼眸来看唐周,他说道:“为何不找我祖父借?你现在提什么要求,只要他能做到,他自然不会拒绝的。”他黑沉幽深的眼睛凝视着唐周,他又说道:“只怕是这和灵均有关系。还是一件不能让祖父知道的事情,这件事又需要你花费一大笔钱,你现在刚刚考中举人,手中还是比较拮据。不知道什么事情需要你这么着急地去做。”
短短的时间内,苏正则就将这件事猜测了不少了。唐周知道苏正则极为聪明,这事情肯定瞒不过,而且后续他也想好如何处理了。他就和苏正则说了这件事:“我要帮灵均赎回那小倌。”
苏正则不说话。
唐周继续说:“这几日多谢了灵均的照顾帮助,不知道要怎么感谢这份恩情。想起来之前他极为痛苦悲伤的情爱之事。因为家风如此,家里人不允许他与那人相见相爱,我便想将那小倌赎回来,让他们两情相悦,让他脱离思念之苦海。”
苏正则说道:“好。”
唐周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一时间还愣住了。见苏正则还是这样静默坐着,唐周坐在他身边,还是想要与苏正则敞开心扉道:“佩珩。”
这是他这次来见他当面又这样称呼他,苏正则抬起头来凝望他。他眼中神色幽深,唐周不想看懂,就继续说:“你这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人都有。不必在我身上花费太多的心思。你会发现,我只不过是你人生中匆匆过客罢了,你我相识才有几个月,这几个月,其实就你的生命长河来说算不上什么。你会发现这世间,会有比我更好的人,也会发现你之前的痴恋就像是梦幻,如此地不真切了。”
唐周说了这么一大堆,也不知道苏正则听了多少。只是在唐周说完后,苏正则忽然说道:“那日我特意给你留了那簪子,我以为你会趁我不备扎进我心口里。”
唐周愣愣地看着他,只是说道:“你故意放我走,我是知道的。你我之间没什么滔天大恨,我又何故会要你的命?而且你先前说你极为怕疼,我怎么会故意扎你呢?”
“我以为你会责怪我,我不做了不该做之事。所以不敢见你。”
“佩珩从未有过心仪之人,这朦胧的情感,于你来说,也是难以理解的谜题罢。你不知如何应对,不知如何处理。只依照内心欲念做事,做了一些不该之事,最终却也愿意听我的话,故意放我走。我知道你还是愿意尊重我,理解我的。你这样为我考虑,还特意引灵均送我到省城去,我为何不为你考虑呢?”
他依旧望着唐周,什么话都不说了。唐周被他这样深沉的目光凝视,也觉得事情都说完该走了。唐周便站起来道别后,起身走向门口去。
苏正则看见那红色的衣袂轻轻飘荡,他似乎朝那月光所在而去,要奔赴那永远不可触及的地界,成为那高挂在空的月与星,不让任何人能够采摘得到。
他不让任何采摘,却又一次次洒下柔软美丽的光色,引得人对其欣赏爱慕。一次次如此。一次次都是如此。分明心中早已灰败一片,他却非要再洒下那皎洁的光色,让那灰败颓丧之地,再一次徒然被荧荧照亮。只能让人再一次抬起头凝望,伸出手,触及那柔和却无悲无喜、无冷无热的月光,让其落在自己的指间,却始终都触及不到那明月本身。
他说这世间还有比他更好的人。苏正则以为,这世间已然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第50章 小书生50
这样昨日一说通之后,苏正则和唐周似乎又同以往一样相处了。只不过这次,唐周因为中了举人,苏老太爷不好让唐周继续住在之前苏正则的院子当中,特意给唐周收拾出一间宽敞的屋子供唐周入住。而唐周在这时告诉苏老太爷说:“这边事情处理完,我便要赶赴京城了。”
苏老太爷颇为吃惊,便问:“为何?”
唐周如实说道:“此次考中,实乃侥幸。其中考到一个极为偏僻的地方古旧风俗,别的人都是稍微知晓,我倒是从未听闻。若不是这次写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加以补救,只怕是要落榜。这次我直接去往京城,在京城里寻找住处直接备考,待来年开春,应该能够记住不少东西。”
坐在一旁的苏正则说道:“祖父,我记得当年祖父在京城买了一处宅院,可以让绪正入住。”
唐周听这话语,知道他们又要给自己安排住处行程,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要说话,就看见苏老太爷拍了拍手掌高兴得大笑,他笑着和唐周说:“好啊好啊,那宅院在这段时间里就给绪正住了。来年开春,可要考一个状元出来啊。”
唐周知道苏老太爷这说的只是吉祥话,便谦逊地说道:“状元倒是够不上的,只能——”还未等唐周说完,外面一片嘈杂声响,随即只见昨日又喝得酩酊大醉的苏灵均这时终于是醒来了。这日上三竿时分才得以醒来,就可以知道苏灵均昨日到底喝了多少酒。他莽撞地进来,看见苏正则也在这里面,似乎稍微吃惊,但是苏老太爷率先问道:“你这小子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干什么。”
苏灵均回答道:“我听闻唐周在这,我就进来寻他。”